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話
醫院近來的病人随着氣溫與日俱增，門診部和住院部都忙得很，每天都有挂不到號的病人，奚原一連加班了一周，門診住院連軸轉，跟個陀螺似的。晚上回到公寓時已近九點，奚沫發來微信問他這周會不會回家，奚原想了下回她可能沒時間。她發了個嘆氣的表情，他本以為自家妹妹是在心疼他上班太累，沒想到她接下來發了句：伊妍大大好久沒更新節目了。
奚原失笑，随即又想到了伊妍，他的病人。
上次她要了他的號碼之後也沒聯系過他，不過他想，這是好事，身體好好的誰會想找醫生？
今天下午住院部有個家屬來鬧，弄得院裏上下雞犬不寧，奚原幫着院長從中調和，竭力和家屬斡旋，百般勸說之後總算是暫時消停了。下午這麽一出再加上一整天高額的工作量，饒是鐵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奚原摘了眼鏡，阖上眼睑揉了揉。
奚沫這時又發來消息說伊妍自上周發了個節目後就消失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又問他上周的節目他聽過了嗎？
奚原這才想起一周前奚沫就和他提到過，她的偶像又有新節目了，讓他去聽聽，她似乎恨不能把他一起拖進二次元的坑裏，無奈這周醫院太忙，他一時就給忘了。
趁着這會兒得了空，奚原拿起手機點進了電臺，這個軟件也是在家時奚沫給他裝上的，還勒令他絕對不能卸載，他無奈，但在這種小事上還是樂于順着她的。
找到了伊妍的私人電臺，最新一期節目是在上周發布的，他點了下，悠揚的前奏緩緩響起。
“大家晚上好，歡迎收聽‘左顧右盼’電臺，我是‘春天的熊’，今晚為大家朗讀的故事仍然是路雨文的《你不知道的事》……”
奚原往後靠在椅背上，阖上眼休息。
泠泠動聽的聲音似山林泉流涓涓而出，铮铮淙淙，悅人耳目，沁人心脾。他想，她果然是專業的，什麽樣的故事該有什麽樣的聲音她都拿捏得當，一絲一毫都不顯得突兀。
奚原聽着她的聲音，似乎能想到故事中的場景，尤其在聽到結尾的那首詩時，腦海中倏然閃過一股熟悉感。
“今晚的故事就到這裏，感謝你們的收聽，晚安。”
她說完這句話後，背景音樂響起，是《秋日私語》。
奚原對這首曲子很熟悉是因為他還記得，高中三年的下課鈴聲就是這首鋼琴曲，緩慢地，悠揚地，就如同剛才她讀到的那般，是拖課神曲，也不知道書中描寫的是不是它。
奚原不是個喜歡回想的人，此時也不免被勾起了些高中的回憶。
離現在好像也有十年了。
——
次日上午，來門診部就診的人再創新高，等把上午挂到號的最後一個病人送走後，時間已過飯點很久了。
“奚原，吃飯。”隔壁診室的盛霆敲了敲門喊道。
奚原應了聲好，把桌上的東西稍微收拾了下，又去洗手臺上洗了下手後才走出診室。
“怎麽樣，今天預約你面診的病人還是很多吧。”盛霆問道。
奚原點了下頭。
盛霆勾着奚原的肩，有些幸災樂禍：“都是些小姑娘吧？不要命似的亂吃東西，吃出病來就為了找你。”
奚原有些無奈：“別瞎說。”
盛霆嘿嘿一笑，看了眼腕表道：“我們趕緊去吃飯，下午還有的忙。”
兩人從診室外的走廊出來，正午時間，外面的候診區仍是坐滿了人，有些人幹脆就在外面午睡，穿過候診區出來，外面是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和前來就診的病人。
奚原往電梯那走，餘光一瞟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停下腳步看過去，她此時正戴着口罩，怔怔地站在自助預約機器前盯着屏幕看。
“怎麽了？”盛霆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認識的？”
奚原點點頭沒多解釋，只說：“我過去下，你先去吃飯。”
盛霆有些詫異，再往那個位置看了眼，只看到一個側臉還戴着口罩，不像熟人，他和奚原多年好友，再者他歸國不久，身邊應該沒有他不認識的人，當下就猜測可能是病人。
“行，你來不及和我說一聲，我給你打包。”
“嗯。”
盛霆走後，奚原朝着自主預約機器那走，到了那人身旁時她還在愣神，全然沒發現他的到來，他往屏幕上看了眼，上面顯示的正是他的門診時間，遂出聲問道：“胃病又犯了？”
伊妍正盯着屏幕發呆，冷不丁身旁站一人被吓了一跳，扭頭看到來人時更是驚詫，沒料到他會突然現身，她立刻慌慌張張地點了機器上的‘返回’，等退出他的預約界面後又恍然覺得此舉有點欲蓋彌彰，此地無銀的意味。
她蜷蜷手指回過頭去看他，口罩下的貝齒暗咬了下嘴唇，咳了聲搖搖頭說：“沒有。”
奚原聽她鼻音厚重兼又戴着口罩，問她：“感冒了？”
伊妍點點頭，又咳了兩聲甕着嗓音說：“我來拿點藥。”
奚原也沒問她為什麽看感冒會走到消化內科來，又為什麽會看他的門診時間，直接詢問道：“已經預約好時間了嗎？”
“還……沒。”伊妍支吾着，她有些心虛。
感冒一周還沒好反而有愈加嚴重的趨勢，嗓子也一直啞着十分耽誤工作，她這才想來醫院看看，本來感冒去個小醫院也就夠了，不知怎的心念一轉就來了市一院，在前臺問了呼吸道內科的樓層最後卻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消化內科，本以為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已經下班了，沒想到還能碰上。
奚原走到她邊上和她并肩站着，在預約機器上點了呼吸道內科看了眼，今天的門診預約已經沒了，最早也只能預約到明天下午的時間了。
伊妍也看到了，對着他開口道：“那我就預約明天的時間吧。”
她剛說完就別過腦袋，又控制不住地接連咳了幾聲，等再回過頭時，眼眶都有些紅了。
奚原看着她思索了下：“你跟我來。”
“啊？”伊妍不解，但雙腳已經自發地随着他走了。
奚原帶着她往自己的診室走，候診區有人往他們這看，門口的護士看到奚原走回來有些詫異：“奚醫生，你還沒去吃飯？”
“再等會兒。”他回答。
護士眼神往他身後的伊妍瞄，一臉探究。
伊妍埋着腦袋跟在他身後往裏走，總覺得如芒在背。
進了診室，奚原示意她坐下，伊妍有些局促不安，雙手放在膝上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奚原問她：“感冒多久了？”
伊妍有些懵，他這是打算給她看病？
奚原溫潤的目光望着她讓她一陣緊張，咽了咽口水又惹得喉頭一陣刺痛，她如實回答：“一星期了。”
奚原點頭，又問道：“喉嚨疼嗎？”
“疼。”
到底是聲優，即使是在嗓子不适的情況下，一個‘疼’字從她口中出來都帶點百轉千折的婉轉。
“你張嘴，我看看舌頭。”
“啊？”伊妍面色有些猶豫，倒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她長了顆小蛀牙不想讓他看到。
“怎麽了？”
伊妍看着他，最後緩緩地探出一小段的舌尖出來。她阖着雙唇含着殷紅的舌尖望着他，那模樣就跟只小奶貓似的。
奚原愣了下神，随即笑了：“我還要看看你的喉嚨，判斷一下是不是發炎了。”
伊妍收回舌尖，有些窘迫，眼珠子左右瞟動了下，最後牙一咬，閉上眼張開了嘴。
奚原看她一臉英勇就義的模樣啞然失笑，借着窗外的光看了下，她的喉頭發紅，果然是扁桃體發炎了。
“呼吸道發炎了。”奚原問，“自己測過體溫了嗎？”
伊妍睜開眼答道：“測過了，沒發燒。”
“除了咳嗽，鼻塞，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伊妍想了下：“沒了。”
奚原拿過桌上的本子，在上面寫了幾個藥名後撕下來遞給她：“你去藥店買這幾樣藥，按照說明服用，如果過兩天症狀還沒減輕再來醫院做個檢查。”
伊妍還有些懵懵然，雙手接過紙張看着他：“你……”
奚原解釋：“明天還跑過來看感冒有點麻煩。”他又開玩笑似的說，“我雖然不是呼吸科的，但是診斷一個小感冒還是可以的，你是配音演員，感冒會影響你工作。”
伊妍莫名紅了臉，捏着紙片覺得有些燙手，心跳也有些紊亂。
她不明白，明明兩人在此之前也只是普通的醫患關系，今天距上次見面也有一周之久了，他對她這突如其來的關照是怎麽回事啊？難道是想起她和他曾是高中同窗，念着高中的情誼讓她走個捷徑？
伊妍偷偷瞄他一眼，見他正看着自己，立刻閃開眼神嗫嚅道：“謝謝。”
這時有人敲了兩下診室的門，盛霆推門而入：“我看你沒去食堂，給你打包上來了。”
伊妍聞聲回頭。
盛霆盯着她的臉仔細打量了兩眼，見她眉目清秀，回眸顧盼，分明是個綽約美女，不由揶揄道：“我壞事了？”
伊妍臉上一熱，忙把口罩戴上，站起身對着奚原說：“我不打擾你了，今天……謝謝你。”
她說完捏着那張紙條回身往外走，錯過盛霆時還匆匆和他對視了眼。
盛霆回頭看着她走出診室，嘟囔了句：“看着有點眼熟。”他回頭摸着下巴沖奚原擠眼睛，調侃道：“她誰啊？”
“病患。”
奚原回答得言簡意赅，擺明了不願多說，但是盛霆卻不打算輕易饒過他：“病患？你不是向來和病患保持安全距離的麽，那個病患怕不是簡單的病患吧。”
奚原沒搭理他，恰巧奚沫給他發來微信說伊妍大大在微博上說她生病了，工作有些被耽誤，她有點擔心她，不知道病嚴不嚴重。
奚原破天荒地給她回了句：不嚴重。
奚沫立刻追問：你怎麽知道？
他怎麽知道？病是他親自診斷的，他能不知道？當然這事不能告訴她，以她的個性怕是會纏得他不得安寧。
奚沫沒等到他的回答，又發來了句：動漫連載完了，節目也停更了，好想聽大大的聲音啊。
奚原想了下，以她今天的狀态來看，要想完全恢複也得有段日子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