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她的名聲也就完了。

不過這個煩惱也只是她自己的煩惱,頂多關起門來和白哉說說,對純惠,自然是不能流露的。名嘉就敷衍地笑了笑:“不過是靈堂裏香煙燭火太盛,我倒也還好。”

診脈的女醫換了好幾次手,神色越來越疑慮,這副模樣終于引起了姐妹二人的注意。

純惠尚還擔憂是否有不妥,不敢直不隆咚問出口,名嘉已出了聲:“有話就說,是哪裏不好?”她向來是不諱疾忌醫的,只是以前身體大多康健,看醫官的時候少,內心裏倒沒覺得這次是有什麽大問題。

女醫見主子似乎是有什麽誤會,趕忙跪下:“回殿下,并沒什麽不好的,只是殿下這脈象……像是喜脈……小人才疏學淺,怕診錯了,是以……”

她打交道的幾乎都是內宅女眷,弱柳扶風、喬張作致的多,從沒見過名嘉這種內務外政一把抓、懷了孕還精神飽滿甚至與家老周旋數日的貴族夫人,一時有點懷疑起來,語氣就很弱。

一句話,姐妹倆都有點愣了。純惠自己沒有過生育,這消息讓她很意外也有點無措。畢竟在她看來,孕婦就應該是嬌弱且被嚴密保護的,這段時間名嘉一直忙着武藏的喪儀,不僅沒休息好,在純惠而言,懷孕這樣的喜事和白事撞在一起也總歸不是太吉利。

名嘉懷時熙時幾乎沒有妊娠反應,所以近來的反胃她也并沒往這上面想,如今聽聞消息,先是恍然,而後又覺得好笑。

兩次懷孕,都不是在風平浪靜的時候,也不知這算什麽巧合。

不過……下意識輕輕撫了撫尚平坦的小腹,名嘉微微笑了。

因診出了身孕,名嘉就再沒去過靈堂,名正言順回房休息。

她倒也不是真的難受,只是上一次孕中就操心太過,雖生産時有驚無險,到底覺得後怕,這次便借機躲事。

橫豎閑院家的這攤事她也早就想撒手,只是擔心外人講她嫁了人就不顧念娘家,連親生父親去世都袖手旁觀。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這樣的大事自然瞞不住,更何況名嘉壓根也沒想瞞。很快,姐妹幾個和幾位家老就全都得了信,名嘉就勢推脫自己身體不适,勞累幾日損了元氣,如今是不能再管事,須得回朽木府養胎。

這位公主在閨中就文武兼備,就是不久前也還神采奕奕,遞到案前的事務處置起來手到擒來,也未曾聽得有什麽不适傳出。幾位家老正是輪番上陣試圖說服名嘉接手長康的關鍵時刻,此刻擱置這個話題,恐怕日後就再也不好提起了。只是,醫官口風緊,名嘉怎麽說也是朽木氏的主母,自己都說身體不适要小心保養,他們到底是外臣,怎敢質疑?只得賠着小心遺憾退場。

☆、Episode 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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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哉還在番隊就聽侍從來報,說夫人診出有孕,已經回朽木府了,一時既喜且憂。名嘉不是個嬌氣的人,也從不喬張作致,可前幾日就沒什麽胃口,想來是妊娠反應之故。

又是孕初,又連日勞累,現在甚至直接回了朽木府,任誰聽了也會認為是身體極度不适需要安養。懷時熙的時候日子就不太平,白哉有大半時間還不在,對于女性懷胎的難處其實也知之甚少,不過懷孕産子都多少存在風險他還是知道的,當下也沒心情繼續工作,草草打發了手邊的事便匆匆回府。

盡管礙着夫人的父親去世,下人們不敢太明目張膽歡天喜地,但即将有小主子降生,于宗族而言當然是一件大喜事。瞧家主大人那般寶貝時熙公主,想來夫人這一胎是若君自然皆大歡喜,就算是個姬君,他們只要伺候得宜,也少不了賞。

名嘉正靠着扶手和松島夫人、相模紀枝等貼身女侍說話,廊外一陣急促的腳步,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白哉已經掀簾而入,一貫穩重甚至稱得上有些冷淡的臉上意外挂着一絲焦慮。

見名嘉好端端坐着閑聊,言笑晏晏面色紅潤,男人明顯愣了幾秒,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一樣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露出點哭笑不得的表情來。

“你倒吓了我一跳。”他就勢坐到名嘉身旁,無意順出了一句話。

“怕您着急,我還特意派人去跟您說一聲。想來是走岔了。”打着回府養胎的旗號本也就是名嘉的推脫之法,怕白哉不清楚內情,聽了消息多想,回了朽木府名嘉就派侍從去番隊了,不過看白哉這個回來的速度,恐怕是剛一收到閑院家送去的消息就匆匆趕回來的,沒見到朽木府的人也有可能。

侍從輕手輕腳給白哉上了茶,便悄悄退了出去,留夫妻二人說話。家主與夫人成婚也有幾年了,他們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早就明白,家主是有偶爾的溫和,不過那也只是對着夫人,兩位主子平日裏都忙,在家能好好說會兒話的機會也不多,因而有眼色的話,就別在此時礙眼。

當初剛懷時熙時,兩人的關系遠沒有如今這樣親密,白哉事情多,夫妻二人見面都困難。等到大戰結束,做丈夫的匆匆歸家,女兒都出世了,從頭到尾幾乎沒什麽參與感。現在當然不同,雖說武藏剛過世,還沒下葬,他們也不是那麽空閑,但總歸是有了些同進同退、陪伴在側的溫情。

下一代的誕生誠然令人欣喜,但白哉最關心的卻是名嘉的身體狀況。上一次慘烈的分娩讓白哉至今仍然心有餘悸,還是名嘉再三保證自己毫無異樣,只是不想過多摻和瑣事找借口,他方才相信。

既然身體不便,名嘉又無意深入參與閑院家的後續,在白哉回來之前,她早已進行過一番思量,如今夫妻二人碰頭一商量,白哉雖驚訝于名嘉的果決,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番安排便是他也挑不出半點纰漏。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有此一問:“這是你的真心嗎?”為了今天的一切,名嘉付出了多少,恐怕沒人比他更清楚,若按照他們所議,對大局自然無害,而名嘉是否委屈,就不好說了。

名嘉聞言只是一笑:“您是知道我的,從不勉強自己。”

作為正一位的貴族當家,武藏的身後事自然極盡哀榮。已經被立為世子的長康,盡管年幼,也不得不穿上趕制的禮服,被花山院夫人抱着在人前撐門面。幾個女兒女婿承擔了大部分招待賓客的工作,不過大夥兒都知道名嘉有孕,略略寒暄幾句便不多打擾,倒并不太勞累。

閑院家的繼承人這百餘年來一直都是瀞靈庭關注的焦點。從和真世子去世後,圍繞閑院氏的繼承問題層出不窮搞出了多少事。立了一位宗女本就夠引人非議了,結果培養好了卻突然隐居了,千熊頂着“無冕世子”光環長了這許多年,最後卻立了個奶娃娃做少主。

令庭內的世家大為驚奇。

不過有四位家老輔佐,閑院家的女兒們還大多嫁得不錯,只要這位長康少主平安長大,不是個扶不起的庸才,閑院家也還是穩當的。只不過——

能在瀞靈庭的貴族中屹立不倒多年的,誰又少了心眼?幼主還未長成,家老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名嘉政治勢力已成,夫家強勢,自己又在護廷隊擔任高官,在長康長大前的百年,閑院家誰說了算那就不好說了。畢竟,這位“女公子”當年放棄繼承人之位,也不是自願的。

法事過後,高僧親自給武藏的遺體蓋了棺,年幼的長康早已被冗長的儀式拖得不耐煩,就算花山院夫人一直低聲哄着,也不免坐不住地鬧騰起來。

為免人前失儀,須得盡快離席才是。

定信長老便清了清嗓子,當衆宣布今後有關繼承人和輔政家老的安排。在座有一半是閑院氏的各分家及家臣,剩下的則大多是與閑院氏素來交好的世家,幼主太小,家老們為了标榜自己對宗家絕無觊觎,便有意在衆人面前披露一切。

忠清長老對于名嘉萬事甩手不管到底有些不甘,雖說他是下臣,又是外人,不敢明目張膽逼迫名嘉,但抱着些“人前興許不會如此不留情面”的希望,他仍然試探着提了提長康的教養歸屬問題。

本意原是想着,便是名嘉依舊不接茬,至少讓外人瞧瞧,并非他們這些輔政家老有意打壓,而是名嘉殿下不願沾手,也省得有些小人在背後傳些閑話。可未曾想到,名嘉倒一改過去唯恐多管一絲閑事的模樣,沉吟了片刻道:“長老們德高望重,高風亮節,家父也是對幾位閣下信賴有加,故才予以重托。我是晚輩,自然充分尊重和認可家父的安排。不過長老們的顧慮,我也能夠理解。長康年幼,您幾位也有了些春秋,擔心照料不周無可厚非。我們幾個嫁出去的女兒,畢竟還是長康君的姐姐,親自照管恐難允諾,不過出些人手、尋訪些先生卻是該當的。長老們也務要小心保養,閑院家與長康君還都仰賴各位大人了。”

完全撒手不管,自己身上的幹系是撇清了,但卻也未免給人寡情薄幸的說頭。不想叫人編排自己觊觎閑院氏的政治勢力,又不會完全喪失參與感,這是名嘉能做到的極致。

幾個姐妹都往娘家送些人手,花山院夫人又是父親武藏的心腹,與家老們自可相互監督,日後長康的老師由名嘉來選,也不用擔心家老們仗着年長勢大而故意将長康教歪。

基礎如此,長康天分如何,又能成長到什麽地步,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只是做下這個決定,名嘉終究不是什麽風險都沒擔的。

若日後長康天資平庸,世人口中,她這個挑選先生的姐姐,怕得不到什麽美好的評價。

只是有些事,要想問心無愧,總得不畏流言。

很快,護庭十三番也傳出動靜,五番隊隊長朽木名嘉自願請調往鬼道衆任副長,由假面軍團平子真子接替其職位。

消息一出,原本還想中傷朽木夫妻位高權重、又變相把持接收了閑院氏政治勢力的人齊齊閉嘴——主動放棄了護庭十三番的隊長職務,再要想編排這樣的人物貪戀權勢,靈王和四十六室不會相信的。

“父親去世,外界本就都盯着我們。長康君的事,不好完全不管,沾了手再想甩脫就難了,要是還做着隊長,四十六室遲早要找麻煩。”當日兩人商議,名嘉就有此打算,是白哉覺得她能在十三番有所建樹着實不易,擔心她平白放棄委屈了自己。

“況且十三番怎麽說都是戰鬥部隊,如今我又有孕,萬一有事也不能及時出力,徒給大夥兒添麻煩。”名嘉自己倒是看得開。她原本不過是不忿于武藏對她能力的不滿。越是想要淡化她的存在,她越不認命,越要證明給世人,即使沒有家族世代相傳的能力,她也不會因此而黯然失色。如今她已經靠自己贏得了尊重,是否繼續身居高位,對名嘉來說反而不再重要——她看重的從不是虛妄的身份。

白哉沉默了一陣子,細細端詳着妻子的臉。

女子的表情十分平靜柔和,看不出絲毫不甘和委屈,但白哉太了解名嘉,知道她慣常要強,只要她不願,就能藏得住情緒。

而他已不再想讓她在自己面前有任何不得不做的事情。

“這是你的真心嗎?”他認真地問,“你不用管應不應該,只說想不想要。”

名嘉卻笑着點了點頭:“我從不勉強自己,您知道的。”

☆、Episode 135

做完事務交接,花山院夫人領着長康過來拜見名嘉。

既然已經議定了今後長康的一應事宜,花山院夫人也十分知機,有意拉近幼主與幾位姐姐的關系,尤其是名嘉身份地位特殊,與幾位輔政家老彼此牽制。與這位嫡姐搞好關系對長康而言百利而無一害,是以從現在便找機會接近。

畢竟姐弟二人不住在一個家裏,見面機會本就不多,再不趁如今武藏剛過世多來往,恐怕日後更生疏。

況且,她還擔負着重要任務。

對這位跟随了武藏一輩子的禦年寄,名嘉是尊敬且佩服的。當年惠裏子夫人勢大,花山院夫人尚且能制衡後宅,惠裏子再跋扈,對花山院夫人也從不敢輕慢,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位夫人的政治手腕。對這種識時務、有魄力又不缺乏能力的重臣,當然是拉攏為主的。更何況既然已經插手了長康的事,名嘉當然也不會傻傻地任由關系疏遠,別的不說,多少流言蜚語起于內宅,她必得找個可以信任的幫手來看着自己瞧不見的地方。

及至對方告辭,松島夫人将花山院呈來的表禮拿下去造冊,沒過多久又折了回來,手裏捧着一本筆記。

她素來有分寸,知道能讓花山院借着表禮的名義送過來的筆記定然不一般,因而不多話,悄悄呈在名嘉案頭,便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留主子一人定奪。

彼時天色已有些暗了。燈罩下的火光時不時跳一下,在有些泛舊的封皮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名嘉站在案幾前,垂首望着那本有了些年代的筆記,許久才輕輕跪坐下來,遲疑着翻開了封頁。

露出武藏遒勁熟悉的字跡。

“嘉寶一十六年三月初三,喜得餘女名嘉。以其目肖似吾妻,誕于女兒節日,吾手制玉環一枚,嬌兒愛女,吾圓滿矣。”

“嘉寶五十五年十月十八,痛失吾兒,妻亦病弱,吾女名嘉乖巧聰慧,深慰吾夫婦之斷腸。以女為嗣,乃吾之專行,幼女素機敏聰穎,然承嗣之道,既阻且長,吾為父之心,疼惜幼女甚,恐其備嘗艱苦。”

“嘉寶七十八年元月初五,名嘉天資甚篤,幼學壯行,文治武功,學而不厭。有此女專美于前,吾死而無憾。”

“嘉寶九十九年八月,名嘉于真央畢業在即,仍未覓得斬魄刀之蹤跡。愛女夙興夜寐,父拳拳在念。”

前半本的筆記時間十分密集,幾乎每月都有關于名嘉的回憶。字句雖簡短,卻不難看出一位父親隐忍和包容的疼愛,在女兒瞧不見的地方一點一滴關注着女兒的每一件小事。裏面還有武藏即興寫的詩詞,随手為名嘉畫的小像,甚至名嘉提過幾句的小事,他都記着。

漸漸地,筆記不是那麽緊湊。她遲遲不悟刀,原以為武藏是失望的,如今讀了筆記才知,其實父親也并非毫不關心她的焦慮,甚至作為父親,他也一樣憂心着女兒的挫折。只是他從沒有說出來過。

直至她塵埃落定,得到了“玉輪”,伊江病逝,她幽閉近江。

武藏的筆記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痛失吾平生摯愛之妻女,吾今,孤家寡人耳。”

字跡有了些微暈染,像是有水跡滴在了墨汁上,融開了某些筆劃。

名嘉合上了筆記,長久地坐在案前,盯着跳躍的燈火出了神。

她從未懷疑過武藏作為丈夫、作為父親,對母親的愛重與對自己的疼愛。但她也從未迷失過,從未忘記武藏作為家督、作為宗主的清醒和冷酷。

疼寵是真,利用是真,愛惜是真,放棄也是真。

正因為一切都那麽鮮明而真實,她才真切地感到屈辱和不甘,痛苦與不忍。

這一刻,她也最終明白了如今的局面,正是父親臨終前最期望的局面。盡管在榻前她未能應允,但實際上,她仍然踏進了武藏設計的局中。

病重之際示弱以對,将一切的無力與柔軟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若她心軟,則自好商量,可她始終冷靜而清醒,從未輕易允諾,武藏便不再妄圖直線取勝。

他們父女彼此太了解。武藏先是暗示要她掌握大政,及至長康成年,內心清楚地明白名嘉不可能答應這樣的條件,随後在家老面前也做出同樣的暗示,勾起輔政家老心中對她與其他女眷的對比。

想當然,她的政治素質卓然,對比惠裏子等不知進退的女眷,家老們自會覺得,必要選擇一人接手長康的話,由她出面當是最佳選擇。

武藏算到了名嘉的保守,算到了家老的心計,清醒地明白,沒有感情綁架,利益權衡下,她必然先抑後揚。先拒絕家老的無理要求,再以退為進,讓一步折中解決長康的培養問題,先頭吃了閉門羹的家老們便不會再覺得被拂了面子,而武藏真實的目的也不過如此。

他太了解名嘉了,了解她與宗族的共榮感,了解她将會選擇怎樣的利益。

她所以為自願的選擇,其實仍舊是出于武藏的計算。

臨終前,武藏說“不要恨父親”,是對前塵往事的忏悔,也是對父女之間最後這場算計的歉愧。

她誠然是他最疼愛、最悔愧、也最感激的女兒,但不妨礙他為了家族的未來用盡方法擺布她、設計她。

依着筆記的厚度推算,想必她成婚後,武藏也是有過些想法記錄下來的,但名嘉已經不想知道了。她疲憊地将筆記推遠,因長久盯着一點燈火而感覺雙目發酸。

一眨眼睛,兩滴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裏落下來,眼底一陣酸痛。

冰涼的淚珠滴在手背上,驚得名嘉倏然挺直了背脊,急慌慌抽了張吉野紙拭去淚痕,動作略有些粗暴地将柔軟的紙張在眼角狠狠擦了幾下。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這淚究竟是出于生理上的不适,還是心理上的痛楚。

白哉回來時,名嘉正與露琪亞在時熙房裏看女兒。

小公主已能說幾個簡單的詞語,略能聽懂些大人說的話。露琪亞擔心時熙太過活潑傷着名嘉,放孩子在身邊蹒跚幾步就抱回自己身邊看着,姑嫂二人閑話家常,時不時逗逗小姑娘,場面十分溫馨。

盡管公務繁忙,白哉倒也沒有過于冷落了家裏,只要有空,都會盡量多陪陪女兒。小公主如今已十分認人,因此對于白哉十分熟悉。見父親回來,立刻在露琪亞懷裏不安分地扭動起來,張開手沖白哉露出笑臉,要父親抱。

做父親的極自然地接過撒嬌的女兒,熟練地抱起來颠了颠,逗得小姑娘開心地笑起來。露琪亞經歷了最初的驚訝後,如今已然習慣了白哉在妻女面前的溫柔,識相地告辭退下,留夫妻倆陪着女兒玩耍。

小孩子精力畢竟有限,在父母的陪伴下玩了一陣子,時熙就困了,腦袋一點一點地在父親懷裏打瞌睡。白哉輕輕地将女兒放回床上,又與名嘉在旁邊陪了一會兒,見小丫頭呼吸平穩陷入了沉睡,兩人才悄悄離開了女兒的房間。

夜已經深了,皎潔的月光灑下來,溫柔朦胧地籠罩着庭院中盛放的山茶,名嘉側頭望着廊邊昏黃的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真累啊。”她罕見地發出這樣的感嘆。

白哉有些意外地轉頭,望見名嘉沉靜的側臉。

她一貫要強,印象中是從來沒有說過這類示弱和抱怨的話的。

但既然看樣子名嘉并不準備詳細說,他也就不問,只是安靜地站在妻子身旁,牽起了她的手。

修長的手指,指骨處有着薄薄的繭。

那是長期握刀形成的痕跡。

他不由自主細細輕輕地摩挲着那片片的薄繭。

名嘉也沒再多說什麽,兩人并肩立在廊邊,沐浴在昏暗的廊燈中,半擡着頭凝望天空中的銀盤。良久,名嘉側過身,輕輕靠進白哉懷裏,雙臂環過他勁瘦的腰,抱得有些緊,臉龐埋在他頸邊。他便自然地擡起手擁住了她,清晰地聽到妻子有些紊亂而濃重的呼吸。

“殿下,我有點想他。”她輕輕地說,聲音像嘆息,但白哉捕捉到名嘉聲線裏一絲絲的顫抖。

她半生嬌寵,半生尊崇,享盡了榮光,也嘗盡了炎涼。她的父親愛她,她的宗主防她,她被期待,又被放棄,被利用,卻又被惦記。

那麽多其樂融融的天倫,那樣多不可言說的委屈,都是同一個人給予她的。她張揚盛放過,零落塵埃過,又破土重生過,但如今這一切,都随着那個人的死亡畫上了句號。

她有了血脈相連又珍而重之的子女,卻也失去了如山一般魁偉威嚴、始終擋在前方的父親。

一個人,連接着生與死。

他用了些力抱緊了懷裏的軀體,側過臉輕吻她烏黑的鬓發與柔軟的耳垂,低聲寬慰:“我知道。我在呢。”

相比時熙出生時的驚險,名嘉這次的孕程幾乎毫無波瀾,除了早期略有些孕吐症狀外,并沒太大的影響。因她這次懷的是雙生,女醫本還擔心她精力不濟,不想平穩度過了孕吐階段,這位夫人就像沒事人一樣,倒令見慣了貴族世家弱不禁風孕婦的女醫大為驚訝。

不過夫人及身邊伺候的侍從們淡定,為人夫君的家主大人可并不怎麽平靜。他是獨生子,姑母晴華未有子嗣,名嘉懷時熙時他又去了虛圈,直到孩子出生才回來,根本不知道懷孕的女子還有那許多不适。

頭一次見名嘉剛舉箸便吐得天昏地暗,身經百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朽木白哉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因是雙生,到了孕中後期,負擔總是比懷時熙時大一些的,名嘉時常會感覺有些胸口悶。她自己倒覺得不到不可忍受的地步,相比起來,白哉的反應比她大多了,她稍有點動靜他便立刻轉醒,速度快得令名嘉都有些懷疑他到底睡着了沒有。

“等這次過後,無論男女,我們都別再要孩子了。”扶着名嘉半坐起來,見她臉色略有些疲累,白哉甚覺憂心忡忡,他這般反應倒把名嘉逗笑了。

“上回懷時熙的時候也沒見您這麽緊張的。您放心吧,人都說第二次生産比頭回輕松,我覺着也還好。”

白哉表情有點窘迫:“我以前都不知道女子有孕原來這樣艱難。”當年他與名嘉的關系還有點尴尬,待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如現在多,許多事當時沒留心,自然也就沒感覺。如今想起來,深覺自己失職。

“這樣折騰一遭,身體再好也難免受罪,以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兩人靠在一起說話,白哉态度鄭重,“我以前就說過,培養繼承人,是看天賦與勤奮,無論男女都擔得起。咱們有三個孩子,以後好好教就是了,閑言碎語用不着管。”

有一句話,是矜持內斂的男人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你颠沛半生,我只想與你白頭偕老,會令你難過受累之事,我是再不願意的。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歷經半年多,終于是結束了。

有些寫文的感悟在後面和大家單獨分享。

☆、後記

這篇文從去年的10月開始,到如今歷經半年,終于是結束了。

開文之初我就知道,單一的死神題材如今已經是冷門,但我還是堅持寫了下來,既是為了想圓滿自己心中的一個故事,也是為了和與我有同樣愛好和感情的親愛的們共享。感謝這九個月來大家的陪伴。

這篇文是我查閱資料最多、寫作推進進度最慢的一篇,因為題材和時代的原因,我不願意寫自己不确定的東西,所以行文中涉及到的官職、稱呼、事件、來源等等,我都是認真查過相關史實和資料才呈現出來的,可以說在還原度和真實度上是最高的一篇文章了,內裏包含的辛苦我無意多說,畢竟是為愛發電,寫出來完整的故事我作為作者而言也是特別有滿足感的。

全文下來,最讓我有感觸的是這篇文裏的愛情觀。

可能有很多老讀者也看過我其他的文章,我從大學開始寫網文,到現在也嘗試過很多種類型的愛情故事,年輕的時候總是把感情想象得特別美好和純真,覺得只要有愛,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生活就全然不再複雜,也從來無法想象沒有愛情的婚姻結合,曾認為那樣的婚姻索然無味、不負責任。

随着年齡的增長,可能是由于性格高傲、要求也比較趨于完美,所以一直沒有邂逅屬于自己的感情,作為一個成年人,相親也有過不少,也看過許多周圍的朋友各式各樣的婚姻,我漸漸開始思考,所謂愛情和婚姻,到底什麽樣才算好?

當然,兩情相悅、相愛相知而後攜手步入婚姻殿堂,憧憬未來的同時許下一生,是年少時認為的婚姻。但無論哪一種,婚姻的本質是生活,就會有包容退讓和争吵沖突,要想把一段關系走成天長地久,只有愛的沖動顯然是不夠的。以前我寫的故事,多數是源于激情的愛意,才走向未來,現在看多了現實的故事,自己的年齡和閱歷也漸漸增長,就想,并不只是古代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實現代也有許多婚姻始于認為彼此“合适”。

難道這樣就不會有感情了?所以有了這篇文。

名嘉和白哉顯然不是出于愛情而結合,但經過磨合和試探,我認為這樣的婚姻和生活也不能說是不幸福。當然,小說肯定還是存在一定的美化和誇張成分,不過我也希望文裏的婚姻觀和愛情觀能給看文的小可愛們一點點真實的啓發。

再一次感謝大家九個月的陪伴,願我們相聚在下一個故事裏。

[死神]先婚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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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回大婚,想來殿下就是生疏些也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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