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己提出的這個要求讓大哥不快。
“是,這是我的榮幸。”她恭敬回答,內心卻有些羨慕名嘉。
就算平素在大哥面前恭謹溫順,畢竟是出身世家的公主,就算在大哥面前也不會氣弱。哪像自己,連參加挑戰賽的資格都沒有,原本就害怕做錯什麽,如今更是覺得擡不起頭來。
既然已經說定與露琪亞一同練習,第二日晨起,名嘉就沒有再避諱白哉,而是麻利地換上道服束了發,就去了小道場。
露琪亞似乎已經收拾好前日的沮喪,出現在道場時看上去精神不錯。名嘉挑了一把竹刀,征詢地看着露琪亞:“我自小多是用竹刀練習,可以嗎?你要是用不慣,我們便用木刀吧!”
“不,怎麽能讓嫂子遷就我?我們就用竹刀就好。”趕忙放下已經用慣的木刀,改選了一把竹刀步入道場,露琪亞深吸口氣,盯緊對面姿勢标準的名嘉。
昨日驚鴻一瞥已讓她知道,名嘉絕不是半吊子,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才說要練習劍術。雖然不至于自戀地認為嫂子是專程為了陪自己才來的,但露琪亞也明白,如果不拿出十二分認真來對待這次練習,她會讓名嘉失望。
面對面站在道場上,露琪亞集中精力觀察着,不放過一絲細節。名嘉雙手持劍,站姿如松,氣息穩定而綿長,眼神犀利毫無動搖,全身都處在一種放松與緊張臨界點的狀态。露琪亞相信,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名嘉這個狀态都能保證她最快速度做出反應。
既然等不到對方的破綻,那就只好先攻為上!
腳下蓄力,後撤半步的腳弓剛剛踮起,竹劍還未曾真正活動,對面名嘉已經身形一晃,迅速向前推進,竹劍平刺而來。
好快!心中一凜,本能地後退了半步,拼盡全力将偏離中心的劍尖收回,格住對方的刀,露琪亞冷汗立刻浸透了後背。雙手發力的同時身體遠跳,拉開距離之後她一躍而起,按照平時訓練時習得的要領,将身體前傾,利用沖勢加大力道當頭劈下,名嘉站在原地不閃不避,斜舉竹刀左腳向左後方斜撤半步,輕松緩沖了這一擊造成的威脅。
被化解了攻勢,露琪亞也不氣餒。快速擊打兩次沒有成功,她恢複基本姿勢,準備下一次進攻。剛站穩身體,身體的肌肉還處在緊繃狀态沒能完全恢複彈性,名嘉已經閃身而過,竹刀從下端向上一挑,勾着自己手中的竹劍下擺就是一晃。露琪亞條件反射想要握緊竹刀,但人的身體卻不能違背生理規律,上兩次攻擊中極度緊張的肌肉在她準備退回原狀時已經下意識松懈,再想蓄積起力量是需要時間的,而名嘉就是瞅準了這個空隙。
手腕一麻,竹刀已被挑飛,再回頭看,名嘉已經收劍站直了身體。
“你太緊張了露琪亞。”整個過程最多不過一分鐘,露琪亞還在震驚中沒有緩過神來,名嘉彎腰撿起她的竹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看,你的肩膀是僵硬的,過度緊張可是會影響速度的。你有什麽好顧慮?”
“我……對不起……”被名嘉這樣一說,露琪亞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手心裏的冷汗,不禁臉紅了起來。
自從昨天看見名嘉的練習,她就産生了一種微妙的自卑感,就算上場之前已經安慰自己要認真對待,其實也并不認為自己就能比得上名嘉的本事,自然而然就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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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嫂子,是我的錯。請再來一次!”
吸取了上一次的經驗教訓,又已經過了幾招,露琪亞深吸口氣穩下心來,半彎下腰蓄力。
不錯的防禦姿勢嘛!名嘉勾了勾嘴角,腳下輕快地左右小幅度移動着,忽然猛地向左邊一閃,欺身上前,露琪亞反射性右手發力,左手就勢送出,剛出刀到一半就大呼糟糕。
那個閃身是假動作,在她右臂剛發力的瞬間,名嘉已經向右一沉肩膀,竹劍繞過她因為揮刀産生的空檔,直襲向右手手腕。
所幸露琪亞反應也算快,立刻抽身後退了一大步,反手架住了刀鋒,兩把竹劍斜斜交錯,互相角力。
名嘉露出一個贊賞的表情:“反應不錯。”臉上帶着淡笑,劍上的力道卻讓露琪亞咬緊了牙關。
對方的竹劍死死咬着她的,一步步推着她退向道場邊緣,看着名嘉四肢纖細,卻沒想到力氣那麽大,她想尋機擺脫這種膠着的角力,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竹劍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
“當”一聲,竹劍已經被名嘉反手一格,拍在道場邊的窗棂上,露琪亞一驚,連忙用足了力氣想抽回武器。孰料在她手裏滑溜溜使不上力的竹刀,卻不知為何被名嘉用得勢大力沉,劍上就像被千鈞重物壓着,露琪亞兩手動作都變了形也沒能抽出劍。
眼前一花,名嘉的劍柄已經抵在她喉前。
“戰鬥中出現意料之外的狀況,若是心慌意亂,就失了一半勝率。”收勢站直,名嘉垂下手,表情嚴肅,“中段的反手擋拆很敏捷,兩刀相錯,絞殺的意識也很好,只是氣勢弱了些,力道不足。”
“你是不是覺得竹刀光滑,用着不順手?”見露琪亞有些怔怔的看着手裏的武器,名嘉了然,“我剛用竹劍對練時,也這樣感覺。”
被說中了心思,露琪亞臉上一紅,嗫嚅了幾下。
這麽說,像是自己在給失敗找借口一樣。
“我們女性在力量上天生處于弱勢,與其事倍功半地增強力道,倒不如學會使用巧力。你剛才覺得難以擺脫我的壓制吧?”名嘉循循善誘地做起了示範,“其實不過是找準人體的發力點而已,你可以試試。”
☆、Episode 25
露琪亞一直以來就因為自己劍術上的造詣平平感到苦惱,在番隊道場雖也有練習,但畢竟是隊員們一起,她身材嬌小,力氣上的确很不占優勢。名嘉教給她的方法,正适合她研習,遂如獲至寶,一心一意鑽研鍛煉起來。
名嘉抽空瞄了眼道場門口,那個隐藏靈壓從頭觀戰到尾的人已經不見了。
她就笑了笑,自顧自走到道場另一邊,按照自己的節奏做起了訓練。
看樣子,小姑娘已經能打起精神了——在練習中看到自己的不足,再予以進步的空間,就算是讓她認識到自己的确還有待考察,挑戰席官為時尚早,也就不至于受打擊到那種地步了。
這種事,明明應該是做兄長的義務吧?
因為學到了新技能,早飯時露琪亞還顯得興致勃勃,入座後打招呼的聲音也比平時精神不少。白哉依然一副冷淡的模樣,對義妹的問候也依舊是淺淺一颌首作為回應,名嘉在旁邊看了,就笑着圓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勝敗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不過是仗着老師的教導,比你多了些經驗罷了。”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露琪亞趕忙半垂了頭恭敬應答,名嘉就趁勢拉了拉白哉的袖子,暗示他少些嚴厲。
白哉垂眸看了眼扯了自己袖子那只瑩白的手,臉上的神色松了松,終于順着名嘉的話說了一句:“你還是基礎弱了些,多跟你嫂子學學。”
受寵若驚于兄長居然在教導自己,露琪亞瞠目結舌,被名嘉看了一眼才喜出望外地回應:“是!定不辜負兄長大人的教誨!”心裏卻也知道,兄長能想起對自己說這麽一句話,多半也是名嘉的功勞,就又忍不住瞟了兄長身旁落座的嫂子一眼。
初時只覺得是個性格溫和、處事周密又優雅從容的貴族小姐,對自己雖也算不上親近,但至少是懷抱着善意的。後來聽說兄長與她訂了婚,盡管自己是沒什麽資格和立場發表意見的,但也不免在心裏有過忐忑——真正作為一家人相處的時候,要是名嘉也與兄長一般個性高傲看她不起,豈不是更難過?
卻沒想到與兄長成婚這一個多月,名嘉對自己處處照顧,家裏的事也料理得井井有條,更神奇的是,似乎自己那位個性冷淡驕傲高貴的兄長大人并不排斥這個嫂子。如今看來,她更是敢對兄長提些要求呢!
果然兄長還是成了婚的好啊!露琪亞一邊吃飯一邊在心裏想着。有了嫂子在家裏,她總算能有點喘氣的空間,在面對兄長的時候也沒那麽戰戰兢兢了。雖說感覺白哉還是高不可攀,自己也不大敢在他面前說話,但至少還是能和名嘉相處和諧的,朽木大宅看起來也像個家了。
有嫂子在,真好啊!
風平浪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的,四楓院家的禦燈宴過後不久,就迎來了盛大的元日。
這是名嘉嫁到朽木氏之後的第一個元日,不僅要主持當天卿家和下臣的拜谒,在元日前後還要親自去拜訪重要的友人、家老、長輩等,十分忙碌。
夫妻倆帶着露琪亞先去別府看望了銀鈴。老爺子依舊精神矍铄,身體健朗,見了白哉先拉孫子下幾盤棋。名嘉為兩人烹了茶後就安靜地坐在一旁觀戰,露琪亞也不敢多言,雖然不太看得懂棋局,但也随着名嘉跪坐下首,心裏數着數熬時間。
銀鈴的棋風與老人家沉穩睿智的外表不甚相符,走的乃是大開大合之道,步步緊逼,攻守間頗有些粗犷豪氣;而白哉則是穩中求勝,看着雖謹慎,卻暗藏玄機,明裏進攻暗中布局,行的是虛實結合的手法。名嘉看了一會兒,深覺有趣。
棋盤上是最能體現一個人思維方式的地方,朽木銀鈴看着嚴厲穩重,深謀遠慮,從棋上看卻有猛将之風,而朽木白哉表面上不動聲色,冷靜如山,其實腹中自有乾坤,善用陽謀,堂堂正正不失公正,也并不一味拘囿于古板。
果然“人不可貌相”嗎?
“我在別府清靜慣了,元日繁忙,我也不耐煩應酬,一把老骨頭,你們就別讓我回主宅受罪了。”收了棋盤,名嘉借口去看送來別府的元日禮是否安頓好,帶走了露琪亞,留祖孫二人說話。銀鈴贊許地望了眼名嘉的背影,又睨了對面的孫子一眼。
自己這個孫子話少,又不善表達,收養露琪亞多年,人前人後從沒給過什麽溫和臉色,露琪亞見了他活似老鼠見了貓,畏懼至極。往年元日,來別府探望自己,從來都是只身前來,從沒帶露琪亞來過。知道的,說是他不願束縛了義妹,不知道的,卻當他不在意對方。別人不論,就是露琪亞本人,怕也是這麽以為的。
這次出門罕見地帶了露琪亞,顯見是名嘉的主意。
倒不知道這閑院家的公主還挺有本事,說的話白哉也能聽得進去,更難得是辦的事不叫他讨厭。成婚才不到半年,看如今兩人的相處,就算不是感情深厚,凡事也總能商量着來。
這麽看來,結這門親還是對的。
三人在別府陪銀鈴用了午飯才回家,名嘉換了衣服出來,見房內其餘服侍的侍女已經退了下去,白哉手裏拿着一封請柬,裏見清光在旁垂首跪坐。
名嘉就給自己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衆人立刻識趣地離開,她自己也不準備打擾白哉和總管議事,不料白哉聽見她的腳步聲,已經轉頭看了過來。
“南條家的請柬,義仲大人和瑞穗夫人收了三條院中納言吉裏的次女為養女,元月二十三擺宴成禮。”
名嘉一怔,坐到白哉身旁自然地接過了請柬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前天二姐來我們家拜訪,說賴親大人新納了高陽藤原氏松殿忠光的妹妹久裏為側室。”
夫妻倆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手裏這請柬有點沉。
由良賴親在備前時,因不想挑戰妻家威信,多年沒有側室,名嘉的庶次姐純惠也無有所出。如今由良氏升了家格,賴親身份看漲,不想再看妻家臉色,要納側室,名嘉雖然不喜這位姐夫的鑽營和投機,但這種事純惠本人若沒意見,她當然也不會多管。
這位阿久裏夫人出身沒落公家,委身為武家側室,當然是沖着世子之位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純惠與賴親想必也沒剩多少情分,擁有自己子嗣的可能性并不大,前天拜訪時還曾提起,想過繼長姐瑞穗的一個女兒到自己名下來養。
前腳剛提個開頭,後腳瑞穗就發請柬要收養女,這不是明擺着說,自己的孩子都不夠,分不出多餘的給純惠養嗎?
但是,三條院吉裏的次女茜姬比瑞穗自己親生的女兒年紀還大,正是議婚出嫁的時候。想委婉拒絕純惠的請求,常理上講也不該收養一個過了禮馬上就要嫁人的姑娘。更何況三條院也是公家出身,與武家門戶的南條氏素來沒什麽來往,他有什麽義務配合義仲,把自己成年的女兒過繼給對方?
看上去,完全像是為了讓茜姬從南條家出嫁似的。
“我聽說,藤原綱道大人年底就要從靈王殿卸任了。”見名嘉還有些困惑的樣子,白哉含蓄地提點了一句。她鮮少出門,對外面發生的事知道得還是晚了些。
名嘉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夫妻倆都沒有注意垂首在旁陪坐的裏見清光驚訝到極點的表情。
沒想到,家主大人竟然連這些事都跟夫人說……
這可不像家主大人一貫的作風。他從前就随侍白哉身側,這些外政上的彎彎繞繞,就是銀鈴大人在時,家主大人也鮮少拿出來和老爺子讨論,銀鈴大人也能放心交給家主大人。緋真夫人嫁進來,家主大人更是不會跟她說這些,就連他們這些近侍,也都不準把外政帶到後宅去說。
還以為這位名嘉夫人只是內務上得家主信賴,不曾想竟然連外政也能插上話,看家主的樣子,分明也不是第一次參言了。
名嘉不知道裏見清光的驚訝,白哉那一句話點通了她沒想明白的環節。
藤原綱道是藤原氏宗主,卻無嗣,一旦卸任,空出來的位置自然是想讓同族頂上的。松殿忠光沒落公卿,想從衆多藤原氏分家中脫穎而出,必得有瀞靈庭中心的實權人物支持。将妹妹送給由良賴親為側,看中的無非是由良氏升為上級貴族,卻是從備前回來的,急需與瀞靈庭貴族拉近距離,又與南條氏、閑院氏和朽木氏是姻親而已。
而對賴親來說,收養義仲一女,将來作為由良氏的女兒出嫁,壯大的也就是由良氏的人脈,借此扶松殿忠光接替藤原綱道之位,他的地位自然也就更上一層樓。
作為中納言,藤原綱道卸任正是三條院吉裏的機會,他又怎麽能容忍松殿忠光借着由良氏的東風繼續把持藤原家的政治資本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朋友留言說想早點看到名嘉能肆意起來,我這裏想解釋一下。
名嘉曾經是繼承人,她的個性絕對不是委曲求全溫婉賢惠的類型,但是什麽身份做什麽事,她現在出嫁了,任何生活都需要磨合。現在她跟白哉處于相互試探慢慢了解和磨合的過程,彼此都不是太了解對方,正在嘗試着尋找最适合兩個人的生活方式。白哉不是一味的大男子主義,他也能接受名嘉在外政上參與,現在沒有讓對方過多參與只是因為他還沒意識到名嘉有這個能力。而名嘉沒有着急參與,也是因為她還不确定白哉能接受到什麽程度。他們的婚姻是先有彼此的結合,才有以後的了解,所以感情的進度可能會稍微慢一些,畢竟兩個人都不是戀愛腦也不是那種很容易投入的個性,但是不是感情上的戀人,也還可以是生活上的知己,他們會共同成長,共同進步。在這個過程中,雙方也才會一點點走進彼此的內心。
☆、Episode 26
元日前最後一家探望的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卸任的大總管相模孝景。
這位大總管在卸任後對繼任的裏見清光可謂傾囊所受,一生忠心耿耿又不偏不倚,因而也極受白哉尊重。身為主君,在元日前親自看望下臣,所有分家及家臣中,相模氏是獨此一份。
阿泉夫人喜不自勝。
孝景卸任卻沒有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樣舉薦自己的丈夫景虎為繼任人,雖然有女兒紀枝有理有據的寬慰,她到底心中還是不能完全釋懷。朽木氏衆多的分家下臣,個個眼裏都有“試金石”,瞅着裏見清光平穩過渡,公公孝景基本不可能重新出山之後,他們家在外面行事總歸是不如以前風光。
好在家主和夫人是念舊的人,元日前親自來探望公公,也好讓那些人瞧瞧,他們家,可不是就此沒落了的!
“勞動家主大人和夫人屈尊親至,老臣實在惶恐。”半年的休養讓相模孝景氣色有了些恢複,卸下身上的重擔,每日在家中含饴弄孫,他看上去比上次病中時精神了許多。
“孝景大人為朽木氏盡忠職守,白哉殿下和我都記在心裏,但有什麽煩難的,也請不必客氣,只管與我說。”這是名嘉第一次見相模孝景。在她看來,裏見清光已經算審時度勢、辦事圓滑的了,自己也不是個笨人,但相模孝景在位時,泷山夫人卻遠沒有如今嚣張,可想而知這位前任大總管的手腕。所以,名嘉也是發自內心想要維系好與相模孝景的關系的——別的不論,能從對方身上學到些什麽,便受益匪淺了。
“都是家主大人和夫人擡愛,老臣愧不敢受。”孝景回答得不卑不亢又禮節周全,見名嘉越過白哉直接給出承諾,白哉也沒有任何不快或反對,他心裏也是驚訝的。
這位年輕的當家,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幼時雖有些脾氣急躁,但卻聰敏好學又肯下苦功,而且與性情溫和的蒼純大人不同,白哉盡管沉默寡言,卻個性強硬,又頗有些任性固執——迎娶緋真夫人和收養露琪亞小姐這兩件事,已經充分向衆人表明,這不是一位容易受人影響的當家。
曾經他還擔憂過,白哉生性要強,說一不二,又對緋真夫人那般長情,怕是不會對名嘉夫人多麽信任,甚至還可能會有些排斥。雖然一般貴族婚姻多得是“人前客氣、人後不理”的關系,但朽木氏家大業大,如果夫妻之間存有隔閡,要擔起家族的擔子卻是有點困難的。
沒想到這位新夫人手段了得,短短半年就能讓家主放下防備。這樣的主母願意對自己釋放善意,當然是有必要好好尊重的。
為表恩寵,當天的午飯是在相模家用的,景虎的妻子阿泉夫人親自督促膳臺備菜。入席前,名嘉去更衣,路過部屋,無意中聽見一個清朗的少女音。
“母親,這事怎麽能怪大嫂呢?”
“不過是讓她去打聽打聽夫人喜歡什麽菜式,連這都問不出來,還不怪她?”這是阿泉夫人不滿的抱怨。
名嘉就微微放緩了腳步。
“要是夫人的喜好随便什麽人都能打聽到,那身邊服侍的人成什麽樣子了?大嫂問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您也別太強求。”從聲音判斷,少女年紀應該不算大,說出來的話卻頭頭是道,至少,比做人母親的阿泉夫人懂些道理。
“我知道母親是怕怠慢了家主大人和夫人,可是您想,夫人第一次來咱們家,我們以禮相待即可。只要我們恭恭敬敬的,想必夫人也不會計較一頓飯怎麽樣。夫人身邊哪裏缺了奉承之輩,就算您刻意投其所好,難道夫人就半點不知情嗎?倒不如我們恪守本分,不卑不亢,還有些風骨呢!”
不動聲色回到席上,阿泉夫人領着相模家的女眷過來拜見,分別是長媳裕子,長女紀香和幼女紀枝。三人依次開口問安,名嘉就聽出了方才部屋門口聽到的聲音,正是那個叫紀枝的少女。
她就不由多看了那姑娘幾眼。
裕子年紀最大,穿了件金褐色打褂,神色拘謹,發型襯得有點老氣;紀香容貌秀氣,舉止得宜,行事看上去很是穩重;而紀枝跟姐姐有四五分相像,只一雙眼睛看着更有靈氣些,言行卻很規範,行禮拜見過程中都未曾亂看亂瞟,家教很不錯。
沒想到阿泉夫人本人有些浮躁,養的兩個女兒倒都拿得出手。
她心裏就起了個念頭。
“想調相模家的小女兒到你身邊?”晚間與白哉商量起此事時,他顯然有些驚訝,似乎是花了些時間才回憶起名嘉說的人究竟是誰。
“怎麽單單看中她?”
對于名嘉想要誰服侍,他并沒有什麽意見,名嘉幾乎從不向他提任何要求,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他當然也樂得滿足。
白哉只是有些好奇。
名嘉究竟看中了對方哪一點。
名嘉卻不想把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她再把這樁婚姻當成任務,也不想随意在丈夫面前加深他對其他女性的印象,就随口解釋:“也不是非她不可。我是覺得,孝景大人忠于職守,如今功成身退,雖然我們敬服他老人家的為人,可難免外面人捧高踩低,人走茶涼。以孝景大人為人,恐怕真有什麽難處,也不會向我們提什麽要求,我聽阿泉夫人的口氣,似乎也受了些閑氣。”
“我就想着,不如讓孝景大人的孫女到我身邊做事,以後也能時時關照些,是聽說長女已經訂了婚約,所以才說要調小女兒過來的。”
“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你怎麽想照着辦就是了,不用問我。”妻子能同樣尊重自己尊敬的人,還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白哉很滿意,答應起來也就格外爽快,名嘉見他不關心這些小事,也就不再提。
前些日子,去別府思過好幾個月的油小路給自己送了封信,言辭懇切,似乎是真有悔改,眼看元日将近,名嘉的确是覺得有些忙不過來,顧着她到底是自己乳娘,就這麽冷落她也不很忍心。正預備着讓她元日回來伺候。
要是真的改了,就好了。熄了燈歇下時,名嘉這樣想着。
元日當天的白哉和名嘉是極其忙碌的。
天不亮就起床開始沐浴梳妝。按照規矩,元日參谒,禦臺所是要梳步驟繁雜的垂發,上大妝的。就算名嘉再三精簡,也不能夠再像婚禮時那般不上粉就見人了。大垂發的束法是将頂心的一束發高高束起,兩側鬓發用發油做成蓬起的燈籠鬓,腦後的長發用繪元結結成大辮子垂在身後,再插戴上富麗堂皇的首飾。因為步驟太多,所以為了節省時間,束發和化妝是同時進行的,當最後一束發辮結好,負責化妝的女中也已經上好了妝,名嘉對着鏡子照了照,見臉上雖敷了粉,但尚在接受範圍內,只是平日自己多為素顏,上過妝後顯得豔麗一些,也并不算太誇張,就滿意地點了點頭。
被發配別府的油小路昨日才剛剛回府,此刻亦步亦趨伺候在名嘉身側,看上去倒比之前小心了不少。上妝時名嘉要女中盡量少塗些粉,她當時就想說話,又硬是忍了下去,沒敢出聲。名嘉注意到了,心裏稍定。
看來是學了點規矩的。
“請夫人移步換裝,以備清淨儀式。”泷山夫人的聲音在拉門外響起,名嘉款款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禮服。
色澤豔麗的四層絹衫,配着寬褲,手裏拿着桧扇,外面披唐衣,繡家紋,活像《源氏物語》裏的裝扮。這是标準的元日禮裝式樣,也是舉行清淨儀式時的着裝。
朽木氏多年沒有女主人,元日的清淨儀式也形同虛設了很久。作為一年中最重要的大節日,元日禮儀繁難複雜,祝歌的歌詞又晦澀難懂,生手難免要手忙腳亂。泷山夫人幾日前就給名嘉講過了這些,此時見她舉止從容,對流程和禮儀似乎行雲流水般知之甚詳,就知道一定是私下仔細練習過多遍的。
即使利益上與這位新夫人不是很一致,泷山夫人也還是得承認,名嘉是個合格的夫人。
清淨儀式結束後,有女中過來傳話,說家主大人已經梳洗完畢駕臨中庭,一群人就開始忙碌着再次為名嘉更衣——元日當天,身為當家主母的禦臺所要換五套禮裝。
禦座間內,白哉已經正襟危坐。他也穿着嶄新的禮裝,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聽見侍女們簇擁着名嘉過來,就稍稍轉過臉看着妻子。
大禮服從內到外有五衣、打衣、表着、唐衣和長尾裳,一層又一層,又帶着繁複的金銀絲刺繡,實在是有些分量,沉得很。因發型衣飾都力求華美厚重,襯得名嘉的臉顯得格外小,一雙眼睛明亮清澈。
到底是精于武道的,這樣的大衣裳穿着,氣質上還撐得起來,依舊身形窈窕,氣質高華。
白哉眼中就露了些滿意,臉色也溫和了一些。
☆、Episode 27
在白哉下首的蒲團上坐下,夫妻倆相互見禮。白哉一眼就看見顯得格外認真緊張的油小路,看向名嘉的目光就透了點意外出來。
還以為名嘉對自作主張的下屬絕不姑息,看樣子,還是頗念舊情的。
“願夫人年年如意,歲歲吉祥。”
名嘉深深拜伏在面前嶄新的榻榻米上,嘴角含笑,輕聲回應:“願殿下新年吉祥,福運綿長。”
從頭到尾煥然一新的露琪亞也梳妝完畢來到禦座間給兄嫂二人拜年,等一會兒他們要在這裏接待禦三家和禦三卿的客人。以往朽木氏沒有女主人,露琪亞這位小姐又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白哉也很少讓她參加那些大場合,故而這也是露琪亞第一次直接參與元日的禮儀。
她的緊張顯而易見。這一點名嘉也充分地理解——畢竟就連熟悉禮儀的自己都會擔心出纰漏,更何況一直被挑揀出身的露琪亞。
她就抽空給露琪亞遞了個安撫的眼神,見原本就身材嬌小的黑發少女被大禮服加身,襯得身形越發瘦,很有些不堪重負的意思。大約是怕被人笑話自己禮儀欠缺,隔着老遠名嘉都能感覺到露琪亞緊繃的肌肉,見她看過去,也只是勉強沖自己笑了笑,還是緊張得整個人都極其僵硬。
接下來就是衆中臈、禦年寄們向家主夫妻賀新年,由泷山夫人領頭,松島夫人次之,一衆有資格面見家主和夫人的女官齊齊下拜,恭賀新年之禧。
泷山夫人一低頭,名嘉就眼尖地看到了她發間的飾物。
是一枚南天紋本珊瑚簪,紅豔豔的珊瑚珠仿佛冬日南天結出的累累碩果,看着着實熱鬧,就連打褂上也繡的是南天紋樣。
據傳,南天能驅邪除魔,保佑家宅安寧,是吉祥的好兆頭,也因果實累累,被看做是子息繁盛的好彩頭。
她就忍不住看了身旁的白哉一眼,對方也正看過來,兩人的目光相碰,都愣了一秒,不約而同別開了視線。
泷山夫人這言下之意,也太過明顯了些。
前面有侍衛來報,禦三家和禦三卿的車轎已經進了大門,名嘉明顯看見露琪亞一個激靈,原本就坐得筆直的身體更加努力地端正了一些,與此同時,她瞥見泷山夫人有些不屑的眼神。
“聽聞,西條家的元實大人去年開始就身體不适,不知如今怎樣了。也并未聽說報病。”這件事名嘉當然知道,要說如果不是去年西條元實病重,她可能還沒那麽快和白哉成婚呢!
“一直小心保養着,倒是沒再有壞消息。”白哉還是世子時就已經習慣了元日的禮節,所以并不是十分在意,“我原打算不讓他過來的,既然元實大人堅持,想必比去年好些了。”
正說着話,禦三家和禦三卿的衆人已經到了禦座間外,由女官領着進來依次行了禮,就坐在下首設好的蒲團上。
這六家“別格”,宇合清水家、房前中條家和麻呂安部家組成了“禦三家”,清和西條家、桓武北原家和勢津芳賀家則被稱為“禦三卿”。雖說是宗家無嗣時作為世子備選的家族,也不能保證這些家族裏就沒有盼着家主無嗣的野心家。不過數代以來,朽木宗家盡管嫡系人丁不旺,卻也沒有絕了嗣,六家“別格”養尊處優無所事事,不成器的越來越多,卻仍舊沒能有一個如願當上家主,如今見了白哉态度都淡淡的。
尤其是清水家的良房大人,年齡與銀鈴差不多,讓他對着白哉和名嘉行大禮,雖是禮數,到底不高興。
西條元實是別格中年紀最輕的當主,身材偏瘦,面容蒼白,嘴唇顏色很淡,寬袍廣袖下露出的手背繃着不正常的青筋,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整個人被厚重的禮服壓着,讓名嘉都有些擔心他喘不上氣來。
“元實大人身體如何?”西條元實那副羸弱的樣子,莫說是名嘉,就是白哉看着也是一陣皺眉。被垂問的對象聞言立刻躬身行禮,聲音聽着就發虛:“在下尚可,謝家主大人關心。”
這種樣子,怎麽看都很勉強吧?名嘉這樣想着,卻沒有說話,目光掃到中條家主慶昌大人的兒子慶貴時,還是少年的慶貴尚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就流露出一兩絲輕蔑,正被名嘉看進了眼中。
曾經,西條元實被公認是朽木氏中最有可能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