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兩個漂亮少女敬的茶——身份地位再在自己之下,一旦成為世子側室,丈夫也就會被分享出去,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原本就與織田政的關系搖搖欲墜了,再來兩個花容月貌的側室,自己還有站的地方嗎?
最讓沙都心冷的不是文代夫人的舉動——反正自從嫁過去,她就知道文代夫人對自己多有不滿。但織田政卻從始至終沒有表态,他做兒子的不出面拒絕母親的“美意”,只讓自己這個做兒媳的在前面頂着,她就是娘家再硬氣,在夫家又怎麽擰得過婆婆?
更別提文代夫人話裏話外還排揎她自己沒本事,拴不住丈夫的心。
沙都是真心傾慕織田政的,不然也不能在柏木家的春宴後求着惠理子去武藏面前說項,定下這門婚事。初成婚時,織田政對自己也是體貼尊重的,凡事都順着她,一度讓她覺得非常幸福,可是從什麽時候起,丈夫不再願意包容她了呢?她不過就是太在乎他了,不想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又不忿夫家如此行事,可是父母卻沒有一個站在自己一邊的。
“都是閑院名嘉的錯!要不是她在外面招搖,政大人對我……”
“胡說八道什麽!”惠理子夫人吓得面白如紙,再也顧不得心痛女兒,只恨自己嬌慣太過,讓沙都不知天高地厚。情急之下,一巴掌打在沙都臉上。
捂着被打痛的側臉,沙都渾身都顫抖起來。她怎麽也沒想到,最疼愛自己的母親竟然因為名嘉而打了自己!而惠理子卻再也沒有猶豫,見沙都依舊執迷不悟的樣子,她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聲音冷厲:“不管你想說什麽,從今以後都給我忘得幹幹淨淨,做夢也不允許再想!要是再讓我聽見你說出這種不顧人倫的話來,不用你父親,我也不再認你這個女兒了!”
沙都話題中的名嘉卻不知道另一邊發生的事情,也顧不上關心。此刻她最重要的是與白哉互通消息。
“我聽姐姐的意思,義仲大人收養三條院家的女兒,大半還是為了拒絕賴親大人。不過姐姐也極少出門,外政上的事,想來義仲大人說得更清楚些。”惠理子給朽木氏夫妻安排了名嘉出嫁前的部屋休息,名嘉遣了身邊的女中,對白哉交底。
“到時候你安心去觀禮就是了,南條家是識時務的人家,義仲大人品格端正,也是可交之人。”這話的意思,就是鼓勵名嘉與瑞穗多結交了。名嘉心頭一松,面上的神情也不自覺褪去了些緊張。
她有三個姐妹,總不能沒有一個可交的,沙都的淺薄和純惠目前尚不明了的立場都讓名嘉曾十分擔心被白哉看輕。
“賴親大人的意思如何?”
“純惠夫人作何打算?”
沉默了一會兒,夫妻倆不約而同開口,卻是問了同樣的問題,名嘉就想到婚前千熊那次生辰宴上,兩人共同發現了加賀小姐和橘家少爺的小秘密。
她就笑出了聲。
☆、Episode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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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哉被笑得莫名其妙,眼中就閃過一絲詫異:“怎麽了?”
名嘉不想讓白哉知道自己的想法,趕忙肅正了臉色,擺手解釋道:“沒什麽沒什麽。”嘴角的弧度卻還殘留了一些,心中不免有點感慨。
曾經他們也不過是陌生人,她還竭盡全力想要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以使這段不得已的婚姻有個相對良好的開端。
如今,她已經成為“朽木夫人”,成為讓朽木白哉漸漸信任、能夠有事相商的對象,逐漸在這個家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站穩腳跟。
其中一步步走得多麽艱難,付出多少努力,只有名嘉自己知道。
名嘉在家時候也經常是笑盈盈的,白哉一直覺得,她的笑容讓人有種很放松的感覺,這也是為何他并不排斥名嘉的原因。但是現在這種表情,他卻沒見過。
雖然是笑着的,但看上去也并不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認真說起來,更像是渡過了一道什麽難關一樣,有些如釋重負後的輕松。
聯想今天發生的一切,白哉理所當然以為,名嘉先前是在躊躇如何提起關于由良賴親夫婦的話題。
對于賴親,名嘉也是不大看得上的,不然之前也不會專門提今日是瑞穗歸家的日子而不提其他,顯然是不想和由良賴親碰面,白哉自己也并不打算應允賴親任何要求。但是,賴親的夫人畢竟是名嘉的姐姐,方才她那個表情,是完成了什麽自我說服的過程嗎?
“純惠夫人若有話,你也不妨聽聽。”出乎名嘉意料的一句吩咐讓她難以抑制地露出了驚訝——她原以為,白哉會囑咐她與由良賴親夫婦都保持距離。畢竟,以賴親的鑽營,拒絕的态度若是不太堅決都很可能不會知難而退,更不要說表現善意。
“是……要我‘聽聽’嗎?”她不确定地反問了一遍,見白哉目光平靜,卻十分肯定地颌首,看不出是否有其他考量。
以名嘉一貫的謹慎,她原本就應該把疑惑咽下去,照着白哉的要求做就是了。但,她從婚前就開始的努力,不僅僅是為了讓她能夠在朽木白哉面前回答“是”,更是為了讓她有面對他問出“為什麽”的資格。
“若您不為難,我可以問問原因嗎?”
似乎沒料到名嘉會追問,白哉踟蹰了一下,到底不習慣解釋,名嘉見此就在心裏嘆了口氣。
雖然自己已經表現出了足以令人信任的政治觸覺,但朽木白哉顯然仍舊不十分接受和妻子商量政事,說到底,還是對她的信任有限。或者可以說,最重規矩的朽木當家不認為女子議政是美德。
若是其他的事,她可能也不一定非要刨根問底,但由良賴親如此會鑽營,純惠的個性又唯唯諾諾,不問清楚白哉的想法,萬一賴親真的通過純惠提出什麽要求,她不明緣由搭了腔惹出麻煩來,要花大力氣善後事小,因此讓白哉反感她的家族和親戚,進而喪失好不容易得來的信任就得不償失了。
因此,名嘉十分堅持:“您有什麽打算,不妨也跟我說說。我清楚您的安排,做起事來才不會失了方向,免得誤解了您的意思,好心辦了壞事。”
話音剛落,名嘉訝然發現,白哉臉上一閃而過的,似乎不是別的,正是尴尬。
這是何意?
她正納悶,白哉似乎在心裏掙紮了片刻,目光游離地回答:“純惠夫人畢竟是你姐姐。”話說了一半,便收了聲。
名嘉反應了半晌,漸漸體會到白哉話中的含義,望向他的目光淨是受寵若驚——那個克己複禮、端方嚴謹的朽木白哉,竟然是格外照顧她的姐妹的意思嗎?
被名嘉看得有些不自在,白哉幹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補充道:“賴親大人汲汲營營,固然有失君子風範,但你們姐妹,你總不成日後也不見純惠夫人了。”
“謝謝您。”名嘉覺得很感動,說話的表情也真摯了不少,“您能為我着想,我真的沒有想到。”
“不過,我也正想與您說這件事。賴親大人若提什麽請求,請您不必顧忌什麽,千萬不要應允。”
這番話,是名嘉深思熟慮後才決定說出的。固然,聽上去顯得自己非常冷酷且不近人情,還有抹黑由良賴親人品的嫌疑,但名嘉寧願“事前小人”,也不想事後再被連累。
所以,盡管白哉一雙眼睛神色莫名,她也還是堅持說了下去:“我與賴親大人接觸不多,但也能感覺到,此人野心勃勃,所圖恐怕不小。與松殿家搭上線卻沒有商量我們任何人,不過也是想着我們幾家是姻親,牽一發而動全身,就是我們不與他為伍,怕也免不了要被他背地裏借着名頭行事。我也不怕您笑話就直說了,這樣會鑽營又成天圖謀更進一步的人,您就是不搭腔,恐怕也會通過二姐向我和長姐靠攏。二姐個性軟糯,之前過繼鶴姬一事也是不得已才向長姐開口,正因如此,我們做姐妹的,才不能怕傷了感情而态度暧昧。”
“您是朽木氏的當家,有您的立場和原則,我是您的妻子,自然是站在您這一邊的,絕不會因私廢公。賴親大人這樣汲汲營營,您還是別搭理的好,免得沾上身甩不脫。”
作為一個受過良好精英教育的淑女,名嘉原本是無論如何不應該在背後評論別人的,一個不好,就會被認為是個性輕浮、有失嚴謹。曾經,在處理加賀小姐和橘家少爺那件事上,她就寧願七拐八繞,也堅決避免從自己口中對白哉托出真相。
但是,由良賴親無孔不入,白哉又存着讓自己送人情的想法,名嘉就不能不把話說明白了。誠然,白哉顧慮她與純惠的姐妹關系,這份體貼讓名嘉感激也感動,然而她是個現實的人,相比日後可能因此産生的麻煩,她更願意将這種可能扼殺在萌芽狀态。
說得冷酷無情一些,她與純惠姐妹情分寥寥,雖然純惠是受賴親連累,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易,名嘉也并不想因為體諒別人的難處而讓自己陷入不該有的困擾。
名嘉态度鮮明,立場明确,這一點讓白哉很是贊賞。但正因為對方表現太好了,作為一直被照顧的那一方,倒讓白哉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雖然沒接觸過多少女性,但人的心理大抵是相同的,名嘉一番表白,作為朽木夫人,自然十分合格,然而作為一個正常人,卻未免顯得太過清心寡欲。
似乎從成婚開始,她就從不向他要求任何事情,總是溫馴謙和而恭謹的,如此善解人意,将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有時候甚至給白哉一種錯覺——只要是他給予的,她就是滿足的,從不産生多餘的想妄和奢求,那樣容易得到滿意。
可這是不正常的。名嘉天之驕女,連她的乳娘都會覺得她太過委屈而為她抱不平,她自己就沒有一丁點兒不滿之處嗎?
“若我一概拒絕賴親大人所求,你對純惠夫人也不予理會,你的面子何在?”白哉忍不住問。在他的印象中,人總是會為了炫耀和虛榮心去幹預一些本分之外的事情,像名嘉這樣的小姐,幾乎算得上絕無僅有,大大颠覆了他的認知。
名嘉聞言卻笑了起來:“那,若旁人議論我無能,無法左右您的想法,在家裏沒有話語權,您會否因此就看低了我?或是剝奪我應有的知情權?”
一問一答,雖然沒有正面回應,卻也足夠白哉明了名嘉的言下之意。
“我是什麽人,做事如何,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相信,您不是只憑旁人的閑言碎語就會動搖決定的那種人,所以,何必為了面子去勉強做一些自己做不到、也不願做的事?只要您信任我,旁人怎麽說我,也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說辭,我不在意的。”
短暫休整過後再碰面,瑞穗和名嘉明顯都是和丈夫統一了立場的,兩人一見面,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純惠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不主動說話。而沙都,雖然大家都知道她這樣回家來是有什麽異常,但也都很知趣地沒有追問,惠理子夫人為了粉飾太平,堅持要沙都出現在姐妹們中間。
名嘉頻頻感覺到從沙都那裏投來的視線,卻沒心情理睬她,只裝着不知道,專心與瑞穗說話。
她越不以為然,沙都越妒火中燒。想想自己費盡心思才嫁了傾慕之人,卻成婚僅一年就要被迫接納側室,而名嘉随随便便聯個姻對象就是朽木白哉那樣的男人,就算整個瀞靈庭都盛傳朽木當家對亡妻情深義重又如何?婚後還不是對名嘉尊重愛護,到如今都沒有側室來礙眼!
而且,名嘉分明與她一樣,與兩個早就出嫁的庶姐都沒見過幾次面,然而到如今,俨然那三人十分親近,就連元日後歸家拜訪也約好一道,反倒是自己,姐妹四人中落了單。樁樁件件,都像是故意和自己作對似的!
☆、Episode 32
原本瑞穗和名嘉一樣,生怕純惠受了賴親的囑咐,再提出什麽其他要求來。她與純惠感情不錯,又與名嘉不同,若是可以,自然也不想一再拒絕妹妹的請求。但這件事上卻不是能夠講姐妹情誼的時候,兩家政治立場不同,她是絕對不能被私情左右的,所以一直在內心期盼着純惠不要讓兩人為難。
然而當純惠真的只是與她們閑話家常,絲毫沒有提及任何有關賴親的事情時,瑞穗又有些不解。
特意挑了她與名嘉都回家的時候,絕對不是巧合,而以賴親的為人,也是不可能顧忌純惠的立場的,怎麽可能什麽都不說?難道是因為沙都也在場,所以不好說嗎?
純惠與瑞穗一同長大,兩人年紀相差不多,又都是庶出,生母同為武藏側室,感情自然深厚。她也不是笨人,經過前面幾次的事情,很輕易就猜得出瑞穗的心理,只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說起來,在備前生活久了,反倒還有些不習慣回來住。”純惠也不管沙都和惠理子夫人都在場,似是閑聊一般對着瑞穗道,“有時候覺得,寧願還是在備前住着,至少清閑自在,也沒有許多閑心要操。”
這話說得瑞穗戚戚然——由良氏沒升家格以前,就算賴親是裝的也好,至少還敬着純惠的。
沙都這時卻幸災樂禍接上一句:“備前畢竟偏遠,想來沒有這裏方便吧?賴親大人連置個側室都沒有合适的,還得回瀞靈庭才能滿意,想來還是回來的好。”
名嘉和瑞穗的臉同時沉了下來。
名嘉最讨厭沙都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地方——打人還不打臉,她卻是沖着純惠的痛處就戳下去,別說是親姐妹,就是仇人也不過如此了吧?她如今很不用忍耐誰,立刻就反唇相譏。
“瀞靈庭繁華歸繁華,要說忙碌卻也是不假的。不然,也不必你一個人正午時分匆匆歸家,織田世子連岳家的門都沒空登了。”
沙都一時不忿,話音還沒落就後悔了,果然,立刻就被名嘉抓住了短處,偏偏還是她自己先起的話頭,想反駁又沒法子——人家說的都是事實,她壓根沒有立場辯駁。直氣得滿臉通紅。
純惠卻是略帶詫異地看了名嘉一眼。
她與這個曾當過宗女的嫡妹也沒有多少交情,性格又軟糯,因丈夫極力鑽營之故,雖也主動向名嘉的交際圈靠攏過,但到底覺得名嘉天之驕女,又嫁入高門,恐怕與自己不是一路人,因而交往也不多。
這次,賴親先斬後奏納了側室,又強逼着自己向長姐提過繼一事。她也知道賴親此事做得有失磊落,從內心裏其實是不贊同的,然而她為人妻子,又能如何?今天也是賴親想法子打聽到瑞穗和名嘉夫妻一同歸家,才跟着過來,要自己借機在姐妹面前提一提松殿家的事情,但純惠也不是傻瓜,長姐和嫡妹的态度,又豈會不知?
她也冷了心,對這樣的夫婿,已不抱什麽希望。
原以為以名嘉的性格,既看不上賴親的鑽營,對自己大約也是敬而遠之的,卻沒想到沙都出言不遜,名嘉會為自己說話。
之前心中的打算就更堅定了一些。
“我在備前清靜慣了,人情往來上難免覺得吃力,總是想着,要是能回去備前祖宅,安安靜靜地過些清幽日子,才是真正的幸事。”純惠說話時目光不閃不避,看着瑞穗和名嘉,雖然面容看着還很年輕,名嘉卻從她的眼神裏讀到不加掩飾的疲憊和退讓。
她心裏一動,試探道:“二姐性子淡泊,一時不慣這些人來客往也是難免。不過賴親大人正是勢頭大好的時候,我看二姐還是早些打起精神來的好,日後還有的忙呢!”
純惠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我生性疏懶,勉強不來。不過好在賴親大人身邊也不缺伶俐人,倒也沒出大差錯。”
名嘉心裏暗暗凜然,瞅着純惠冷淡的神色和眉目間若有似無的倦意,突然覺得心口堵得難受。
不想被熱衷權勢的丈夫當成工具,也不想讓姐妹親戚因自己之故對丈夫施以人情,對于唯唯諾諾的純惠而言,她既不能左右丈夫的選擇,又無法尋求娘家的支持,就連一拍兩散也做不到。唯一能保留自己的尊嚴、為娘家和姐妹們做的,就只有退出夫家的核心,放棄作為正妻的權利,以此來向姻親們表示,不必看在自己的情面上考慮與由良賴親有關的一切。
人生到了這樣的地步,何其無奈,又何其悲哀!
然而她們明知內情,明知純惠的言下之意,卻因各種各樣的不得已而不便過問,只能聽之任之——因為對于她們的夫家而言,這是最好的情勢。
作為女子,她們對自己的姐妹感同身受,卻無能為力,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只是瀞靈庭貴族中那多如牛毛的規矩!
下晌,織田政來了。
武藏雖然惱怒沙都不知輕重随意就跑回母家哭訴,但既然知道了是織田家要納側,他作為父親,也不能不聞不問。看着面前給自己行禮的女婿,想到只有小女兒家隔三差五鬧矛盾,武藏心裏也不痛快。
四個女兒,只有沙都的婚事是她自己極力要求的,婚後卻過得比誰家都鬧騰。女兒任性不懂事,女婿也不忍讓寬容,再加上文代夫人原本屬意的并不是沙都。
要不是為了和織田家的關系,這樣的親事,武藏何必應允?
織田政也頗為尴尬。昨日母親說要為自己納側,他知道沙都不願,但是在他看來,這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無論如何那是母親提出來的,自己和沙都不能說什麽。況且于織田政而言,側室之流,可有可無,他也未見得多喜歡那兩個被母親帶在身邊的姑娘,不過是覺得沙都過于張狂罷了。誰想昨日不歡而散之後,今日沙都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回了岳家!
原本對妻子還有一絲歉意的,如今看沙都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連面子都不顧,裝樣子都不裝一下,織田政也來了脾氣。若不是父親顧慮和閑院家的關系,他都不想來事後描補!
“沙都歸家心切,又聽聞幾位姐姐姐夫都在家,實在等不得。不巧我今日有事,委實抽不開身,竟不能陪沙都同行,請岳父見諒。父親大人知道我們今日過來拜訪您,特意備了些禮品,雖不貴重,也是一片心意,請岳父大人不要嫌棄。”明顯就是粉飾太平的解釋,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名嘉也看得出,武藏只是需要個臺階下而已。織田政此番話,正是給了武藏将今天的事揭過的借口。
她就掃了沙都一眼,見她目露憤恨,咬着嘴唇一副不甘的模樣,寬袍廣袖下的手卻被惠理子夫人牢牢按住,強忍着沒有說話。
“沙都自小嬌寵,是我的愛女,為人率直沒什麽心機,你們能夫妻和睦,就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願望了。”女兒和女婿,沒有一個讓自己滿意的!武藏只覺得一天下來被厚臉皮的二女婿和任性的小女兒折騰得太陽穴發脹,還得端着面子應付小女婿言不由衷的說辭,想想就一陣心煩,但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讓織田家蹬鼻子上臉,還以為閑院家好欺負,因而即便不願,也仍然要說上兩句。
“我把女兒嫁去織田家,當然就是織田氏的人,該她做的,自然不會推脫。你們都還年輕,有時候拌幾句嘴也是難免,世子是做丈夫的,也該心胸寬廣些,有什麽分歧,護着些妻子才是。”
名嘉聽着這話說得不像樣子。武藏最好面子的一個人,沙都獨自回家,明顯就是和織田政置氣了,若是一般的口角,武藏根本管都懶得管,只要面上圓過去,教育女兒這種事,合該是交給生母惠理子夫人的,又何必和織田政多說?
聽武藏的意思,分明是說,夫妻吵架有矛盾,沙都固然任性了些,可織田家也未免刻薄,有失寬大,還暗指織田政不知道護着沙都。沙都又是那副委屈的模樣,往常見了織田政最是心花怒放的,如今也是眼含怨怒。
能有什麽事,讓武藏在今天這種混亂裏還有耐心給兩人打官司?
正想着,織田政有些底氣不足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您說的在理,只是父母之命,我們做兒子兒媳的也不該違逆……”
電光火石間,名嘉突然明白了過來。
沙都大婚時她就曾想,雙方家主基于政治聯姻的目的結成的婚事,作為女子卻先投入了過多的感情,除非織田政也有心投桃報李,否則注定是沙都比較難過。
這個庶妹,她還是了解幾分的。
心氣高,又傾慕夫君,自然是容不下其他人的;可是偏又沒什麽本事手腕,仗着娘家顯赫一味任性,文代夫人豈能喜歡她?看不開又抓不住,感情的天平還并不對等,指望丈夫與自己站在一邊拒絕婆婆的要求,怎麽可能?
況且,貴族子弟有個把側室又算得上什麽?這件事別說是惠理子夫人,就是武藏,也不能公然表示不許女婿納側。
沙都這樣鬧騰,于結果不會有絲毫改變,只能是将織田政與她之間所剩不多的情分都消磨殆盡。
☆、Episode 33
告辭的時候,名嘉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見沙都很有些不情不願地跟織田政一同登車,又看見純惠和賴親面上客氣實則疏離地粉飾太平,她心裏更是堵得難受。
盡管對沙都沒什麽好感,與純惠也沒多少情分,但畢竟是姐妹,她人的遭遇令名嘉也頗有些心有戚戚。
大婚前和子曾問她對自己的婚事有什麽看法,還感慨過,完全以政治因素衡量的婚姻,對女子而言未免太過冰冷,缺乏情誼。婚後,面對和子的關切,她也不過是說,白哉是個君子,自然對她尊重,然而自己也知道,這種回答,本身就說明了婚姻的冷淡本質。
為了鞏固地位,維護婚姻,她小心經營,謹慎地考量這段婚姻裏出現的每個角色的份量。她似乎已經得到了朽木白哉的信任,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朽木夫人”,可以令自己的思想被重視,意見被聆聽,與白哉成為世人口中所羨慕的那種“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
婚前,她對自己的婚姻最大的期待,也不過是這樣。
只有和子這樣的摯友才會說她對婚事太過冷靜,少了些女子應有的期待和憧憬,也只有名嘉自己知道,将心底曾經有過的那個人埋葬,假裝婚姻幸福,夫妻和美,為的不過是能更好的生存。
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沙都固然任性,固然跋扈,固然顯得尖酸刻薄又小氣失禮,但如果她并不心悅織田政,并不在乎有沒有人與她分享自己的丈夫,又怎會儀态全無,憑白被指責“沒有容人之量”?
倘若純惠沒有心灰意冷,如同沙都傾慕織田政一般奉承着賴親,她又怎麽能保持冷靜,不成為賴親手中利用的棋子和工具,為他東奔西走,而不是決定淡然隐居?
而她自己,如果計較感情得失,又怎麽能說服自己滿足得到的一切,讓朽木白哉覺得她識大體、有分寸,繼而尊重她信任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艱難,沙都若是不能明白這一點,她今後只能越來越痛苦而已。
白哉看出來名嘉情緒不高,不禁問道:“怎麽了?”他還以為是純惠果真提出了什麽為難的要求,或是沙都對名嘉說了什麽難聽話。
名嘉看了看對面坐着的白哉,方才自己心裏那些念頭在腦海裏交錯閃現,她想起純惠淡漠的眉目和沙都委屈哭紅了的雙眼。
“沒什麽。”這種想法,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白哉的,名嘉也不準備和他做什麽坦誠內心的自我剖析,遂淡淡笑了笑輕描淡寫,“就是覺得有點累。這一天真是漫長呢!”
夫妻倆離家一整天,又是剛過完元日沒多久,陸續來送賀禮拜訪的人還有很多,白哉換了衣服就去議事廳見家臣,名嘉則趁機吩咐松島去看看今天都有什麽人來過。
白天只有露琪亞一人在家,雖然主人不在家也不大可能有不識眼色的來上門拜訪,但送來的賀禮也還是要處理一番,就算有泷山夫人,名嘉也不大放心。
更何況,她始終放不下賴親緊跟其後去閑院家這件事——就算是探聽消息也要有個來源,看賴親的賀禮備得齊全,那可不是臨時拼湊就能拿出來的。
問了留在家裏的女中,知道露琪亞在道場練習,名嘉也沒有多管,自己翻起了今日送到家中的賀禮單。原本處理這些瑣事應該是內總管的事,但泷山夫人元日因寝具一事被下了面子,名嘉擔心她辦事不盡心,再說她自己也想通過禮單來揣摩一下來往的各家與朽木家的關系,因而并不假手他人。
松島夫人來報,白日純惠夫人身邊的女中來府上送節禮,泷山夫人因純惠與名嘉的關系,便讓油小路負責接見,禮單也直接交給了油小路。
“她收了?”問這話的時候,名嘉還存有一絲希望,油小路不要那麽蠢,随便誰給她挖個坑都往裏跳,然而還是得到了松島肯定的回答。
“聽說您回來了,現在正拿着禮單說要向您回報。”
名嘉微微閉了閉眼睛,不受控制地長籲了口氣,顯得很疲憊。
原還指望問題不是出在自己身上,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
“你叫她進來吧,把其他人支開。我單獨問她幾句話。”
純惠夫人送來的禮品是極豐厚的,列了長長一張禮單,油小路進門的時候還喜滋滋的,自顧自說着來送禮的女官多麽恭敬,多麽懂禮,純惠夫人又如何客氣。興致勃勃說了半晌,卻沒聽見名嘉的回答,讪讪住了嘴擡眼一看,名嘉正捧着茶杯慢慢啜飲着,見油小路看過來,一雙美目似笑非笑:“你說,我聽着呢。”
油小路尴尬地停住了話頭。
再遲鈍她也知道,自己不分場合就說個沒完,讓名嘉不高興了:“這是純惠夫人的禮單,小人這就交給夫人過目。”
名嘉倒沒顯出生氣的模樣來:“元日前二姐不是還親自來過家裏拜訪的麽,怎麽今日又送禮過來了?”
“藤本尚侍說,是賴親大人的意思,說您與純惠夫人乃是姐妹,自然不同旁人,賀禮也自當厚些。還囑咐藤本尚侍務必要給您行禮道賀,姐妹至親就是要常來常往才親熱些。”
“泷山夫人是讓你單獨見的藤本尚侍,還是還有其他人在?來送賀禮的那麽多,怎麽獨獨叫你去見她?”
見名嘉似乎也不像生氣的樣子,油小路就又精神起來:“純惠夫人是您的姐姐,自然與其他人不同。藤本尚侍說要來給您問安,我說您與家主大人一早就回娘家拜訪去了,她又要服侍純惠夫人,才沒能等您回來。”
名嘉久久沒有說話。
她已經不知道該對油小路說什麽。
不管送禮的人是誰,以什麽名目送,都代表着家族與家族的禮尚往來,泷山夫人偏偏把由良家送賀禮的人交給油小路接待,而油小路竟然就真的把禮單和賀禮留了下來,傳出去別人會怎麽說?難聽點的,甚至可能會編排自己把別家送給朽木氏的節禮截作私産!
油小路永遠這樣。她始終沒有将自己看成是“朽木夫人”,只當是娘家姐妹之間的問候,卻忘記了,自己首先是朽木氏的主母,其次才該與純惠論姐妹。
如果只是沒有頭腦便罷了,偏偏還喜歡自作主張。一個女官來賀新年,以自己的身份,當然是高興見才見,沒工夫一句話便打發了的事,油小路身為自己的乳娘,卻如此輕易就将自己和白哉的行蹤洩露給外人還不自知。名嘉已經不想再與她分說什麽,即便把這些事拿出來講,得到的也不過是油小路那些沒什麽意義的辯白。她只會說,純惠與自己是姐妹,故而她才沒有防着。
說到底,也還是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罷了。
這樣的仆從,留不得了。
隐約堵在胸口一整天的那口氣仿佛又開始作祟起來,名嘉緩緩地呼吸,覺得精疲力竭:“你是我從閑院家帶來的,領的也是閑院氏的俸祿,既然如此,明天起,你就還回閑院家當差吧。看在你是我乳娘,又陪伴我多年的情分上,你若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讓松島為你安排。現在,你出去吧。”
不想去聽油小路那些無聊的辯解,名嘉讓松島去看着油小路,自己走出庭院透透氣。順着回廊沒什麽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小道場附近。
道場的門還開着,露琪亞穿着道服,站在走廊的拐角,微微低着頭沒有動。
名嘉就敏感地放輕了腳步,清晰地聽見拐角另一邊女中們的竊竊私語。
“今日家主大人陪夫人回娘家,沒帶着露琪亞小姐呢!”
“元日禮那天你沒有在禦座間服侍吧?我可是看見了的,露琪亞小姐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