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滿街地尋着自己牽心的那個白商陸!
當那小婢闖進浣洗房,言道“這刺客好似不是沖着人來的”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都發生了什麽。怕是那個時候陸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比她再清楚這個賊人是誰,她因何而來,盜的是何物了!
白商陸,你說過你不會冒險來陸府的,你怎麽就真的來了!說好了還要留着命娶我呢!
茵陳的淚,止不住的流,本就漆黑的夜裏,她更是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剛剛她哄騙小婢,說自己去解手才使得她給自己松了手上的繩子,她趁機逃了出來,又趁着混亂跟着衆人溜出了陸府。可這一出陸府她又迷茫了,到哪裏去找白商陸啊!剛剛聽聞有人中了一劍,只盼着那不是他,也盼着沒被陸府擒獲。
已經過了子時了,本應是酣夢的皇城卻因陸府遭劫而騷亂起來,巡查屬兵穿街走巷,搜尋着剛剛消失的幾個賊人。
這幾個人出了陸府便不見了,那定是隐在了皇城內,他們回去哪呢?白商陸,他會去哪呢?白府?不會,這樣被人發現他就暴露了;盛春苑?也不會,盛春苑無分晝夜,人雜眼多,他們也不會去的?
啊!茵陳想到了!鸾音閣!
茵陳躲躲閃閃,避開巡察的人。自己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倒也不怕被他們發現,只是她沒的時間耽擱了。
茵陳不識得陸府到鸾音閣的路,但她跌跌撞撞地尋到了皇城最繁華的那條主街,沿着這條街,她可以找到鸾音閣所在的小巷。
鸾音閣夜不接客,大門緊閉,漆黑一片。茵陳繞着院牆環了一圈,這是她到這個世界來,學會的第二個技能,翻牆越栅。既然她逃得出去,也溜得進來。只是手腳太笨了些,腳剛落了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等她緩身站起來的時候,一個冰涼銳利的器物抵在了颌下,頸脖上。
茵陳吓得一頭冷汗,她感覺得出,這是把刀。
“誰!”陌生的聲音從身後滲出,月光下,茵陳只能辨出個輪廓。
☆、虞美人(十七)
“我,我是蘇鲮鯉,我來找白商陸。”茵陳抖着嗓子道。
“是蘇小姐,” 那陌生男子收了刀,“跟我來吧。”說罷,帶着她朝着閣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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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陳納悶,自己都未曾見過他,他居然認識自己?
茵陳緊張地随着那男子進了鸾音閣正廳,廳中仍是未燃燈火,昏暗得很,茵陳只能憑着男子的腳步聲,摸索着跟他上了二樓。
路過曾與白商陸賞曲的那間房,他們來到了它的隔壁,也就是白商陸和黨羽議事的那間。
二人進了去,仍是不見燈火,男子有節奏地扣了扣西側的牆壁,牆壁打開,一間密閣映眼而入。小說裏還真是不瞎說,真有密閣存在啊!
“蘇小姐在這等一會,公子在會客,稍後你自行進去便可。以防後患,在下還要回去堤防巡察。”
茵陳施了施禮,目送男子離開。
茵陳站在密閣門口,心驀地落了下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還好,他沒事。
就知道今天的事一定是他做得,除了他還有誰有這個膽量夜闖陸府盜竊。當她聽到小婢言道陸川柏刺了賊人一劍時,她的心都快沒跳出來,緊張得吼都如同被堵了住。只怕這一劍刺到的,是他白商陸!
他不能受傷,她不許讓他受傷,即便恨透了他,還是不想讓他受到一絲傷害!
“你太魯莽了!”茵陳驀地聽聞閣中有人怒吼了一聲。
茵陳的好奇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她趴在門口,朝閣內望去,屏風遮住了白商陸和那陌生人,只瞧見了屏風下露出的一雙黑質白底的官靴!是他?!那個在馬車上見到的人!
“陸貫仲豈會這般大意,那是他圖謀廢立的證據!他會這般容易讓人盜出!你啊,你此番目的未達到不說!只會打草驚蛇!史大人聽聞此事極是惱怒,不過好在你未曾暴露,他讓我來勸慰你一番!白公子,你不要辜負大人對你的器重啊!”
“請陳大人轉告中書令,是在下辦事不利,任憑中書令處置!”白商陸的聲音幽磁低沉,有些弱,可聽不出有何愧疚。
陳大人嘆息一聲,語重心長道,“白公子,眼看便要事成,不能功虧于潰啊!”
“是在下思慮欠周。”
“可你急得是什麽呢!你差點沒害了你自己!”
“我只是想讓這件事盡快結束!”
“結束?這麽些年你都忍過來,還差這一時半刻嗎?”
“……”
“我看,你是為了那姑娘吧!”
茵陳的心驟然緊縮,呼吸困難,随即被一陣陣暖意沖擊着,這顆心被悲傷與歡愉同時繞了住,她莫名地落下了一滴淚。這姑娘,茵陳再清楚不過指的是誰了……
白商陸不語,用沉默回應着對方。
“果真是自古紅顏皆禍水,沖冠一怒只為此。”
“大人,她并非禍水。”白商陸疾喚了一聲,聲音還是很弱,但聽得出惱意。茵陳的淚,流得更兇了。
接來下又是一陣沉默,茵陳聽到腳步聲響起,她一個轉身躲到了門後。陳大人從房內走了出來,他乍地瞧見了頭深埋于胸的茵陳,怔了片刻,随即一口長氣嘆出,搖了搖頭,離開了。
“你進來吧,我知道你在門口!”白商陸的聲音從房中傳出,茵陳一鄂,漠然地走了進去。
“這麽晚了,你怎麽到這來了?”白商陸倚坐在榻上,對着茵陳微微一笑,燈火昏暈,這笑像是虛浮在臉上的漣漪,蕩漾着,卻有氣無力。
可就是這樣一個笑,讓茵陳再也崩不住了,流淚已經不足以發洩了,她哇哇大哭起來,立在原地,像個和親人走失了的小娃娃。無助,傷心,委屈,怨怒,驚憂,憤恨……所有她隐忍了一個晚上的心思,一股腦地全部都湧了出來,像是一群嗅到了香氣的小老鼠,争先恐後地,奔了出來,啃噬着茵陳的心。
瞧她哭得這麽狼狽,白商陸笑意更濃了,他雙目滿含溫情地望着茵陳,朝着她擺了擺手。
“過來!”
這輕柔的一聲,茵陳徹底崩潰了!只聞得轟的一聲,她所有的防線全部坍塌,她這可心卸下了所有的顧慮雜念,有如裸裎一般,她撲到了白商陸的懷裏!
白商陸一個吃痛,劍眉驟然一蹙,随即又欣慰地舒展開來,滿臉的舒惬蜜意。他單臂攬着懷裏的人兒,吻了吻她的額頭,下颚疼惜地在她的頭頂摩挲着。
“你還沒告訴我,這麽晚你怎麽來了,又翻牆跑出來的?”
茵陳不語,只是把頭朝他懷裏埋得更深。這些都不重要了,今日裏,無論是對周氏的氣憤,是對木藍的驚駭,是對川槿的委屈,她都不在乎了,只要見到他,心裏便踏實了。
白商陸攬着她,會心一笑,柔着聲調問道。
“你不恨我了?”
茵陳躲在他懷裏始終不肯擡頭,像只撒嬌的小貓在他胸口蹭了蹭,搖了搖頭。白商陸心一顫,環着他的胳膊緊了緊,又在她額前印了一吻,深深的一吻,深得他的唇久久不肯離開她的那片肌膚。
茵陳只覺得自己都要化了,她側臉貼在了他的胸口,卻被他一眼瞧到了異樣。
“你的臉怎麽了?”白商陸打量這茵陳,見她衣衫不整,一側腮頰通紅,這莫不是受了罰?周氏!你好狠的心!
“她打你了?”白商陸目光兇狠道。
“不是,沒有,沒有。”茵陳下意識捂住了臉。
“你放心,一切都快結束了,等着都結束了,我馬上娶你!”白商陸顫抖的聲音蘊着堅毅和期待。
茵陳猛地擡起了頭,本還是滿目的喜悅,轉而清眉一攏,怨怨地撅起了櫻唇,嬌嗔道。
“娶我,沒命了還怎麽娶!不是說過不讓你去的麽!”
白商陸仰頭一笑,聲音清朗。
“哈哈,你還是願意嫁給我的,對不對!”
被他這一笑,茵陳窘得紅透裏臉頰,垂下了頭。瞧着她嬌澀惹人憐的模樣,白商陸斂色屏息道:
“我若不去,怎才能讓你知道,我并非利用你!”
茵陳愕然,其實她早就猜到了,在陸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猜到他是想用行動證明對自己的情意,只是她不能确定,直到剛剛陳大人那一句“為了那個姑娘”她才定下心來,他做得這些,是為了自己。
“那你也不用把命豁出去啊,我倒是信你了,可你命也沒了,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
茵陳雙手一推,氣呼呼地掙開了白商陸的懷抱。懷中驟然一空,白商陸惶然,他伸臂去拽茵陳,卻牽動了傷口,他吃痛了皺眉鎖牙。
茵陳這才發現白商陸為何今日不同往時,語調弱,借着昏暗燈光打量着,他的臉也蒼白的驚人!他受傷了!那一劍真的刺的是他!
茵陳目光鎖在他的右肩,猛地扯開了他的右衣襟,一片被包紮好的繃帶上,殷紅盡透。
茵陳僵了住,慢慢地,慢慢地,她雙唇顫抖,臉眼中的淚花也開始顫動。末了她雙眼一閉,這淚像脫了束縛,極速流下,最後到了下颌,兩滴淚相遇,交融一體,搖搖不肯墜落,彼此纏綿。
淚尚且如此,更何況人呢!
白商陸心頭一酸,左臂又把茵陳攬了回來。茵陳的側臉貼在他的胸口,目光仍凝在那片殷紅上,想觸,卻又不忍。
直到這一刻,她徹底淪陷了,什麽系統,什麽任務,什麽積分,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的,她想要的,就是這個人,這個人胸腔裏的這口氣,與這個人這一刻的溫存。
“我沒事,不嚴重,皮外傷而已!”白商陸拍了拍茵陳的肩膀安撫道,“不過陸川柏那小子,我倒是低看了他啊!”
他打趣一句,随即爽聲笑了起來。他想用這種不以為意讓茵陳放下心來。茵陳破涕為笑,嬌憨溫軟地捶了她一下。
“你可盜來書信?”茵陳突然問道。
“沒有,還沒尋到,就被發現了。”白商陸輕聲回應。
“那他知道你們要找的是什麽嗎?”
“也許會,一般的小賊不會去書房,只怕他已經猜到了。”
茵陳猛地坐直了身子,盯着白商陸的眼睛,鄭重其事。
“那怎麽辦?他會毀了那些書信嗎?”
白商陸垂眸不語,面色凝重,茵陳懂了,心思一沉,那個輪回,他們走不出去了。
“也就是說,可能臨陽侯手裏的書信,是唯一的證據了。”
“鲮鯉,你別多想,會有辦法的。”
“……”
“我能盜到陸府,也盜得了臨陽侯府!即便臨陽侯那取不得,還有梁越王那,總不至于連一個證據都尋不得!天網恢恢,不會任他陸貫仲逍遙法外的!也不會任她梁越王竊國篡位的!”
“……”
“鲮鯉,鲮鯉你說話啊!”白商陸急了,也顧不得傷口,雙臂伸出,握緊了茵陳的肩,急切地尋着她的目光,焦灼得恨不能把這心掏出來給她,只要她不要再胡思亂想!
白商陸這一扯,傷口被牽動,又流出了許多血。茵陳眼看着那一片殷紅像綻開的花,越開越盛,越開越濃,像極了那毒花虞美人。
“你快躺回去!”茵陳疾聲喚了一句,把白商陸按在了床上,她瞧着那一片殷紅,自己的心都溢出血來,疼痛不已。
白商陸此刻哪裏還有平日的軒昂凜凜的氣勢,簡直像個小孩子,嘴巴都要撅了起來,緊緊握着茵陳的手不肯撒開,生怕她會飛了。目光拴在她身上,一寸都不肯長。
茵陳瞧着他這副模樣,噗的一聲笑了。拉了拉他的衣襟,順勢白皙的嫩指一伸,在他的臉頰劃了兩劃,挑逗道:
“像個孩子似的,羞不羞,羞不羞!”
被她這麽一逗,白商陸居然局促地笑了,青澀得很。向來都是他逗人家,還是第一次被人撩了,撩得這般舒服,這般踏實,這般蜜人。
“我不多想,我什麽都不想,我只想一切快些結束,等你為你爹洗了冤,把我迎進白府。”茵陳低着頭敘敘道來,不羞不窘,淡定自然。
說罷,一擡頭迎上了白商陸灼灼閃爍的目光,他長臂用力一拉,把這個心尖人兒攬到懷裏,覆上了她的唇。
這個吻纏綿悱恻到茵陳恍若飄在雲端,忘了今生前世,久久不能自拔,一直到她走出來鸾音閣,仍沉浸其中。
“蘇姑娘要走了嗎?”
黑暗中傳來的一聲讓茵陳驚了一跳,她瞪大雙目盯着眼前的這個人。随即,便沉靜下來。
“陳大人,你還沒走。”茵陳漠然道。
“沒走,我有話要對姑娘言。”陳大人的語調比入秋的夜還要寒涼。
“大人不必言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陳大人沉吟片刻,冷冷一笑。
“蘇姑娘是聰明人,只希望聰明人不會辦出糊塗事來。”
☆、虞美人(十八)
白商陸派人将茵陳送回蘇府,他當然不知道蘇府發生了什麽,茵陳也未曾告訴他,因為她打定了主意要回去,即便沒有遇到陳大人。
這是她唯一可以為白商陸做的事了。她想過,也許我為他的犧牲,會換來他對我的幾分情意,許我這任務也就完成了。可扪心自問,江茵陳,你做這些事,不是心甘情願嗎?
心甘情願,因為她不僅僅是江茵陳,她還是蘇鲮鯉,那個為愛卑微到塵埃裏的蘇鲮鯉。
雞鳴聲響,醜時已過,天雖還是混沌朦胧,黛青濃抹,蘇府的家仆小婢們三三兩兩地醒了,一個喚着一個,不久就都爬了起來。擦着惺忪的睡眼,哈欠連天,有的竊竊在笑,有的哀聲惋惜。因為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今日是蘇鲮鯉出閣的大喜之日,要嫁的,自然是那臨陽侯!
蘇府上下在這昏暗中忙活起來了,未見燈火,只聞嘈嘈雜雜。然一聲驚恐尖叫聲劃破了天際,黛青的蒼空悚然一抖,抖出了一絲青白的曙光,吹散了迷煙紫霧,衆人眼前看得再清亮不過了,蘇鲮鯉的房間中,空無一人。
周氏的心一墜千丈,今日不同往時,被幾次三番诳來的臨陽侯早已失去的耐心,今日是抱着必嫁女的由頭才将他請來,不止是請,怕是臨陽侯那裏,迎親花轎已出了門了吧。
得知又是木藍放走了小姐,周氏二話不說捆了,這一回死都不會讓你死得痛快。鑰匙是從石龍那偷了,石龍怕惹上禍事,怎都不肯承認昨日發生了什麽,木藍百口莫辯。這個虧,她只能含淚咽了。
周氏命人在院子中架了石凳,石錘。将木藍的手貼在那石凳上,用那石錘來砸,讓她手腳不幹淨,偷鑰匙放走小姐。這一錘下去,不要說肉破骨裂,怕是要肉糜骨粉了吧!
錘子高高掄起,然就在猛然下墜的那一刻,前院的小婢見了鬼似得,跌跌撞撞奔了來。
“夫人,夫人,你快去廳堂看看吧!小姐,小姐回來了。”
大地初醒,晨光熹微,茵陳端坐于廳堂之中,受着第一抹日光的洗禮。茵陳的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的眉 ,淡淡的眸,淡淡的唇,淡淡的輪廓,淡得出塵,淡得她恍若是一條孤影。
周氏帶着一行人迎了上來,她只若未見,在衆人詫異怔忡的目光中起身,回到了後院,領着伏在地上的木藍,回到到了自己的房中。
木藍怨,她抱歉地一笑,木藍落淚,她為她抹去淚水,說了唯一的一句話:“你的恩,我此生無以為報。”
日頭已跳了出來,躲在朝霞後,映出胭脂的紅,華勝的金,雲蒸霞蔚,天上一片,地上一朵,那便是身着嫁衣的茵陳。
昨夜的一切,她不言,無人敢提,連那周氏都被她的靜默婉順震懾了住,雖是為了報複,可竟一言不敢發,默默地待這一切準備就緒,将新人攙人了花轎。
茵陳的心平靜得宛若新生,她不驚不懼,竟是如此的泰然淡定,就好似偏了軌的列車回到了正軌。這才是蘇鲮鯉的命運吧。甘心為愛犧牲一切,茵陳在圓了她的夙願。
随着樂奏,轎身擡起,茵陳的心徹底死了。
就在這一刻,轎身猛地一晃,停了下來,樂聲驟停,聞得一聲熟悉的“鲮鯉!”茵陳的心猛然一恸,淚流滿面,她扯住最後一絲幻想,一把掀開了轎簾,默然呆立。她見到的,不是自己期望的那張臉,她松了松手,最後一絲幻想飄走了。
“鲮鯉,是不是她逼你的?我不會讓你嫁給臨陽侯的!”陸川柏喉嚨顫着,手也在抖着,滿腔的怒火将他吞噬掉了。
他尋了她一個晚上,終于尋到她的時候,她卻上了別人的花轎。
“川柏,不是她逼的,是我自己要嫁的!”茵陳微笑得讓人心疼。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是。”還是那個微笑。
“你是為了白商陸!”陸川柏目光陡然一寒,怒火壓了下去,怆恨取而代之。
茵陳的笑,僵了住。
“你是為了臨陽侯手中的書信!”
茵陳驚詫地瞪大了雙眼,望着陸川柏悲憤的雙眸。
“雖我未參與其中,但父親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不言是因為他是我父親。我知道你們為的是什麽,我也知道昨日夜闖陸府的人是他!”
茵陳慌恐得伸出手去掩他的口,卻被他握了住。
“我不會認錯,他身上帶的那塊祥雲白玉是你的,是我送給你的那塊!”陸川柏聲音梗了住。茵陳抽回手,默然低下了頭。
“你能送他那塊玉,我便都明白了。我成全你們。你以為他中了我一劍,還走得了嗎?若不是我放了他,他逃得出嗎?”
“是你,你放了他!”
“我成全他,可他又是如何待你的?他居然為了證據,把你嫁給臨陽侯!”陸川柏的拳狠狠地捶向了花轎,轎子猛地一顫,茵陳從坐榻上被抖了下來。
陸川柏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跪在她面前,滿目哀戚地望着她。
“鲮鯉,你跟我走吧,我給你,我去給你找我父親的證據,我知道在哪,我都拿給你,你不要嫁給臨陽侯了。”
陸川柏的語調幾近哀懇,嗓子被咽回的淚水梗了住,他聲音嘶啞了。
茵陳目光疼惜地撫在他的臉龐上,凄然一笑。
“川柏,我欠你的太多了,如你所說,他畢竟是你父親,即便是正義之舉,我也不會讓你做出忤逆之事。”
“我不在乎!”
“我在乎!”
“……”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愛就是這麽霸道不講理,你甘心為我做的,我也甘心為他做,無怨無悔。所以,就讓我再任性一回吧,讓我為我心愛的人,任性一回,好不好……”
陸川柏攔不住茵陳的花轎,他到底不是對的那個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那日鲮鯉丢下的那根已經被他補好的白玉簪子,還與了她。
補了又如何?這斷痕是永遠抹不掉了,它們永遠不能融為一體了。
花轎進了臨陽侯的府邸,不是從正門進的,是側門,因為她不是正室,她只是他迎接的數個妾中的一個。
洞房之內,茵陳緊張得不得了,她的心思,墜得她透不過氣。聽見臨陽侯靠近的腳步,她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蓋頭,嗔目怒視着這個從她來的第一天就識得,卻從未見過的人。
臨陽侯年紀不出六十,目光炯炯,精神健旺,若非生一張奸詐狡黠的面孔,還真的讓人不能理解他何故盛年便退出朝政。
他太聰明了,聰明地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恰到好處。醉心官場操勞一世,且擔着伴君如伴虎的憂,不若遠離朝政,潛心享受生活。為官時放不開的,此刻無所忌憚。瞧他那幾房妾室便知!
“可人,這是等不及了?”臨陽侯放下手中的玉如意,朝着茵陳踱步而來。“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茵陳心中一陣陣作嘔,這才是好色之徒,為老不尊,你當我爹還嫌你老呢!
“從打你十四歲那年在花下吟詩,我便相中你了,這顆心啊,生生耐了兩年!”
再說,茵陳怕是都要吐出來了。她故作鎮靜地瞟着他坐在了自己的身側,一只手朝自己探來,她漠然地推了推,換了副嬌媚的神情,望着他。
“侯爺,咱不繞着彎子,你可知我為何嫁你?”
瞧着茵陳一副與年紀不襯的淡定,臨陽侯仰頭大笑起來,手又伸了過來,搭在了茵陳的肩上。
“當然知道,你繼母和我講了。”
“那你給了?”
“給了。”
“扯謊!”
茵陳啪的一聲将他的手打掉,霍然起身,站在他的對面。
“那封信可是你的護身符,我不信你會這麽輕易給了她!”
臨陽侯手雙手拄在膝頭,奸笑一聲。
“原來是為了它啊!你肯入我府是為了那封信!”
一陣寒意升起。茵陳的大腦想被冰封了一般,她不能思考了。
“你不知道……那,周氏她……”
“她什麽要求都沒提,連聘禮都不曾計較,原還以為你是她的搖錢樹,看來她是真的巴望把你嫁出來!”臨陽侯瞄了一眼茵陳俊俏的臉蛋,意味深長地獰笑道,“女人啊,就是妒火練出來的!”
周氏為何會讓她出嫁?她既然和白商陸鬧掰了,那她還有何理由幫他?嫁自己也無非就是要報複他吧。
“我不管她有沒有與你提過,也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只要那封信,你截獲的那封尚書令的信!”
臨陽侯笑得更歡了,他搖着頭起身,向茵陳逼近。
“且不論你要這書信作何,我憑什麽要給你呢?你不都言道,這是我的護身符嗎?的确,這是我牽制陸貫仲的一道符,有它在,他不敢把我怎樣,這要比讨好他來的更便捷。我會把它給你?”臨陽侯的手指在茵陳的下颌劃過,捏着她的下巴,與她對視。
“啊,我知道了。”臨陽侯恍然,“你與陸公子有情,莫不是你為了他陸家來讨信?不然誰會跟你提及此事!”
“這你不用管,我只要那封信!無論如何我都要得到那封信!”
“哼,我憑什麽給你?”
“你若給我,我一切都聽你的;你若不給……”茵陳驟然推開臨陽侯,寒光一閃,臨陽侯眼見着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死?哈哈,以死相逼?”臨陽侯斷續地冷笑了幾聲,可不見一絲畏懼。
“我那三房來的時候,用的也是這招,還有你的上一個,她用的毒。抵死不從?你可以出去看看她們此刻,哪個不是豔辣撩撥,見了我搔首弄姿,妖媚得很。”
說罷,臨陽侯再次逼近茵陳。茵陳向後退了退,把架在頸脖的刀又提了提,示意他不要過來。臨陽侯見她刀刃入膚,沾了絲血,停了下來,即便臨陽侯不在乎她的死活,也得在乎這名聲,洞房之夜,新娘自殺,有損名聲!
“兩年都等了,我也不急這一刻!不過早晚有一天,你會跟她們一樣!至于那封信……哼!你休要惦記了!”
說着,寬袖一甩,他轉身離開了。
☆、虞美人(結局)
茵陳連最後能為白商陸做的這件事都失敗了。臨陽侯根本不吃這套,他不怕她的脅迫。也是,自己何嘗不是高估自己低估對手呢!他臨陽侯豈會為了一個女子棄自己的前途不顧?不可能!
那麽就只有第二個辦法,她去竊。命都不惜了,還在乎盜一封信?只是因為洞房一鬧,臨陽侯關了她一天一夜了,若得不到他想要的,必然不會放她出去。
……
茵陳抱膝坐在角落裏,手中的刀始終不敢松開,已經第三天了,這其中臨陽侯來過幾次,可每次都被茵陳逼了出去。這樣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難道說非要依了他,才能換得自由?
到頭來,自己還是輸的那一個,無論是蘇鲮鯉還是江茵陳,都是敗給白商陸的那一個。
茵陳的臉伏在膝頭,肩膀聳動,她啜泣,嗚咽,痛哭,到嚎啕,此刻的她就如同當初那個坐在矮牆上一般,沒有退路了。他多希望還能有個人站在牆下,對自己說:“來,跳下來吧,我接着你!”現在那個人在哪啊?
茵陳後悔了,想到也許此生都在也見不到他了,她後悔了,悔沒能和他有一個完滿的道別……
茵陳擡起頭,盯着手中寒光森然的刀,淚如雨傾。她緩緩提臂,冷刃與雪肌短暫的邂逅,在她的腕上綻開了一朵殷紅的花,如他和她的相遇,在她的心中留下一朵虞美人一般。花越開越豔,越開越盛,從一朵到幾朵到一簇簇一叢叢,從肌膚上,開到裙衫上,開到青石地磚上……無限蔓延。
茵陳恍惚,這好像就是她在谷底見到的那一片花,銷魂蝕骨,每一片花瓣都彎成他唇線的弧度……
意識随着血液一同去了,茵陳覺不出痛,心痛将她麻醉了,她只覺得一陣輕松,終于要解脫了。
系統說,死了,就退出了。
可就在她阖上雙目的那一霎,她突然心有不甘。
到了自己也未幫他完成一件事!
帶茵陳再次恢複意識時,她只覺得頭暈得很,渾身乏力。我是逃離了嗎?現在是空檔期,還是第二個任務?她緩緩地睜開雙眼,輕聲招喚着“系統”,想要一問究竟。
“鲮鯉……”
“鲮鯉,鲮鯉!”
這一聲聲呼喚将她生生從系統那裏拉了回來,她驀地瞪大了雙眼!眼前那唇線的弧度,不是花瓣,是真真切切的他!茵陳不敢相信地伸出手來撫了撫,然卻被他一把握了住,貼在唇邊。這濡濕溫熱的感覺從指間傳遍了全身,心中一暖,掙紮着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撲在他的懷裏,放聲痛哭起來。
“不哭了,不哭了,我來了。”白商陸的聲音哽咽着,他的餘驚未平,若是再晚上半刻,怕真的就是天人相隔了,他也要永遠失去她了。想到這,一陣陣恐懼襲來,他把她抱得更緊,揉進了自己的身體裏,可即便是這樣,仍是覺得會失去她。
二人舒緩片刻,茵陳沉靜下來,我捧着這張心心念念的臉龐問道。
“你怎麽來了?你怎麽進來的?”說着,她下意識地朝門口望去。門外喧嚣,哭泣聲,驚呼聲,呵斥聲,數點聲,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器物墜地的清脆聲……
“外面怎麽了?臨陽侯府怎麽?”茵陳雙手緊攥着白商陸胸前的衣襟,手腕剛剛被包紮起的傷口還隐隐作痛。
“臨陽侯獲罪,臨陽侯府被抄。”一股鋒芒從白商陸的眸中閃過,他的雙眼從未如此明亮過,那層陰霾終于散了。
“被抄?可,可我還沒有給你找到那封信!”
白商陸環着茵陳的手在她腰間狠狠地捏了一把,茵陳吃痛地蹙眉嘤了一聲。白商陸的這一把,似帶怒氣,似在發洩,似在警戒,也似傳達這無限愛意。
“你一聲不響地就背着我嫁了他,你還好意思說!你傻不傻!傻不傻!”為了我嫁人,還要自尋短見!
“傻……”茵陳垂下頭,抵在白商陸的胸口,雖痛,心裏卻是暖的。
白商陸把她攔在懷裏,疼惜地柔聲道:“你就是傻!自以為是!你差點把自己害了,也差點把我害了。”
“害你?你怎麽了?又受傷了?”茵陳急切地在他臉上尋着答案,目光又落到他受傷的右肩。
白商陸瞧着她緊張的樣子,兀自笑了,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道:
“你要是出了什麽事,不就是把我害了麽?”
茵陳怔了怔,紅着臉低下了頭,唇被他咬得有些漲,心也跟着漲,滿滿盈着幸福。
突然間,她反應過來什麽,掙開他便要下地。
“快去找那封信!抄家小心丢掉了!”
她剛離開床,又被白商陸拽了回來。
“不用找了,他根本沒有什麽信!他不過是他知道了陸貫仲的秘密,怕遭他報複,尋個借口牽制他而已。”
“沒有信?”
“恩,而且,也不需要了。陸貫仲被收押了,他敗了,陛下已出兵西南。征讨清越王。”
“敗了?怎麽會……”茵陳在臨陽侯府不過三天的時間,外面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自己還在為一封不存在的信絞盡腦汁,白商陸卻在外面把一切都解決了。
茵陳打量着這個意氣風發的男人,他腰間的那一條,不正是朝官的绶帶嗎?
白商陸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明白她在想什麽,微微一笑,道:
“我爹的冤被洗了。我襲了父親的爵位,皇帝敕命我為中書舍人,加封司隸校尉,協助中書令,輕掃陸黨餘孽。鲮鯉,都結束了……”
“恩,都結束了……”茵陳釋然地重複了一句。
“結束了,嫁給我。”白商陸從懷中拿掏出一物遞到茵陳面前,是那顆祥雲白玉,這玉的纓穗已被抹摩挲的光滑貼順。
“恩。”茵陳嫣然接過,應了一聲。
“可是,”茵陳擡起頭來,迷茫地望着陸川柏。“沒有書信作為證據,你是怎麽扳倒他的?這,這臨陽侯又獲了何罪?”
“這你就不要問了,以後我自會給你解釋。至于臨陽侯,他作為陸貫仲的黨羽,沆瀣一氣,圖謀廢立,也有他的一份,書信便是證據。”白商陸冷哼一聲,笑容冷得沁人。
“可是,臨陽侯并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