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傳送門裏

克萊德裏希坐在指揮椅上，看着前方光屏上實時投影的艦外景象。除了包覆着傳送通道的藍光外，并沒有什麽異常現象。森向他解釋過，那藍光的實體是“溢出”的時間。在兩個平行宇宙間建立傳送通道，前提是兩點間的時間速度必須一致。時間速度不一致會使傳送門不穩定，造成零年計劃第一階段經歷的慘劇。但平行空間裏存在的物質不同，在自然狀态下時間速度不可能一致。于是，在開啓傳送門的程序裏，就有一條必備的程序叫同步時間。這條程序讓兩點間時間流逝的速度暫時一致，副作用是會産生短暫的時間真空帶。眼前這些藍光，就是這道程序運行後産生的“時間速度差”。它并不是真實存在在那裏的光，而是計算數據衍生的假象。

指揮室內，持續回響着各艦之間的例行通訊。

“普羅米修斯，這裏是藍色巨星號。航行情況一切正常，完畢。”

“藍色巨星號，這裏是普羅米修斯。通信收到，完畢。”

“普羅米修斯，這裏是紅色巨星號。航行情況一切正常，完畢。”

“紅色巨星號，這裏是普羅米修斯。通信收到，完畢。”

克萊德裏希打開自己的通訊器。光屏信號位置顯示着沒有信號，他只能打開存儲器上的文件。那裏除了一些照片外，還有一篇論文手稿，就是那篇《平行空間裏的生命形态的100種可能性》。他再次讀過自己反複看不懂的內容，思考着該如何理解這段文字。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存在的。”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思考中，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通訊兵器再次傳入提示，艦隊馬上要駛出傳送通道。克萊德裏希心中一凜，終于要進入另一個宇宙了嗎？黑暗通道的前方，出口處并不像平時的傳送門一樣展露外界光亮。相反的，出口處彌漫着灰色的、劇烈渦旋轉動的氣流，好像一旦靠近就要被卷進去一樣。

“普羅米修斯，這裏是藍色巨星號。傳送門出口看似不正常，請求命令。”位于艦隊最前列的藍色巨星號發來通訊。

克萊德裏希的口吻很堅定，“全隊繼續前進。通知諸艦，無論發生什麽都要保持鎮定和通訊，生存是最優先事項。”

艦隊接到命令，一艘跟着一艘進入灰色漩渦，然後輪到了指揮艦普羅米修斯。克萊德裏希看着屏幕投影，外界是劇烈旋轉的灰色漩渦。但奇怪的是，身在一艘小型指揮艦上，他沒有感到絲毫的颠簸震動。

“那些漩渦并沒有造成力？那麽，它們的實體是什麽？”克萊德裏希內心猜測着。

當包括普羅米修斯在內的16艘戰艦全部進入灰色漩渦裏，光屏上已無法看到其他戰艦的身影。但艦間通訊一切正常，艦隊內沒有發生慌亂。片刻後，漩渦逐漸停止然後退去，眼前展露出一片黑色的浩瀚宇宙。那一刻，16艘戰艦上的所有人看着眼前都震驚無聲。

他們面前出現是科林星領空、剛才進入傳送門的地方！遠遠那顆小星球，是他們熟悉無比的帝國軍事重地-科林星。

“普羅米修斯，你看到眼前的景象了嗎，我們又回來了！”

艦上多條通訊同時響起。克萊德裏希同樣震驚不已。幾乎在同一時間，艦內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那是唐納德在各艦安裝的生物探測器發出的警告。

“普羅米修斯，這裏是藍色巨星號。我艦生物探測器顯示異常。目前尚未發現生物跡象。”

“普羅米修斯，這裏是紅色巨星號。我艦生物探測器顯示異常，正在全艦範圍內尋找未知生物蹤跡。”

克萊德裏希的頭腦綜合分析着這一切情況。片刻後，他下達了命令。

“通知各艦，我們沒有返回，而是成功進入了毗鄰宇宙。我們可能正在被外域生物接觸，不要輕舉妄動，不要動用火力，不要相信你眼前看到的。各艦保持通訊，聽從...指揮艦的....指示...”

克萊德裏希的話到最後有些變音，通訊兵轉過頭看看椅子上的指揮官。他臉色微白瞳孔放大，似乎是受到了什麽驚吓。

“長官，您還好嗎？”通訊兵看着他關切地問道。

克萊德裏希脖頸僵硬得不能動彈，只把目光轉向他，“你看見什麽了嗎？”

通訊兵瞪起眼睛，目光掃遍指揮室內的各個角落，“沒有啊，長官？您看到什麽了？”

克萊德裏希脊背一陣發涼，目光回到指揮椅邊、自己身旁站着的這個“人”。他一身軍裝，身材高挑，金色短發。他眼前的這個“人”，是另一個克萊德裏希。

克萊德裏希努力保持着冷靜。他盡量不去看它，稍稍緩和了呼吸節奏，讓自己在極度緊張和恐懼中保持理智。片刻後他站起來走下指揮臺，那個克萊德裏希就跟在他身後。

“長官您去哪兒？”通訊兵回過頭看着他。很顯然，他完全看不見克萊德裏希身邊的“人”。

“我去洗手間洗個臉。”

克萊德裏希走出指揮室，來到一側的洗手間。他走進洗手間裏，然後回過頭，看着跟進來的“自己”。它和自己一模一樣，但是相貌更年輕一些，看上去是10年前的自己。

克萊德裏希伸出顫抖的手，試探着碰觸它的臉。它的觸感和常人無異，是個溫暖的臉頰。

克萊德裏希再轉頭，看一旁洗手池前的鏡子。鏡子裏，他的身前并沒有人，他的手正停在半空裏摸着空氣。

克萊德裏希收回了手，擡頭正視着眼前的“人”。他已經大概猜到了正在發生什麽，此刻看過鏡子後更加确定這個念頭。外域文明确實正在接觸他，确切地說，是在接觸他的意識。它直接作用在他的大腦裏，給他生成眼前的視覺和觸覺。但是，意識的接觸屬于直接接觸，無法通過鏡子一類的媒介來複制。

它，就是雙親在那篇論文手稿裏提到的、無固定形态的意識體。

“很榮幸見到你。你在我的大腦裏，生成眼前這個年輕的我，是想吓我嗎？”克萊德裏希知道自己不用說話，只要動動念頭就可以和它交流。但他還是習慣性地說了出來。

眼前的它笑了笑，“不，我并不想吓你，因為我确實是這個世界裏的你。如果我降維去到你的世界，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它的口吻平靜理性，那感覺确實像極了自己。克萊德裏希幹咽了口唾沫，緩解內心的緊張，“你是這個宇宙裏的我？那麽外面那個星球就是這個宇宙裏的科林星？你難道想告訴我，這裏和我們的宇宙不僅毗鄰，而且是鏡像的嗎？”

它臉上的笑意多了些，“我就知道，和那個宇宙裏的我會很容易溝通。”

克萊德裏希看着他，相當于看着正在接觸自己大腦的它，“我們的來訪是善意的。我們為了和平而來，你們為什麽要襲擊我們的星球？”

它臉上毫無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他的來意，“你們的這次來訪，是一次阻止侵略的先制行動。那麽你想沒想過，我們的“襲擊”可能也是先制行動？”

克萊德裏希微微皺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它指了指洗手間牆壁上的窗戶，“那就去親眼看看吧。”

克萊德裏希知道沒有選擇。面對更高級的意識體文明，他們這些人如同紙糊的一般脆弱。他依言來到窗邊向外看去。外面黑暗的宇宙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無數艘戰鬥艦。遠處那顆熟悉的科林星，在戰鬥艦的攻擊下岌岌可危。克萊德裏希驚訝地看到，那些正在進攻的戰鬥艦上，全部繪有海斯帝國聖納塔旗的标志。其中有一艘赤紅色的中型指揮艦尤為眼熟，那是萊茵的禦用旗艦聖納塔號。

“這是......”

“這是我們的時間軸上顯示的，30年後的場景。我們的帝國遭到毗鄰宇宙文明的襲擊，襲擊者是另一個宇宙裏的海斯帝國。我們的帝國因此覆滅，我也在那場戰鬥中陣亡，只剩下了我的伴侶萊茵。”

克萊德裏希猛地轉過頭來，瞪大眼睛看着它，“你的伴侶也是萊茵？我們真的是鏡像宇宙？”

它看着克萊德裏希點點頭，“我們是在相同的兩層物質膜的碰撞下生成的鏡像宇宙。本是同根生的兩個帝國，都實現了統治本位宇宙的輝煌，卻又不甘心止步于此，最終造成了相煎何急的場面。”

克萊德裏希努力消化這一個又一個難以置信的信息，“既然這樣，為什麽不遣來友好的使者，卻發來侵略的機甲？如果能夠提前友好協商，我們一定不會......”

“現在這一切不算“提前”友好協商？”它若有所思地看看克萊德裏希，“看來，你們剛剛啓動了時間軸，還沒有真正掌握它的運行機制，嗯？”

克萊德裏希看着它，“你是說，把我們引來這件事本身是計劃好的？”

它微笑看着克萊德裏希，“時間軸是預測未來的工具。這個所謂的未來，在什麽時候會變成确定的事，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