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二場雪
第二十二場雪
男人的語氣很輕松, 稀松平常,不像是在刻意問她。倒更像是在好朋友之間的詢問。他不願帶給她任何壓力。
他話音一落, 付忘言便覺得自己呼吸一滞,心髒快速而又熱切地跳動起來。
他注視她, 安靜地等她回答。
可她不敢看他,眼神四下飄閃, 臉色有些慌張。
像是被人窺見了她內心深處的小秘密。這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小秘密。長久以來, 她深深埋在心底,除了好閨蜜謝微吟, 她不曾跟其他人吐露過自己的心事。
更像是他已經得知了自己在偷偷喜歡着他。
少女懷春的那點小秘密仿佛直接被暴露在男人的視線之下。那樣直白, 那樣無處遁形。
她覺得措手不及,更覺得窘迫不堪。好像裸/奔一樣,被人圍觀。
不過眼下這種情形, 由不得她不承認。畢竟她前段時間可是急匆匆地沖進顧疏白的診室,當着他面,讓他把口罩脫了。
她當時說:“你給我的感覺很像一位故人。”
如今抵死不承認,只怕打臉會很痛。
她下意識地絞着帆布包那兩條纖細的帶子,不敢看顧疏白,低低地說:“第一次門診, 我聽到你的聲音, 就覺得你很熟悉。”
第一次門診?
原來比他預想得還要早。
原來她說的是實話。他當時居然以為這是她接近他的借口。
不過這姑娘倒是實誠。他以為她會羞于承認的。
男人的唇邊漾開一抹微笑, 響起他特有的醇厚深沉的嗓音,“既然早就認出我了,為什麽還這麽怕我?嗯?”
他的聲音歷來清潤好聽, 這聲尾音更是撩撥人心弦,酥酥麻麻的。就像一根柔軟的羽毛劃過心尖,令人震顫。
付忘言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房猛烈地顫了顫,心跳都漏了半拍。呼吸似乎更加厚重了一些。
尼瑪,真是夠沒出息的啊!一聲尾音就讓她欲罷不能了。
她深深吸氣,努力平複了下心情。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醫生。”過了一會兒,她方微微擡起頭,迎上顧疏白平和的目光,“我恐醫很嚴重!”
顧疏白:“……”
“恐醫?”顧疏白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會恐醫?”
“嗯。”她點了點頭,“我害怕醫院,畏懼醫生,厭惡白大褂,和醫院有關的一切我都受不了。”
顧疏白:“……”
難怪第一次門診,她會那麽緊張和害怕。臉色發白,神經緊繃,身體僵硬,講話都講不利索。他一走近她,她就條件反射地躲閃,拒絕他的靠近。像是他會對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一樣。
他當時就覺得她的反應太過激烈,不符合常理。
後面的幾次不期而遇,她面對他時,也會不自覺緊張起來。手指下意識地去絞包帶。
他一直弄不明白,他明明并不吓人,為什麽她會那麽害怕他?
原來,她只是恐醫!
半晌過後,顧疏白方從震驚中緩過來,問道:“任何一個醫生都受不了嗎?”
“嗯,只要是穿白大褂的醫生,我就害怕。”
“護士呢?”
“一樣的。”
顧疏白:“……”
已經這麽嚴重了啊!
他繼續問:“找心理醫生看過嗎?”
“沒有。”
“為什麽?”
“沒有用的……”女孩的情緒突然就低落了起來,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更像是在呢喃低語,“看不好的……”
母親的死始終是她的陰影,這麽多年都擺脫不了。
顧疏白敏銳地察覺到她不願進行這個話題。這背後肯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然一個人為什麽會無緣無故恐醫。這斷然不會是天生的。
他直直看向她,表情鄭重,說:“抱歉,付忘言。”
“額?”付忘言不懂男人為何會突然跟她道歉,一臉茫然。
他輕微地笑了笑,笑容格外晃眼,跟她解釋:“抱歉成為了你最害怕的醫生。”
還有,抱歉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你來。
付忘言:“……”
***
付忘言說到做到,第二天就請顧疏白吃飯。答應人家了就不能食言。反正橫豎都是躲不掉的。
她一大早就給顧疏白去了電話。
男人在電話裏告訴她:“不好意思啊,科裏一個同事臨時讓我頂個班。只有晚上才騰得出時間。吃飯定在晚上可以嗎?”
付忘言說:“可以的。那在哪兒吃呢?顧醫生你有什麽喜歡的餐廳嗎?”
電話那頭,男人聳了聳肩說:“我無所謂的,你定吧。”
付忘言:“……”
請人吃飯,客人沒意見,全憑主人定奪。這樣主人壓力山大呀!
“那到時候再看吧。我去醫院找你嗎?”
“你別來醫院找我了,咱們在醫院北門的那家時差咖啡廳碰面。”
她恐醫這麽嚴重,能不來醫院就別來了!
——
顧疏白挂完電話,李默然正好從外頭走進辦公室。
李醫生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坐下,福靈心至地問:“付小姐?”
“嗯。”他将手機扔在辦公桌上,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說:“約我吃晚飯。”
“老顧,這次你可得好好感謝我,為你創造了這麽個絕佳好機會。”李默然揚眉,一副大功臣的神情。
顧疏白斜了好友一眼,冷冷清清地說:“我什麽時候需要你對我這麽好了?”
李醫生:“……”
這樣說就很紮心了哦!
顧疏白這副态度,更加刺激了李醫生的八卦欲,他立馬笑嘻嘻地問:“老顧你老實交代,你和那姑娘到底什麽關系?別告訴我說她只是你爸的學生,我可不信。”
原本以為顧疏白會忽視這個問題。倒是沒想到他居然答了。
只見他攤了攤手,說:“除了這層關系倒是還有層關系。”
“什麽關系?”
“她是我病人,之前我給她看過口腔潰瘍。”
李默然:“……”
“沒啦?”沒聽到預想中的答案,李醫生失望極了。
“暫時是沒別的了。”
顧醫生的目光落在窗外,外頭天色陰郁,尋不見光亮,細密的雨絲不斷飄灑。隐約可見細小的顆粒。
橫桑今天又開始下雪了。雨夾雪,下得悄無聲息。妖風也愈加強烈了。
某位李醫生可是信誓旦旦說今天是大晴天的。他就知道這家夥昨天就是在胡說八道。壓根兒就沒看天氣預報。
唬人也不知道敬業一點!
顧疏白心想暫時是沒什麽關系,過段時間可就不好說了。
他端起保溫杯抿了一口熱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趕緊問好友:“老李,你知道咱們橫桑有什麽厲害的心理咨詢師麽?”
“怎麽突然問這個?”李默然有些不解,“好端端的找心理醫生做什麽?”
李醫生自上而下地打量一番顧疏白,表情變得有幾分複雜,“老顧你該不會有什麽難言之隐吧?”
“滾!”顧疏白順手抄起手邊的簽字筆直接扔了過去,“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啊?也沒什麽大事兒,我就是有些問題需要咨詢一下。”
李默然一把接住顧疏白迎面朝他扔來的簽字筆,掂在手裏轉了起來,邊轉邊回答:“咱們橫桑我不太了解。雲陌倒是有個心理醫生非常厲害,姓鄭。具體叫什麽我不清楚,你可以去問下白主任,她知道。”
***
到了下午五點半,付忘言下班了。她一離開雜志社就直奔第一軍醫院。
她在醫院北門找到了顧疏白口中的那家時差咖啡廳。
她到的時候,顧疏白還沒下班。
他之前在微信裏告訴過她,醫院今天比較忙,他可能會晚點到。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抹茶拿鐵。一個人默默坐了大半個小時。
這個點咖啡廳裏冷清,客人看不到幾個,零星地散落在各個位置上。舒緩輕柔的音樂混着咖啡豆的醇香芬芳,緩緩在空氣裏流淌。
一大杯咖啡很快便見了底。她開始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指。
大概又過了十分鐘,她好似有所感應,驟然一擡頭,就看到年輕的男人穿一件煙灰色的毛呢大衣出現在咖啡廳外面。他伸手推開咖啡廳那扇厚重的玻璃門擡步進來。
外頭正飄着稀疏小雨,男人烏黑的發頂也暈染了幾縷雨絲。一身料峭清寒氣息。
他總是不記得帶傘!
不過沒有關系,她帶了!
觸不及防撞入一張俊顏。她的心狠狠地顫動了一下。像是一種難以言喻,卻又真實存在的宿命感侵襲而來,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她心想,如果他不是醫生的話,那該有多好!
男人很快便出現在付忘言面前,他抖了抖衣服上沾染的雨絲,歉意地說:“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
“我也剛到。”她站起身,輕柔地笑了笑。
“是麽?”顧疏白的眼神掃到女孩面前那只早已見底的咖啡杯,了然于胸,卻不點破。
“走吧,去吃飯。”
“嗯。”
——
兩人一道走出時差咖啡廳。寒風攜裹着稀疏雨絲迎面吹來,空氣裏有無數細小的顆粒沉浮。
雨夾雪,看到的只有雨,雪片不見蹤跡。
橫桑近幾日的天氣又變差了。
顧疏白看着昏沉沉的天色,問:“你帶傘了嗎?”
“帶了。”付忘言從帆布包裏取出一把格紋傘撐開,搓了搓手心,呼出大團白氣。
“我來撐。”顧疏白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傘,建議道:“這麽冷的天,去喝粥怎麽樣?”
她猛地吸了吸鼻子,鼻尖凍的通紅,咧嘴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好啊!”
她的長相很清秀,柔和,不具有攻擊性。但平時卻笑得很少,不管面對誰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這是顧疏白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種會心的笑容。
總歸是沒那麽怕他了啊!
付忘言答應過後方意識到不妥。請人吃飯,居然是喝粥。這怎麽說都顯得有些寒酸呀!
她有些遲疑,“顧醫生,你不用為我省錢的。”
言下之意是沒必要喝粥,完全可以去吃大餐的。
顧疏白卻高深地笑了笑,“醫院這附近有一家祖傳的老字號粥店,叫做‘一粥一飯’。味道相當好,你嘗過就知道了。他們家的粥可一點也不便宜。”
付忘言倒是沒太在意,她心想一碗粥還能貴到哪裏去?
她瞧了眼陰沉不定的天空,似乎有些郁悶,“昨天李醫生不是說今天天晴的麽?”
一點也不靠譜啊!
顧疏白覺得這姑娘太實誠了,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他微微一笑,說:“老李的話你聽聽就好,別當真就行。”
十句有九句不着調。如果句句都當真的話,那她就該哭了!
付忘言:“……”
——
折疊傘,藍白相間的素淨格紋。顏色很清新,還是去年那把傘。
這把傘前後用了近兩年,全都歸功于她愛惜的好。
有些事情就是會這樣不合常理的相似。
有人稱之為巧合,而她卻認為這是宿命,掙脫不掉,她亦甘之如饴。
全然是小姑娘家的那麽一點不為人道的小心思在作祟。這麽一點相似之處都能讓她心往神馳許久。仿佛她和顧疏白有了什麽宿命的牽連。
明明都已經二十二歲了,心智卻還是這麽不成熟,依舊停留在十七/八歲懷春少女的階段。
男人撐傘,她緊挨着他,兩人并肩走在空蕩的大馬路上。寒風凜冽,不斷敲擊着傘面,呼呼作響。
寒冬臘月,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早就落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的枝桠在風雨裏瑟縮飄搖。鞋底踏過無數落葉,發出咯吱咯吱清脆的聲響。
這一次,他們一同踏上了烈烈風口。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不出意外都晚八點更。
遇到了一些事情。今天的狀态很喪,特別難受。
姨媽還狂虐我,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