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上不去也下不來。

名嘉卻無意再與他過多糾纏,既然目的已達到,只微微一颔首,便施施然離開了道場。

走出道場許久,加藤都一直低着頭不敢出聲。

斬術不佳,一直讓她如鲠在喉,明知不該輕言放棄,也分明知曉今井老師批評她也許并沒有太大惡意,也不由得灰心失望起來。

只是這種自卑的擔憂她也不知道該對誰講而已。

“我方才說劍道非一日之功,不全是安慰你。”深谙人心的名嘉怎會不知加藤的低落?說起來,今日之事,看似是因學生被留堂而起,實則是名嘉不喜今井剛倚老賣老,不尊重自己又對學生看人下菜碟。雖然經此一遭,想必往後今井剛也不敢再對學生随意打罵,只是看在不知情人的眼中,未免會覺得加藤恃寵而驕。

“有些人全面發展,但有些人卻只是一技之長,我知道你并未于學業上偷懶,不過是沒有劍道的天賦罷了。”

這話算不上多麽柔和,聽起來還頗有些打擊人的信心。加藤忍不住擡起頭望向走在前方的名嘉,對方的表情卻始終十分平靜。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之人,早些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或是勤以補拙,或是及時止損,都不是壞事。護廷隊裏不是沒有偏科的死神,也并非只有精通斬術才能夠通過考核。鬼道是極需靈性的,若只是循規蹈矩,大部分人都做得到,但若要獨辟蹊徑、學以致用,這爐火純青的卻也不多。”

朽木家的櫻花向來是屍魂界一大美景,貴族世家多以受邀參宴為榮。這幾年,屍魂界一直不太平,戰事幾乎沒有停過,庭內也許久不曾有多少熱鬧的大宴,故此今年的櫻花宴比以往還要受人關注。

請柬是早就發出去的,宴會當日的流程名嘉也早已組織衆人排練過,因此到了正日子,賓客盈門時仆從們都訓練有素,十分鎮靜,竟連摔個盤子砸個碗的小事故都沒鬧出來。

自美津得了重用,織田夫人就頗覺掣肘。也不知那女子有什麽本事,兒子聽她的也便算了,就連丈夫織田家主也是越來越信重。織田夫人一口咬定美津是閑院家派來幫沙都奪權的,可丈夫和兒子誰也不聽她的,直把自己憋得郁郁。大半年來沒一天舒心日子,人如今看來是蒼老了不少。

染子産後模樣再不複從前,織田夫人疑心是沙都出于嫉妒搞鬼,可偏偏找不到把柄不好發作。這次櫻花宴,她本想稱病不到。她是婆婆,生了病,兒媳也不好置之不理反帶着女官自行赴宴,也避免沙都和美津找名嘉撐腰。可此等規格的宴會,于任何人家都是榮耀,織田家主聞聽文代夫人身體不适,竟不要兒媳留下伺候,反還叮囑沙都不要耽誤了赴宴,文代夫人無法,只得強忍着出席。

☆、Episode 119

朽木夫妻人脈頗廣,每年的櫻花宴之所以受推崇,一方面是因朽木氏地位高矜,另一方面則是因席上賓客雲集,最是好社交攀關系的時候。

男女賓分兩席設宴。織田家是上級貴族,又與朽木氏是姻親,席次雖不是頂靠前,但也算不得偏。織田夫人身旁安排的是結城家的喜久榮夫人,近旁還有幾位年齡相仿的貴族主母。名嘉态度得體,織田夫人觀察許久也不曾看出沙都和美津是否是得了名嘉的囑咐,思前想後又覺得自己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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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軟|禁沙都,名嘉的确不贊成,還阻了武藏試圖收個養女再嫁給織田家的打算。但後來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舉動。如今時間都過了這麽久,想來名嘉也不會再抓着這件事不放了吧?

思及此,又驀然驚覺自己身為長輩,怎麽反倒被一個晚輩吓得畏首畏尾的?名嘉再尊貴,萬事也越不過一個“理”字。難不成她一個貴族夫人,再有不滿,還能明目張膽把手伸到姻親家裏去攪風攪雨嗎?

這麽一想,心下稍定,行動表情也都舒緩了不少,有了與周圍夫人們攀談的閑心。名嘉遠遠望了望織田夫人,神态自若地轉過了臉。

朽木家的櫻花種類繁多,開得也好。如今已是四月天,竟然還有一株寒緋櫻傲立枝頭,引來衆人啧啧稱奇。男賓席上以“櫻”為題做和歌俳句,女賓這邊則分了幾個區域,未出閣的小姐們由露琪亞招待,插花游園,當家夫人們則烹茶焚香,倒也其樂融融。

名嘉坐在主位,一邊與衆人品香,一邊注意着席中情形,對近前幾位夫人盡量一視同仁,一般招待。離她最近的自然是密友和子與長姐瑞穗,沙都被織田夫人拘在身旁,坐得離主位稍有些距離。織田夫人因前事心中有鬼,生怕沙都找着機會向名嘉訴苦,萬一再被發現了兒子那點小心思,可就不光是側室先于正室有孕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當時給織田政納側時,沒想那麽多,只覺得橫豎是個內宅女眷,又身份低微,沒什麽見人的機會,只要兒子喜歡便罷。可後來織田夫人也是越想越覺得不妥,總怕萬一有什麽風聲漏出去,總歸不美。及至後來美津被以閑院氏的名義送到沙都身邊,還漸漸得了織田父子的信重,織田夫人才悔不當初。

都怪她想得窄,若早點也尋個容貌端麗舉止優雅又有見識的女子進來,一樣能被信賴,自己也不至于多個這樣的勁敵。如今美津已是站穩了腳跟,大權在握,內宅這些個大小主子她哪天不過個十次八次的眼?焉能不知道染子的情狀?雖則如今看着,名嘉像是還不知情,可誰能保證美津永遠不會多這個嘴呢?

一整天,織田夫人都想方設法把身邊人看得死死的,為此明明看到瑞穗就在名嘉身邊落座,她也不敢讓同是閑院氏姐妹的沙都坐過去,寧願落個刻薄名聲,也不敢放松警惕。結果沙都倒是乖乖留在身邊了,只一個錯眼的工夫,方才還等在一旁服侍的美津卻是不見了蹤影。

這種大宴上,主人家撥來服侍的下人便有許多,為了避免人手冗餘,也為了尊重和禮貌,賓客通常不會帶太多仆役跟随,便是有一兩個貼身伺候的,也都不會跟太近。

宴會時間長,仆從們也是人,總有更衣的需求,只要不是全部離開,也沒人會追究。可織田夫人心裏有鬼,一見美津不在,頓時便壓不住脾氣,厲聲喝問起沙都來。

“也是大家子出來的,怎麽連自己的下人都管不了?在主人家随意走動成何體統?”

雖說織田夫人也不能算高聲喧嘩,奈何各家夫人小姐們都是輕聲細氣,她略一變調,便顯得格外明顯。頓時,席上靜了一瞬,衆人都有些詫異地朝她的方向望去,将織田夫人皺着眉喝問沙都的模樣盡收眼底。

無論誰看了,也會覺得是織田夫人這做婆婆的不滿沙都,在教訓兒媳婦了。

上首的名嘉輕輕收了唇邊的笑意,一言不發地将香爐放回面前的桌案。

動作雖輕,但亭內安靜如斯,香爐碰撞桌面的聲音分外清晰,聽得織田夫人心頭一跳。

不管如何,在外人面前對兒媳喝罵便已不是好聽話,只有落魄不要面子的惡婆婆才會傳出這樣的事情來。更不要說沙都也算不上錯,而現下她們還在名嘉的宴上。

然而名嘉似乎并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甚至連表情都沒變:“如今季節更替,家裏大醫官配了幾副草藥茶,說是日常喝着,也好調養一二。今日喜久榮夫人也在座,結城氏百年的醫藥名門,我這是班門弄斧,還望各位不要嫌棄,嘗嘗新鮮。”

衆夫人紛紛笑着捧場,名嘉便轉頭吩咐女侍去煮茶來,席上氣氛這才重新活躍起來,無人再關注織田夫人方才的失态。

她悄悄松了口氣,不禁又為自己的戰戰兢兢感到氣悶和悲哀。

心下打定主意,與其這般擔驚受怕,回頭處置了那個染子便是。橫豎如今孩子也生了,染子本人也幾近完全失寵。下回便是再心疼兒子房裏沒個貼心人,也不好再如此糊塗,顧前不顧後了。

女侍們将分好的茶端在托盤裏,奉給衆位夫人,衆人謝過名嘉,端起茶盞來細細品一口,開始贊不絕口。

有的說這點子奇巧,防患于未然,不愧是朽木氏的醫官;有的說更妙在于煮茶的花草好些并非應季,如今能尋得藥材也是不易。織田夫人見大家夥兒似乎都分外欣賞這不同尋常的草藥茶,自己也呷了一口杯中茶湯,卻只覺一股腥澀苦臭之氣沖了滿口,嗆得眉頭死死皺起來,不由自主咳出了聲。

未及咽下的茶水流到下巴上,既失禮又狼狽。

織田夫人一張臉頓時漲得紫紅一片。

立刻有女侍奉上幹淨的絲帕,名嘉溫言安撫:“織田夫人怕是一時不慣這草藥茶的味道。是我不周全,只想着得了些新鮮東西與衆位分享,卻忘了問着您一聲。”

織田夫人尴尬地擦淨臉上的水珠,連連告罪:“殿下包涵。是我沒福氣,豈能怪殿下?”

“要說這草藥茶,最難得是算不得正經藥,卻又于日常處調養身體最是方便。”名嘉微微一笑,直視進織田夫人的眼底,“夫人,莫不是實在不喜?”

上首位的女子一身銀紫色打褂,面容端麗氣質高華,臉上還挂着如沐春風的微笑,織田夫人卻只覺後頸一陣發涼,面對名嘉隐隐含笑的目光只能低下頭去連稱不敢:“殿下美意我豈敢辜負?适才是我一時不查,被茶湯燙着了,故才失态。殿下見諒。”

“果真不是不喜嗎?織田夫人是沙都的婆母,與我是姻親,千萬不要同我客氣才好。”名嘉假意詢問,見織田夫人一再強調自己并非喝不慣,又端起茶盞一連飲了兩杯,才笑道:“今日品茗,無非是為着個新鮮,這每盞茶所用花草都不盡相同。方才我瞧着織田夫人似是火氣旺了些,想是如今冬去春來,天幹物燥之故。我雖不才,卻也讀過幾本醫術,不敢與結城氏這百年醫藥世家媲美,卻也能粗淺辨症,便自作主張給織田夫人上了這盞茶。”

說着,轉向一旁的喜久榮夫人:“若您不介意,不如幫我參詳參詳這方子用得可對?”

“承蒙名嘉殿下擡舉,我便獻醜了。”喜久榮夫人放下茶盞,欠了欠身。

名嘉遂對沙都道:“若喜久榮夫人也說方子好,你不妨抄了回去常常給織田夫人煮了來用。調養好了身子,也是你的孝心。”

沙都如今對名嘉的手段心機很是敬服,雖不明白這個嫡姐要做什麽,但沖着染子如今失了寵,織田夫人在內宅的權利也被分走,樁樁件件事就沒有不如名嘉意的,她就決定以後都聽名嘉的,自然乖乖應是。

“要說這藥材倒也普通,不過是秋白霜、夜明砂、白丁香、夏桑菊與黃連,以黃柏輔之煎茶罷了。”随着幾味藥名一一報出,喜久榮夫人的嘴角難以抑制地輕微抽動了一下,神色莫名地望了望名嘉。見她一張臉明豔動人,潋滟的杏目深處卻一片冰冷,忙又移開了目光。

定了定神才回答:“殿下蕙質蘭心。這方子雖小,卻精悍對症,乃涼血清肝、疏風明目的良方,主治下焦風熱,口舌瘡痛,正合适如今的氣候。”

話音一落,滿座賓客齊齊一愣,紛紛拿起絲帕裝作擦拭嘴角水漬,借以擋住湧上的笑意。

這不就是諷刺織田夫人為人下作、有眼無珠又多生口舌嗎?

強灌了三杯苦汁子的織田夫人臉色刷一下變得雪白。她震驚地望向上座的名嘉,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讓自己通體生寒的冷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方子的确是文中所說的功效,名嘉一方面是諷刺,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些藥材真的有點惡心。

秋白霜:又名“人中白”,為凝結在尿桶或尿缸中的灰白色無晶形之薄片或塊片,洗淨幹燥而成。性味:鹹,寒。歸經:入肝、三焦、膀胱經。主治:清熱解毒,祛瘀止血。用于咽喉腫痛,牙疳口瘡,咯血、衄血等症。

夜明砂:原名天鼠屎,"神農本草經"列為中品,"日華本草"稱夜明砂。生藥為蝙蝠類動物的幹燥糞便。主治青盲、雀目、目赤腫痛、白晴溢血、內外翳障、小兒疳積、瘰疬、瘧疾。

白丁香:為文鳥科動物麻雀的糞便。具有消積,明目之功效。常用于積聚,疝氣,外用治目翳,癰疽瘡疖,扁桃體炎。

至于黃連就不用說了,苦得要命。

所以說中藥材真的有很多都很惡心,喝的時候還是不知道它們是啥比較幸福哈哈~

另外,我的存稿是一丁點兒也沒有了,今天開始就是裸,奔,年底事忙,以後可能更得沒有以前那麽快,大家包涵哈!千萬不要抛棄我

☆、Episode 120

宴席後半,織田夫人因身體不适,告罪先行,衆賓客也看出了名嘉似乎對織田夫人不假辭色,心裏多少都有點犯嘀咕。

若說朽木夫人仗勢欺人,她們是不大信的。莫提平日裏名嘉為人大方,就說織田夫人的心胸,要真是朽木夫人無故找茬,她豈能咽下這口氣?可這大庭廣衆下被奚落也不見織田夫人還嘴,估計是真的有什麽不妥之處了。

當家主母糊塗短視,又說不好哪裏惹了朽木夫人不快,這種人家還是少來往的好。衆人暗暗決定。

大典侍來報,表演已準備就緒,名嘉便請衆人移步,按着席次落座。宏闊的場地中央擺着廚案,技藝精湛的大廚将松枝置于菜刀右側,為賓客們表演“賞花鯉魚”。

只見刀具的銀芒上下翻飛,廚師的手靈巧地操縱下,不一會兒,一整條鯉魚便被片好,在嘴部插上一支櫻花樹枝,尾部擺一支松樹枝,這道觀賞性極強的菜肴便做好了。侍從端了托盤,托着造型精美的魚在衆人桌前繞行一周方便鑒賞,之後便直接送到後廚烹饪成湯品。這拿手絕活是朽木氏的大廚獨有,配合春日才有的櫻花,十分出彩。

又有表演蹴鞠的伶人上場,宴會的氛圍就更加熱烈了。時下風雅的餘興節目中,蹴鞠可謂不分公家武家,都十分熱衷,就連不少閨閣千金也喜歡玩樂。名嘉專撥了一個院落出來用作更衣之所,有意下場的賓客由女中引着去換了衣裳便可角逐一番,觀戰的也可賭些彩頭,氣氛輕松又熱鬧。

場上如今正比賽的兩隊分別以瑞穗親生的長女鶴姬與羽田家的嫡小姐椿姬為首。蹴鞠每隊四人,兩男兩女,名嘉一看這配置便知瑞穗是在給鶴姬物色人家了。

再看看場上四位公子,只有同椿姬同隊的羽田少爺與鶴姬年齡相仿,又是武家出身,她掃了席上的瑞穗一眼,姐妹倆目光對在一起,名嘉沖場上示意了一下,瑞穗含笑颔首,顯見确有此意。

羽田少爺習武,身手自然矯健,又與椿姬乃親兄妹,配合默契。相比之下,鶴姬年齡稍小些,又是個姑娘,隊裏兩位公子都與她不熟,連連失球,小姑娘臉上眼看着就有些急了。

衆目睽睽,頻頻失誤怎麽說也有些丢面子。

名嘉看了一會兒,對随侍的紀枝低語了幾句。未幾,雙方中場休息,幾位公子小姐下場吃茶換衣裳,便有女中迎上去服侍,借機在鶴姬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小姑娘聽得眼睛亮亮,只恨不得即刻便上場一試。

再開局,鶴姬果然扭轉了局勢。她身量嬌小,又未曾習武,本就力量有限,速度也比不上別人,但勝在靈巧。聽了名嘉傳過來的話,不再執着于進攻,穩紮穩打,不驕不躁,雖無法對對方造成較強的攻勢,但也沒有再失球。

不能大出風頭,至少也不至于頻繁失誤。

名嘉正望着臺下賽場,旁邊白哉冷不防問道:“原來你這般善蹴擊?怎麽當年千熊君生日時不見你上場?”蹴擊在貴族中一向流行,辦宴會的人家十有八|九都會玩上幾場。當年名嘉尚未出閣,又是在自己家裏,他們剛定了婚事正需多多了解對方的時候,她能恰當的展示自己不同尋常的政治智慧,怎麽反倒在最能與一般閨閣千金拉開距離的地方低調起來?

“若今日我還是坐困內宅、一心相夫教子的朽木夫人,鶴姬的事,我也是不會多嘴的。”名嘉望了白哉一眼,微微笑了笑,“羽田少爺若因此高瞧鶴姬一眼,她不該謝我,倒該來謝您才是。”

當日名嘉拿不準白哉是否喜歡自己的夫人過于活躍,自然守拙為上,便是成婚後,也一時不敢太過大張旗鼓地去道場練習。假使如今他們沒有相互理解,不夠彼此包容,她還要戴着面具生活在後宅的一方小天地,那麽也将永遠不會在白哉面前展露自己張揚的一面。

白哉一時無話,心下五味雜陳。

知道她艱難,但每每想起曾經她的艱難中也有他一分緣故,也仍有些後悔。

若是早一點覺察她的不易,就好了。

即便如今時過境遷,名嘉也不曾怨怪,白哉仍是覺得心酸。

大庭廣衆,不好說太多私房話,他也一貫不善言辭,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在桌下悄悄握了握名嘉的手。

宴飲一日,賓客們尚能觑個空到寝屋松口氣,作為主人的名嘉卻不能随意離席。好不容易将湊上來奉承的那些夫人應付完,饒是出身名門、訓練有素,名嘉也覺得十分勞累。

“你去後面歇歇吧,這裏有我。”白哉見她趁人不備輕揉額角,顯見是乏了,便微微側過了身對名嘉低語道。

每逢大宴,總是女主人更費心些,女人多的地方也總比男人多些是非的。

名嘉本以為自己動作隐秘無人注意,不想被白哉看個正着,不覺有些赧然。她欲蓋彌彰地扶了扶發髻上的梳篦,振振精神正待要婉拒,白哉已輕輕拍了拍名嘉的手背道:“你有日子沒見姊妹好友,自去說說話不礙的。咱們是辦宴不是坐牢,這兒也沒什麽大事。”說着,像想起什麽一樣好笑地補了一句:“橫豎,也是他們巴着你。誰要編排你失禮,我也請他們品一品草藥茶便是了。”

沒想白哉竟還能說出這般調侃,名嘉雙頰立時飛了兩朵紅雲起來,嗔怪地輕瞪了他一眼。雖說她也沒想着要刻意隐瞞,但被白哉當面講了,總像是惡作劇被撞破,覺得有些丢臉。

“哎呀您怎麽知道……”大窘之下,名嘉覺得自己脖頸都燙起來,也不好意思再直視對方的表情,掩飾般地端起手邊酒盞一飲而盡,借了放杯子的機會匆忙離了座位。

白哉望着名嘉難得有些狼狽的背影,不覺低笑出了聲。

夫妻倆礙着有賓客在場,動作倒不敢太大,只是到底神态親密。旁人雖聽不到說什麽,舉止表情卻看得清楚,尤其名嘉含嗔帶怨的那一瞥,眼波流轉,嬌俏天成,與平日高華矜持的模樣大相徑庭。盡管此前各種場合見朽木夫妻都相敬如賓、頗為相得,卻不想私下裏比他們想象得更為融洽。一貫冷峻嚴肅的朽木白哉對着名嘉夫人哪有一絲高傲淡漠?現如今人都走了半晌,這位大人眼中還殘留着方才兩人說話時淺淡的笑意與愛惜,想來便是對着當年的緋真夫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原還想着,名嘉夫人再出身高門,畢竟只生育了一個姬君。如今瞧瞧人家夫妻的樣子,心裏別有念頭的少數人也齊齊灰了心。

這名嘉夫人出身、品貌、手腕、心機是樣樣拔尖,與朽木家主又故劍情深、鸾鳳和鳴,任誰在她面前都毫無立錐之地啊!

武藏目送着名嘉的背影,又慢慢轉回視線望了望主位上神态柔和、眼含笑意的女婿,垂下的眼簾遮住眼底莫名的精芒。

瑞穗近期正為鶴姬挑人家,目下有意的有三家,分別是今日蹴鞠場上的羽田早雲、町奉行诹佐高義的嫡子良行、以及南條氏寄子出身的太田重道。

诹佐家在吉原地區,要遠嫁;太田家是南條氏家臣,重道本人雖上進能幹,卻家底略薄,鶴姬算是低嫁,且重道年長鶴姬不少。這兩門親事都各有缺憾,獨羽田氏,名門望族,人丁興旺,對比後遷回來的南條氏,還是羽田氏在家世上略占上風。今日在宴席上看見羽田家的少爺,清俊儒雅,又舉止得體,瑞穗很是喜歡,考慮到自己随義仲回來才幾年,對中都的世家了解自不如名嘉深,便想趁機探問一二。

涉及外甥女的婚事,名嘉自然十分慎重:“羽田家以兵器鑄造起家,在武家中倒頗有些聲望的。如今的羽田夫人是第四任繼室,只有一個姬君,這位早雲少爺和今日蹴鞠的椿姬都是第二位夫人所出。”不管是當年做繼承人,還是嫁到朽木氏執掌中饋,首要的本領便是摸清各家的關系,這對于名嘉而言完全是信手拈來。“世子第一任夫人娶的是外樣大名島津家的小姐,成婚沒多久便病逝了,如今剛與第二任孝子夫人完婚不久。”說着,有意停頓了片刻才補充道:“這個孝子是羽田氏大目付西崎家的獨女。”

瑞穗的眉頭不由自主皺了起來。

以羽田氏的家世,禦簾中出身大目付,便是繼室也委實算高攀。早雲少爺行三,若兩家真的結親,鶴姬身份比孝子高出這許多,兩位公子又不是同母所出,難免起龌龊。況從羽田家主的角度而言,不計較禦簾中的出身,那便明顯是看中她的才智手段與其父的職位了。

換句話說,家主與世子都如此不放心家臣,要用禦簾中之位拉攏可靠的盟友替他們牢牢看住重臣,可想而知家督與臣子的關系究竟有多麽微妙。這門親事,說富貴尊榮,當然是不會委屈了鶴姬的身份,但要說實惠穩妥,卻未必。

依名嘉看,鶴姬性情綿軟單純,便有些本事也不過能理事持家,要應付這樣複雜的家族環境恐怕不夠。不過那畢竟是瑞穗的女兒,南條家興許一意要找個顯赫的女婿也未可知,她便不好直接說自己的意見,只點到為止,要瑞穗自己判斷。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蹴鞠:古代日本貴族中也盛行蹴鞠,是由遣唐使從中國傳到日本的,有不同的流派,比較有名的有難波流、飛鳥井流、禦子佐流和社家流。中國的蹴鞠是兩邊各設有一球門,兩隊隊員将球踢進球門得分計算,日本的蹴鞠則是兩隊隊員交替傳球,中途不能掉落,哪方掉落便失分,不組織射門。

2、町奉行:這是江戶時代幕府的一個職務,負責掌管領地內都市的行政、司法。

3、大目付:屬于江戶幕府老中的屬下,負責對大名、高家以及朝廷的監視。老中、大名、高家都是江戶幕府将軍之下的官職,所以說,大目付的職責實際上就類似今日的紀委。文中化用江戶時代幕府将軍的機制,給每個上級貴族以上的世家都安排了老中,意指宗族的家臣。所以這裏說的禦簾中出身大目付,通俗點說就是世子夫人出身宗族下屬的監管人員世家,地位雖然不是很高,但比較有權利,可以監視其他家臣。

今天是沒有存稿的第一天……亞歷山大啊!

☆、Episode 121

到底是相處過一段時間,名嘉對鶴姬印象不差,與瑞穗的關系也較為親近,想了想,還是勸道:“要我說,高門嫁女固然有面子,卻難免吃些瞧不見的苦頭。”

“你我尚如此,鶴姬若真與羽田家結親,日後便有個支應不來,你又能如何?”南條家在羽田家面前,可沒有閑院氏那般的底氣。

瑞穗也深以為然——鶴姬究竟還是心思單純淺薄了些,一般貴族之家尚能應付,似羽田家那般人際複雜的,恐怕差得遠。

名嘉這番話算得上推心置腹了,這要放在幾年以前,以這個嫡妹嚴謹的性情,是決計不可能說這麽明白的。

她是有一般女子沒有的宗族責任感,但也有一般女眷所不具備的缜密與審慎,能對自己講這樣的話,不僅是因她們姐妹關系的融洽,更是因名嘉如今心境的變化。

瑞穗就促狹地笑了笑,斜了名嘉一眼,調侃道:“前頭吃了多少瞧不見的苦頭我不敢說,如今怕不是蜜裏調油?不需我說,你自己算算,一頓飯裏你們多少私房話講?我竟不知你還會臉紅的?”

沒想到被瑞穗看了個正着,名嘉雖大方,但于情感上經歷得畢竟少些,沒被人當面打趣過。盡管極力掩飾,面上也還是露了點羞怯出來:“好好地說鶴姬的事情,與我什麽相幹?”

難得見名嘉窘迫的模樣,瑞穗一時玩心大起,心裏暗嘆。

婚前人人都不看好這對夫妻會生出什麽真情實意來,便是父親武藏,怕也不過是沖着政|治因素才促成此事。不想如今看來,也是他們二人最有真心,可見世事多變。

“你們如今這樣相得,你也算沒白辛苦那些年。”同出一門,又都得嫁望族,瑞穗對名嘉多少能感同身受,“你性子要強,什麽事都自己扛着,白哉殿下又為人端方,怕對女子的心思不甚了解。他能體貼你,足見殿下對你一片真心了。”

名嘉不慣與人讨論自己的感情問題,就算瑞穗是她親姐姐,這樣直白地講出來,她也覺得窘迫。正想轉移話題,聽見瑞穗嘆了一聲:“你不是一般女子,有些事,恐怕你比我清楚。但我畢竟虛長你幾歲,有句話,你就是不愛聽,我也還是想說說。”

“以往你與殿下和睦,我瞧着不過是湊合,如今卻多少知道你并非無心。我一個外人都有所感,殿下不是傻子,豈能全然不知的?你做戲做全套,莫叫殿下瞧出你敷衍他吧。”

名嘉一怔,一時竟有些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本以為,曾經與白哉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已經足夠,除了在和子面前偶爾流露過幾絲相安無事的念頭,對別人、甚至是自己的心腹也從未提過。沒想瑞穗竟能看出她前後的變化,還一語道破自己曾有所敷衍。

見名嘉顯而易見露出忪怔,瑞穗一笑:“我是過來人,雖不知你們私下如何,但我們做女子的,要想長久操持好一大家子,分給情愛的心思必然有限。一個人,越是規矩守禮,便越是活得謹小慎微,依你的為人,若放在以往,恐怕不會指點鶴姬蹴鞠,也不會對我直言羽田家的不妥了。”

瑞穗與名嘉年齡相差頗大,閨閣中,這個嫡妹如何張揚驕縱她并未親見過。但一個人過得是否自在,裝是裝不出來的,來往幾年名嘉雖說一如既往周密,到底有些變化。若非被寵愛被縱容,若非開始對白哉交心,以名嘉的城府,又豈會于點滴中洩露了情緒而不自知?

只是瑞穗也瞧得出,名嘉雖有所軟化,卻不是一腔真情全投注在白哉身上,始終有所保留。盡管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卻是,高矜自持的朽木白哉在與名嘉的感情中是處于下風的,故而瑞穗才有此一說,要名嘉就算是裝相,也別露了餡,叫人家覺察到她的保留。

仔細思量兩人的關系,被瑞穗這個外人一點,名嘉一時無話。

她沒想到在火眼金睛之人面前,這些微妙的小事根本藏不住。

曾經她的确固守城池,連開門的打算都沒有,可近來就算不想承認,她也還是得正視,自己不止一次升起過試一試的念頭。

白哉給過她許多縱容,也竭盡所能地給了她莫大的尊重,他學會了理解她、體貼她,也學會了第一時間站在她的立場思考和解決問題。

他們合适,且相得。

他不曾再逼迫她回應他的情感,也并沒有就此收回他的關照與愛惜。當名嘉嘗試着推開門扉與外面的世界交彙時,他始終守禮而克制地站在不遠處,等待着她放棄戒備,自己将隔絕的大門完全敞開。

名嘉也知道,瑞穗說得沒有錯。她這條交心的路走得緩慢而遲疑,猶豫又忐忑。

而可喜的是,這條路上,始終沒有外力野蠻地入侵和幹擾過她。

名嘉離席半晌不歸,武藏頻頻向主位投注目光,白哉看在眼裏,心中微微一哂。

知道武藏觑着機會找名嘉,雖不清楚究竟何事,但想來若不為難,也用不着親自上門來講了,派個下人傳個話便是。

做宗主,做四十六室長老,武藏自然是合格的。但做名嘉的父親,卻未免差了些。

“大宴耗時,這幾日操持準備、事無巨細都是名嘉一人打理,委實辛苦。時熙還小,身邊離不得人,我便叫名嘉去後頭瞧瞧,怠慢了岳父,還望您見諒。”在武藏又一次看向大門後,白哉低聲向武藏解釋。話雖說得和軟,态度卻實打實,武藏一口氣堵在嗓子,陌生地望了白哉一眼。

這聽上去,像是護着名嘉不叫她直接與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對上了。

武藏一貫是知道白哉對名嘉頗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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