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後只是疲憊地囑咐了一句:“沒用的,你不要自作主張。”

伊勢谷家的事情已經全權交給了六番隊,名嘉不再插手伊勢谷氏的調查,也就回到了隊舍辦公。

有隊員來報,片桐氏阿澄夫人來訪,正等在隊舍門外,問名嘉是否要見。

彼時,她剛收到現世傳來的消息。昨夜,六具破面入侵現世,與日番谷先遣隊短兵相接,在啓動限定解除程序之後,五具破面被殲,另有一具是藍染用崩玉所造的所謂“十刃”之一,重創露琪亞并與黑崎一護交手後,被東仙要帶回了虛圈。

“就說我不在。”想也知道阿澄夫人來找她是什麽事情,她見不見對方都不可能有什麽改變。連查案子她都要避嫌,阿澄夫人光明正大到番隊來找她,如果她真的見了,不管有沒有答應什麽,恐怕也會被傳得很難聽,對案情有弊無利。故而想了想,又叫住了那個隊員,改口道,“去跟那位夫人說,此事由六番隊全權負責,一切有中央四十六室裁定,我不便見她,讓她回去吧。”

名嘉與片桐氏關系一向親厚,成婚前,千熊生辰禮時松平小姐那件事,還是她壓下去的,事後也知會過阿澄夫人,所以她本以為這次,對方至少也會聽聽她的說法。

卻沒想到被生生攔在番隊外面,還派人出來說什麽“不便見面”的話。

其實阿澄夫人也知道,名嘉不是那種推三阻四的性子,事情一出,忠長就去找過她,可以做的,她已經都做了。但是人總是不想放棄希望的,走投無路的時候就總覺得,也許再多一點請求,事情就會變得不同。

而且阿澄夫人也不明白,為何片桐家所有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去找閑院武藏幫忙——明明,對方既是姻親又是宗主,還是四十六室的首席。

她來找名嘉,也不過是想讓名嘉去向武藏說情而已——畢竟是親生女兒,說起話來總比他們這些親戚有些分量。

出師不利,阿澄夫人回到家的時候難免恹恹的。她去找名嘉是背着典子夫人和育子夫人的,沒想到剛進門,就見典子夫人板着一張臉,一旁的育子夫人也神色冰冷。

她無端地心虛起來。

“去護廷隊了?”良久,典子夫人開口發問,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來喜怒。

阿澄夫人還想遮掩,想了想又實在想不通名嘉的冷淡,索性一股腦兒說了出來:“我也知道名嘉殿下的難處,可是,武藏大人畢竟是殿下的親生父親,如果殿下肯出面,自然比我們這些親戚多幾分把握……”

育子夫人低下了頭。

昨夜兒媳就提起過這個念頭,她雖不同意,但心裏未嘗沒有一點這樣的想法。伊江夫人都去了那麽多年了,名嘉也已經嫁入朽木氏,閑院武藏有再大氣,也該消了吧?平日他們一貫低調,可這次怎麽也算是山窮水盡了,求一求,萬一管用呢?只是公公婆婆都堅決反對,她一個做兒媳的也不敢明目張膽對着幹,所以聽阿澄那樣說了,她雖然象征性制止過,态度也并不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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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子夫人把兒媳和孫媳的模樣看在眼裏,疲憊地嘆了口氣。

丈夫卧病,兒子孫子被下獄,兒媳和孫媳又各有想法,她已是一把年紀,常常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原先,不想把那些陳年舊事拿出來說,畢竟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可是她一個人精力畢竟有限,以後的事情,還是要年輕人承擔,今天一個不注意,孫媳就能自作主張去找名嘉,改日是不是要鬧出更大的事情來?看來繼續瞞,是瞞不住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到了這個時候,我與你們父親還有所保留,死要面子不肯去求姻親,十分難以理解?”休息不好,典子夫人的嗓音有些沙啞,臉上也更顯老态,一番話說得兩個晚輩都低頭連稱不敢。

典子夫人看着阿澄夫人:“你年紀輕,嫁過來也沒多少年。這些年,宗家與我們關系不親密,我們與宗家來往也少,你認為原因何在?”

阿澄夫人十分意外。她怔怔地望着太婆婆,半晌才試探着回答:“因為……姑母走得早,又沒有世子,名嘉殿下也嫁人的緣故?”她也早就想過這個問題,考慮過無數可能性,甚至還問過丈夫,只是都沒得到回答。怎麽看,都是這個原因最有可能。

“我們家,是貴族,但也是閑院氏的家臣。”典子夫人微閉了眼睛,“身為家臣,忠心能幹才是立身之本,宗家青眼,是情分,不另眼相看,也是本分。和真世子英年早逝,伊江也走得早,我們與宗家的情分本就淡薄,沒有仗着裙帶關系就自認為高人一等、可以随意對宗家提要求的道理。如今名嘉也嫁了人,所以你們要記住,她先是朽木氏的主母,再是閑院氏的公主,最後才是我們片桐氏的表小姐。”

“忠長一事,宗主貴為四十六室首席,行事自有公正,是非曲直難道是我們這些內眷哭一哭、求一求就能改變的嗎?至于名嘉,她自己尚且處境艱難,也不是沒為我們家奔走,你們現在還要以親戚情誼相逼迫,有沒有考慮過她嫁了人,在別人家的立場?若是讓朽木白哉殿下知道,她再拿什麽臉面在朽木氏立足?”

育子和阿澄見典子夫人發怒,都低下頭跪着。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入獄的畢竟是她們的丈夫,瀞靈庭高層又處在震怒之中,她們又不是沒見過往日在類似情況下被填了炮灰的家族。繼續等下去,把命運完全交到別人手中,靠着四十六室少得可憐的同情心尋找一絲生機嗎?

名嘉的立場再艱難,總也是性命無虞的,血脈至親,朽木白哉難道還不能理解不成?就是不高興,也是一時的,若果真有用,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外甥女,她們站在誰的立場上,當然不言而喻。

作者有話要說: 事件的後續還沒有結束。

上章留言個個都在呼喚修羅場,好了好了,小妖精們,知道你們看不得男主好,知道男配吸粉,你們耐心等兩章,馬上真正的大型修羅場了!真的大型!

☆、Episode 66

閑院武藏的沉默讓片桐家的命運前程顯得更加無望。于公,他是宗主,又是四十六室首席長老,話語舉足輕重;于私,他是片桐氏的女婿,入獄的長信與忠長,一個是舅兄,一個是侄子,片桐氏涉案深淺,其實都是有可辯白的餘地的,武藏的袖手旁觀讓四十六室的态度也變得搖擺不定。

雄謙的病就越發嚴重起來,內外交困之下,就連典子夫人的身體,也漸漸有些支持不住的樣子。

已有幾撥向四十六室陳情的人去過清淨塔居林,但傳出來的消息都不太樂觀,按照四十六室一貫“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的原則,加上閑院武藏對妻族冷漠的态度,想要善了幾乎是不可能了。

名嘉回到閑院宅的時候,其實是沒抱什麽希望的。她也不認為在隔岸觀火這麽久之後,閑院武藏會因為自己的要求就改變最初的想法。所以,對于武藏叫自己回來的意圖,名嘉有些不解。

“聽說阿澄去番隊找你,你沒有見?”在書房裏,武藏屏退左右,開門見山。他理所當然的态度讓名嘉不适地皺了皺眉頭。

“您明知舅父大人與此事無關,表兄也所涉不深,還要趕盡殺絕?”

武藏看着女兒,想起豐崎宗盛也曾去清淨塔居林為片桐氏說話,過往的樁樁件件都在腦中閃現,他有種事情漸漸脫離掌控的感覺。

如今,名嘉倔強而針鋒相對的表現刺痛了他,他心裏複雜的感情漸漸平息,只剩下被忤逆的惱怒。

“你已經出嫁了,家裏管不了你。既然如此,家裏的事,你也就不用管了。”武藏語氣譏诮,用名嘉出任五番隊隊長時的說辭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四十六室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對片桐氏的審判,無論結果如何,我只要接受。”

“身為貴族,你也是一樣。”

名嘉咬緊了牙關,嘴唇顫抖,死死盯了武藏的臉,但那上面只有淡漠的冷笑。

他是真的想讓片桐氏滅族的。

名嘉從小接受繼承人的訓練。她出類拔萃,能力卓絕,她知道面對什麽人該說什麽樣的話才能達到目的。

但是,武藏赤裸裸的冷漠,甚至是隐隐的幸災樂禍,讓名嘉在瞬間失了言語。

曾經,她的父母舉案齊眉,親密恩愛,兄長少年沉穩,聰慧可靠,外祖一家對她寵愛有加,幾個表兄表姐都友愛和睦。

就因為她沒有炎之力,一切都毀了。

武藏是真的從心底裏,憎惡着賦予了她一半血脈的片桐氏。他恨不得這個家族從未存在,從未孕育過像自己這樣玷污了閑院氏火系血統的後代。

唯有這一點,他們都無從辯白。

始終心懷芥蒂的閑院武藏也不會聽。

這是她的罪,在武藏眼裏,就是她死了,也抹不去,贖不完。

名嘉突然笑了起來。

“您是不是認為,将片桐氏滅族,我沒了依仗,今後想在夫家站穩并得到更大的權利和尊重,就只能靠娘家?為了自己後半生的安穩,無論您立千熊和長康誰為世子,我都得盡心輔佐,這樣才能讓閑院氏穩固千秋?”從武藏的表情中,名嘉知道自己說中了。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繼承人,又怎麽不了解他的想法?可是在切中真相時,心裏卻有一瞬間寧願自己根本不懂。

曾經她以為失去了母親和兄長,父親就是她最親密的人、最堅強的依靠,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時候,卻恰恰正是最無能為力的表現。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作為宗主的武藏總是這樣。切斷她所有的後路,封殺她所有的選擇,只留給她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結果,讓她順着他的心意做事。以前是,現在仍然如此,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

“那麽我也請您記住,這是我最後一次試圖請您幫忙,今後,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您想要的,也請恕我不能滿足。”她站起身,拉開了書房的門,“畢竟,就像您說的,我已經出嫁了。”

雄謙和典子的病越發嚴重了,名嘉避嫌不好去探望,連仆從也不好和片桐氏的仆役有過多接觸。

又過了幾天,聽說朽木白哉去了清淨塔居林。

證物已全部移交,六番隊的工作已經結束,此時求情,已經不能算在幹涉調查的行為之中了。朽木白哉一貫中正,極少在類似事情上為誰說情,當初連自己的義妹被判刑時都沒說過一句話,所以這次,為了妻子外家所做的事情才更加引人注目。

在好奇朽木當家會如何為片桐氏求情的同時,也有人在擔心,這位年輕當家不同尋常的舉措是否會讓四十六室懷疑他在調查中的可信度。

豐崎宗盛從四十六室議事廳出來時,在門口遇上了朽木白哉。

年輕的朽木當家面容冷峻,清逸俊朗,很禮貌地對豐崎宗盛颌首致意,而後施施然走進了塔居林的大門。豐崎宗盛回身看了看緩緩閉合的大門,半晌,自失地一笑。

外人都說朽木當家驕矜高傲、冷漠刻板,前段日子議論紛紛的時候都不見他有半分舉動,還以為這次又像朽木露琪亞一案時一般,為朽木氏的聲譽而避嫌到底了。

沒想到,那人不是無所作為,而是等一應物證人證全部上繳、他的所作所為無法改變取證公正性的現在才開始打感情牌。

外表看起來規行矩步的朽木白哉,原來也是會變通行事的。

而且,也會為了名嘉去做一些原本不會做的事。

這麽想來,其實有沒有自己的奔走,大約也不很要緊吧?畢竟閑院武藏厭惡自己,但朽木當家畢竟是他身份高貴的女婿,對待他們兩個人的請求,态度當然是不一樣的。

這樣,也好。

說到底,如果不是閑院武藏一直不肯發話為妻族講情,片桐氏的處境并不算太難。能作為證據的只有伊勢谷孝信的一本私賬,白紙黑字,片桐忠長涉入的時間也不過一個月,就是涉及的錢財,比之其他家,也不算太多。

罪行更加确鑿和嚴重的涉案人員還有很多,四十六室并非一定要用片桐氏立威。

只是,就算想手下留情,這人情也要送到心坎兒裏才是。閑院武藏是片桐雄謙的女婿,至今也未曾娶妻,就算為了判決公正理應避嫌,也不該如此沉默,對妻族的境遇視若無睹。想想片桐氏近些年在閑院家臣中的地位,有眼色的人都明白,這是武藏刻意為之了。

宗主兼女婿都不想撈的家族,有誰會去多事?故而求情的雖然有幾撥,因武藏不表态,四十六室的其他人也都推三阻四。

但是如今來陳情的是朽木白哉,這又不一樣。

朽木氏身為四大貴族之首,歷來公正持平,六番隊主理伊勢谷一案,人證物證也齊全清白,沒有理由懷疑朽木白哉的立場。

如今,證據上交,職責完成,朽木當家給妻子的外家說說情,于情于理也無可厚非。雖與片桐氏的關系沒有武藏親密,但怎麽也是姻親,片桐氏又沒有明顯罪行,怎麽說,一直扣着家主和世子也不像個樣子。

閑院武藏怎麽也沒想到,朽木白哉居然願意為了片桐家的事情出頭。這個女婿視家族榮譽高于生命,出事以來也一直沒有過什麽舉動,他還以為,對方也是想要避嫌來維護朽木氏聲譽的。

他可以不理會名嘉的要求,卻不能不與白哉站在同一立場,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不能留下翁婿有嫌隙的信號。

更何況朽木白哉說情的對象是他的妻族,此時再說什麽“避嫌”什麽“公正”,就太假了。

總不能,雄謙和典子病得七死八活眼看要不行了,他這個當女婿的還為了自己有個“中正公平”的名聲,扣着舅兄和侄子不讓家人見一面吧?

經歷了十幾天的牢獄之災,長信和忠長都顯得十分憔悴。雖然獄卒們也不太敢明目張膽折騰,但畢竟養尊處優多年,兩人又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離開監牢時腳步都有些虛浮。

相比長信,忠長更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把柄,漫長的等待讓他心力交瘁,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連眼眶都深深陷了進去。

沒有名嘉和白哉,他如何能全身而退,只是賠錢了事?雖然巨額的賠償金對他而言也是傷筋動骨,但好歹性命無虞,他所求無多。

管家帶着幾名仆役擡着轎子等在牢外,見家主和世子平安無事,心裏也是狠狠一松。

為着家主與世子身陷囫囵,雄謙大人與典子夫人吃不下睡不着,都是一把年紀的人,病倒了無心靜養,醫官開了藥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家裏人心惶惶,若真有個什麽,恐怕片桐氏的氣數立時就盡了。

父子二人都挂心着家裏,擡轎的轎夫一路行得飛快,然而剛走到門口,就見家中的仆役們哭喪着臉,庭院一片蕭瑟。

長信心中一涼,厲聲喝問:“這是怎麽回事?”

小姓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秉家主大人,雄謙大人與典子夫人,方才,謝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閑院武藏作為家主,他不能說不疼愛名嘉。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宗女,又曾經那麽嬌寵過。但是他是家主,他得為家族的未來考慮。兩個兒子都年幼,名嘉嫁得好,又強勢,他得确保能控制這個女兒。

到目前為止,留言也有很多讀者覺得在名嘉和白哉的婚姻裏,名嘉太委屈。他們倆的關系之所以是如今的局面,我認為是源自三方面。

首先,從白哉的角度,成婚不是出于對感情的需求,而是出于政治目的,而他們此前交往不多,彼此不了解,時代背景下,作為丈夫和家主的白哉是有絕對優勢的,他不需要、也不會想到要去探究和關注名嘉的內心。因為從一開始,他的定位就是保持一個面上過得去的合作型夫妻關系而已。這就導致了在大家看來,白哉得所作所為未免理所當然了點。

其次,從名嘉的角度,她也不是抱着恩愛的目的嫁給白哉的,她的原生家庭對她的定位在過程中産生了極大偏差,她不得不重新規劃自己的道路,她的父親是不贊同她接觸外務的,不能做繼承人,名嘉想要讓自己擁有更加廣闊的人生,只能通過在夫家獲得認同來展開,并且正因為她與白哉互相不了解不熟悉,她必須更加證明自己在政治上的價值才能獲得白哉得認同。也因此,在他們的夫妻關系中,名嘉的付出更多一些,這是大背景決定的。對名嘉而言,這個過程就像辭了職重新開始奮鬥一樣,她既沒有想和老板談私人感情,當然也就不會在意老板對自己有沒有多少溫柔,她要求的只是自己的應得利益。

第三,說回兩個人推進的關系。雖然初衷是各取所需,但是朝夕相處外加刻意經營,人都是會越處越親近的。雙方都很優秀,所以當然會産生一些好感。這個在文中也已經體現過幾次,白哉分明是感覺到了的。但是他為什麽不承認甚至表現得還十分刻意和冷淡呢?是因為他覺得這種感覺有悖于他對緋真的感情。他認為緋真的死自己應該承擔責任,所以當覺察自己有了新的感情征兆的時候他覺得很不道德,因此格外心裏催眠自己不應該去那麽做。所以他不是刻意的對名嘉的付出和努力熟視無睹,他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這個在後面也會提到。

以及,因為這章算過渡,接下來的劇情比較連貫,所以今天雙更吧!下一更在明早八點,這章算熬夜黨福利哈哈!祝大家周末愉快!

☆、Episode 67

面帶戚容的仆從跪在地上,低着頭。

禀報了片桐雄謙夫婦的離世後,室內就一片安靜,他不敢擡頭看座位上的人的表情,只覺得這片安靜沉重得叫人喘不上氣來。

半晌,一個微帶涼意的聲音從辦公桌後面傳來,輕飄飄三個字,“知道了”,仆從不敢再留,迅速退出了隊長室,關上了拉門。

名嘉放下手中的青玉管筆,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雙手死死攥着,指甲掐進了手掌心。

她從小上繼承人課程,多少人質疑過、非議過,她沒被打倒。幽閉近江,多少人猜測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出頭之日,連身邊最親近的乳母都悲觀消極,她沒動搖過。嫁入朽木氏,費盡心思竭盡全力站穩腳跟,在番隊打開局面,其中多少艱難多少考驗,她沒懷疑過。

她自認也算心志堅定,無所畏懼,她以為她做好了一切準備,以為,這件事已經完美解決了。

然而,此刻胸中氣血翻湧,名嘉站在桌邊,只覺全身一陣冷一陣熱,雙手在劇烈顫抖。

她一呼吸,卻不由自主吐了一口血出來。

暗紅的血跡落在白色的羽織上,像夏末将要枯萎的刺桐。

胸口像壓了千鈞巨石一般,又悶又痛,她茫茫然地擦掉唇邊的血跡,目光空洞地盯着手指上暈開的血色,覺得心口涼飕飕的,如同開了個洞。

沒有了雄謙和典子,長信寬厚,忠長軟弱,都不是興家之才。片桐氏經此打擊,雖未滅族,卻也将永遠被瀞靈庭的貴族們遺忘。

武藏終于,如願以償。

以一個貴族世家的标準來衡量,到片桐家吊唁的人不算多,僧人們圍着靈堂念經,長信與忠長剛離了牢獄就戴了孝,整個人虛弱得厲害。育子夫人與阿澄夫人哭得眼睛紅腫,形容憔悴。

家族連連遭遇重擊,她們不免為自己未來的命運感到恐懼和迷茫。

名嘉是已出嫁的外孫女,縱然與雄謙和典子感情親厚,也不能逾矩。她是與白哉一道來的,穿着雪白的小袖,上面一絲花紋也無,也沒有穿打褂,發髻上只別了一支素銀的發釵,面無表情。

悲憤的情緒只發生在隊長室那須臾,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沒有再顯露一點悲傷和脆弱。

吊唁賓客們簽名的冊子上,名嘉沒有看到武藏的名字,倒是旁邊的禮單上登記了一份不輕不重的吊唁禮,敷衍的意味十分明顯。

她握着筆的手頓了頓,扯出個譏諷的笑來,很快便恢複了無波無瀾的表情,在冊子上簽上自己與白哉的名字。

下筆的力度有些大,飽蘸濃墨的筆跡透過紙張,洇了一點到後面的頁碼上。

白哉在旁邊看着名嘉,看着她簽下兩人的名字,與片桐家的人說話,應付其他來吊唁的賓客,向兩位老人的靈位上香和跪拜。

整個過程,名嘉都表現得十分得體,既沒有超出身份的過分悲痛,也沒有冷遇任何一個上前寒暄的對象,就連勸慰片桐家的幾人時也顯得十分有分寸。

要不是已經很熟悉名嘉,連他也看不出來她極度克制的悲哀。

這段時間,她瘦了很多,生病之後消瘦下去的身體一直都沒有恢複,如今沒有穿寬大的打褂,只着一件貼身的純白小袖,背影看上去出奇的纖細和惹人憐惜。

有人上來和白哉攀談,他的目光暫時從名嘉身上移了開去,應付地寒暄了幾句,再轉頭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名嘉的人影。

經文和木魚的聲音被遠遠抛在身後,名嘉離了靈堂,繞過長長的回廊走到中庭的園子旁。

片桐家的庭院與閑院家的枯山水景不同,流水潺潺。名嘉幼時常來玩耍,最喜歡的就是庭院裏那一池清澈的水塘,驚鹿有節奏的“噠噠”聲讓整座宅邸都活了一樣。

她站在廊邊,望着水流漸漸流滿竹筒,清澈的水傾向光滑的池壁中,竹筒又慢慢翹起來,人前完美的面具終于悄悄碎裂,露出一絲難以名狀的痛苦來。

再與外祖家親厚,她也已經嫁為人妻,走在外面,她先是“朽木夫人”,才是片桐雄謙的外孫女。除了真心實意地敬一炷香,她再不能做更多的事情,連多露出幾分哀痛都可能會被非議。

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麽議論片桐家,怎麽看待武藏的缺席和片桐氏的命運,但是,她無能為力。

名嘉自小嬌寵,貴族的儀态刻進了她的骨頭裏,然而此刻,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累,累得連挺直脊背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長長的回廊和闊大的庭院裏一片安靜,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那裏,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心口空蕩蕩的感覺越發明顯。有一瞬間,名嘉甚至有點自暴自棄,想,橫豎也沒有人看到,她何必堅持呢?

一陣輕風吹來,她覺察到臉上的涼意,呆呆地伸手去摸,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良久,她靠着廊柱,一寸寸跪了下去,低垂着頭。

膝頭的衣服被大滴的眼淚沾濕,安靜的庭院裏,女子壓抑的哭聲寫滿了傷痛。

白哉站在回廊盡頭的轉彎處,純白的身影隐在部屋的陰影裏。

廊前,女子極力壓抑的哭聲兇狠地摩擦着他的聽覺,名嘉靠着廊柱的背影顯得極度脆弱而消瘦。

他從沒見過她哭。

永遠都挺得筆直的脊背就算是在這樣的極度悲傷下也依然倔強地不肯彎折絲毫,她就連哭,都沒有任何放縱,那哭聲隐隐約約,一聽就知道是極其克制的結果。

就連發洩,名嘉都不忘儀态。那是她刻進骨子裏的驕傲與尊嚴。

心底像被一根極細的堅韌的魚線勒着,被綁縛的部位深深陷了進去。鈍痛有如絲線,四面八方而來,密密地擴散到四肢百骸,牽動最末端細小的神經反射性地痙攣着。

白哉站在原地望着名嘉纖瘦又倔強的背影,覺得她壓抑的哭聲從耳鼓膜鑽進了自己的骨頭縫裏,又麻又癢,帶着些微木木的痛楚。

以名嘉的驕傲克制,她一定不願意在自己面前露出任何脆弱,但是她也是人,也需要宣洩自己的情緒。

他幫不了她,只能安靜地将空間留給她自己。

這種感覺,并不好。

靜靜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白哉隐藏着靈壓,有些小心翼翼地準備離開,孰料回廊上的名嘉突然收起了哭泣,冷冷出聲:“出來,我知道你在。”

白哉一怔,有些無措。

名嘉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與他講過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這種隐藏行跡的行為,這讓他覺得有點羞恥。但是還沒等他想好出去以後要怎麽面對今日格外不同的妻子,庭院假山後踱出的一個人影讓他頓時呆愣當場。

衣白勝雪,身姿魁偉,正是豐崎宗盛。

名嘉告訴過他,豐崎宗盛曾經是閑院武藏的近侍,也因而兩人早年就認識。平時在番隊,偶爾碰面,兩人交流也不多,看不出十分熟悉的樣子,可是名嘉不會對父親舊日的侍衛态度如此自然,她的語氣,已經無聲透露了她與豐崎宗盛絕不僅僅是“認識”那麽簡單。

白哉突然發現,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名嘉。

作為一位坦蕩高尚的君子,無論出于什麽理由,這種情況下他都應該靜悄悄離開才對。但遠遠望着豐崎半跪在名嘉面前,硬朗的眉目淡化了棱角,而名嘉卻并沒有抗拒豐崎這種已經算得上逾越的靠近時,神差鬼使的,白哉就沒有了離開的意願。

不自覺得,他放輕了呼吸,隐藏起靈壓,靜靜地站在回廊的角落。視線盡頭,豐崎宗盛遞了一塊幹淨的絲帕給名嘉,她無聲地接了過來,拭掉臉上肆虐的淚痕。

“誰讓你來的?”也許是覺得被人看到自己失态地哭出聲是件丢臉的事,名嘉有一陣子別開了臉,沒有看豐崎。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生硬地問道。

她的嗓音還有些哽咽,但語氣十分不客氣,似乎有些不滿豐崎的出現,說完愣了一秒,又像是後悔似的,補了一句:“人都死了,身後虛禮有什麽好在乎。”

豐崎宗盛靜靜立在廊下,看着名嘉從未暴露過的脆弱,聲音輕輕的:“知道,不過盡自己的心意。”

有風從庭院裏吹過,院子裏繁茂的樹木被吹得沙沙作響,豐崎下意識挪了下身體擋住了風口,再轉回視線時,撞上名嘉一雙剔透的眼。剛流過淚,明亮的眼睛仿佛被水沖刷過一般,清澈得沒有任何機質。

安靜地望着他。

像是穿越了百年的時光,看回少年時代,他總是盡職盡責跟在她身邊的樣子。

他比她年長,卻也不算太多,少年沉穩,已然十分可靠。武藏有意無意要他們多接觸,少年半懂半懵,心裏卻歡喜,就愈加約束自己。

年少的名嘉千嬌萬寵,驕縱張揚,除了武藏幾乎沒人管得了她,她也不耐煩被束縛。豐崎得了武藏的囑咐,不敢、也不舍得拘了她,只在旁邊護着她不要傷了病了。

起了風,他就沉默地替她擋着;下了雨,他就整把傘撐在她頭頂,全然不顧自己渾身濕透。

從未對她說過一個“不”字。

多少年過去,武藏毀了婚約,将他遠遠送走,将她幽閉,讓她出嫁。他刀頭舔血,腥風血雨,到頭來,對着她,還是沒有一句重話。

只說“不過盡自己的心意”,還會在起風時下意識為她圈一方風平浪靜的天地。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你們喜聞樂見的片段來了。

☆、Episode 68

連日來的疲憊、對武藏的心寒、對片桐氏的隐憂幾乎讓名嘉不堪重負,她不能對任何人傾訴,只忍得心頭滴血。理智上,她明白自己不該與豐崎宗盛有過多交集,他來吊唁,是情分,她卻不該對他傾訴任何心事,但她太累了。

累得已無力約束自己泛濫的脆弱的感性。

有些話,她真的,不能對任何其他人說。

“他沒來。”輕飄飄的聲音虛無缥缈,豐崎從名嘉臉上看到一絲凄怆的悲涼,“他已經得償所願,片桐氏一蹶不振,我除了閑院氏再無依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經去了,他還連面子都不肯做。”

豐崎知道,名嘉說的是閑院武藏。

字字譏诮,句句帶傷,充滿了迷茫與憤懑。

其實,早在剛回瀞靈庭時,豐崎宗盛就曾經對片桐家的處境産生過疑慮。宗主的妻族,宗女的外家,就算有了千熊少主,名嘉不再是繼承人,但也不至于讓身為宗主的武藏如此厭惡才是。

只是他疑惑歸疑惑,也知道這定然是名嘉最不願也不能提及的私密,她不說,他也不會問。

他只聽她想說的。

名嘉也并沒有期待豐崎的回應,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她靠着結實的廊柱,語氣平直,一雙眼睛漸漸失了焦距。像是說累了一般,忽又自失地一笑,問豐崎:“你恨我父親嗎?”

豐崎一時沒有回答。

恨嗎?把他當棋子,需要的時候拿來,沒用的時候一把丢開,絲毫沒有考慮過他作為一個人的感受。在遠征軍刀光劍影、餐風露宿的六十多年中,他曾幾次重傷幾乎不治,卻都憑着一股心氣撐過來,心裏卻也不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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