第7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然管中窺豹也知朽木夫人不好做,但幸而作為夫君的那位是個好人。

☆、Episode 18

“是,我知道了。”這麽想着,名嘉就順從地應了一聲,微微笑了笑。因胡思亂想而略微緊張的心情奇異地平複了下來,她又恢複了那個從容優雅的姿态。

她可沒有忘記,自己這樁婚事并不是源自任何感情基礎,而是利益交換。不能顯示出自己與衆不同的價值,又怎能經營好這樣的婚姻?當事另一方已經表現了足夠的善意,她沒有多餘的工夫傷春悲秋讓自己太過軟弱。

“我不好離開房間,遣人去看過了露琪亞小姐,牧野尚侍說已休息了。”斟酌着語氣,名嘉表情溫和,目光卻始終觀察着白哉的反應,見他在聽見“露琪亞小姐”幾個字的時候眼底略有詫異,心下松了口氣。

他們成婚,她就是朽木露琪亞的嫂子,是不必再對露琪亞用敬語的。她故意沿用了敬稱,白哉的表情至少說明,在對方心目中,應該還是對自己滿意的,認同她作為長嫂的身份。

她就微垂了頭,露出一個略帶赧然的笑意:“我想,這三天以來恐怕露琪亞也累壞了。”餘光瞄見白哉的眼中就現出了深深的滿意。

幾句話說完,兩人一時都沒再出聲,燈火搖曳的光将兩人的身影映在屏風上,名嘉一錯眼,正看見兩個晃動的人影在屏風上不斷靠近又拉遠,就暗暗地深吸了口氣,面上盡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您明日還要去番隊吧?”盡管硬着頭皮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但是真正開口的時候名嘉還是覺得自己聲音有點抖,“天色不早了,不知您……”

“哦,歇了吧。”另一方的臉色倒一如既往地沒表情,名嘉也不敢盯着他看,只聽見白哉沉穩的聲音毫無波動。遂趕忙應了一聲,待對方熄了燈躺下,她才也滅了自己床頭的燈盞,輕手輕腳掀起被角,盡量悄無聲息地睡下。

從來都是獨自就寝,身邊猛然多了一個人的呼吸和體溫,就算再有覺悟,名嘉也畢竟是個姑娘。方才有事做還不覺得,如今萬籁俱寂,她就不自覺想起了出嫁前一天乳娘油小路塞給她的那本畫冊。

被自己飄遠的思維給吓了一跳,名嘉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說不擔心是假的。

明知道朽木白哉鐘情亡妻的事實,她原本從內心裏也沒有奢望過什麽愛意。但是一個徒有虛名的“朽木夫人”卻不是她嫁過來的目的,因而不管兩人之間到底有沒有夫妻感情,面上總還是要過得去的。

只是她自己雖然拿這種事當任務,卻也不能說出來,更不能由她主動提。

等待的過程是最為煎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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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嘉的內心有掙紮,白哉又何嘗沒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段婚姻的意義,也沒有人比他更知道為此所應該付出和交換的是什麽。

祖父說,婚姻與愛情從不是不可分割,但也許他就是個非常貪心的人,直到訂婚以前,他其實對這種說法都有些嗤之以鼻。

然而作為家主,他沒有任性的權力。

更何況……

黑暗中,白哉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

閑院名嘉嫁給他,與他一起分擔家族的重擔,為他掃平後顧之憂,也不是為了讓他心安理得享受和理所當然冷落的。

那對她也不公平。

他就伸出手,握住了身邊人纖細的手指:“你冷?”

“不、不是……”一貫從容溫雅的聲音顯而易見地顫抖起來,與此同時,他感受到對方身體的僵硬和猝不及防的瑟縮。

手臂微微使了些力,女子溫軟的身體就靠過來一些,臂彎裏感受到的腰肢異常的纖細柔軟。黑暗掩蓋了名嘉的表情,白哉只看見她一雙剔透明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的神情看不真切。

“您、您慢點……我不……知道……”就算看不見表情,單從聲音裏也能聽出濃濃的尴尬和羞意。衣帶與衣衫分離,他感覺到纖長的手指緊張地捉皺了他的衣袖。

名嘉覺得她還是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原本只以為這是成婚的附加條件而已,人人都那麽過來的,沒道理自己就不行,卻沒想到臨到頭緊張成那樣。

陌生的氣息叫她抖得控制不住,臉頰燙的像火燒,手指卻冰涼到有點疼痛的地步。她睜着眼睛也看不清黑暗中朽木白哉的表情,只能看見他一雙深沉的眼,裏面的情緒也不知是因為太暗還是太多,分辨不清。

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穩,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像碎片一樣不斷在腦海裏飄蕩,致使名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發脹。

天還沒亮,就連中庭掃地的女中都也只有幾個勤快的才剛剛出門。名嘉靜靜地躺了片刻,輕輕翻身,蹑手蹑腳掀了被子一角想起床,不料全身被拆了骨頭似的酸疼叫她沒能控制住動作,身體不受控制地往旁邊歪了一下。

盡管盡量沒發出什麽聲音和動靜,但旁邊躺着的人立刻就睜開了眼睛,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溫熱的手掌隔着單薄的寝衣,熱量很容易就傳到了名嘉的皮膚上,她一陣尴尬,趕忙回身歉意地望着白哉:“真是抱歉,我吵醒您了?”

“無妨。”白哉幹脆也坐起了身,見名嘉稍一動作臉上就一陣隐忍,便道,“你要什麽就叫了女中來吧。”

名嘉聞言卻踟蹰了一下,半晌才小聲道:“我也沒什麽想要的,只是起得早了些。”白哉看她臉色分明就是沒說實話,但既然對方不想說,他也就不再問,索性也披衣起身,準備去道場練習。

送了白哉出門,名嘉立刻叫了松島給自己備熱水。

昨晚雖然事後沐浴過,但時間所限,整個過程雙方又都像是完成任務一般,并不美好,所以名嘉也不想在事後表現得極端不适,給這件事更增尴尬,剛才也就沒有向白哉明說。

盡管過程磕磕絆絆,但好歹該有的步驟都有了,對方已經很配合,她也沒指望還能收到什麽額外的關懷體貼,也不打算裝柔弱博同情。

既然是婚姻所必須的,到現在才畏難說什麽不适應,未免也太矯情了點。

熱水緩解了身體的酸澀和不适,名嘉這才仿佛有了些力氣似的嘆了口氣。油小路在旁邊見了,雖然有些心疼名嘉,但更多的還是歡喜自家殿下這個當家夫人名副其實。

“殿下這是頭一回,以後慢慢就适應了。白哉殿下憐惜您,這是好事呢!”她整個人喜滋滋的。

名嘉實在不知道這種不舒服的事還能怎麽适應,也不想讨論這個令人尴尬的話題,但是油小路說話極為不妥她又不能不管,只得強打了精神道:“我已經出嫁了,以後你的稱呼也該改一改。這裏不是近江別院,你是我的乳娘,說話做事也該小心點。”

雖然白哉去道場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但名嘉還是不敢太過耽擱工夫,泡了兩刻鐘就起身收拾,換衣梳妝的時候陸續有侍女過來回報說露琪亞殿下也已經起了,正在後面竹林邊的小道場獨自練習,名嘉暗暗記下時間,以便日後參考。

白哉練習的時間比露琪亞長三刻鐘,等她收拾整齊,白哉才從道場回來,名嘉算了算時間,知道他每日都練習兩個多小時。

日積月累,冬夏不辍,由此可見朽木白哉心性之堅定了。

她想起自己自從離了近江別院,為怕招惹武藏不快就一次也沒碰過斬魄刀,頓覺羞愧,暗自決定以後等白哉去了番隊,自己也得找個沒人的時間重新開始練習才是。

白哉換了衣裳出來,名嘉才注意到他沒穿死霸裝,不禁問:“您今天不用去番隊嗎?”

“用過早飯你跟我去別府見見祖父。”見名嘉衣衫首飾都得體,白哉才說明,名嘉一邊應聲,一邊上前幫他系好衣帶,心裏慶幸自己泡澡并沒有耽擱太多時間。

很明顯,他是看自己妝容整齊才說的這話,若她尚未打扮好,就算可能會等着她收拾好,大約心中也會不快吧?朽木白哉可不像是個習慣等人的人。

系好衣帶,又親手為白哉佩戴好牽星箝,名嘉這才跟在他身後去了餐室,露琪亞也已經收拾完畢入了座,見兩人過來,立刻恭敬行禮。

這是名嘉第一次看見露琪亞穿死霸裝。黑發少女原本就身材嬌小,之前幾次見面都穿着長長的打褂,看上去很有些束手束腳,倒是死霸裝顯得更加精神一些。見兄嫂二人都穿着便服,一時有點發怔。

“飯後我與白哉殿下要去別府拜見祖父大人。”見白哉對義妹的疑惑視而不見,毫無解釋之意,名嘉只得笑着圓場。露琪亞得了回答,應了一聲後乖乖開始吃飯,一聲都不出,名嘉再看看旁邊同樣正襟危坐,将“食不言”這一戒律發揚到極致的白哉,在心裏嘆了口氣。

一直以來她就很疑惑,既然看上去朽木白哉完全不關心露琪亞的心情和想法,又怎麽會對自己善待露琪亞的舉動表示贊賞?這對義兄妹的關系,恐怕是她嫁到朽木家以後要長期鑽研的一個課題了。

☆、Episode 19

朽木銀鈴自出讓家主之位後就獨居別府,不再涉及政務,悠閑休養,似乎完全寄情書畫,偶爾在白哉去探望他時手談幾局。

前幾日孫子的婚禮上,他雖然出席了宴席,但婚儀一結束就又回了別府,并未在朽木府過夜,也因此,名嘉還未曾單獨拜見過這位長輩。

別府距離主宅不算太遠,環境極為清幽,規模大約是主宅的五分之一,後院種滿了清香的竹子,夏日裏看着倒是清心靜氣。

有老仆引着白哉和名嘉往前廳去,名嘉也不好随便亂看,規規矩矩跟在白哉身後,一路穿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來到主屋前面。

一位銀發老者端坐房內,穿着白色指貫,正在品茶。雖然上了年紀,但是仍舊身姿挺拔,器宇軒昂,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爍着睿智的光芒。

名嘉跟着白哉向上首的銀鈴行了禮,而後端正坐好。老人家的眼睛掃過孫子和孫媳,眼底露出一絲滿意。

閑院家的這位嫡小姐教養是好的,看上去也懂禮。而且自己的孫子自己知道,以白哉的脾氣,如果不滿意對方的品性,今天也就不會帶來自己面前了——畢竟自己出席了婚儀,就算今日不專門拜見,也說得過去。

他當然知道白哉對緋真的長情,還為此領養了露琪亞做義妹,對于方正規矩、克己複禮的朽木白哉來說,這已經是超乎常理的舉措。然而人生總要面對許多無可奈何,有些人無論如何也留不住,若永遠不能放開過去,總是背負着沉重的往昔前行,那這個人也太痛苦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孫子如此。

感情上若是不能接受,至少也該有個人來分擔一些肩上的責任,日後就算彼此敬重着,也好歹不是孤家寡人。他是過來人,更明白作為朽木當家要面對和承受的一切,也因此才更希望白哉能夠從緋真的死亡中将自己寬恕。

希望名嘉這個孫媳能不負自己的期待。

祖孫二人都不是話多之人,名嘉一個新嫁的孫媳,更不會多言。簡單詢問了情況之後,白哉便起身告辭,銀鈴并不留,名嘉緊随其後,又恭敬地向銀鈴行了一禮,才亦步亦趨跟在白哉身後離開了主屋。

朽木家嫡系的人丁幾代以來都不旺。朽木銀鈴娶的是靈王的外甥女五十宮雅子公主,育有一子一女,兒子蒼純娶妻上級貴族北條氏葵公主,雙雙早逝,女兒晴華招婿入贅朽木氏,也青春喪夫,無有子嗣,如今另居于別府,連白哉和她的婚禮也沒有出席。

兒子兒媳和女婿相繼離世,只留下孤女和年幼的孫子,作為一家之主,無論從宗族的角度還是親人的立場,都是相當煎熬的一件事。若非有着遠超常人的毅力和堅韌,朽木銀鈴也不能一手将孫子培養成材,還将家主之位平穩傳承之後安然退居幕後。

這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長者,在朽木白哉的心目中也擁有着超凡的地位,名嘉可不會因為他隐居別府就掉以輕心。

不過說到親屬……

名嘉的目光微微飄向了車內端坐自己正對面的新婚丈夫。

他并沒有提要去拜見那位青春守寡的姑母。

覺察到妻子的視線,白哉挑了挑眉:“何事?”

“白哉殿下既然惦念祖父大人,何不請祖父搬回主宅住着,彼此也有個照應呢?”名嘉微微一笑,沒有将心中關于晴華的疑問說出口。

她才剛嫁過來,在沒有摸清情況之前,對于朽木白哉沒有主動提及的一切,她都最好小心點,不要随便置喙。

“祖父年紀大了,不堪俗務煩擾,想住得清靜些,便由他老人家自己吧。”白哉答完,才注意到名嘉的稱呼。

他們已經成婚,她既然能适時去掉對露琪亞的敬稱,将自己放在長嫂的位置上,也能從善如流跟随他一起稱呼“祖父大人”,怎麽獨獨還叫他“白哉殿下”?

似乎從一開始,她對他的态度就與對待別人不同,帶了股異乎尋常的恭敬。當然,這不是說白哉就希望自己的妻子張揚跋扈,但是當這種恭敬中透着顯而易見的小心翼翼時,他就不得不多想想了。

名嘉絕不是個膽小沒有主見的一般閨閣千金,對他的态度恭敬中帶着疏離也絕不是源自對他威嚴的恐懼。白哉想到名嘉從前提及婚事的态度,成婚以後的種種表現,心裏其實是滿意的。

這也正是他想要的距離,名嘉聰明地把握得非常得體。

投桃報李,他難得體貼地說道:“天色還早,你若想回家看看,也無妨。”

卻不料名嘉只是淡淡一笑,态度仍舊無可挑剔:“辭親時父親大人說過,出嫁以後當恪守本分,妾身不敢或忘。既已為朽木氏一員,您的所在才是我的家,怎好逾越?”白哉卻看見,她的笑意沒有達到眼底,再禮貌,那生疏的語氣也已經暗暗揭示了名嘉與娘家的關系似乎并不很融洽。

在沒有戰事的時候,護廷十三番的工作時間是極其規律的。朽木白哉一向是個嚴于律己的人,淩晨起身練習劍道兩小時,而後更衣用早膳,便去番隊辦公,晚間回家後在議事廳面見家臣,處置政務,晚膳後去書房看書練字,露琪亞也每天有番隊的工作,整個白天都不在家。事實上,每日在家裏的真正的主人,也就只有名嘉一人,與白哉雖是夫妻,但每天見面說話的機會還沒有同露琪亞多。

油小路對這種狀況頗有些不滿,覺得名嘉新婚如此,太過寂寥,而名嘉自己卻樂得如此——她又不是嫁過來談情說愛的,掌家理事這種事,橫豎也不需要男主人參與。

在摸清白哉和露琪亞的時間表之後,她很快也調整了自己的作息,同白哉一樣,淩晨即起——總不能讓夫君自己梳洗更衣練習劍道,她為人妻子的還在睡懶覺吧?待白哉去道場,名嘉便梳妝更衣,開始安排一整天的各項事務,午膳後小憩片刻,趁着無人,去道場練習,然後趕在露琪亞回家之前重新收拾好儀容,稍微看看書做些其他消遣。

她無意在任何人面前顯示自己除了掌家理事以外的技能,也不準備把道場練習的事情告訴給任何人知道——合格的朽木氏主母所應該具備的條件中,并沒有精于武道這一條。

關于朽木氏內務的接手,比名嘉想象得還要困難一點。

內總管泷山夫人與數位家老關系密切,勢力從內宅直延伸到外務之中,表面上雖對名嘉恭恭敬敬,交權時卻處處下絆子。名嘉深知要限制泷山夫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當下最關鍵的是要盡量得到白哉的信任,以後才有更多行事的空間,因而也不着急,只從飲食起居開始,一點一滴熟悉着這個新的環境。

油小路卻對名嘉的态度不甚贊同。

在她看來,名嘉天之驕女,出身尊貴,既然已經成為朽木氏名正言順的女主人,自然理所應當成為內宅最高的權力擁有者。泷山夫人不過一個寄子家族出身的禦年寄,居然膽敢給貴為禦臺所的名嘉下絆子,頗有分庭抗禮之勢,簡直是大逆不道!白哉既然有意限制泷山夫人的勢力,那麽在這件事上自然應該是全力支持名嘉掌管全局的,泷山夫人陽奉陰違,名嘉當然可以向家主尋求幫助,更不要說白哉是名嘉的夫君,在油小路看來更應該幫着名嘉才是。

所以,看到名嘉不急不緩,反倒對泷山夫人避其鋒芒,油小路非常焦急。

連個出身一般的女官都拿捏不住,恐怕其他人也不會對夫人服氣啊!

九月十三,結城家正勝世子的嫡長子滿月,大宴賓客。

這是結城家第一個新一代,家主齊順和喜久榮夫婦十分歡喜。結城正勝與夫人和子感情甚篤,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自然也是期盼非常的,故而滿月宴熱鬧極了。

請帖一早就送到了,裏見清光和泷山夫人按照慣例列好了禮單交由名嘉過目之後,禮物就這樣定了下來。這是名嘉婚後第一次和白哉一同出現在公開場合,整個瀞靈庭的貴族都睜大眼睛準備從兩人身上捕捉些政|治信號,故此不敢大意,早早便開始了準備。

宴會的賓客中,有大半名嘉都不陌生,但從前她是站在閑院氏的立場上評估這些關系,如今身份轉變,自然要以“朽木夫人”的立場重新看待人際。

即便早已未雨綢缪,提前了解了朽木氏的交際圈,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只是靠聽就能掌握,所以名嘉也并不輕松。她身邊可以信任的人都是從閑院家帶過來的,對朽木家的情況知道得還不如她多,也不好頻繁召裏見清光到內宅問話,在這方面能詢問的唯有泷山夫人一人。

因指點名嘉人際上的事,近來的泷山夫人可謂春風得意。

自從相模孝景辭去大總管一職,由裏見清光接任以來,她行事就比以前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新總管年紀尚輕又沒有家族做靠山,新夫人初來乍到與家主不過面子情,就連朽木氏的人際交往還未完全摸清,人情往來還不得不倚重自己,怎能不使她産生這種錯覺,認為自己可以在內宅只手遮天?

☆、Episode 20

“泷山夫人未免太過霸道!”站在朽木家的立場上向名嘉解釋了一部分需要予以重視的賓客之後,泷山夫人頗有些高高在上的以挑剔的口吻告誡了名嘉一番,才故作姿态地告辭離開。她人一出門,油小路就皺了眉頭不滿地抱怨了一句。

她已經忍耐多時了。

頭痛地瞪了一根筋的乳娘一眼,名嘉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自從她決定詢問泷山夫人朽木府的人情世故以來,油小路就大為不贊同。理由是泷山夫人與名嘉立場不一,利益也不一,恐怕不會對名嘉盡心,還會誤導名嘉。

有時名嘉委實覺得油小路計較那些細枝末節沒意思得很,不僅毫無所獲,還給自己徒增煩惱。她們在朽木氏初來乍到,必得依仗一個熟知情況的來帶路,至于泷山夫人給出的信息,名嘉當然也不會完全相信——畢竟就如油小路所慮,泷山夫人的利益與自己,到底還是有不同的。

白哉從議事廳回來,名嘉還在卧房旁的次間對着一沓寫了人名的紙張理關系。泷山夫人雖對她講了這些人家與朽木氏的淵源,但名嘉少不得要加上自己的分析判斷才不致偏聽偏信,見白哉進來,忙把桌上的紙筆歸攏在一起,上前幫白哉更衣。

“看的什麽?”白哉随意瞥了一眼,仿佛看見幾個人名,知道名嘉這幾日都在準備滿月禮的事,便随口問道。

本不想用這些內宅事務讓白哉分心,但念頭轉了一圈,名嘉又改變了主意。

“也沒什麽,家裏一些常來往的人情。我還不熟,問了泷山夫人之後正在自己看呢,也不知道想的對不對。若是不麻煩,殿下幫我看看?”

該以何種态度對待交際的人家,沒有誰比朽木白哉這個家主更清楚。從前她習慣了一個人判斷,加之出嫁前就知道朽木氏需要的是一個有所擔當的主母,便沒想過把自己的職責拿去麻煩白哉,不過她剛嫁過來,遇到什麽事,當然是要聽夫主的吩咐了!

自己私下用功,也得讓被照顧的那個領情不是?

滿月宴當天,結城家早早就開始了忙碌,家主結城齊順和夫人喜久榮一內一外,主持宴客,世子正勝笑容滿面喜氣洋洋,無論何時,新一代的降生對于一個家族而言都是值得慶祝的喜事。

白哉與名嘉聯袂而來。這對新婚夫妻容貌過人,站在一起頗為養眼,又俱都出身尊貴,勢力雄厚。婚後第一次于宴會上亮相,年輕的朽木當家陪着夫人乘車而至,下車時甚至體貼地等在旁邊,這對于冷淡高傲的朽木白哉而言已經是難得的溫和。

兩人都穿着印有朽木氏家徽的禮服,衣衫顏色相得益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場壟斷式的聯姻都取得了它應有的效果——閑院公主成功地坐穩了她“朽木夫人”的寶座,今後朽木氏和閑院氏的關系自然更為牢不可破,同時兩家身後的其他勢力要如何來往,卻還有待觀察。

名嘉一貫與和子交好,這在貴族圈中已不是秘密。在府門處見到了迎賓的結城齊順夫婦,禮節上的寒暄過後,名嘉便由喜久榮夫人親自陪同,前往和子的房舍探望剛出月子的和子夫人及小世子。

名嘉來得不早不晚,和子房內已經有了幾位結城氏的親眷和平素要好的夫人小姐先到了,見名嘉進門,紛紛行禮問好,将上座空出。

名嘉大婚時,和子正臨近産期,故此并沒有出席,這是千熊的生辰宴後兩人第一次見面。和子看名嘉依舊妝容清麗,未上大妝,臉色顯而易見紅潤飽滿,就知道她處境委實不差,心中先暗暗松了口氣。

以名嘉的聰明,只要夫君予以尊重,她就能把日子過好。做朽木夫人雖然責任重大,但好在朽木白哉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看名嘉的樣子,兩人應該相處還算不錯——要知道一個人生活是否順意,可不是能夠裝出來的,名嘉心胸闊朗,只要維持基本的禮遇,想來不至于鑽了牛角尖。

乳娘将小世子抱出來見了見人,新生的嬰兒裹在柔軟的被中,五官還沒長開,手腳都胖胖的,大約是吃飽了正犯困,幾位夫人圍着打量的時候也沒有睜開眼睛。名嘉與沙都年紀相差不大,對方是個孩子時她也還小,等千熊出世她就去了別院,所以沒怎麽見過小孩子,很是新奇,不免多看了兩眼。

“似乎與正勝大人相似多一些?”就着乳娘的手端詳了一會兒嬰孩,名嘉探尋地望了望和子。

“我也看不大出來。是母親大人說,與正勝大人幼時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倒把大人稀罕得不行,想起來就要對着端詳一番。”和子生産過後氣色不錯,臉龐比之前稍微圓潤了一些,聞言笑容滿足,名嘉就由衷地為她高興起來。

“生子肖父,是福氣呢!”

和子嫁到結城家也有将近三十年,夫妻感情雖好,如今産下世子,也正是多了一重保障。

聽出了名嘉話中的未竟之意,和子了然地回望過來:“我只盼着他一生順遂就是了,父親大人先賜了乳名‘長丸’,大約也是希望他能将福氣長長久久地坐下去。”

另一邊抓住時機想要湊趣的橋本夫人趕忙接上了話題:“正是這個道理。朽木夫人與和子夫人親厚,又正是新婚,我們都盼着什麽時候能沾沾您的福氣呢!”

“承您的吉言。”名嘉大方地笑了笑,但和子卻看見,她在回答的時候微微坐正了身體,已不再看着乳娘懷中的長丸了。

須臾,新典侍過來傳話說家主大人和世子要抱小世子去前面給賓客們看看,乳娘忙跟着退了下去,和子得了空,這才悄悄與名嘉說起小話。

要說她最關心的問題,那自然就是——“白哉殿下對你怎麽樣?”

“殿下是君子,對我自然是尊重的。”雖這樣說,和子卻還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夫妻之間如果只有尊重,那想來也沒多少情分,更別提名嘉如今還是稱呼對方為“殿下”,分明就全是客氣。可是看着密友一張臉笑容恬淡、面色潤澤,她又不能認為名嘉是受了委屈的。

從一開始,她對婚姻就沒有過更高的期待,也因此,在橋本夫人提到孩子時,才反應淡淡——互敬互愛已然是假象,那麽繼承人顯然也只是個任務罷了,并沒有什麽情感上的期待。

內外賓都其樂融融,但結城家的總管成住卻正在極端苦惱中。

今天的宴會來賓不少,客人由家主親自接待,而為長丸少主送來的賀禮都由賓客身邊的侍從将禮單交給總管入庫。成住已任總管多年,類似的事情早已經辦熟練的,只需要對照禮單收禮,事後回報給家主,待下次再有其他人家辦宴時,照着互相來往的規矩回一份就是。

但是現在,他拿在手上的這份禮單有些燙手。

這是朽木白哉殿下夫妻送來的。

以往,以朽木氏貴為四大貴族之首的地位,結城家雖也是上級貴族,但彼此交往不多,人來客往也不過遵循着禮節不失禮即是。然而今天拿到手的這份禮單,卻是一份厚重得叫成住覺得有必要立刻告知家主知道的單子。

平白無故突然送了厚禮,無論如何都是不可忽視的信號。

齊順得了消息也很是驚訝。他一直在前面宴客,白哉夫婦到得不早不晚,也并不見朽木白哉有任何與自己或正勝親近的舉動,結城氏又素來與朽木氏算不上通家之好的,會有什麽事要在禮單上做文章?可要說這麽一份禮物沒有什麽含義,齊順卻也是不信的——朽木白哉雖然年輕,但繼任家主以來可是素來周密又嚴謹,絕不會做沒有意義平白無故的舉動。也許是自己想不到的什麽要求?他暗暗盤算着等一下找個機會探探對方的口風。

時下貴族大宴上,流行的餘興節目是曲水流觞,順流浮動的鮮花停在誰面前,誰便要當場賦和歌一首,頗為風雅。白哉一向對此無可無不可,一邊聽着旁人的詞賦,一邊漫不經心應付身旁賓客的交談。朽木氏與結城氏算不上至交,沒必要陪坐整場宴會,他準備再過一會兒就告辭離席。

正這麽想着,新鮮的大麗菊漂到自己面前停了下來,衆人立刻來了精神。

“白哉殿下文采出衆,我等真是好運氣!”

“殿下的書道大家風範,有眼福一睹為快,實在是我等榮幸!”

……

結城正勝拿來筆墨,侍童手腳麻利地伺候在桌旁,白哉提筆思索片刻,一蹴而就。

“明わた流 ひかりもみえ亭風越の

高根はれ游く よるのうき久毛”

[霞明光流轉,風月亭可見。峰頂行将逝,薄雲淡飄浮。]

字體蒼勁挺拔,風骨凜凜,句中意境高遠清澈,淡泊寧靜,又引來一陣贊嘆。

結城正勝就笑着恭維道:“白哉殿下高風亮節,胸懷寬廣,才能寫出這樣大氣的和歌。若不介意,這份墨寶在下是否可留作紀念?”

對正勝的熱絡略有詫異,白哉禮貌颌首:“承蒙不棄。”

☆、Episode 21

男賓們做和歌,女賓是不參與的,但曲水流觞上的作品有時也會被傳到後面來欣賞一番。這邊墨跡一幹,就由小姓送去後宅,名嘉自然也沾光聽了許多溢美之詞。

聽小姓說這幅字已被正勝世子求來做了紀念,大家羨慕了一會兒就交由小姓拿下去好好收了,和子在名嘉沒注意的時候投了個探尋的眼神過去。

丈夫什麽性格,她再清楚不過,不是那種汲汲營營的小人。若是想攀附朽木氏,自己與名嘉是密友,他何必要求朽木當家一幅字來表意?宴席上出什麽事了嗎?

“犬子滿月,白哉殿下願意降貴親臨,在下不勝榮盛。”和歌尚在繼續,正勝卻坐到白哉身邊,殷勤地為對方斟滿酒盞,仿似随意道,“您大婚時在下也有幸受邀,只是正逢拙荊臨盆,怕沖撞了喜事,未能道賀,實在是慚愧。”

“哪裏話。您得獲麟兒是喜事,我也為您高興的,些微小事,還請不須挂懷。”

“話雖如此,到底有些怠慢。尊伉俪還特為犬子備禮,深情厚誼,在下莫敢或忘。”

白哉挑了挑眉,睨了旁邊的正勝一眼。

既然已經來觀禮,備禮這種事自然無需多言,更何況也沒有主人親自點驗賀禮的道理。不過一般人情往來的規格,至于讓結城正勝專程拿出來說?還稱其為“深情厚誼”,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

這次禮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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