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嘉是拿給他看過的,由裏見清光和泷山夫人按照兩家歷來交往的規格準備,并無逾越,能讓結城正勝特意過來聲明,難道是名嘉又追加了什麽不成?考慮到她與正勝夫人和子的關系,這似乎也不無可能,但成婚一月,白哉卻覺得名嘉并不是那種自作主張的性格,也很難想象她會對自己陽奉陰違。
不過這些事目下卻無法立刻查清,不管事出何因,既然正勝在試探他的意思,白哉也必須立刻給出回答。
他就端起酒盞微微笑了笑:“拙荊與尊夫人素來要好,我不過聊表寸心,正勝大人不必客氣。”
原本名嘉以為,以朽木氏與結城氏素來的關系,大約外面的和歌做個三四回,白哉就該準備離席了,見半天沒有動靜,心中還有些奇怪。不料前面宴席上服侍的女中過來替白哉傳話,說知道名嘉與和子多日未見,讓她們多坐一會兒也無妨。衆位夫人聽說以後紛紛羨慕白哉對妻子尊重體貼,就連和子也覺得大約是自己擔心太多,朽木白哉的确對名嘉不錯,只有名嘉自己心中不免惴惴。
難道是外面有什麽事不想讓她知道,才刻意叫她拖在這裏的?不然朽木白哉怎麽可能專程在人前表現出這種貼心之舉來?事出反常即為妖啊!
直陪坐到大宴結束,名嘉才由和子親自送出來,剛到門口,就見白哉由齊順和正勝陪着,等在車架前,見她過來,便對兩人點了點頭:“那麽,我們便告辭了,您請留步。”
名嘉腦子都暈了,極力控制才沒有在人前露出驚訝的表情來。席上收到傳話時,她本以為白哉已經先離席,不過是允許她多待一會兒,誰想到對方竟然會等在門口和她一起走?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車輪平穩地滾動着,寬敞的車內,夫妻二人對坐,都未發一言。
名嘉心中雖疑惑,但白哉不說,她也不好問,只得小心觀察着對方的表情,奈何白哉從來都面無表情,她看不出什麽來。
她的目光并沒有多麽隐晦,白哉理所當然注意到了。見名嘉對于自己等她一起回家這件事十分意外,種種表現都只是驚訝并沒有忐忑時,他才肯定,名嘉應該也不知情。
但是,備禮的是她,禮單出了問題她怎麽能不知道?白哉想不通。
“席上,正勝大人特地過來道謝,說長丸年幼,我們能來道喜的這份深情厚誼他深表感激。”意味深長地看了名嘉一眼,白哉語含深意,“你為宴席之事,近日多有費心,辛苦了。”
名嘉敏感地擡起了頭。
朽木白哉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為了這次大宴都做了什麽準備,要贊賞她辛苦,早就說了,何必等到今天?再說,禮單是裏見清光和泷山夫人定的,她早已拿給對方過目,不過是一般的規格,她甚至都沒做删減變更,哪裏辛苦?按照她對自己這位夫君的理解,朽木白哉可是從來不說無用的廢話的。
是說,送的禮出了什麽纰漏嗎?
長長的一份紙單輕飄飄落地,落在油小路面前,名嘉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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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單定下來之後她就沒有再過問過,卻怎麽也想不到油小路居然膽敢私下加送了那麽多禮品!她知道油小路一貫是有些短視的,又偏愛在一些細枝末節上争強好勝,但以往也不過是在自己耳邊聒噪些,她彈壓幾句便是,何時有了這麽大的膽子?
如果名嘉聲色俱厲,油小路大約還敢仗着從小看大的情分辯白幾句,但她面無表情,一雙眼睛透出的光冰冷森然,語氣卻冷靜得過分。房內服侍的侍從已經盡數退了出去,只留下油小路一人跪着,她止不住發起抖來。
直到這時她才記起,自己伺候的這位殿下,從來不是個能随意被擺布的主子。
“我是想着,夫人與和子夫人親厚,這次和子夫人又是大喜,您出嫁的時候兩人也沒能見面,禮厚些,也……也是夫人一番心意。”明明做的時候很是覺得理直氣壯,如今說起來卻結結巴巴,油小路硬着頭皮擡起頭來,希望名嘉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該送什麽規格的禮,你倒比我清楚,比家主大人清楚,是不是?”名嘉失望地閉了閉眼睛。
聽出了這句話中淡淡的疲憊,油小路不敢怠慢:“夫人,泷山夫人明知您與和子夫人關系自不同旁人,就該提早為您考慮到。您對她仁慈,又要面子,可您也該想想,若事事由着泷山夫人擺布,您這個當家主母威嚴何在?”
耐着性子深吸了口氣,名嘉見油小路還是執迷不悟,失望的同時也深刻反省着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寬容了,看在她是自己乳娘的份上多有忍讓,反而讓她漸漸沒了分寸。
“泷山夫人是朽木氏的女官,所作所為皆是朽木氏的立場出發。便是熱衷權勢,也是一心盡忠的。我初來乍到,連人際關系都摸不清,這種時候聽她的,強似我自己閉門造車……”
“可是她忠于朽木家,卻不一定是和夫人您一條心啊!”油小路忍不住喊了出來。
名嘉頓時面沉如水,氣極反笑。
原來,這位乳娘賭得是這個氣。
她竟然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想法。
“你說,泷山夫人忠于朽木家,卻與我不是一條心?”暴漲的靈壓讓房內桌幾上的茶杯瑟瑟發抖,名嘉心底發涼,再無猶豫,“你可知道我已經出嫁了?朽木氏的利益就是我的立場,我與家主大人夫妻一體,分的什麽你我?對家主盡忠就是對我的忠誠,你想不明白這一點還在我身邊伺候的什麽?”
嫁過來一個月,她日日夜夜小心謹慎,事事不敢逾越擅專,費盡心思盡量讓自己盡快融入這個新的家族,新的環境,想盡辦法讓朽木白哉能夠對她多一些信任。只有這樣,她才能在“朽木夫人”的位子上越坐越穩,才能找到生存之道。而因為油小路的自作主張,她的一切努力,都可能會回歸原點了。
更別說,她所抱有的這種想法,本身就與名嘉的用意和利益相悖。
“你去高尾別府反省吧,幾時想清楚了,再回來伺候,要是還不明白,也就不用回來了。”畢竟是她的乳娘,從小服侍的情誼,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陪伴她一道去了近江別院,如果可能,名嘉也并不想對身邊的人趕盡殺絕。油小路目光短淺,卻也不是個內心藏奸之人,以後如果能不再犯,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油小路離府時是帶着七八名部屋方一起乘轎從側門離開的。
名嘉氣她自作主張,可若是公開發配,難免連着自己的面子在裏面。主母的乳娘,卻被當家主母自己貶到別府,這中間無論是出了什麽事,也要帶累她的名聲,一個不小心,要是傳出了油小路那句“忠于朽木家卻不一定和她一條心”的話,她以後在朽木家恐怕就寸步難行了。為此只好對外聲稱是自己派乳娘去打理陪嫁的別院,做足了臉面,才勉強鎖住了風聲。
“您別氣了,她那個人一貫有些糊塗,您要是覺得不能教,就另尋個地方給她,也不算辜負了一場情分。”松島看名嘉心氣不順,不免寬慰幾句。
她其實對油小路也并無好感,此前還曾經私下提點過她不要太過自以為是,誰想竟是對牛彈琴,絲毫也不管用的。沒能幫上忙還讓她最終給名嘉造成了麻煩,松島也深覺愧疚。
這次是夫人念舊,倘若這個女人還是不明白,以後這個惡人,就由自己來做好了。夫人嫁過來本就殚精竭慮,總不能再為了個無足輕重的蠢人被挑了毛病!
☆、Episode 22
“都是我禦下不嚴,管束不力,累得您為我圓場,實在非常抱歉。”名嘉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忍不住發燒,想起宴會當天白哉的種種舉措,更是覺得自己辦砸了事情,頭就垂得更低了。“原是我私下要送的,下人們行事不妥,誤上了單子。”
夜幕已至,侍奉的從人都退出了房間,白哉靠着床欄看書,見名嘉态度誠懇,姿态謙恭,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要說這件事,完全是下人自作主張,白哉其實也不很信,至少他就從未見過這般膽大包天又愚不可及的侍從。可是要說名嘉知道前因後果,看她如今的模樣,再想想一直以來她的行事,白哉也是不大信的。
平心而論,這事處置得極為妥當,既全了面子,也做了懲戒。犯事的畢竟是名嘉的乳娘,她能如此行事,正說明她內心坦蕩,沒有藏私。可是,究其原因,究竟為何發生了這種纰漏,原因不也是明擺着嗎?
“油小路夫人是你乳娘,自然心疼你的。她是覺得你委屈吧,這都是人之常情。你也不用太小心,我沒放在心上。”合了書,白哉淡淡道。
是的,這才是讓他心中不快的原因。
送禮多寡并不是什麽大事,他在意的,是油小路為名嘉在鳴不平。
無視朽木氏的規矩,過分強調主母的權威,不過是因為她覺得,以名嘉的才幹出身,不該屈居緋真之下,給他做繼室罷了。
覺察到白哉語氣中的冷淡,名嘉心裏一凜,暗暗叫苦。
盡管已經盡量補救,但還是讓白哉對自己生了隙。
他們本來就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婚前見過的區區幾面也不過是讓他們從完全的陌生人變成了見過幾次面的認識人而已。就像她需要小心翼翼觀察和摸索才能漸漸了解朽木白哉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一樣,白哉對她也完全不了解,但與她不同,他也不需要反複考量究竟如何對待她才最為合适。
畢竟是她要靠着他過日子,人在屋檐下,又豈能不低頭?更何況有緋真夫人在前,就算自己不表現,也有太多的人将白哉的兩任夫人自覺不自覺地作對比,她自己出身又實在顯赫,而這卻是緋真夫人最欠缺的一點。
正是因為明白這種差異,名嘉才盡量避免高調,盡量用迂回的手段嘗試站穩腳跟,接掌內務權柄,就是怕太過張揚讓白哉覺得自己仗着出身目空一切,更怕他疑心她是故意與緋真夫人作對比。
沒想到還是犯了忌諱。
見白哉說完話就準備就寝,名嘉知道這種問題拖得時間越長越糟糕,腦中飛快轉過幾個念頭,她穩住表情,不動聲色:“殿下,我記得當年蒼純大人離世時,我曾與父親大人來朽木府拜祭,還與您見過一面。不知您是否還記得。”
突如其來的話題,讓白哉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名嘉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但他仍然點了點頭。
“我聽說您與我兄長都師承善條康信大人,兄長生前也曾說過,您秉性堅韌,行事果決。後來兄長去世,我跟在父親身旁時,也不曾忘記兄長所說。”名嘉表情認真,語氣平緩,雖然說的話似乎與方才他們讨論的問題并沒有什麽關系,但白哉知道她不是個無緣無故說廢話的人,故此也認真聽着。
“族中對我以女子之身承嗣有過頗多反對,我自知無法左右他人,唯有以實力說話。說來您也許不信,您曾是我努力追趕的目标。”
見白哉露出詫異的表情,名嘉知道自己所言已經奏效,緩緩吸了口氣,不敢有半分放松:“不敢與殿下比肩,但是我卻也能說一句,凡我所真心不願之事,無人可逼迫我。”
她目光凜然,語氣堅定,白哉似有所覺,臉色有了些溫和。
“若我的确覺得嫁與您是委屈,便不會嫁了。”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緋真夫人是您的原配正室,心中所愛,這些我在出嫁前都知道,如果我只是單純追求身份尊貴,權勢利益,又何必違心做選擇呢?”迎着白哉深沉的眼,名嘉覺得從未有如此這般鎮定。
“我的夫君,品性正直,沅芷澧蘭。嫁給您,是妾一生之幸,從未有過委屈。”
因禮單引起的不快就這樣消弭于無形了。
也許是覺得名嘉确實足夠忍讓,而自己相比之下未免小人之心,接下來的日子裏,名嘉明顯感覺到了來自白哉的善意。
她平時早晨送了白哉和露琪亞出門去番隊,午前處理內務,用過午膳小憩片刻就去道場。朽木家有大小四個道場,最大的一個位于大宅的西北側,供守衛宅邸的武士們切磋練習;另有兩個稍小一些的,一個在白哉的書房邊上,旁邊設了浴房和次間,是白哉的專用道場,另一個則位于前庭東側,是為他的近衛及小姓準備的;後宅西北角還有一個小道場,供露琪亞訓練所用。
名嘉練習所借用的,也是後宅露琪亞的這間。
她的斬術師從新陰流大師柳生宗介,與正統的一刀流相比,更偏重技巧性和靈活性。因女子與男子體格上天生的差距,她無法在力量上取得絕對優勢,在反複嘗試之後,名嘉選擇了柳生派新陰流有別于其他流派的技能——“居合斬”與“無刀取”,将速度和技巧發揮到了極致。
柳生宗介弟子不少,但大部分學生是以精進劍術、上陣殺敵為目标進行修行,對于柳生派提倡的“避免殺戮”這一觀點,不少人并不很贊同,畢竟他們最終都要進入護廷隊成為死神,陣前對敵難免要開殺戒。
名嘉則不然。她磨練劍技初衷只是修身養性、具備一個合格繼承人所具備的條件,後來久經嘗試卻得到一把冰雪系斬魄刀,就更加不願在人前與人刀劍相接。柳生派的奧義極端契合名嘉的目的,因而她修習也進步迅速,是柳生宗介的得意弟子。
她一個人練得投入,卻不防露琪亞提早回家,一拉開道場的門,一把竹刀就兜頭劈下,猝不及防之下倉皇後退兩步,重心不穩坐到了地上。
名嘉在感覺到門口有人時就已經收了力道,只是去勢太急尚有慣性,好在露琪亞平時也有勤奮練習,且自己拿的是竹刀,閃躲得快并沒有傷到,只是看黑發少女一臉目瞪口呆,想來是沒有料到這一場景。
“嫂子,您……”一貫高雅示人的長嫂穿着幹練的道服,手中拿的雖是竹刀,但就從拉開門的瞬間所看到的也能推測,名嘉是極為精于劍術的。方才那當頭一劈,力道雖刻意收斂,鋒芒卻依舊外露,若用的是木刀,自己額頭上怎麽都要留下一道傷口了。
習慣了名嘉振袖打褂的優雅舉止,露琪亞一時呆愣當場,甚至忘記了自己有些沮喪的心情。
“有沒有傷到你?”名嘉連忙放下竹刀扶起瞠目結舌的露琪亞,見小姑娘猶自一副震驚的表情,不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個人在家無事,所以借用了你的道場……”
“啊我沒事的嫂子。”見名嘉面露歉疚,露琪亞趕忙擺手,“只是一時沒防備,有些意外,是我自己太笨了……”說着,眼神又暗了下去,聲音也有些沉悶。
看樣子,是在番隊發生了什麽事呢!今天回來的時候也比平時早了不少。
不過看露琪亞并沒有什麽要說的意思,名嘉也不勉強她,從善如流道:“是準備要練習了嗎?那麽,我先出去了。”說着不等露琪亞說話,就關上了道場的門。
道場內只剩下自己一人,露琪亞卻提不起精神去練習,抽了把木刀握在手裏,她的神情卻非常迷茫。
她想起拉開道場門時看到的名嘉。真正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卻不止于此,與女子柔美的體态相對的,卻是一刀一劍中所蘊含的鋒芒與銳利,一雙明亮的眼睛望之凜然,一改平日的優雅溫和,進退之間暗藏殺氣。
那是真正的戰士所擁有的姿态。
她自己原本就劍術平平,在真央念書時,也唯有鬼道還算優秀,然而被朽木氏收養提前從靈術院畢業進入番隊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才能在衆多的死神中只是平庸。
入隊儀式那天,她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才敢向兄長禀報情況,卻因被詢問席次而深感自卑,此後,她一直努力練習,卻從未被允許參加席官挑戰賽。
今天,又是新的一次挑戰賽的日子,然而她的挑戰申請仍然沒有通過,被駁回的原因是“認為尚不具備挑戰席官之能力”,這讓露琪亞十分沮喪。
隊裏的隊士大多都興致勃勃去觀看挑戰賽了,她一個人心情沉重,本來憋着一股氣想回家好好練習的,卻被名嘉那漂亮的身手深深打擊。
果然,自己就是不行嗎?
☆、Episode 23
離了道場還沒回房,就見一個女侍急匆匆從奔過來,名嘉不由皺起了眉頭:“慌慌張張跑什麽?”
“夫人!”女侍見了她,當即松一口氣,“家主大人回來了。”
今天一個兩個都是怎麽回事?名嘉愕然。卻也不敢怠慢,立刻加快腳步向卧房走去,心裏也不由緊起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不成?
白哉已經換下了隊長羽織和死霸裝,感覺到名嘉的靈壓,随口問:“你去哪裏……”話沒說完,微微睜大了眼睛。
名嘉身上還穿着尚未來得及換下的道服,烏亮的長發束得整齊,白皙的臉頰因為一下午的練習,泛着健康的粉紅。
此時的名嘉看上去不像個嬌美優雅的貴族公主,而是個真真正正的武士,幹練而鋒銳。
白哉的聲音就突然滞了下。
他似乎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不在家時名嘉都是做些什麽的。成婚以後他沒再管過任何家事,名嘉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條,他白日要去番隊,晚上回來還要處置外務,看書練字,與名嘉見面的時候少之又少,他也沒想過分出一點心思去探究一下妻子的日常生活。
白哉當然是知道名嘉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貴族小姐的,不過對于他而言,能做好掌家理事的本分就達到了他的要求,至于名嘉要做其他事,只要不妨礙什麽,他既不關心也不想管。這是他第一次見名嘉穿道服,心裏才突然有了真切的認知——她是會去道場練習的。
難怪曾經問過自己家裏道場的用途和各人使用道場的時間。
這麽一想,似乎名嘉從不提任何要求,也生怕給任何人添麻煩似的。不過是想用道場罷了,如果她向他明說,家裏也不缺她一個人的地方,讓近衛都去宅子西北側的大道場便是了,可她就是生怕麻煩到他一樣,寧願問清了每個人的訓練時間後自己挑個不會妨礙到別人的時候,也一句不提。
此時見名嘉一臉被發現了什麽的尴尬,白哉突然有點想笑。
“你每日都這時候練習嗎?”名嘉正覺得別扭,冷不防白哉這麽問她,聽聲音似乎還很溫和,她有點受寵若驚——還以為自己這番行為看在最重規矩的朽木白哉眼裏是逾越呢。“想用道場和我說就是了,家裏也不是沒有。”
“也不是刻意。”感覺到白哉的善意,名嘉笑了笑,“只是剛好這時候有空。”
“您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見名嘉明顯避諱這個話題,白哉也沒多問。雖然不知道她究竟為何會以為自己反對她練劍術,但既然不提,名嘉也有自己的道理,他以後多留心點、能給方便的時候給一些就是了,今天橫豎他也不是打算回家抓現行。
想到自己提前回家的原因,又不免有些無法言說,想了想最後仍是掩飾性地幹咳了一聲:“番隊沒什麽事,就早些回來。你先去換衣服吧,我看會兒書。”
名嘉一肚子疑問匆匆下去沐浴更衣,其間打發了女侍去小道場看看露琪亞的狀況,等她梳洗完畢後,女中也帶回了消息。
小道場自她走後就再無動靜,露琪亞小姐似乎并沒有在練習。
回想道場門口小姑娘略帶些沮喪的神情,名嘉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換了件淺碧色小袖,迅速挽好頭發回了房,白哉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書,手邊放了杯茶卻沒喝,聽見拉門的響動也只是擡頭淡淡分了名嘉一個眼神就低頭回到了書頁。名嘉給侍女們使了個眼色叫她們退下,自己挨着白哉坐下,掃了一眼他手中的書名。
是宮本武藏的《兵道鏡》。
義妹心情沮喪到甚至來到道場都無心訓練,做兄長的明明擔心其狀态,早早回家,卻裝模作樣在房間裏看《兵道鏡》?意思是說,無論何時,都應該保持一顆劍士之心,寵辱不驚,自控自省嗎?
要說他不關心露琪亞,名嘉第一個不相信,可要說他關心,又何必擺出一張冷臉來?
“露琪亞在道場,可能不知道您回來了,要不要派人通知一聲?”名嘉很有些明知故問,果然見白哉翻書的手一頓,聲音難得透了點被看穿了什麽的狼狽。
“不必。專注練習即可。”
名嘉忍不住笑出聲來。
也許是因為白哉今天明顯的善意和有別于往日冷峻的表現讓他看上去多了絲人氣,名嘉不再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她現在開始有點了解自己這位夫君口是心非的特征,也就不像婚前那樣拿捏不住對待露琪亞的态度了。
“您知道露琪亞今天怎麽了嗎?”她問得單刀直入,心裏多少也有點為小姑子擔心。
據她平時觀察,露琪亞雖然在白哉面前拘謹,但卻不是個軟弱的人,平時自主練習一向很勤奮,就算白哉對她态度冷淡,也還是盡量努力想讓兄長滿意。這樣的人,得遭遇了多大打擊才沮喪至此啊?
白哉沉吟了片刻,原本還強撐着面子,見名嘉完全看穿了他對露琪亞的關心,別扭了一會兒還是回答了妻子的疑問:“今天是十三番隊的席官挑戰賽。”
就算他公務繁忙平時不太注意家裏的事,也知道名嘉對露琪亞的态度不能不算友好了。他自己無論如何擺不出一副關心妹妹的兄長的樣子,如果名嘉與露琪亞能相處得契,怎麽都算一件好事。而且,以名嘉的聰明,到了如今大約也看出了他對露琪亞态度的奇怪之處,至今不問,恐怕也是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
只有他真正信任她,這些事情才會告訴她知道,這是夫妻之間的試探,也是名嘉所作的努力。
成婚一月有餘,他也已經有所感覺,這個妻子不是僅僅會困于內務的綿軟個性,也有能力得到他更多的信賴和尊重。
以朽木白哉的含蓄,給出這樣一個答案名嘉已經覺得滿足了,她看着白哉的表情,心中卻還是稍微有些疑惑。
因為在席官賽上挑戰失敗了所以覺得沮喪?放在別人身上有可能,可是露琪亞卻不是這種會被些微失敗打擊得一蹶不振的性格。與其說是挑戰失敗,倒不如說是低落于不被認可的事實。
朽木白哉的妹妹,不管兄妹真實關系如何,在外面總是沒人敢在明面上給不痛快的,要是連白哉都知道席官賽上有什麽不快發生,那就不是小事。但他卻只含蓄地背後關心,并未生氣,顯見不是有人欺負露琪亞,也并非是關于尊嚴的事件。
又有什麽事,是白哉認為不很要緊,而卻讓露琪亞覺得自尊受創的呢?
“您何必做這種勞心勞力之事呢?我看露琪亞并不是吃不了苦的性子,您何妨讓她試一試?”淺笑着給白哉換了一杯熱茶,名嘉語氣卻非常篤定,“她原本就是從真央提前畢業的,又沒經過入隊考核,您再阻了她參加挑戰賽,不是叫她更為難嗎?長此以往,還以為您厭惡她。”
幾句話下來,名嘉只看見白哉睜大的眼睛,寫滿了不可思議。
“你怎麽……”
這反應相當于側面肯定了名嘉的猜測,她就更加胸有成竹起來,不僅笑着開起了白哉的玩笑:“您若當真不在意,怎麽以前不見您番隊無事,早點回來與我說說話的?”
早知道名嘉的聰明,但此時白哉仍然覺得之前是自己低估了她。就憑着自己一句話,就能推斷出這麽些事情,不僅僅靠智慧,還有她對每個人的了解。
他們原本都是陌生人,對彼此的了解程度半斤八兩,平時見面的機會也不多。但是名嘉對自己的了解,顯然比自己對她要深得多,可見平時下了多少功夫。說她是小心謹慎也罷,未雨綢缪也罷,在這段婚姻中的付出,她顯然比自己更精心。
就算她所作的一切跟雙方感情沒什麽關系。
盡管白哉表情沒什麽大的變化,但已經漸漸熟悉他的名嘉知道,自己這番大膽主動的猜測和玩笑并沒有讓他生氣,甚至可能還贏得了對方的某些贊賞和好感。
她心裏就松下了一口氣。
作為朽木氏的主母,這個家的內務遲遲早早,她都要抓在手心裏。泷山夫人的霸道與跋扈當然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但要拔除對方的勢力,名嘉不僅需要得力助手在內宅幫助管家,更需要得到最高掌權者無條件的支持。
由于長期缺乏女主人,朽木氏的內務和外政關系之密切大大超過閑院家,他們這樁婚姻又是政治聯姻下的産物,她背景雖深,目前卻仍然是單打獨鬥。朽木白哉對她客氣歸客氣,卻并沒有進一步的深度了解,就算她恭順小心,他對她的信任仍舊十分有限,區區油小路的自作主張,也會帶來雙方關系的毀滅性打擊。
要接掌內務,成為這個家族真正說一不二的女主人,名嘉得集中全力對付各方盤根錯節的勢力,如果不能得到作為家主的白哉無條件的信任,但凡遇到個什麽事就得想方設法去解釋和溝通,她一個人根本分|身乏術。
解決好家族成員之間的關系,作為這對義兄妹之間的潤滑,這個切入口的度雖然難以把握,但卻是一條捷徑,這嘗試的第一步,名嘉走得很穩。
☆、Episode 24
既然已經被妻子看破了想法,白哉也就沒必要再撐着口不對心的态度,索性說個明白:“身居高位,便責任重大。十三番隊是淨化隊,若做了席官,任務的數量與難度就不僅如此了。”
雖然已經猜到了原因,但白哉親口承認,還是讓名嘉大為驚訝。
在她的印象中,朽木白哉絕對是個視家族榮譽高于一切的男人。他有着武士的堅韌、勇敢、正義與道德,也堅守着作為家主的榮譽、責任、義務與高貴。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以弘揚貴族的風度與家族的榮耀為目的,比之生命,這些更是朽木白哉的風骨。
能讓這樣一個人出于保護人身安全的目的而斷絕其成為席官的可能,白哉對露琪亞絕對不是一般的愛護了。
名嘉就想到了出嫁前,瀞靈庭那個甚嚣塵上的傳言。
因露琪亞酷似亡妻緋真的容貌,才破格從真央靈術院收養其作為義妹,甚至不惜為此與長老會針鋒相對,還傳出了這些有損清譽的流言蜚語。
曾經,名嘉認為那不過是無聊人士的無聊傳言,大多也是源于嫉妒而為,并沒有當一回事。婚後她也刻意觀察過,白哉是很少與露琪亞有任何交流的,就是有什麽話,也多是通過管家或自己來傳達,說是義兄妹,卻大有可能幾天都說不上一句話,露琪亞見到白哉的态度更是惶恐至極,壓根不是備受寵愛的表現。
但就是如此,這個人卻背地裏做了這麽些源于愛護的行為,與其說城府深,倒不如說平時的表現是“愛之深,責之切”了。
“能做您的妹妹,可真是件幸福的事呢!”名嘉忍不住感嘆,“既然您認為這是對露琪亞最好的做法,想必假以時日,她也能有所了解。您就不必牽挂了,我會看着她的。”
“麻煩你了。”
露琪亞直到晚飯時間才從道場出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沒什麽精神,換了常服對兄嫂行了禮就座,就沉默地拿起了碗筷,有些機械地夾着面前的小菜,明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站在名嘉的角度,其實不很理解露琪亞微妙的自卑感。她天之驕女,無論從出身還是經歷,從沒人敢看低她,她又一貫性格強硬,就算一時有做不到的地方,也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能力,只會加倍努力。如果讓她與露琪亞易地而處,她也只會想方設法精進自己的實力,以備下次挑戰。不過作為一個被收養的義妹,身邊人又是那種态度,想必心裏也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
雖然境況并不十分相似,但名嘉還是想到了自己當初遲遲不能悟刀時的心情。
“露琪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名嘉一開口,露琪亞像是被從沉思中突然喚醒了一樣,打了個激靈。
“是!嫂子您請講。”
“其實,我每日也想做些劍術上的練習,不知道可不可以與你一道?”露琪亞下意識看向白哉,見他依舊面無表情,沒看出來對嫂子的要求有什麽反感或意外,也看不出是否支持她們一同訓練。
再看名嘉,表情溫和,語氣從容,一雙眼睛清澈通透,微側着身正對着自己,并沒有看大哥的臉色。似乎并不擔心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