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萊茵幫他解着軍服上衣，“累了還不休息？天天要求我言行舉止要注意身份，你坐沙發上打盹的樣子就很體面？”

克萊德裏希揉了揉眼睛，低頭看看他費勁解衣服扣子的樣子，“再使點勁扣子就掉了……”

萊茵停了手，一臉幽怨看着他。

克萊德裏希這才意識到，城堡裏為萊茵更衣的人（包括他自己）無數，但萊茵從沒幫別人換過衣服。他輕咳一聲表示當我沒說過，“我自己來。”

萊茵不滿地哼了一聲，走到櫃櫥邊拿起管家準備好的睡衣，隔空扔給了克萊德裏希。克萊德裏希接過飛來的睡衣，“今天和我一起睡了？”

萊茵撅着嘴沒說話，爬上床躺到他的身邊，瞪着他等着什麽。

克萊德裏希內心無奈地嘆息。真不知他這鬧脾氣的樣子要是讓臣子們看到，會驚掉多少人的下巴。克萊德裏希換好了衣服，躺下來順勢把他摟到懷裏。萊茵習慣性地把頭放在他肩窩裏閉上眼睛。

“不生我的氣了？”克萊德裏希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萊茵鼻子哼了一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克萊德裏希明白他是要臺階下，“那我要怎麽做，才能讓我的萊茵不生氣？”

房間裏沉默了幾秒鐘。

“改天陪我去一趟皇家墓園。”

幾天後，聖納塔星麥耶山脈，皇室度假地內的皇家墓園

麥耶山脈地勢較高，主峰曙光峰海拔4000米。這裏的山地上湖泊清澈綠草如茵，夏日是避暑天堂，冬天是滑雪勝地。這片山脈不但是缪爾豪森家族的皇室度假地，曙光峰山腳的聖米歇爾湖畔還修建着皇家墓園。家族墓地修在這裏，暗含着希望先代保佑家族世代繁盛、如曙光般燦爛輝煌的願望。

皇帝的禦用飛艇直接降落在聖米歇爾湖畔、皇家墓園的停泊位上。艇門打開扶梯落下，身着便服的萊茵走出來，緊跟着克萊德裏希也來到門口。

“這裏的氧氣比平地稀薄，不要急走。”萊茵開口提醒同時伸出手，拉着克萊德裏希走下扶梯。

他命令護衛親兵遠遠跟随保護，然後二人并肩走入湖畔的皇家墓園。這裏的風光堪稱絕景，聖米歇爾湖清澈如鏡，清晰地倒映出遙遙矗立的曙光雪峰。雖然地勢偏高，但墓園內生長着高原地區看得見的花草，俨然一片寧靜安息的故人世界。

墓園按家族成員的地位輩分分為不同區域。萊茵帶着克萊德裏希來到墓園的邊緣位置，這裏安葬的是歷代皇室王妃。在皇家墓園，只有帝後能和皇帝合葬。王妃們既不能和皇帝合葬，也不許被帶回本家安葬，只能葬在墓園的最邊緣。

二人來到一處靠近牆垣的位置。這裏有一塊普通的墓碑，碑銘上刻着先帝魯道夫·缪爾豪森陛下之利奈爾妃的字樣。碑上并不提及利奈爾的全名，并且把他放在皇帝之後，以示他是皇帝的衆多附屬品之一。墓碑上有他的遺像，那是一張清秀美麗的臉，眼神中卻明顯透露的憂郁。

萊茵看着他的遺像許久。

“你看他的眼睛。那天侍者把我帶走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克萊德裏希沉默片刻，“對不起，萊茵。”

“其實我并不後悔見到他，我只是遺憾他看不到也聽不到我。我想告訴他不要擔心我，因為我的生命裏已經有一個人，代替他把我照顧得很好。如果他能知道，也許現在這幅遺像上，他的表情能平和一些。”

克萊德裏希心動了一下。所有人都認為萊茵冷狠無情，但只有他知道，萊茵的心也有溫柔如水的一面。

“我想有一天，他一定會知道。”克萊德裏希接口道。

萊茵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看着他，“你為什麽沒想去看看你的父母，看看他們失蹤前的樣子？”

克萊德裏希笑了一下，“他們最後出發任務的時候，我快11歲了。我記得他們的樣子。親人不是記在族譜或者墓碑上的，是記在回憶裏的。我希望你對利奈爾王妃也有一個可以追尋的回憶。”

“你還希望我能由己度人，對帝國控制下的行星居民多一份寬厚仁心。”萊茵輕描淡寫地戳破他的心思。

克萊德裏希不禁笑出聲，萊茵果然早就猜到了他的用意。看來他的別扭已經過去，克萊德裏希內心松了一口氣。

“對了。前些天森教授遞交的零年計劃，因為致命缺陷被我打回去了。我知道那個計劃有成功的可能，但代價太過重大，帝國不能承受這個風險。”

兩周後，克洛諾斯空間站

一道傳送門亮起，幾個持槍衛兵帶領一隊人走出來，卡洛斯也在隊伍裏。自從通過入境審核之後，他和其他人就被關在一處類似監獄的地方。雖然沒有自由，但食宿條件相當優越，倒也過得悠哉悠哉。一隊人走出傳送門，看着這個科技感爆棚的空間，腦袋像撥浪鼓一樣左轉右轉簡直停不下眼。

卡洛斯看着周圍環境，嘆服的同時也感到一股隐隐的不安。一個外星逃難者的考試，有必要到這麽高大上的地方嗎？卡洛斯心裏有數自己這些人到底價值幾何，他們根本配不上這樣的地方。

除非，還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隐情。

衆人被帶到一間預備室，被命令換上一套适合運動的衣服和鞋子，同時被告知這是一場單人行動的尋寶考試。每個人抽一個信封，信封裏是任務提示。他們只需要進入傳送門到達指定地點，把任務提示裏的物件帶回來，就算考試過關。

卡洛斯換衣褲和鞋子的時候，注意到衣褲的邊線上似乎有電子痕跡。那是嵌入式電子追蹤器和生命探測器，用來定位參與者同時測量他們的生命跡象。卡洛斯內心更覺蹊跷，隐隐懷疑自己是不是卷入了什麽科學實驗。

“怎麽辦？考不過會不會小命不保？”卡洛斯偷偷瞄了一圈其他人。他們都沉浸在興奮裏，讨論着一定要通過考試留在這個先進的帝國，絲毫沒嗅到危險的味道。

這時有士兵走進來，示意他們排好隊走出預備間。卡洛斯跟在隊伍中間低着頭走，走出門口時故意用力蹭了一下滑動門旁的金屬邊框。

呲的一聲纖維聲響，他的衣服被金屬撕開一道口子，胳膊被劃破血瞬間流出來。

“哎喲！長官，長官，我受傷了！”他順勢倒地不起，傷口蹭在地上留下血痕。

隊伍頓時停下。帶隊的士兵皺眉看看地上的人，拿起通訊器聯系着什麽。片刻後他指示一個士兵帶卡洛斯離開，隊伍繼續向克洛諾斯空間的方向走。隊伍裏有人可惜地看着卡洛斯離去，好好地失去了一個考試的機會。

“哎，可憐啊……”

“真是倒黴的人，怎麽能被門框劃到呢？”

“別管他了，我們先想考試！”

空間站管理中心

管理中心的正中央，懸浮空中的巨大屏幕被分成十塊小屏，那是十個時間傳送門的實時信息。因為一個參與者的突然受傷，現在其中一塊屏幕停運，其他九塊仍保持着運行狀态。每個屏幕頂端的傳送門數據裏，紅色的警告信息不斷出現，顯示傳送門計算參數錯誤。放在平時，哪怕有一條這樣的信息，傳送門都絕對不能開啓。因為傳送門事故會百分之百造成被傳送者的死亡。但現在，九道傳送門都已進入了開啓階段。

“森博士，一切準備就緒，實驗記錄開啓。”

“零年計劃第一階段，第一輪第一組傳送門穩定性實驗，開始。”

克洛諾斯空間

通往未來的第一道傳送門最終形成。一個逃難者被指示走入空間，來到那扇亮晶晶的門前。他看着裏面黑暗的通道，沒有猶豫或害怕。此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信封裏看到的任務，上面說會被傳送到帝國的另一個城市，撿一片樹葉回來。

“加油，我能行！”

他暗暗給自己鼓勁，然後大步踏入傳送門，傳送門随即關閉。

在他踏入傳送門的同一時間，屏幕上響起警報音。傳送門程序顯示致命的計算錯誤，正在強行關閉傳送門。但實驗者的定位顯示，他人還在傳送門裏。因為通向目的地的終點門，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打開。

“博士，距離傳送門強行關閉還有20秒！”研究人員言語裏有些顫抖。

“嘗試重開起點門！”森博士口吻鎮定。

“不行，打不開！無法介入強行關閉程序！”研究人員努力嘗試介入，但完全沒有效果。

生命監視屏幕上，他們能看到一個亮點在逐漸收縮的空間裏胡亂走動。那是實驗者在黑暗中慌亂地到處尋找出口。黑暗的空間越收縮越小，空間壓力越來越大，實驗者的身體抗壓負重到達極限。最終，就像一條被從深海突然撈出的魚一樣，實驗者的身體因為負壓過重，在某一刻突然從內部爆裂，瞬間化為一灘血肉模糊。

亮點在那一刻停止了運動，然後消失在屏幕上。

“距離傳送門強行關閉還有10秒，實驗者生命體征消失。”研究人員的口吻有些異樣，像是反而松了一口氣。因為早知道這些人會以什麽樣的方式死掉，他們只能給予最默然的同情，希望他們早點解脫。

“繼續嘗試啓動起點門。”森博士只是盯着屏幕上的計算數據，絲毫不去看生命監視屏幕。他知道他唯一要做的是最大限度利用前者的死，為後者争取生存的機會。

“傳送門強行關閉。人工介入失敗，實驗者确認死亡。”

“記錄所有數據，準備第一輪第二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