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如影随形,又掃向甲板上的孟劍卿。

孟劍卿不想與對方纏鬥,貼地一滾,滾入了船艙,飛腿踢碎了一個酒缸,旋身回腿,又是一個酒缸破裂。

整個艙頂已在這同時被白練卷飛,孟劍卿向前急撲出去,白練貼着他後背掃過,餘勢未盡,仍是令他後背陣陣刺痛;不過他已在撲出之際順勢一個肘底錘撞破了第三缸酒,随即破壁而出,落到船尾的甲板上。

白練緊跟而至,孟劍卿揉身揮刀,覺到練風掃得手臂也是陣陣刺痛,而刀鋒所及之處,白練也險些被劃破,那白衣女子“咦”了一聲,白練蛇信倒卷回去,頓得一頓,驀地一吐,孟劍卿左手中長繩揮出,與白練纏在一處;右手中短刀回鞘,迅速摸出身上帶的火摺子,迎風一晃,火摺子突突燃燒起來,一揚手擲向那三個碎酒缸。

對面船上驀地裏射出一箭,堪堪将摺頭射斷、火星截滅。

孟劍卿一怔之下,脫口叫道:“孔教習!”

孔教習閑暇時賣弄射術,就曾經讓他們開過這個眼界。

不過如果對面船上是孔教習,這麻煩就更大了。孔教習一出手,向來是箭無虛發。

接踵而止的兩箭,已射向他的雙臂。

孟劍卿當即棄繩,雙手握刀,斜身擋箭,左側一箭擦着他臂膀飛過,衣裳盡裂,擦傷處烈火灼傷一般;右側一箭被短刀擋得一擋,铮铮聲中,那柄從講武堂帶出來的百練寶刀,顫動不已,如欲碎裂,孟劍卿向後急退,才消去箭上的力量,那枝箭貼着刀身滑了出去。

那白衣女子裙裾飛旋,白練卷回,橫空擊中了第四箭和第五箭,兩枝長箭方向略偏,呼哨着擦着孟劍卿左右兩側飛了過去。

也虧得孟劍卿這一叫,才沒有第六箭第七箭。

對面船上,艙頂望樓上倚欄而立打量着他的,可不正是孔玄孔教習?

數年不見,孔教習仍是那般眼帶桃花、滿身香風的招搖樣子,孟劍卿只覺得份外親切,定一定神,高聲叫道:“講武堂三期生孟劍卿,見過孔教習!”

孔教習至此也已認出他來,大笑着道:“你這小子,還真出息了,居然躲過我五箭!”

那白衣女子先一步縱身掠起,回到自己船上,站在那年輕男子身邊。孟劍卿看清她面貌,不覺暗自怔了一下。曉日之中,那女子的容貌,真如日色一般光彩眩目。

那年輕男子一直在審視他,見他微微的錯愕之後,即刻又将注意力轉向了孔教習,暗自點一點頭,心想若無這乍見之下的驚豔,這人就太不近情理、其心難測了;只是目光轉開得如此幹脆利落、毫不留戀,倒也少見。

孔教飛躍下望樓,孟劍卿卻只走到自己這方的船頭便停了下來,躬身施禮,說道:“請孔教習見諒,學生有公務在身,不便過船拜見。”

孔教習笑罵道:“混小子,你防我,我還得防着你呢!就是你要過來也不能讓你過來!我派幾個人到你那邊去,給你修好船舵和風帆,你就走你的吧!”

孟劍卿情知他在有意擠兌自己,拱手而立,也不接話,心中迅速回想着有關孔教習的一切。但是他忽然發現,講武堂各位教習的出身來歷等等,竟仿佛是錦衣衛也無權查問或是無權保管的,秦有名的資料庫中,這一項都是些人人熟知的東西,乏善可陳,所以自己才會描繪不出孔教習的真實面目。

孔教習雖然笑罵,該做的事可一項也沒有耽擱,派了四名水手過來,截掉一大片甲板,重新做了一個船舵,又給他換了一張風帆,這四名水手,就留在他船上操船,随在孔教習的船後——孔教習也不是不防着他再次放火的——駛向北方。四名水手只在甲板上食宿,絕不接近船艙,以免雙方誤會。

那年輕男子自稱雲燕然,白衣女子是他妹子雲燕嬌,此外再不多談家世來歷等等。雙方各有顧忌,一路上倒真是相敬如賓。

在杭州灣外孔教習暫且停船,等着那四名水手将孟劍卿的船送至杭州,又駕了小船返回,方才揚帆而去。

杭州都指揮使司得到消息,即刻點了兵馬前來迎接,胡大勇和晏福平率先跳上船來,一左一右攬着孟劍卿笑道:“好家夥,一去這麽些日子,再不回來,你那兩個手下就要抹脖子去向你們沈大人謝罪了!”

孟劍卿重踏陸地,心中真是感慨萬千。

回望那艘殘破的海船,心中更是生出無限蒼茫與惆悵。

【十七、】

孟劍卿輕輕踏入書房,随手掩上門,在長案前沈光禮的對面坐下。

案上琉璃燈甚是明亮,沈光禮的面容卻仍是那般飄忽模糊。

他合上手中案卷,審視着孟劍卿,良久方道:“錦衣衛中,人才濟濟,比你聰明的,比你能幹的,不是沒有,不過,看來他們似乎都沒有你的好運氣。”

孟劍卿微微一怔,才想申辯自己為這件案子所做的種種準備工作,這一番無心插柳,并非憑的運氣,沈光禮已接着說道:“時來天地皆同色,運去英雄不自由,這句話你現在想必領悟得更深了吧?”

孟劍卿悚然一驚,轉念想到,無論他做過什麽樣的準備,如果在黑水溝畔他遇上的不是孔教習而是別的什麽人甚或是敵方的船——

沈光禮輕輕喟嘆:“不過你看起來是非常懂得審時度勢的,對吧?”

孟劍卿随即鎮定下來,俯首答道:“大人必定也曾聽說過公孫義和孟劍臣出塞五百裏、迷路糧盡,卻劫回兀良哈部王妃一事。卑職在想,若是沒有公孫義,孟劍臣很可能會困死在大漠中;但是沒有孟劍臣,公孫義就算有那個運氣遇上兀良哈部王妃,也沒有那個本事劫走她,終究還是一條死路。”

沈光禮的打量着他,轉而微微笑了起來:“哦?算你說得有理吧。你知不知道雲家兄妹是什麽人?”

孟劍卿答道:“這些日子卑職一直在辦那一船財物的交接事宜,尚未去打探。”

沈光禮淡然一笑:“哦?你還沒有時間去找秦有名問個清楚?”

孟劍卿擡起頭道:“提到秦百戶,卑職以為,此次能夠收回方國珍的藏寶,并找回小西天想要的黃金鎖子觀音,秦百戶的資料齊備,功不可沒,大人是否應該對他有所嘉獎?”

沈光禮淡淡答道:“我已報請将秦有名晉為千戶,這是剛下的批文。你去向秦有名賀喜吧。他那兒還有一件案子,你既然回來了,就交給你去辦吧。哦,那面金牌,以後你就留着,待我下令時再行繳回。”

孟劍卿躬身答應,等了一等,見沈光禮別無指示,便告退出來,又在身後輕輕掩上門。

沈光禮注視着他離去,陷入了沉思。

那老奴自暗處悄然而出,撤去已涼的茶水,沈光禮驚醒,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孟劍卿已經有了變化,是吧?”

以前那個銳意進取的孟劍卿,雖然有過于深沉老練之嫌,其實倒不難猜度掌握。

但是這一次回來,孟劍卿的神情态度之間,隐隐然已透着一種蒼涼的淡定。

他已真正嘗過鮮血與烈酒的滋味,覺得不過如此而生出這種蒼茫心境,有如那紅到盡處便成灰?

沈光禮輕輕彈指,望着虛空之中,又喃喃說道:“無所求之人,是最不好辦的吧?”

老奴默然一會才道:“年輕人嘛,再怎麽老練世故,也易于沖動一些,也許遇上件把不如意之事,便萬念俱灰;再遇上件把如意之事,又雄心萬丈了。老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什麽人,終究還是什麽人。”

沈光禮出了一會神,忽而又微微笑了起來:“老嚴,說到底你還是有心護着他吧?嚴家門風,可是有名的護犢。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那老奴低頭一笑:“大人說笑了。”

卻并沒有否認沈光禮的話。

孟劍卿帶往浙江的兩名衛士,正在院外等候,見他出來,忐忑不安地上前問道:“孟校尉,沈大人對那件事怎麽說?”

孟劍卿怔了一下才想起來:“你們是說射豬婆龍那件事?”

兩名衛士連連點頭。

他們雖不是為首者,但是孟劍卿幹的事,他們這些做手下的,哪裏逃得掉幹系?這些日子來,一直提心吊膽,一心想從沈光禮那兒探得一個準信,這件事倒底怎麽樣了?

孟劍卿不由得微微一笑:“這件事嘛——陛下身邊,都是些聰明人,知道怎麽做最好,所以你們以後也不必想着了,更不必提。”

這一群聰明人中,沒有哪一個會自作聰明地去對洪武帝提起“射殺豬婆龍”這幾個要命的忌諱字眼的。

因為頭一個死的便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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