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別的打算了?”

宋虔之手在捏脖子。

拜月接手幫他揉捏脖子,順着脖子又捏他緊繃僵硬的肩膀,她看着宋虔之的肩背,面頰微微紅了起來。

“我自己來吧。”宋虔之反手捶了兩下肩膀,坐到床邊,兩眼無神地望着地,良久,他問拜月:“我娘到底為什麽嫁給安定侯?”

這個時候,拜月知道不應該接話。

宋虔之也不需要誰來答,他閉上眼睛,聲音很輕:“成親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娶了誰,不就應該好好待她麽?否則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去娶親,那麽一大套繁文缛節,身邊多個人不麻煩嗎?”

在宋虔之滿十六歲以後,十次有九次進宮,周太後都會問他有沒有看上哪家的姑娘。那年宋虔之剛把秘書省理順,心思完全不在娶媳婦上,老夫人拿來京城閨秀的畫像給他看,宋虔之被問得煩了,就說太後會有懿旨給他指婚,讓老太太不要費心了。

輕輕的一聲,門關上了,屋裏也熄了燈。

宋虔之抱着被子翻個身,身上有些發汗,腦子裏無數個念頭在亂轉,都是從小到大無數次與宋家人的碰撞。突然,宋虔之意識到,他從來沒把自己當成過宋家人,即便他姓着這個姓。

幼年母親常常帶他去外祖家,外祖是個很好的老人,但他從不溺愛宋虔之,他教他讀書認字,而宋虔之最喜歡的,便是正在寫字的時候,外祖家有來客。這時他會偷偷溜去看外祖見客,那是宋虔之第一次建立起對“文士”的印象。

那些來往于外祖家裏的文人,都是朝中重臣,說話自有風度,一行一止,都讓宋虔之充滿好奇和崇拜。

在宋虔之的記憶中,安定侯與他母親大吵過一次,那時他還很小,具體為什麽事當時他還不清楚,但在那之後,母親就再也沒有給過安定侯好臉色。小宋虔之那時是非觀很簡單,誰對他娘好,他就對誰好,誰欺負他娘,就是他老子也是大壞蛋。

況且,安定侯常年不在家。

宋虔之長到十一二歲,和京城裏大官的兒子們玩得熟了,漸漸也聽說,安定侯在外面安了個家,那個家裏還有一個兒子,那個兒子,卻比他的嫡子年紀還要大。

這在大楚叫別宅婦,先帝時候曾兩度下旨禁止京官在府外另立家庭,別宅婦人所生的子女也不可入籍,更不要提入族譜,分父親財産。

只是先帝駕崩以後,新帝并未嚴申禁止,這種現象頗有點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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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虔之管秘書省已經四年,知道京中好些大員都養着別宅婦,翰林院還有人養的別宅婦是別家尚未休棄的小妾。他輕輕嘆了口氣,要是宋家不提要讓他那個大哥認祖歸宗的事,他不想和父親撕破臉。

然而,親情的消磨俱在一點一滴之中,這些年他冷眼看着親生父親一年三百多個日子住在外宅,母親久病不起,能起身的時候還得天天去給宋家老太太問安。宋虔之還小的時候,每回周婉心去問安,老太太都親熱地把她迎進去說話,雨天雪天都會讓身邊的婆子過來親自撐傘。不知道從哪一年起,周婉心去見老太太,老太太總是推說還沒起。

有一個雪天,周婉心就站在老太太的屋外,陪嫁丫鬟給她撐着傘。

宋虔之回府時天已黑了,要不是一盞燈籠晃着,他根本看不出那兒有個人。他的母親就站在那兒,老夫人貼身伺候的婆子冷着一張臉擋在門外。

屋裏分明亮着燈,宋虔之覺得奇怪,走過去時見到一個年輕婦人出來,丫鬟給了她一個食盒,送她沿着廊庑出府。

熟睡中的宋虔之猛地一吸氣,從噩夢中睜眼,那年輕婦人羞怯地看他那一眼,臉好像還殘留在他的眼前,正是他永遠不會認的“大嫂”。

“少爺。”值夜的小厮點起燈。

宋虔之按了按脹痛不已的額角,問了時辰,才四更,他喝了口水,躺下去又睡。

翌日一早,宋虔之就收到安定侯讓人送過來的名單,讓他寫帖子。宋虔之随手把名單卡在一部書裏,放在桌上沒理,出門去秘書省。

周先趕早去宮裏,等宋虔之到,他已經查到樓江月在宮裏領用過的一應物品清單,陸觀顯然也已經看過。見宋虔之走進來,陸觀上來便想問怎麽這麽晚。

但見他臉色不大好,才沒問。

周先把單子給宋虔之看過。

“這茶外面是弄不到的?”陸觀再次跟宋虔之确認。

“絕無可能在外面買到,不信陸大人可以派人去市面上問。”宋虔之随口道,他喝了一口泡上來的濃茶,苦得眉頭一皺,“這兩個案子勾上了。”

“汪藻國是不是說,樓江月被害那天下午去見過秦明雪?”陸觀問。

“是,就是見的她。”宋虔之看了一眼周先。

周先立刻問:“還要查一下這個秦明雪?”便自覺出去了。

陸觀無語:“你不是在玩兒他吧?”

宋虔之想岔了,看着陸觀問:“陸大人平日裏吃什麽茶?”

“啊?”

“我那裏有些好茶葉,年年也吃不完,陸大人要不要拿些去吃?”宋虔之也覺得自己好笑,笑了起來。

陸觀當他開玩笑,起身拍了拍袍子,一派武人氣質。

“樓江月屋子裏那把茶壺還在嗎?”宋虔之仔仔細細想了想,印象裏到迎春園去那天是看見有一把茶壺在桌上。

“茶壺我已經拿去查驗了,沒有毒。”

這和宋虔之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和陸觀一起出門,目标是去刑部,這也不必互通了,既然和林疏桐的案子搭上了線,沒道理問過汪藻國,卻不問林疏桐案裏的兇手。

路上陸觀才問宋虔之為什麽把汪藻國放在秘書省關着,卻沒把那個舞姬弄過來。

“女犯有女犯專門關押的地方,整個秘書省都是男人。”宋虔之解釋道,摸出一顆松子糖,往陸觀遞了遞,瞥他:“吃嗎?”

“不……”

宋虔之轉手就喂進自己嘴裏。

“吃。”

宋虔之一路都在想事,把陸觀冷在一旁,他腦子裏像上了車軸停不下來。樓江月那天去琵琶園喝了別人有毒的養生茶,而他去見的是秦明雪,林案的兇手并不是秦明雪,秦明雪的茶裏為什麽會有毒?秦明雪和樓江月即便不是相好,關系應該也很好,她是明知茶裏有毒泡給樓江月喝的還是自己也什麽都不知道?如果秦明雪什麽都不知道,那這個茶要害的就不是樓江月而是秦明雪。

有一個可能呼之欲出,宋虔之耳朵裏聽着車轱辘的聲音,吧嗒一聲思緒斷了。

他視線落到陸觀的臉上。陸觀曾經是個罪人,太後說他是被苻明韶犧牲掉的,這場犧牲使陸觀獲罪,那他是因為什麽罪被打發去衢州的?為什麽是衢州呢?苻明韶的大本營在衢州,陸觀既然已經被棄,完全可以發配得更遠,到邊防去做苦役當炮灰。

陸觀被宋虔之盯得實在受不了了,看他:“宋大人有話要說?”

“你這臉上的疤原本刺的不是‘罪’,而是‘姦’吧?”

“是啊,宋大人還要問什麽?”

輪到宋虔之愣住了。偏陸觀邪門地笑了起來,拇指摩挲面上的疤,淡道:“那年我把一個十三歲的漂亮少年硬上了,留下的這個,那孩子弱不禁風,聽說他回去躺了三個月,宋大人想嘗嘗?”

作者有話要說: 改一個小地方

☆、樓江月( 捌)

宋虔之眉毛一動,笑了起來:“是嗎?只聞與婦人通奸要在臉上刺一個‘姦’字,若受害者是一少年,陸大人當罪不至此,要是沒死,頂多杖二十,實在傷得厲害,關上兩年,也該放出來了。刺字一說,聞所未聞。”

陸觀眼眸一動。

不等他說話,宋虔之又想到別處去了,坐直身問陸觀:“你覺得那個信封裏,裝的會是什麽?”

陸觀:“………………”

“樓江月在宮裏,到上元節過完以前,随時都有機會面聖,他已經被接進宮這麽些日子,為什麽會在那樣一個時間點被害。而且林疏桐就在他被害的第二天被人毒死,似乎有些太巧了。這兩個案子有一個共通點,都牽扯到宮裏。這些日子朝中似乎也無大事發生。”宋虔之分析道,“到底是因為什麽,出現這樣的巧合呢?”

“那封信是關鍵。”陸觀道,“只是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

宋虔之正色道:“要找到那封信,就怕已經被人毀了。”

“而且有個地方很奇怪。”說到正事,陸觀嚴肅起來。

宋虔之也想到了,他靜靜注視着陸觀,聽他先說。

“櫃子裏只有空信封,我們推測裏面是有東西的,因為信封的封口沾了不少血。樓江月是被綁在椅子上讓人殺死的,那三刀,致命的是胸口的一刀。最終他被發現的時候,是在椅子上,也就是說,樓江月先是被人綁在椅子上,中途他掙脫了,爬到櫃子旁,所以櫃子會有血,最後他又回到椅中,被綁起來殺掉。”陸觀續道,“櫃子附近的血跡都被清除了,只有一小塊不易察覺的留了下來,可以推測兇手很細心,但清理的時候局限于時間不夠,他很匆忙也很慌張,沒留意有一塊沒擦幹淨。情急之下,他為什麽不直接把櫃子裏的東西都拿走,而是要單獨抽走裏面的東西,如果他很着急,直接把所有的都帶走,更無從查起。那個信封就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宋虔之點頭,道:“我也贊成他是分兩次被捅死的,但我不認為他一開始是被綁着的。他可能是被綁,也可能是當時無法反抗。”

陸觀接口道:“可能是吸入少量的迷藥。”

“對,假定,被害者第一次被捅之後,他爬到櫃子旁邊,這個時候兇手應該不在,否則被害者不可能爬到那麽遠的地方而兇手無動于衷,那就是說兇手回來過。兇手回來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取走那封信。要麽他給被害者設套,假意離去,待被害者找出那封信,才又進屋殺死他。要麽就是他忘了什麽東西,回來取,那個信封是空的,如果裏面有東西,兇手忘記取走的,很可能就是那封信。拿到信以後,被害者就可以死了。”

陸觀皺眉:“還是有地方說不通。”

宋虔之深有同感,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揣進袖子裏,他動了動下巴,在衣服那圈毛領子上蹭了蹭。

“信封裏有東西也是我們推測的,光憑上面的血跡不能說明問題,可能那本就是個空信封。不過你說得對,如果兇手急于清除一些東西,櫃外的血跡一旦清除,就能延緩發現櫃子裏藏着的信封的時間,甚至,像刑部那樣定案,壓根不會想到要打開這個鎖着的櫃子。櫃子裏的血跡,應該是樓江月第一次被刺傷後,他找東西留下來的,所以信封上也有血,而櫃子外面的血被兇手清除,只遺留下來一小塊,是兇手慌亂中沒有照顧周全。”

頓了頓,宋虔之又道:“疑點在于,兇手明明可以直接把屋子裏屬于被害者的私物都拿走,省事也不容易留下痕跡,他為什麽會只拿走信封裏的東西。櫃子裏的血跡在兇手找東西的時候,一定已經看見了,沒有清除僅僅是因為來不及嗎?”宋虔之忖道,“可以再提審汪藻國,他也許會知道那封信是什麽。如果他不知道,秦明雪也可能會知道,同時,我們可以派周先去找樓江月被帶走的行李。”

“京城已經封鎖了,沒有人能出去,樓江月那些東西總要被處理,希望沒有被扔到糞坑裏。”陸觀面無表情地說。

宋虔之腦補了一下周先去翻別人家糞坑的場面,覺得還是不要了。

“燒掉或者埋掉,扔在垃圾裏,都可以查。”宋虔之說。

陸觀不禁對宋虔之有些另眼相看了。

“宋大人,看在你我同朝為官的份上,我有一句話。”

“陸大人請說。”

“別過于關心我的私事,從前我是什麽人,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宋虔之笑了笑:“不就是睡了個把人,我不問就是了。”

輪到陸觀郁悶了,他不想解釋清楚,也不想被人誤會。

好在馬車這個時候停下來,宋虔之當先從馬車裏下來,攏緊身上大氅,他擡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

“鬼老天,又要下雪。”陸觀抱怨了一句。

宋虔之眉一動,有點詫異,此刻的陸觀像是一個活人了。

從牢頭到獄卒都是男人,犯人大多三五個人關在一間,睡着通鋪。女犯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白天不用出去做工,人數也不是很多,這裏關着不超過五十個人。

一走進牢中,就有一股酸臭味。

“你不是說,秘書省沒有女犯,是因為上下都是男人?”陸觀壓低着聲音問宋虔之。

“是啊,我瞎說的,我又沒被抓過。”宋虔之也小聲回答他。

陸觀:“……”

腳步聲傳進每一間牢房,犯人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扯地上稻草編東西,有的在玩自己的頭發,有的在玩別人的頭發。

大多數人背靠着牆,偷眼看這兩位經過的大人。

走到最裏面的一排,不再是用欄杆隔開,是六間鐵門囚室。牢頭點頭哈腰地讓宋虔之他們等等,打開第二扇門,帶着一名獄卒先行進去。

宋虔之從門上的窗戶往裏看。

看見那個女犯被綁住手腳,獄卒與牢頭一左一右,将她提起,令她跪下,這才松開她過來打開牢門。

“大人們要是在這兒問話,這就不好記錄了。”

陸觀擺了擺手:“沒你事,下去。”

牢頭看向宋虔之。

宋虔之笑眯眯地給了他一小塊碎銀子。

“小的就在外面,有事您吩咐。”

陸觀厭惡地看着牢頭與獄卒出去,聽見鎖門的聲音。

“傅雲穎?”陸觀叫了一聲女犯的名字。

地上那人看上去十分虛弱,蓬頭垢面,號衣很髒,不知道多少犯人曾經穿過,手臂袖子扯破了好幾處,鞭痕從脖子伸出領口,手臂上也青一塊紫一塊,不知是刑訊過,還是受了虐待。

陸觀一看便皺起了眉。

宋虔之拉了拉他的袖子,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便即松手,若無其事地說:“陸大人是主審,請吧。”

傅雲穎聽見這話,渾身一顫,擡起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狂喜中夾雜着絕望,猛地以頭觸地。

她擡頭時宋虔之都有些走神,這是一位絕代佳人啊。宋虔之常有在宮中被賜宴的機會,那個林疏桐的表演他見過,眼前這位他沒有看過,冷不丁在這樣又冷又暗的牢房裏,看見那樣一張明豔動人的臉,宋虔之心中一顫,繼而忍不住暗嘆可惜。

“我是冤枉的,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大人請為我做主,大人為我做主,為我做主……”淚珠順着傅雲穎的臉往下滾,她眼裏現出一絲忍耐到了極致的癫狂。

宋虔之看她這樣,大概明白她在這座牢中吃了不少苦頭,怕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只要你說的都是實話,本官會為你做主。”陸觀說。

傅雲穎眼底一亮,點頭如搗蒜:“我一定會說實話,說實話……大人您問,您要問什麽?是我發現的林疏桐,但是……”

宋虔之适時出聲打斷她。

“聽着,我們大人問你一句什麽,你答一句,沒有問你的時候,不必急着喊冤。你要是真有冤情,這位天下最正直的陸大人,一定會為你做主。聽明白了嗎?”

牢中本來很靜,宋虔之的話溫和,卻又堅韌有力。

門外牢頭和獄卒對視了一眼,獄卒放輕腳步,悄悄離開牢房。

半個時辰後,牢頭聽見裏面聲音停了,打了個哈欠,從門上的窗戶向裏望了一眼,正好對上走過來的陸觀那一雙鷹隼般的眼,登時從頭皮到腳趾都涼透了。

牢頭打開鎖,拉開門。

陸觀出來以後,宋虔之跟着也出來了,牢頭還是更情願與這位溫文爾雅的小侯爺打交道,便巴巴把他瞅着,聽他吩咐。

宋虔之說:“給她松開,這個案子現在秘書省接手了,皇上派了一名麒麟衛做陪審,今天麒麟衛的大人去宮裏查琵琶園的事,所以沒來。這幾日一旦有需要,那位麒麟衛的大人會陪着我們陸大人一道過來。”

牢頭驚出一身冷汗,連忙稱是。

陸觀和宋虔之走出女牢,上馬車,去距離這裏數裏以外的另一所監牢。

車上陸觀幾次看宋虔之。

宋虔之嘴角微微勾着,解釋地說:“皇上都給你派下麒麟衛來了,正好借着他們的由頭,好好用起來。京城裏誰不知道,麒麟衛是皇上的眼睛耳朵,再說。”他眼神冷了下來,“關女犯這地方的獄卒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有的人是這樣,欺淩弱小讓他們有快感。”

“早晚把他們都辦了。”陸觀說。

宋虔之看了他一眼。

“那就請陸大人加把勁,查清楚這兩個案子,還要順着皇上的心意查清楚,你自己能活下來,才有機會懲處那些該當受罰的人。”

“皇上的心意,就是要把這兩個案子查得水落石出。”陸觀已有不耐煩。

“那就查清楚吧。”宋虔之不欲多說,他已對陸觀此人有基本的了解,陸觀對案子的着眼點沒有錯,但是他不熟悉官場。

雪大片大片落在車棚上,車中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那聲響如同悶雷。

“要是傅雲穎沒有說謊,這條線就查不出什麽了。”過了一會,陸觀開口道。

宋虔之覺得這是一個求和的信號,不過心照不宣,并未開口奚落陸觀。

“她前一天晚上回去,林疏桐已經睡下,沒有與她說話,第二天一早就發現她死了。她是最後一個見到林疏桐的人,但無法自證清白。要救這名女子,就得找出真正的兇手。”

陸觀:“誰說我要救她。”

宋虔之:“不是你要救她,是我要救她,好了吧?”

陸觀被一句話噎住。

“你認識她?”陸觀問。宋虔之是安定侯的兒,跟太後又有血緣關系,想必出入宮禁不是難事。

“不認識。”宋虔之閉着眼睛,腦子裏将案卷裏讀到的,這幾日查到的,放在一起。

突然,馬車颠了一下,宋虔之冷不提防一下撲到陸觀的懷裏。

陸觀手忙腳亂,宋虔之的鼻梁和嘴唇,蹭過他脖頸的皮膚。

宋虔之連忙坐好,吼了車夫一聲,讓他趕車穩當一些,向陸觀道歉。

陸觀輕輕嗯了一聲,從脖子到耳根都紅透了,漫不經心地把車窗打開,讓雪風透進來一些,散出車廂裏的悶熱。

見過傅雲穎以後,陸觀與宋虔之又去審了李通。

李通生得很高,骨架卻細瘦,面部尖嘴猴腮,在牢中像是沒怎麽吃苦頭,身上一點能看得見的傷都沒有。

李通叫苦不疊:“大人明鑒,小民真的是冤枉至極,我帶的這五百兩,是要下鹹西去買布的,好幾個老板要的,跑一趟小民也賺不了多少。出這麽遠的門,肯定要帶盤纏,要說跑路,小民開的米店布店都在京城,跑得了掌櫃的,跑不了店鋪啊。我要是畏罪潛逃,就讓我天打五雷轟,死的時候屎尿橫流,死後被狗吃了我的屍。”

“行了,不要侮辱狗。”陸觀打斷他的話。

宋虔之後知後覺地笑了一聲。

李通苦着一張臉:“多虧二位大人,救命的大人,一定要為小民做主。小民跟那個傅雲穎是,見過幾次面,但那不過是捧捧場子,琵琶園裏好些姑娘都有小的這種擁趸。小民也是一時間色令智昏,豬油蒙了我的心,往後小民再也不敢出入風月場所,沒得惹來這一場驚天大禍。我家中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等着我養,我夫人常年都要吃藥,做男人就是這麽苦,成天都得想法子賺銀子,這年頭什麽都不好做,士農工商,做點小買賣,平白就低人一等,誰也不會拿正眼看咱。進了這裏也沒處喊冤,今天可算把青天大老爺盼來了,大人們要問什麽,小民絕對無一字虛言。”

“林疏桐被害那天晚上,你在哪兒?做什麽去了?”陸觀開始問話。

李通又有捶胸頓足的架勢,被宋虔之冷冷瞥了一眼,登時有些腳軟。他手腳都沒上铐,被帶到專門問話的房間,刑部還派給宋虔之一名主簿記錄。

“小民已經答過很多次了,那天晚上小民不在京城,住在出城路上的一家客店,十裏坡那家,要去渡口,必然要經過那裏,你們可以去問那家店主人,店名叫喜來居,門上挂着客至如歸的橫匾。住一晚只要半吊錢。”

主簿在旁向陸觀說:“這條已讓人去查,屬實。”

陸觀接着問:“你與林疏桐相好,又與她房間裏的傅雲穎也是相好?”

李通愣了愣,十分無奈,将兩手一攤:“大人,這是從何說起,我家中有夫人,不過是愛花點錢捧傅姑娘的場子,我也不算花錢很多的,至于林姑娘。我與傅姑娘有幾次見面時在她房間,林姑娘也在,她屢次想約我去聽她的場,可我真是吃不下她那口,便一次也沒去捧過場。琵琶園的打賞都有記錄,大人們一查便知小民說的是真是假。”

“有沒有打賞,與你們有沒有私情,并不相幹。”陸觀說。

“那大人想要小民怎麽辦,老子真是撞了邪了這個年過得也是……”李通再次呼天搶地起來。

問完李通出來,讓主簿把證詞給李通簽了字按了手印,邊往外走,宋虔之邊問陸觀要不要讓刑部今天就放了李通。

那主簿還在,眉開眼笑地說:“李家人也願意出銀子,可以先将他保出去,讓人盯着。”

陸觀似乎有話要說。

宋虔之搶先一步打發走主簿。

“我随口說的,不放就不放吧。”宋虔之說。

陸觀冷笑一聲:“你又知道?”

“那放不放吧?主簿還沒走遠。”

“放什麽放,這種自高自大自私自利的男人,傅雲穎放出來再放他。”

回到馬車上,陸觀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宋虔之吃着糖,淡淡道:“李通不是兇手,傅雲穎說李通常常在表演過後糾纏于她,家裏有點小錢,琵琶園的看園婆子放人進去也是有的,我也去過,應當不是說謊。按傅雲穎說的,李通與她與林疏桐都沒什麽關系,只是李通去過她的房間幾次,流言蜚語也是有的。恰好他又在林疏桐被害的前一天出城,算是倒黴。”

陸觀盯着宋虔之。

“什麽時候?”

“兩年前了吧,只是好奇,見的誰我都忘了,當時皇上很喜歡的一個歌女,後來被都察院的一位大人納了做妾,還是皇上賞給他的。”

陸觀若有所思,低着頭,搓着手指,又問:“你覺得傅雲穎說的都是真的,李通在說謊?”

“不全是說謊,他住過的客棧就不是說謊,是不是去買布,到鋪子裏一查就知,我們倆就不去了吧,派兩個人去跑腿。至于說林疏桐糾纏他……”宋虔之忍不住笑了。

陸觀的臉也板不住了。

“我就不知道他怎麽好意思說。”宋虔之搖搖頭,“你看這兩個人,雖然都在坐牢,境況大不相同。傅雲穎在牢中受人虐待,李通也不知道是送了銀子還是怎樣,一點傷都沒有。想必李通自己也看出來了,他既不是殺人的那個,又能證明自己跟林疏桐在那天沒有接觸,他的嫌疑不大,刑部定性的合謀,也只是推測,沒有證據。真要是查下來,要死的是傅雲穎不是他。林疏桐死無對證,自然随便他怎麽說了,他诋毀這二位姑娘的話,聽聽也就是了。”

宋虔之說話時,陸觀一直注視着他。

“算了不談這個。現在才真的是毫無頭緒了,刑部抓的人全都不是兇手,連個目标都沒有,無異于大海撈針。難啊。皇上沒給期限,說不好哪天突然就大發龍威。為了保住陸大人的命,咱們得加把勁。再提一次汪藻國吧,雖然去章靜居取走樓江月行李的多半不是他府裏的人,問問他知不知道樓江月那信封裏寫的是什麽,說不定會有頭緒。”

馬車駛到秘書省大門外,陸觀先行下車,好心扶了把宋虔之。宋虔之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陸觀真怕他踩着雪跌一跤把骨頭摔斷。

想到宋虔之摔跤便想到他的腰,陸觀的臉突然紅了。

宋虔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周先從裏頭出來,邊随他二人往裏走,邊說在宮裏查到的事。

為免再多跑幾趟,周先索性把整個琵琶園的領用都查了出來。

“琵琶園的歌舞姬一共有一百三十七人,其中三十二人都領用過這種茶,最近半年領的有三十人,秦明雪那兒是有這種茶的。我順便還去了一趟琵琶園,秦明雪的茶葉還在,茶葉裏也沒有毒。另外,林疏桐的養生茶有毒,剩下的茶葉已經在刑部作為證物封存,也是有毒的。餘下的有這種茶的歌舞姬的茶葉我也拿去查驗了,過兩天才能有結果。”

宋虔之邊聽邊皺起了眉:“秦明雪那裏沒有有毒的茶葉?”

“沒有。”周先肯定道。

陸觀洗了把手,在架子上挂着的布巾上把手擦幹,插了一句:“林疏桐茶葉裏的毒極為罕見,要積累到一定的量,毒素走遍全身,才會發作。林疏桐是直接從宮裏領的茶葉,其他人也是從宮裏領,如果所有人的茶都沒有毒,只有她一個人的有,我們就該查林疏桐的養生茶具體到從哪個人手裏領的,在哪兒簽的字入的檔,找出這個人,他很可能才是下毒的那個人。”

“那就這麽辦,周先,你去查陸大人說的,下午我進宮一趟,再去看看樓江月的房間,是否有遺漏之處。”宋虔之看了一眼陸觀。

陸觀說:“我留在秘書省看案卷。”

“先吃飯吧,我都餓死了。”

周先聞言出去叫人,宋虔之發現陸觀在看他,走過去順手喂了一顆松子糖過去。

陸觀緊緊閉着嘴,睜大着眼睛,難以置信。

宋虔之挑起眉,看了一眼周先。

周先轉身進門的同時,陸觀已咬住那顆糖含入口中,嘴唇緊閉,一臉冷漠,腮幫子都不動一下。

松子糖在他的舌頭上緩緩化開,香甜滋味充溢滿整個口腔,連他鼻腔裏也似乎嘗到了那誘人的甜味。

宋虔之正在洗臉,背對着他,他腰上挂着的玉佩晃來晃去。陸觀半閉起眼,起身出去,躲開周先,這才将糖嚼碎了咽下去。

臘梅落了不少,此刻枝頭堆滿着雪,天色依然陰沉,像極了那日傍晚,他進宮的時候,而現在才剛是晌午。

苻明韶說過的話再度響起:“安定侯在府外養了一家子人,去查這家人,逼宋虔之狗急跳牆跟宋家斷絕關系。”

陸觀回頭,看見宋虔之在和周先說話,伸手摸周先練得結實的胸肌,他臉上笑着,是那種不屬于一個十九歲青年該有的天|衣無縫的溫潤和氣。

宋虔之察覺到什麽,眉一挑,看了過來。

只見到陸觀埋頭腳步匆匆地走過花架去,還撞翻了一盆花。

作者有話要說: 宋大人:來,吃糖。

陸觀:老子不吃,拒絕,就不……唔。

☆、樓江月(玖)

在秘書省把飯吃了,過午後三人分頭各自去做事。

先是一個時辰後,宋虔之回來了,提回來一條魚,交給廚房,才去找陸觀。

雪天天色總是陰暗,陸觀坐在大堂裏,穿一身暗紅色的官袍,他膚色本就有些黝黑,這就更黑了。

“回來了。”陸觀頭也未擡,将案卷合上,他已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光看這些看得出來什麽。

“嗯,什麽也找不出來,看周先的了。”宋虔之洗了手,“剛在集市上看到一尾大鯉魚,買回來了,明天中午讓廚房做。”

陸觀登時沒脾氣了,又見到宋虔之冷得縮脖子,在冷水裏泡過的手一片通紅。他那是文人的手,手指根根修長、骨節分明。

“來個人,泡茶。”陸觀高聲道。

宋虔之捧着茶縮在椅子裏,呆了一會兒,喝下一口熱茶,頓覺通體舒暢,活過來了。緩過來之後,宋虔之叫上陸觀,把汪藻國提出來。

這次宋虔之讓人不要再給他上鎖铐,鐵球也不要了。

“汪大人一介文臣,殺雞的力氣都沒有,鎖什麽鎖。”宋虔之帶着汪藻國又一次穿過那條通往問訊室的路。

汪藻國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仿佛有了底氣。

這種感覺很奇怪,宋虔之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他有預感今日汪藻國會說出什麽驚人的話來。

“陳情書?!”陸觀忍不住有些動容,“什麽陳情書?樓江月親筆寫的?你見到過嗎,裏面寫的什麽內容還記得嗎?”

汪藻國瞥了一眼宋虔之。

宋虔之顯得很放松,靠在椅子裏,更像在發呆。

“他跟我提過,但我并未見到他親筆寫,住進迎春園的第一天傍晚,皇上便召見了我們,我是先出來的,因為樓江月是民間詞人,已是傳奇人物,皇上自登基後,就沒有機會離開京城,便留下樓江月與他說一些在外游歷時的趣聞。”

宋虔之:“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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