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話
伊妍回到公寓時,路雨文從沙發上擡起頭來:“妍寶貝,你回來啦,今天要……算了,你感冒了,還是少說點話吧。”
伊妍摘下口罩,對着她突然說了句:“雨文,我想填牙。”
“啊?”路雨文一咕嚕從沙發上坐起身來,眼神含疑,“你的那顆小蛀牙?”
伊妍點頭。
“那顆牙不是去年就蛀了嗎?那時候叫你去填你還說不會疼不用管它,怎麽突然就想去填了,牙疼了?”
伊妍眼神閃躲,咳嗽了幾下,含糊地應了聲。
路雨文沒有追問,反倒是一臉關切地望着她:“這麽久了感冒還沒好,我還是要帶着你去一趟醫院。”
伊妍擺手坐下:“不用了,我今天去過了。”
她的神色在說話間仿佛還帶着些喜悅和柔情,這個欲說還休,如遇甘露的表情路雨文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有些恍惚,因為她已經很久沒在伊妍的臉上看到這種類似于暗喜的神情了,而在以前這種表情浮現在她臉上的原因無外乎都是因為奚原。
路雨文神色一時有些難以捉摸的凝重,她問了句:“去哪家醫院看的?”
伊妍回視着她,蠕了下雙唇有些躊躇。
“第一醫院是吧,就為了去看他一眼?”路雨文有點怒其不争,擺正身子肅然道,“妍寶貝,這麽多年了,你還跟高中時候一樣,見着他就走不動道,人應該要向前看,你怎麽知道前面沒有比他更好的人呢?”
伊妍斂下眼睑,扣着指甲,啞着嗓音黯然道:“就算有……也不是我想要的。”
路雨文語塞,頓時默然。
她一直以為她在感情上糊塗偏執,一葉障目,可其實她一直都很清醒明白,好的和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對等的。
良久,路雨文再次開口,鄭重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他身邊現在有人了。”
伊妍身子一顫,禁不住猛咳了起來,面色迅速漲紅,連眼眶也跟着泛紅,裏面有水光漣漪蕩漾。
是啊,他向來優秀,身邊怎麽會少人陪伴,即使不是高中的知己紅顏也會是別人。
路雨文的話一語中的,再次遇上他以來喜悅如決堤的洪水沖昏了她的理智,她竟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或者說她在潛意識裏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不想面對就能當它不存在,她只是想為自己可恥的想法找一個借口,挂上一塊遮羞布。
伊妍想,暗戀就是青春裏的一道傷口,她不願意讓它痊愈。
——
上午第二節課下課是課間操時間,全班人傾巢而出,三兩成群地前往操場做早操。
元熹拉着陸雯走出了教室,四下環視了眼就從人群中捕捉到了言弋的身影,明明所有人都穿着同樣的冬裝校服,可她卻能一眼看到他,在她眼裏,他是不同于別人的存在。
“我們走快點。”元熹挽着陸雯的手臂,看着前方的背影急道。
“哎喲,慢點慢點。”陸雯喊道。
元熹罔顧她的異議,拉着她就往言弋那追,等到了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又放慢了腳步,暗數着他的步子不緊不慢地跟着,目光落在他時不時側過來的臉龐上,極輕地笑了。
陸雯皺了皺眉,抱怨道:“熹熹,你每天早操都跟着他又不上去告白,有什麽意思?”
元熹沒回答,這種感覺陸雯是不會懂的,那種見不得光,躲躲藏藏的甜蜜唯有暗戀過的人才能體會。
早操時,男女生分兩列站,做旋轉運動時,元熹回頭看過去,言弋就在她左後方的位置,單調的動作由他做出來似乎也是格外地賞心悅目,陸雯就站在元熹身後,見狀只覺得她走火入魔了。
早操結束後,政教處主任上去講了一段話,除了老調重彈地提了紀律問題外還着重強調了下将要舉辦的元旦晚會,這也算是一中一年一度的大事了。
解散後,元熹仍是拉着陸雯跟在言弋身後不遠處,踩着他走過的草地,看着他和幾個男生側首交談着,這個距離正好能聽到他的說話聲和興起時的淡淡笑聲。他說她的聲音好聽,可她卻覺得高山融雪的叮咚聲也不及他的聲音悅耳,讓人心動。
“言弋。”
操場的大門口有人喊了聲,在看到來人是誰後,言弋周遭的幾個男生起哄似地推搡了他兩下,嘴上還不忘意味深長地笑。
言弋的同桌成宇推他一下,揶揄道:“薛大美女有找,別怠慢人家了。”
言弋無奈地笑笑,往操場門邊上走去。
元熹在聽到有人喊言弋的名字時就應聲看了過去,是同年級的薛忱,年級的文藝部負責人。她之所以認識她,除了在學校的各大活動上頻繁地看到她之外,還因為有幾次月考,她的名字就列在言弋的後邊。他們正值青春年華,男女間本就存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暧昧,落在周遭人眼裏就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久而久之,年級裏就有人傳言他倆是一對兒。
每個年級總有那麽幾個閃亮的惹人眼目的人物,言弋是,薛忱也是,唯獨她是個平庸的女同學。
元熹突然有些沮喪怃然,耷拉下腦袋,趨步走出了操場,經過他們身邊時,她聽到了言弋熟悉的輕笑聲,如鳴金鼓,仍是那麽地動聽。
第三節課是元熹最讨厭的物理課,本就不甚愉悅的心情在看到黑板上複雜的受力分析圖後就更是如同烏雲蔽日,她有些恹恹地将腦袋枕着胳膊趴在桌上,才剛開了會兒小差,就被物理老師點名了。
元熹甫一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猶如受驚的小鹿般彈坐起來,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她漲紅了臉,雖然看不見後方,但她總覺得此刻言弋也正看着她,頓覺羞恥異常,恨不能變作一只烏龜把腦袋縮起來。
後半節課,元熹僵直着腰板再不敢妄動,兩只眼睛筆直地定在黑板上,思緒卻如春日飛絮般怎麽也集中不起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鋼琴曲響起,老師破天荒地沒有拖堂,她這才幽幽地嘆口氣,心道諸事不順。
元熹神情沮喪地趴在桌上扣着桌面,忽然被陸雯輕撞了下:“诶,看。”
她微微擡首看向講臺,言弋站在那對着班上同學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耽誤大家一點時間通知件事。”
元熹歪着腦袋看着他,卻沒有以往的積極神态,這倒讓陸雯好一陣吃驚,要是往日,只要言弋一上臺說話,引頸聽得最認真的非她莫屬。
“元旦晚會,我們年級文娛部決定表演一個集體的詩朗誦,現在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見,想要參加的來我這報個名,以後我們每天傍晚進行彩排。”
言弋簡短地通知完事情,話音剛落,底下就有女生問道:“班長,你參加嗎?”
他微微颔首應了聲:“參加。”
班長起到了帶頭的作用,班上同學紛紛踴躍報名,而元熹卻反常地沉默不語。
陸雯忍不住湊近她:“熹熹,言弋要參加詩朗誦,你不參加?”
元熹将腦袋轉了個方向繼續趴着,聲音低糜:“不了。”
陸雯瞪眼:“真的?”
元熹沒應。
她強行告訴自己她只是因為彩排耽誤回家時間才不參加的,中午因為廣播站的事情已經被媽媽好一頓說了,下午放學她只想準時回家。
她做的決定和他無關,以後都會這樣。
就當元熹将要說服自己時,言弋再次動搖了她。
傍晚放學,元熹留下值日,一起打掃教室的同學做完自己的分內事後就走了,等她倒完垃圾回到教室時,室內只有一人。
他像是剛從操場跑完步回來的,額際還沁着汗,冬裝的校服外套被他搭在坐椅背上。
元熹心一慌,定在了教室門口。
言弋察覺到動靜,擡眼看過去,對她輕笑:“元熹同學。”
元熹回身,垂着腦袋趨步走到自己的座位,胡亂把桌上東西塞進書包裏,正想離開時,一人走到了她的桌旁。
元熹擡頭望去,正好對上他的雙眼,在冬日裏如同暖陽高照。
“元旦晚會的詩朗誦你不參加嗎?”言弋低頭看她,開口溫和地問。
元熹不知為何有些心虛,語氣有些慌亂:“我……我看班上挺多同學報名的。”
言弋笑了:“詩朗誦還需要領讀人,我覺得你挺合适的,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不妨參加一下。”
元熹緊了緊手指,企圖掌控心中的風帆,讓它不至迷失航向,可望着他坦誠的雙眼,她最終卻只能看着它毫不回頭地駛向海市蜃樓中。
“好。”元熹答道。
……
第二天傍晚,班上參加詩朗誦的同學結伴去了排練廳,元熹自己報了名後就死皮白賴地央求陸雯也報了名,陸雯抵不過她‘蘿莉音’的乞求,最後也只能遂了她的意。
元熹答應了言弋參加詩朗誦,這個決定一點都不出乎陸雯的意料。
都說一切不如意的感情都要掐死在萌芽中,可往往最難掐滅的正是感情發韌期時的火苗,因為它莽撞無知而義無反顧,一燈如豆卻有撐過漫漫長夜的決心。
到了排練廳,裏面人聲喧嘩,元熹進門就發現了言弋的身影,他就站在排練臺前,身邊還站着薛忱,兩人正在交頭對談。
心頭一堵,元熹咬了咬唇,拉着陸雯找了個角落呆着。
過了十來分鐘左右,有人在整隊,元熹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她魂牽夢繞的溫潤嗓音。
“言弋在喊你呢,快去。”陸雯推了她一把。
元熹快步走出去,沖着他揮了下手:“我在這。”
言弋看見她,幾步走到她面前:“你跟我來。”
他帶着她到了指導老師跟前,介紹道:“老師,她就是元熹。”
指導老師上下打量她一眼,直接道:“你随便念句詩我聽聽。”
元熹明白老師的意思,大概是想聽聽她的嗓音好做判斷,可看着邊上的薛忱,她一時如鲠在喉,唯有幹瞪眼。
言弋見她遲遲不開口,誤以為她緊張,輕聲道:“輕松點,就和你早起念書一樣。”
他記得,他還記得,初見時的場景,她的一眼萬年。
元熹胸中激蕩,癡癡地看着他,緩聲開口念道: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