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己不肯放下的究竟是什麽。
明知武藏要他去遠征軍的理由。
明知,就算他得勝歸來,錦衣還朝,名嘉也與他是兩個世界。
他再功勳彪炳、戰功卓著,也決計不可能碰到她半片衣角。
他遺憾過、痛苦過,也不甘過、失望過,但是,他理解武藏的做法。
“沒有。宗主大人畢竟是一家之主,他……終究是你的父親。”
因為是一家之主,所以他首先是一個政治家。因為是一位父親,所以他不能将女兒下嫁。
他能理解,真的可以理解。
盡管這理解中,伴随着巨大的痛楚與失落。
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又像是被針刺痛了一樣,名嘉嗤笑出聲,目光諷刺:“宗主?父親?所以,你就乖乖聽話,他讓你去遠征軍你就去,甚至不跟我打聲招呼?”
豐崎宗盛一頓,眼底迅速泛上了一絲深沉的痛苦,就連面色也白了一瞬。他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發聲,沉默地站着。
名嘉盯着他,看他勃然變色,看他沉默不語,看他分明是被自己的語氣所傷卻還是一句話也不肯說,心裏又氣又疼。
當年武藏說,因為自己不再是宗女,所以婚約作廢,他會為她另尋門當戶對的夫家,而豐崎宗盛也已經自願加入遠征軍去建功立業,要她趁早熄了那門心思。
彼時,遠征軍早已啓程幾月,她聽了那話,什麽也沒說。因為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無可挽回。
可是她不明白,就算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就可以那樣毫無留戀嗎?這些年,她一直耿耿于懷:“你為什麽一個人默默地走?告訴我一聲,很困難嗎?”
豐崎宗盛看着顯得咄咄逼人的名嘉,心裏一角在鈍痛中變得分外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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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時光讓她變得不再張揚,她也依然是那個骨子裏黑白分明的她,鋒銳果敢,烈火冰河般容不得一絲沙子,凡事總要問個清楚明白。
“就算告訴了你,又有什麽用呢?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要女人為我出頭吧?名嘉,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人逼我。”
素白的手指扣着廊柱,抓得指骨都泛起了青白,名嘉目光倔強,死死盯着豐崎宗盛的臉,語氣裏有着不容忽視的強硬和一絲隐秘的顫抖。
像是沒聽見豐崎的話一樣,她重複着之前的問題,聲音漸漸帶了哭腔。
美麗的脖頸垂下來,像受傷的白天鵝,從來驕矜高傲、雍容大方的女子,這一刻竟顯得那麽可憐和孤獨。
“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你怎麽能不問我,就那麽走。”
“你問都沒問過我一句,怎麽就知道我想讓你走,就斷定我不願意和你在一起!”
白哉渾身巨震,張口結舌,容色震驚地盯着回廊上的兩人。
之前雖然猜到名嘉和豐崎不僅是一般認識的關系,卻怎麽也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
名嘉的聲聲質問顯然是失于自控之下的産物,他怎麽也沒料到,從來內斂矜持的妻子能問出這樣直白膽大的問題。這些話,不是反複思考、字斟句酌的成果,它們在她的心裏徘徊了那麽漫長的時光,日日夜夜沖撞心靈最柔軟的一角,只有這樣,才能讓名嘉那樣克制的人忍不住控訴出聲。
這是一個人面對最真摯的感情時才會有的反應。她不是對感情沒有要求和期待,只是她的期待,注定不能有回應,才只是在情緒崩潰的現在,緩緩揭開它真實的面紗。
她曾……那麽喜歡他啊……
庭院裏一時寂靜得只能聽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豐崎宗盛的手在寬廣的袖口裏握緊又松開,下颌咬的死緊,棱角分明的英俊面龐克制不住地在掙紮,一雙漆黑的深沉的眼中,落滿了沉甸甸的痛。
他望着面前低垂着頭顯得格外單薄的名嘉,雙手在身側劇烈地顫抖起來。
從來天之驕女、高高在上的名嘉,耀眼熱烈得如同日正當中驕陽的名嘉,何時有過這樣軟弱的時刻?那是多難才能看到的景象,可豐崎只覺得整個人都像被堅冰凍住了一樣,又冷又疼。
他艱難地吞咽了幾下,再開口的聲音嘶啞而虛弱。
“我不敢問你。”溫潤如玉的聲音像在堅硬的石頭上磕碎了的一樣,豐崎閉上了眼睛。
他本可以放任這個時刻過去,就讓名嘉記恨他不告而別,記恨他其實沒有那麽喜愛她。
他們之間也本該如此的。
可是他不甘心啊!那是他最心愛的姑娘,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都給她、捧在手心裏都生恐委屈她的姑娘。他太自私,一點也不想讓她回憶起自己的時候只有記恨。
“我是什麽出身,你又是什麽身份。你從小金尊玉貴,什麽苦也沒受過,做什麽都要做到最好,悟刀稍微晚幾年你的自尊心都受不了。就算不是宗女,你還是閑院氏的嫡公主,擁有瀞靈庭最尊貴的出身,也應該擁有瀞靈庭最好的一切。”他說得苦澀而難堪,“我憑什麽問你呢?只憑我喜歡你,就能讓你失去閑院公主的尊貴和驕傲,變得不再驕縱不再任性不再高高在上嗎?再異想天開的物語也沒有這樣寫的吧?你肯,我也不肯啊!我怎麽能舍得你受那種委屈?”
英俊的五官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全身最纖細的神經都在被劇烈地撕扯,所有的痛覺彙聚到一點,在心口密密地跳躍,而後又争先恐後向四肢百骸奔跑擴散。
最輕微緩慢的呼吸都帶着赤腳踏刀的疼痛,豐崎宗盛用盡了全力保持筆挺的站姿。
名嘉仍然垂首跪在回廊上,他只能看見她發頂烏黑的發絲。須臾,他看見面前的地板上落了幾滴濕潤,而後越來越多,越來越急。
名嘉擡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可是肆虐的淚水無孔不入地從她的指縫迸出來。手掌後,她崩潰的哭聲像一塊尖銳的石頭,在他疼到極致的神經上狠狠地摩擦刮蹭。
是她的錯。
如果沒有她,豐崎宗盛不會因心悅她而被武藏放逐,片桐氏不會被武藏如此厭惡。
如果不是她不肯低頭,不肯聽話,武藏不會累積了那麽多不滿,不會更加激化矛盾,也許,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必憂心而亡。
她始終是自私的。想幫片桐氏,卻又害怕失去擁有的一切,害怕影響自己在朽木家的未來,怕落人口實。為了避嫌,甚至連片桐氏的面都沒見,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對他們說,讓他們擔驚受怕,飽受折磨。
豐崎宗盛不問,是因為他其實是明白她的。她想要的太多,卻又什麽都不肯放手,要求的太多,能付出的卻太少。他不問,是知道她不會抛棄所有不顧一切跟他走,是知道她沒有勇氣因為愛而離開與生俱來的那個階層那個世界。
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的任性她的貪心,也了解她的自私她的卑劣。
可就是這樣了解她,他也還是舍不得委屈了她。
明明,他是個那麽好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我自己都覺得很心酸了。
豐崎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跟名嘉只是在錯誤的時間相遇,只能遺憾錯過。
每段關系都有其優缺點。如果當年名嘉嫁給豐崎,她就會一直棱角分明、驕縱張揚,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豐崎當然也會永遠呵護着她、捧着她,但是相應的,她不會有如今的深沉心思,不會懂得事緩則圓,也不可能學會溫和謹慎。
正因為有了過去的經歷,名嘉才是如今的名嘉,雖然從個人享受角度來講,現在的名嘉無疑過得是沒有從前肆意的,但誰又能一輩子都沒有煩心事、永遠簡單而昂揚地活着呢?
☆、Episode 69
白哉沉默地望着情緒似乎崩潰了的名嘉。
他認識的名嘉是溫馴婉轉雍容大氣端莊娴雅的淑女,說話不大聲,行事八面玲珑,絕對不會有任何失态的教科書。她的背脊永遠挺直,她的儀态永遠端莊,最失态的時候,也不過是在四番隊的病房,對自己板着臉抗議他不信任她。
未訂婚前,他還想過,從小那樣千嬌萬寵着長大的公主,會否驕縱跋扈,會否張揚任性,後來數次見面,名嘉都只讓他覺得進退有度、溫婉賢淑。
他以為,她就是那樣。
可如今,看着她雙手捂着臉哭得聲嘶力竭,那驕傲的脊梁都仿佛被千鈞壓彎了一般,整個身體都折了起來;看着豐崎宗盛猶豫掙紮,卻最終用手臂環抱着失聲痛哭的名嘉;看着她把臉埋在豐崎懷裏,手指緊緊捉着他衣衫的前襟,那樣完全信賴的姿态。白哉才明白,他根本,從來沒有認識過名嘉。
豐崎宗盛擁抱着她,像小心翼翼捧着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他們看上去,真般配啊!
白哉竟然不無感慨地這樣想道。
他原以為,他對名嘉已經很好了,就連名嘉自己都會說,嫁給他真好。他以為,他已經做到了身為丈夫應該給予妻子的全部尊重和愛護,可是看着回廊上擁抱的兩人,白哉知道,他想錯了。
名嘉在他面前,總是那樣溫和,她甚至不能在自己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哪裏對她好了?
分明,他待她那樣糟糕。
平穩的呼吸出現了難以抑制的紊亂,白哉震驚地發現,跟随這些念頭一起浮現的,竟然不乏對豐崎宗盛的嫉妒和敵意。
甚至還有被隐瞞的惱怒和芥蒂。
看着男人輕輕環抱着名嘉的雙臂,他前所未有地覺得礙眼和煩躁。複雜的情緒裏夾雜的感覺太多太快,他一時都難以分辨,只知道,對名嘉有多憐惜心痛,就對豐崎宗盛有多排斥忌憚。
這種陌生的感覺來得洶湧澎湃而迅疾飛快,等白哉察覺到的時候,已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充滿了整個胸腔,争先恐後地向外蠢蠢欲動着,那沸騰滿溢得險些失控的樣子吓了他一跳。
像是被誰窺到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一樣,白哉悚然變色,不可置信地愣了兩秒。
繼而,一股羞愧和罪惡感油然而生,沉重的負疚從頭到腳将他淹沒。
那年的早春,緋真虛弱地卧病在床時,強撐着笑容對他說:“白哉大人,和您在一起的五年,就像夢一樣。您對緋真的好,緋真無以為報。”
他握着她漸漸失去溫度的手,眼睜睜看着她的生命走到盡頭。
他記得痛失摯愛時心頭仿佛落滿了雪的樹枝一般,那樣沉重,那樣冰冷而空洞。
那段感情,常常讓他在夢裏都會懷念和微笑,持久地讓他感覺溫暖和柔軟。曾經,他短暫地注意到新的吸引,也毫不留情扼殺過那種讓自己頗覺罪惡的感覺。
他原以為是成功的。
孰料,那些被刻意忽視的感覺,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他藏了起來,一朝爆發,帶着摧古拉朽的心動和新鮮,裹挾着幾能滅頂的負罪和羞愧。
那是背叛。白哉這樣告訴自己。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克制有用,他就不用刻意地提醒自己,什麽是背叛。
生平第一次,他覺得那樣慌亂而無措,再站不住,匆匆轉身就走,甚至都忘了放輕腳步。
像是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一樣,白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回廊,白哉英俊的臉上挂滿寒霜。
重返靈堂時,名嘉已經恢複了平靜,除了雙眼還有些紅腫以外,她看不出什麽異樣。
豐崎宗盛在名嘉之後十幾分鐘才進來,臉上也毫無異色,只有視線極快地向白哉的方向瞟了一眼。
入目的卻是朽木當家一張冷淡清俊的臉龐,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回家的車上,夫妻兩人都無話。名嘉哭了兩場,身心俱疲,靠着車廂微閉着眼睛,白哉坐在她對面,目光掠過她微紅的鼻尖和清麗的顏,克制地轉開了視線。
他最終什麽也沒問。
之後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
現世傳回的消息顯示,第二次破面反應出現,先遣隊成員每天枕戈待旦,不敢放松。十三番備戰的腳步更加急促起來,名嘉和白哉也越來越多的待在番隊忙各自的事情,見面的機會越發少了。
日子忙碌到,就連名嘉這樣敏銳的性子,也是過了很多天才感覺到白哉些微的異樣。
她對他謙恭和順、客氣體貼時,他不見有多滿意,甚至經常還能輕描淡寫地挑出不妥來。她越溫和、越恭敬,他的反應就越冷淡、越生硬。好幾次,名嘉甚至注意到白哉不經意間的蹙眉和臉上的疏遠。
他們的關系明明已經開始融洽,卻不知道怎麽回事,她仍舊一如既往,他卻似乎變得苛刻,仿佛那個會背了人為她燒掉文書的朽木白哉從沒出現過一般。
也不知是因為事務繁忙還是故意躲避,他宿在前庭的次數漸漸多起來,就算是回房,也毫無疑問都是深夜,名嘉如往常一樣亮着燈等他,卻每次都等得自己昏昏入睡。
她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麽地方,白哉也從未當面表現出任何犀利的挑剔。
這種微妙的改變和異樣是如此細微,除了名嘉自己,就連身邊的近侍都無人察覺。
大家只是覺得,家主和夫人都太忙了。況且,白哉原本也不是個多話的人。
名嘉想過向白哉詢問緣由,可每次婉轉的試探,都只是換來對方一個平淡到無波無痕的眼神,和一句輕描淡寫的“無事”,他待她也并未失了尊重和禮貌,但名嘉能感覺到這裏面的疏遠和隔閡。
隐隐的,她覺得也許與上一次白哉莫名其妙的冷落是有關的,但上次她便沒有深究過原因,這一次自然也無從得知。偶爾在獨自一人時,從繁忙的工作中抽離出來,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朽木白哉究竟是發什麽瘋,甚至想過,這次不管如何都要弄清楚症結所在,可是冷靜下來後,名嘉也知道,有很多事情,是處在她這個身份和立場上,白哉永遠不可能告訴她的。
他們的婚姻裏,她需要适應他,揣摩他,但他們卻不是可以交心坦誠的那種關系。他的改變無須對她說明,她也不應該起念去探究。
露琪亞帶了井上織姬回屍魂界,借用番隊的道場做特訓,白哉和名嘉也十分久違的準時回家用晚飯。
加入先遣隊幾個月,先後遭遇了幾次破面,同伴們日日都在想方設法精進能力,露琪亞也顯得幹勁滿滿。
自從雙殛白哉救了她之後,她在家裏就日漸開朗,也不再回避将自己和同伴身上發生的趣事說出來分享,對此白哉樂見其成,從沒說過她什麽。名嘉捧着茶杯,淡笑着聽露琪亞說現世的事情,視線的餘光瞟見白哉溫和的面容,和眼裏淺淡的包容的笑意。
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不錯。
飯後喝了茶休息了片刻,白哉照例去書房,露琪亞又和名嘉說了會兒話。她也聽說了自己不在的時候屍魂界發生的事,對名嘉說話時就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戳了她的痛處,名嘉心知肚明,心裏隐隐有些感激。
雖然性格直爽,但露琪亞從來都是個十分善解人意的孩子。
她坦誠地表示沒關系,又問過了破面的一些情報後,露琪亞尚覺得不夠,還想再去小道場練習一陣子,便辭了名嘉,一個人去修行。名嘉則換了衣服,在內書房練字。
寫着寫着,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白哉和她仍然沒什麽交流。
仔細回想了一遍最近的事情,名嘉還是不明白個中緣由。想起晚飯時白哉看上去似乎心情還不錯,大約是因露琪亞回家的緣故。她想了想,擱了筆洗過手,親自準備了幾樣茶點,去了前庭書房。
拉開書房門時,白哉也正在練字。他的書道整個瀞靈庭都有名的,字法端勁、峻嚴方饬、頗具風骨。見是名嘉進來,也沒有停手,仍舊一氣呵成。
名嘉就将茶盤放在一旁,走過去在旁觀賞起來。
寫的是“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八個字,柔軟的紙上還墨跡淋漓,一派料峭剛毅。
名嘉有心緩和氣氛,見白哉住了筆,就笑着說:“年少時我習橘逸勢,老師總說我筆下脫不了匠氣,開阖縱橫少了幾分自在,後來改習寂蓮,才規規矩矩寫得工整。我看您的字,像是臨的空海?”
“是,先臨空海,後臨小野道風。字如其人,你既守規矩,自然失于放肆。”名嘉和別人不同的就在于,她說什麽都能說到點子上,就是這點讓白哉十分舒服,常常覺得兩人有共通之處。聽她說的是內行話,忍不住就有問有答起來。
見白哉沒擺冷臉,名嘉像受了什麽鼓勵,心放下了一半:“殿下連日辛勞,我備了些茶點,您嘗嘗看如何。”說着,要回身端茶盤。
白哉看着她殷勤的背影,方才因談論喜愛的書道而無意識翹起來的唇角又慢慢落了下去。
他沉默地望着名嘉周到地安排一切,見她始終淡笑如初,壓根沒有意識到什麽一樣,又自失地在心裏一哂。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也提了,很多讀者認為白哉對名嘉太冷淡,而且是理所當然的故意冷淡。
這裏寫出了原因。
他不是不動心的,只是他覺得自己對緋真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認為是自己之故,才導致了緋真的悲劇。所以他也畫地為牢,認為自己不配、也不該對其他人産生好感,否則就是背叛。
以他的內斂性格,是要憋死了。
明明啥都明白,啥都看見了,還憋着不說。名嘉也不知道他為啥別扭。
☆、Episode 70
房裏剛剛和緩的氣氛就又漸漸冷了下去,名嘉敏銳地察覺出來,脊背就是一僵。
她莫名其妙,壓根不知道哪句話說錯,轉過頭來時眼裏還帶着些茫然。
白哉也不解釋,也沒拒絕她的好意,端起冒着袅袅熱氣的香茶啜了一口,還是沒出聲。
那張平淡到冷酷的臉,突然讓名嘉覺得有點煩躁。
“您怎麽了?”她強壓着脾氣,盡量柔聲問道,嘗試解決這個她壓根還不知道是什麽的問題。可是被問的那個人似乎并不太體諒她,仍然淡淡的,連眼睛都沒擡扔下“無事”兩個字。
胸中的火氣比平時失控,名嘉一瞬間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看着朽木白哉古井無波的表情,她氣得要笑出來。
“殿下,恕我愚鈍。想來是我做錯了事,惹了您不快。還望殿下賜教。”她就也冷了臉,正色道。
像是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冷意,白哉的視線在她臉上頓了兩秒,神色猶豫了片刻,又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再度搖了搖頭,移開了目光:“我沒有生氣。”
名嘉突然有了種深深的無力感。
如同被困在一間密閉的屋子裏一樣,她看得見他就在自己面前,卻怎麽也找不到去往他身邊的出口。
而這種無形的隔閡,卻是白哉單方面突如其來築起的。
她做了那麽多努力和嘗試,就是沒有一種能命中核心。名嘉也不知道是不是片桐雄謙夫婦過世的陰影還沒完全消退,這種放在平時她尚能心平氣和解決的事情,在此刻讓她分外的無力和委屈。
“還說什麽沒生氣呢。”她自嘲一笑,“您何時說話不看着我了?”
“這段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種可能,可是每次嘗試您都不予回應。我想,一定是有什麽您無法容忍的事情吧?就算如此,您難道就不能明白告訴我嗎?讓我一個人不得其法拼命地冥思苦想,您覺得很有趣嗎?”
說到最後,話裏還是無可避免帶了些質問和不滿出來。話音落下,她自己也覺察到了,不免為自己這難得的失于自律感到驚訝,臉上就空白了幾秒,目光裏有些茫然無措。
放在以往,再生氣,她也可以确信,絕不會對朽木白哉這樣說話的。
白哉放下了茶杯,沉默地看着妻子。
他想起片桐家的中庭目睹的一切,想起這些天來內心蠢蠢欲動、噴薄欲出的那些感情,想起對緋真的負疚和仿佛背叛的罪惡感,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否認,那頻頻出現的心動的感覺,是喜愛。
正視這種感覺,承認自己在內心深處仍然有愛與被愛的欲望,這對朽木白哉來說,無疑是一種對根深蒂固的自我認知的挑戰和考驗。
過去的那些天,他一直都在掙紮。
抗拒承認,又不得不承認。
除了背叛感作祟外,阻礙他正視這一切的還有名嘉的态度。
他不願承認,他傾心自己的妻子,而對方的心上人卻另有人在。這讓朽木白哉感覺沮喪。
自尊心使然,即使無比在意,他也沒法說出來。
更何況,對于他這樣寡言的性格來說,表達本就是一件困難的事。
所以,明知自己反反複複的态度不講道理,莫名其妙,他也就是沒有辦法再回到最初的心情,去面對名嘉。這些天,她被他弄得一頭霧水,數次試探究竟發生了什麽,他既不甘心對方一無所知,又恥于表達自己的心情,始終無法開口。
如今,被逼問到面前,名嘉的表情難以抑制地露出了迷茫和無力,那神色,讓白哉糾結掙紮許久的心微微蕩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覺得喉嚨幹澀。
“那天,雄謙大人的葬禮上,我在中庭看到你了。”艱難開口,心跳如擂鼓般又快又響,白哉看着名嘉有些驚愕的臉,重複道,“我看見,你和豐崎宗盛在說話。”
瞬間,書房內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
名嘉沒想到白哉竟然給出一個這樣的回答,一下子愣住了,表情從無力漸漸變得十分奇怪,最後定格在匪夷所思上。
“您……就因為這個?”她猶自有些不敢相信,問得小心翼翼。白哉從她的表情上看出,她是真的不理解。
他沒說話。讓他把同樣的話再說一遍,再将自己最隐秘的心情剖白一遍,對他來說太困難了。
名嘉回想了一下當天的場景,覺得還是應該解釋一下。
“豐崎宗盛以前的确是我父親的近侍。”雖然不覺得有必要對丈夫坦白有關前未婚夫的情況,不過既然白哉問了,且看上去還挺介意,名嘉自己心裏坦蕩,倒也沒有繼續藏着掖着,“我那時候還是宗女,繼承人不得外嫁,父親才選了他做贅婿培養。後來千熊出生,我們的婚約也就作廢了,他去遠征軍的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說完,見白哉面上神情沒變,想了想又補充:“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語氣有點弱弱的,仿佛擔心他仍舊不快。
白哉看着名嘉迷惑的模樣,聽她不得要領解釋了半晌,心裏五味雜陳。
沉默了很久,只能嘆了一聲:“這我知道。”猜也猜得出,這種事也不罕見。他自己的姑母晴華公主當年也是招贅的。
他耿耿于懷的,并不是這樣的過去。
名嘉更迷茫了。
該解釋的她已經都解釋過了,可是看上去,白哉卻并沒有釋然一點。
又猜想,也許是為了在庭院裏那個擁抱,但這個卻無論如何不好拿出來單獨說明,倒顯得十分心虛和刻意了。
她不再說話,表情無辜,白哉猶豫許久,終究還是沒忍住。既然已經邁出了第一步,以他的個性,就要得到想要的回答。
“我是說,我看到你們在說話。”
名嘉幾乎要痛苦呻|吟起來。
難道和豐崎宗盛說話是一樁什麽罪不成?這個人,不在意他們曾經是婚約者,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對那個擁抱心懷芥蒂,卻為什麽一定要糾結在說話上?
“我……我們偶然遇見的……”她試探着道,卻一眼就看出根本不明白他說那話的緣故,滿臉的莫名其妙。白哉在心裏苦笑了一聲,微微閉了閉眼睛。
“我們成婚一年了,名嘉。”他的語氣克制而帶着一貫的冷淡,可是名嘉從裏面聽出了一絲沮喪和頹唐,“我以為我已經很了解你,以為你就是我眼中的那個樣子。可是那天,我看見你和豐崎宗盛在說話。”
“那時候,你臉上的表情,你的痛苦和崩潰,你的眼淚和質問,我一個也沒見過。”白哉從不對名嘉剖白自己內心的感受。他一貫情緒內斂,有什麽事都獨自一人扛着,也不習慣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情感。但是,那一幕給予他的沖擊是那樣大,名嘉痛哭失聲的背影讓他至今想起來都那麽難受,他想,他沒辦法不向她坦誠。
“為什麽你在我面前,從來都挂着一張面具?我待你,真的,有那麽糟糕嗎?讓你甚至不能有片刻的放松和真實?”他的聲音輕輕的,臉上的表情也像蒙着一層深深淺淺的紗,冷感中,讓名嘉窺到了一絲痛惜和茫然。
她數着自己的呼吸,與白哉的視線相對着。
他的眼瞳微微帶着一點灰紫色,在燈火中緩緩流動着明亮深沉的情緒。名嘉知道,說出這樣的話,對于內斂寡言的朽木白哉而言,是多麽的不容易。
她也能夠感受到,她已經開始被朽木白哉放進了感情的入口。在他眼裏,她不再是單純的“朽木夫人”的象征,而變成了能夠讓他憐愛、能夠吸引他感覺的異性。
這是心動的訊號,是每一個女子都渴望的、來自丈夫的愛意。
然而在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她心裏只有惶恐和逃避。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虛浮地飄在空氣中:“因為,他不會、也不能傷害我,而您可以。”
對于曾經的閑院名嘉而言,傷害來源于失望。
她曾單純以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的标準來期待武藏,所以被舍棄時,她會受傷,也從此讓她學會了為自己留有後退的餘地。
成婚時,她對婚姻毫無期待,因而無論白哉怎樣對她,她都能泰然處之。
朝夕相處,她不是感受不到來自白哉的善意。盡管明白那些善意并非出自愛意,她也還是曾不小心跨過了安全的預設。所以,她也在意過他毫無緣由的冷遇,在意過他在露琪亞身份上的隐瞞。
對于習慣了保護自己、從來不願失去的名嘉而言,接受朽木白哉的感情,經營一段始于政治聯姻、卻又錯綜着愛和在乎的婚姻,是危險而不劃算的。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這個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兩人第一次開誠布公談論關于他們感情的問題了。
☆、Episode 71
“豐崎宗盛不是和我共同擁有婚姻、共度一生的那個人。”名嘉再一次重複,“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以及未來的人生,都與他沒有交集。他無法剝奪和破壞,所以我不必防備。”
“您剛才說,字如其人,我守着規矩,自然不夠放肆。您說的都對。正因為如此,我不會做超出約束的舉動,也不想承受任何失去和不确定。”
“大家都說,是豐崎宗盛配不上我,但其實,是我配不上他。我要求太多,習慣索取,又吝于放棄和犧牲,什麽都想要,還缺乏争取的勇氣,若不是絕對可以得到,就不會有所期待。那天我哭,是因為當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喜愛我、只想對我好的時候,我卻只想着自己。”
最初時,她說話的表情還有些空茫,漸漸地,越來越冷淡,越來越堅硬,白哉幾乎能看見,這一次,是她的身旁豎起了一道牆壁,隔開了他。
他開始有點慌,名嘉已經把話說完:“殿下,我不能承受失敗,也不想為了不确定的結局而投入什麽。如果我對您敞開心房,就等于賦予您傷害我的權利。當然,您不一定會那麽做,可是,我不想冒險。”
“這就是我的解釋。”
雖然頭天晚上進行了那樣一場令人有些尴尬的對話,但第二天早上用早膳時,露琪亞并沒有看出兄嫂之間奇怪的氛圍。白哉一如既往話不多,名嘉也毫無異色,除了兩人目光交流不多以外,幾乎沒有什麽異樣。
雛森被一番隊副隊長雀部長次郎送回五番隊時,名嘉正在道場指導隊員訓練。因備戰的緣故,護廷隊各番隊都加強了訓練的力度,名嘉一貫多是在家中練習,只不過由于昨晚和白哉對話尴尬,為了避免碰面,她今晨就沒去道場,見本應在四番隊休養的雛森是由雀部副隊長送回來,心裏就是一緊。
最近一段日子雛森都十分安靜,也似乎沒有再像最開始時反彈那般激烈,名嘉幾乎快忘記了這位副官的存在。
山本總隊長通過視訊與在現世的日番谷先遣隊聯絡,了解兩次破面襲擊的詳細情況,雛森以個人名義請托總隊長,取得了與日番谷冬獅郎的對話權。
在通話中,她聲稱藍染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受了市丸銀的欺騙而叛離了屍魂界,因而希望日番谷能答應她,盡全力解救藍染。
說出了這種不合時宜的話,總隊長自然不能容許雛森繼續抱持這種态度與其他人接觸,故責成雀部副隊長将雛森送回五番隊,交由名嘉管制。
雀部長次郎言簡意赅,但名嘉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不管怎麽說,雛森桃都是她的副官,在總隊長面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