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九場雪

第二十九場雪

視線陷入黑暗之後, 感官也變得越發清晰可感。付忘言聽到自己厚重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靜,緊張的心情也慢慢平複下來。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離她很近,她聞到他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她也能聽到他平靜的呼吸聲。

她微微仰起頭,探針緩緩進入她口腔。半晌過後, 耳畔傳來顧疏白清潤好聽的嗓音, “好了。”

下一秒,醫用手套冰涼的觸感随之消失。她的世界一下子明亮起來, 視線開闊。

如此迅速, 她一時間居然有些銜接不上。

睜着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表情有些發懵。

這個樣子的付忘言出奇的可愛。

顧疏白怔怔地望着她,有些愣神。昨晚酒店的某些場景, 某些旖旎的念頭紛紛湧上腦海。如此快速,毫無預兆,他措手不及,無從克制。

像是着了魔一般。

他悄無聲息探出右手,繞到她身後,在她纖細的腰肢上一用力, 往前一帶, 她便順利落入他懷裏。

俊顏探下, 男人溫涼的吻便落在了她唇上。

那一瞬間,付忘言清晰地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去年冬夜埋下的種子,經過漫長的等待, 終于生了根,發了牙,最終開出了花兒。

——

“乖,把眼睛閉上……”

他的嗓音深醇,蠱惑人心。

她睫毛輕顫,卻沒有把眼睛閉上。她想要深深記住這一刻的美好。

男人出人意料的舉動,她并未覺得很震撼。因為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她只覺得歡快,難以言表的歡快。

這一刻她全身的血液翻湧沸騰,明快而又熱烈地敲擊着她的太陽穴。她正沉浸在一股強烈的快感中難以自拔。她覺得自己俨然已經被一股致命的、劇烈的、難以抵擋的喜悅感層層疊疊包裹,密不透風。就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了。

日光燈清淩淩的光束在她頭頂震顫。室內無聲,無人敢打破這一室寂靜。全都在成全她那點不為人道的小心思。

不過她知道,顧疏白是知道的,他一定能夠感受得到。

喜歡一個人,表情不會騙人,眼色不會作假。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男人就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顧疏白這樣心細如塵的男人。

玻璃窗外,天上的雲在寒風中追逐,它的陰影使昏暗的暮色遇見濃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217診室外傳來兩個醫生的腳步聲,窸窸窣窣。他們正從診室外經過。

他終于松開她,離開她的唇。繼而自然地坐回到椅子上,清淡地說:“這次還不算太嚴重,我給你配點藥你回去用。上次給你配的牙膏還有嗎?”

前後不過一兩秒鐘的功夫。面色平平,看不出任何異樣,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得不說,男人的心理素質就是好。她的心情卻是再也平複不了。臉頰火辣辣的,燒得厲害。

她有些不自在地回答:“用完了。”

“那我再給你配一只。”

“嗯。”女孩子家的聲音悶悶的。

他背對着她霹靂啪啪打字,邊打邊說:“這幾天飲食盡量清淡一些,別吃油膩辛辣的東西。”

“我知道的,你上次就說過了。”

片刻後他從打印機處取出兩張單子,遞給付忘言:“你先去繳費,在一樓藥房等我。我收拾一下,等會兒送你回去。”

“好的。”拿起雙肩包,落荒而逃。

顧疏白摸了摸自己的雙唇,總覺得有那麽一股意猶未盡。

——

付忘言走出辦公室,腳步都是虛浮的。剛才的那件事對她刺激太大。她需要好好緩緩。

在機子上繳完費用,去了一樓藥房拿藥。拿完藥,她坐在邊上椅子上等顧疏白。

大概過了五分鐘的樣子,顧疏白乘自動扶梯下來了。他照舊穿大衣和黑色西裝褲,左手拎着一只公文包。遠遠朝她招了招手,“走吧。”

兩人一道走出醫院東門。顧疏白去車庫提車,付忘言站在門口等他。

老遠瞥到一抹很熟悉的身影。那人穿一件棕色皮衣,身材高挑,走得有些急,行走間流風陣陣。

好像是小叔叔!

但隔了一段距離,她沒看到正臉,不好斷定。

她趕緊追上去,想看看是不是小叔叔。

可真好這個時候,顧疏白的車從車庫開出來了,他摁了喇叭,降下車窗,說:“上車。”

她不得不收回目光,坐上了車子。

“你剛在看什麽?”車子駛離醫院,顧疏白一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沿。

“我好像剛剛看到了我小叔叔。”

“付總來醫院了?”

“沒看清楚,不确定是不是他。”

“如果真是付總,他應該是為了你弟弟的事情。那個病人雖然從ICU轉出來了,但家屬不依不饒,事情有些棘手。”

聽顧疏白這樣講,付忘言才想起前兩天付淮和人打架,将人打成重傷。付家上下都為了他的事情在忙活。她知道了個開頭,适逢和顧疏白去了雲陌看心理醫生,再回來就沒關注過這件事了。

“那個人住在你們醫院?”這點她沒聽小叔叔提起過。

“嗯。”顧疏白點了點頭,說:“腦外科的姜主任親自主刀的。這事兒早就在我們醫院傳開了。”

“那看來剛才那個人應該就是我小叔叔。”

依到父親的身份,他不方便出面替付淮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肯定全權委托給小叔叔了。

如今網絡這麽發達,又有傳統的紙媒,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不出兩個小時,整個世界就都知曉了。可這麽些天下來,她卻一直都沒聽到外界有什麽消息。想來付家肯定花了不少手段壓消息。

顧疏白:“你這個弟弟讓人不省心啊!”

“有什麽辦法,從小就被寵壞了。”付忘言的聲音聽上去淡淡的,臉上的表情也寡淡,不甚在意的樣子,甚至有些許厭惡。

他無意窺探她的隐私,更無意打探付家那些不為人知的秘辛。可越和這姑娘接觸,他就越是容易窺見冰山一角。

如今已經窺見了這冰山全貌了。

早在上次在溫老爺子的壽宴上,聽到那些人的言論,他就知道她在付家很不受寵。

後面聽到她親口對鄭醫生說出那些過往,他才真正明白,她在付家并不僅僅只是不受寵那麽簡單。她活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橫桑付家,軍政世家,何等顯貴。付老爺子退休前就是某軍區的參謀長,底下幾個兒子也都在帝都任要職,老大付峥年更是官居部長級。

這麽大的一個家族,一個女孩子不受寵可想而知這個中辛酸艱澀。

“你好像很不喜歡你這個弟弟。”

“我是不喜歡他。”付忘言咬了咬唇,聲音有些冷,“不僅我弟弟,我也不喜歡我的繼母,我的父親,我的爺爺奶奶,整個付家除了小叔叔,我所有人都不喜歡。可是我又不得不面對他們。”

“我不喜歡很多事情,不喜歡見陌生人,也不喜歡和很多熟人接觸,更不喜歡和人客套、周旋、咧開嘴角說許多違心的話。成年人的世界讓我覺得厭惡,疲于應付。”

就像她讨厭付淮,看不上付淮,卻不能明目張膽和他過不去。她厭惡沈婧,面子上卻依然要恭敬地喊她一聲“婧姨”。她從骨子裏厭惡透了她的父親,卻不得不依附于他,享受着他給的衣食無憂。她不喜歡爺爺奶奶,可二老說的話,她不得不遵循。

她始終做不到橫眉冷對,豎起滿身利刺,歇斯底裏地面對付家人。

因為她不忍心小叔叔夾在中間為難。

她不喜歡和外人接觸,但小叔叔卻要強勢地将她推至人前。她即使心裏百般不情願,卻依舊要默默承受着。

因為她不忍心小叔叔失望。

說到底她就是個膽小怯懦的人,将小叔叔看得比她自己還重。

“既然不喜歡,就不要勉強自己。”顧疏白安靜聽完,沉默一瞬,這樣對她說。

付忘言攤了攤手,告訴他:“沒辦法啊,沒人庇護,就得獨當一面。很多時候不得不勉強自己。”

如果真像顧疏白所說的這樣就好了。不喜歡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不喜歡的人,就不要去應付。那這世間就不會有人覺得痛苦了,每個人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開開心心的。

不說別的,小叔叔就一定不會這樣想。他不希望她永遠都縮在角落裏,對于付家的一切都無動于衷。他希望她能勇敢地站到人前,被更多人知曉,她能學會自我保護。

女孩說這句話時非常平靜,是那種歷盡滄桑後不得不接受現實的平靜。但是又沒有無奈,完全是平白地在陳述一件塵埃落定的事實。

顧疏白聽在耳裏,格外心疼。

這個女孩承受了太多太多。

男人的臉上依舊挂着淡然的笑容,音色溫潤,“其實這個世上很多人都是沒人庇護的。有人庇護是幸運,應該珍惜。若是沒人庇護,自己獨當一面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付忘言,人的一生何其漫長,就像是跑馬拉松,開始的時候有一大群的人陪着你,跟着你一起。但是慢慢的你會發現,人越來越少,最後到達終點的就只有你一個人。所以不要奢望有人能永久的庇護你、陪伴你,那樣不現實,他們能陪你跑一段路已經很不錯了。餘下的,你得自己慢慢跑,領略這沿途的風景,飽嘗風霜雨雪,最後抵達終點。”

這是付忘言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裏不含任何安慰的成分,亦沒有同情,更沒有嘲諷,相反的,他肯定她的獨當一面,他覺得獨當一面是好事。

從小到大她聽過太多類似的言論——

“付忘言啊,付家的女兒嘛,可惜不得寵呀……”

外人提及她時都只當她是付家可有可無的存在,有人會同情她的遭遇。更多的人只會嘲諷她,出身名門,卻不受人待見,活得如履薄冰。

大道理誰都會講,但是顧疏白的大道理卻讓她很受用。她不受人待見是事實,她不需要別人的安慰,更不需要同情。這些年她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浮浮沉沉,不過就是為了躲避這些同情和嘲諷的目光。

付忘言的視線再一次落在他臉上,男人深邃的眉眼間暈染了點點日光,說不出的低柔與優雅。

她突然間就有了傾述的欲望,“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接受現實了,家裏人都不喜歡我。但是很多時候我依舊會忍不住想,如果媽媽現在還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顧疏白突然将車停靠在路邊,解了身上的安全帶,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的觸感傳遞給她,表情分外溫柔,“付忘言,在我面前,你不用那麽堅強。你故作堅強,我會覺得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被顧老師最後一句話蘇到了。

看到有人說在醫院不好,在言哥看來,感覺來了,在哪兒都不成問題。只要不被人圍觀就行。哈哈(?ω?)hia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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