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令宛走到蕭湛身邊,眨着眼睛問:“五舅舅,這位大叔是?”
小姑娘臉頰柔嫩,仰着臉跟他說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人心都軟了。
蕭湛視線從她嬌嫩花瓣般的唇上滑過,聲音低沉悅耳:“是我從軍中請來的武将,你叫他李将軍就行了。李将軍騎射功夫一流,教授別人騎射很非常有經驗,軍中很多将士的騎射功夫都是他教授的。”
江令宛點點頭,大大的眼睛裏都是感激、感動:“五舅舅是有事要忙,所以才請了李将軍來教授我跟靜昕的嗎?”
蕭湛:……
還沒過河呢,就要拆橋啊。
他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微微一笑:“是的,我最近很忙,所以請了李将軍來替我。”
江令宛大喜,嘴角差點就要翹起來,卻硬生生忍住,憋出一個不舍的模樣來:“其實我最喜歡五舅舅教我了,不過既然五舅舅很忙,那就去忙吧。我一定跟李将軍好好學騎馬。”
您就別惦記了,也別過來了哈。
她一臉認真,還不忘握起小拳頭給自己加油,這樣擡起胳膊的瞬間,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白玉般無暇。
蕭湛看着她,突然不語了,也沒有要走的模樣。
“五舅舅。”江令宛催他,“您只管去忙,別耽誤了您的事。”
“罷了。”蕭湛道:“你這麽乖巧懂事,處處為我考慮,我若就這麽走了,倒有些不負責任。”
“既然如此,那就讓李将軍教授程小姐,我繼續教你吧。”
江令宛呆住!
好一會才擠出一個笑容:“那就有勞五舅舅與李将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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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對程靜昕說:“我們一起學,正好可以交流心得經驗,這樣也挺好的。”
有程靜昕與李将軍在一旁,她也不算獨自一人面對蕭湛。
程靜昕正要說話,只聽李将軍道:“程小姐,請跟我到那邊馬場學習。”
江令宛連受暴擊,臉上的笑容幾乎要維持不住了。
程靜昕看她雖然笑着,卻比哭還難看,就說:“我還是留下來陪你吧。”
“不用。”江令宛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淡定,“我沒事,你快去跟李将軍學習騎馬吧。”
蕭湛這斯,分明故意與她作對,就算她現在讓留下靜昕,他也必然會想辦法讓她們分開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自取其辱了。
程靜昕對她投以關心同情的目光,跟着李将軍去了練馬場的另外一頭。
“五舅舅,我們這就開始吧。”
不待蕭湛開口,她就主動牽過烏兔,踩镫上馬坐穩之後,她說:“您不辭勞苦、撥冗教授,我更要抓緊時間,努力學習,不能辜負了您一番心意。”
說完,就一踢馬肚子,騎馬走了。
看着她咬牙切齒氣鼓鼓卻故作雲淡風輕的模樣,蕭湛唇角勾起,眸色格外明亮。
……
自打宋山長放出話去,說本次月考頭名可以得到一朵刻名芙蓉銀花,女學衆人都投入到緊張的備考之中。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月考之期越來越近,這種緊張的氣氛也越來越明顯。
歷年開學後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受矚目的,誰不想博一個頭彩呢。
家裏有學生的,有的緊張,有的期待。
緊張是對孩子成績沒把握,怕考砸了出醜;期待則是因為家中孩子成績斐然,覺得一定能一舉揚名,給家中增光。
就連宮中帝後都對此次月考表示了關注,大家就更緊張了。
江伯臣指望江令媛一鳴驚人,讓他顏面有光,給他帶來好處,因此,他早早就吩咐人給江令媛準備最好的筆墨紙硯,還每天給她炖一盅湯補身體。
至于江令宛,不過是陪跑而已,不指望她拿到名次,只要不倒數給他丢人,他就心滿意足了。
所以筆墨紙硯、湯湯水水什麽的,自然也就沒給江令宛準備。
江令宛不在乎,可四夫人卻替江令宛報不平,她一個弟媳婦,不好去教訓大伯哥,就對蕭嬷嬷說了一番話。
蕭嬷嬷聽了呵呵笑:“這個主意好,我這就去辦。”
江伯臣早上去工部衙門當差,傍晚回家走到二門處,就聽到幾個婆子圍在一起閑磕牙:“……原來你們也聽說了,大老爺這事做得忒不地道。”
“同樣是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竟然如此厚此薄彼,太偏疼二小姐了。”
“哪裏是偏疼二小姐,他是一顆榮華心,兩只富貴眼,就盯着前程好處,是因為二小姐能考得好成績,給他帶來好處,他才這樣的。”
“啧啧啧,現在家裏上下,誰不說三小姐真可憐,有親爹還不如沒有。咱們大老爺眼裏只有功名利祿,哪還有半分人情味,街上殺豬的還知道疼閨女呢……”
這幾個婆子有說有笑,并未壓低聲音,根本不避諱這話被別人聽到,很顯然,這件事早就傳開了。
江伯臣最愛顏面,聽了這一段話,臉皮時青時白時紅,惱怒之下連身份也顧不得了,沖上就要狠狠踹那幾個婆子。
婆子們膽子好大,竟然如鳥獸一般四散而逃,眨眼之間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江伯臣渾身發顫,瞪大眼睛,好一會才發出一聲怒吼:“江大有,給我查,到底是誰在散播謠言。”
江伯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發誓要徹底清查,一定要将那個胡言亂語、敗壞他名聲的罪魁禍首抓出來。
萬萬沒想到,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老夫人房裏一個嬷嬷頭上。
江伯臣一聽這話就慌了,也顧不得生氣了,着急火燎地跑去請罪。
因為老夫人疼愛二老爺,想讓老侯爺把爵位傳給二兒子,看上蹿下跳一心争奪爵位的大兒子就十分不順眼。
老夫人平時沒事還會叫江伯臣過去訓話呢,如今抓到了把柄,更不會輕易放過。
江伯臣剛一進門,就被她劈頭蓋臉一頓呵斥:“家裏好好的,偏被你鬧得雞飛狗跳、家宅不寧。”
“兩個都是你的女兒,你本該一視同仁,卻厚此薄彼。你既然做得出,難道還不許人說嗎?”
“莫說下人看不過,便是我這個做祖母的,都替宛姐兒心寒!”
江伯臣心裏那個氣啊。
江令宛不知道從他這裏搜刮了多少好東西,那些東西不知道能買多少筆墨紙硯了。還有養馬、養馬夫的開銷,提起來他的肉就疼。
可他不能嚷嚷出去,說自己被女兒敲詐很多次,又不能當着老夫人的面辯解,不僅忍氣吞聲給老夫人賠不是,還要照着江令媛的份例,給江令宛也準備了一份。
他怄得牙都要咬碎了,将這筆賬算在了江令宛頭上,這丫頭忒壞了,一門心思就想算計他的東西,這件事肯定是她搞的鬼,除了她沒別人了。這哪裏是養女兒,簡直是供了個祖宗!
不行!不能就這麽算了!
江伯臣越想越氣,越氣越惱,最後放出話:這次月考,誰考得好,就把他珍藏的前朝玉筆筒送給誰作為獎勵。
到時候既獎勵了江令媛,又打擊了江令宛,簡直一舉數得。
雖然這筆筒是他心頭肉,但為了能出這一口氣,他認了!
“媛姐兒,為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江伯臣表情凝重,語重心長,“你千萬不能讓我失望。”
“父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試。”
江令媛壓力倍增,此後越發努力,挑燈夜讀,埋頭苦學,不在話下。
江令宛也不甘示弱,放出話去,說這個玉筆筒非她莫屬。
她也專心致志、全神貫注地備考,每天睡覺推遲、起床提前,抽出更多的時間讀書。
但是比起夜以繼日、時常通宵達旦的江令媛,她還是差一些的。
江伯臣放下心來,媛姐兒這麽争氣,一定能取得好成績。
何娉芳卻更看好江令宛,私下跟蕭嬷嬷說:“宛姐兒這樣勞逸結合剛好,媛姐兒成夜不睡覺,可能反而事倍功半,欲速則不達。”
蕭嬷嬷心裏卻想,江令宛的确聰明伶俐的,可入學考試時,她被江令媛甩開一大截,如今江令媛又如此用功,兩人就算差距會有所縮小,可江令宛想贏江令媛,恐怕不容易。
除了蕭嬷嬷,會寧侯府的下人們也選擇了自己看好的主子,或者正面杠上,或者暗中對比。
在這股暗暗較勁之中,時間一天天過去,離萬人矚目的月考之日只剩下兩天了。
這天江令宛如平常一樣去女學,顧金亭發現她嘴角微翹,眼神明亮,顯然心情十分愉悅。
“宛表妹,你今天心情很好。”
“是啊。”江令宛展顏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她笑起來臉頰兩個深深的梨渦格外好看,像朵花一樣誘得人想去親一親。
顧金亭盯着那朵花,心頭暖暖的:“把月考當成喜事,看來宛表妹必然有了充分的準備,一定能考個好成績。”
江令宛點頭,笑而不語。
月考當然是喜事,然而最讓她歡喜的卻不是月考,而是今天是蕭湛教她騎馬的最後一天。
從明天起,她就再也不用日日面對蕭湛,不用過那種心裏罵兮兮,臉上笑眯眯的日子了。
早在十天前,她就開始掰着手指頭算日子了,眼看着朝思暮想的這一天來到了,她能不高興嗎?能不欣喜嗎?
當然這份喜悅高興,只有同桌兼好友的程靜昕能感同身受了。
因為李将軍為人嚴厲,把操練軍中士兵的方法用到了程靜昕身上,這一個多月,江令宛日子不好過,程靜昕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對好朋友的确稱得上是“有難同當”了。
“宛姐兒,不容易啊,我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剛一放學,程靜昕就握住了江令宛的手,幾乎要喜極而泣:“我一度以為自己熬不過去。”
“可是我們熬過來了。”江令宛回握了她的手,喜笑顏開,“走,上完最後一節課,咱們就解脫了。”
往日腳步沉重、心情沉重的兩人,今天格外輕快飛揚,幾乎是健步如飛地來到練馬場。
程靜昕去找李将軍,江令宛則朝蕭湛走去,遠遠看到那一人一馬站着,她如往常一樣喊了一聲:“烏兔。”
聽到呼喚,本來站在蕭湛身邊烏兔立刻揚蹄躍起,一路小跑至江令宛面前。
江令宛笑着迎上去,握住馬缰,熟練地踩住馬镫,翻身上馬,然後馭馬馳騁。
經過一個多月的學習,她已完全掌握了騎馬的要領,手握馬缰,縱情馳騁,她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力量握在她手中,那種掌控一切的快樂,靈魂得到釋放的自由,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原來這就是騎馬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速度帶來的暢快!
果然是步行乘轎子無法比拟的!
江令宛一開始學騎馬是為了月考,但是現在她已經真正喜歡上騎馬,把騎馬當成一項無可取代的愛好了。
一口氣騎了五圈,她才戀戀不舍地回到蕭湛身邊:“五舅舅,我騎得如何?”
“雖然不是特別好,但總算不會丢我的臉了。”蕭湛輕笑道。
“那是五舅舅要求太高了。我自己很滿意,很自豪,很驕傲。”
經過一個月的打擊,江令宛臉皮越發黑厚,面對蕭湛的調笑,她不僅能應付自如,坦然笑對,甚至還能小小地反擊了。
“我相信五舅舅雖然嘴上不滿意,其實心裏也是驕傲的,畢竟有我這樣貌美如花、聰明伶俐、秀外慧中、馬術高超的人做您的弟子,您怎麽可能不驕傲呢!”
是啊,他怎麽能不驕傲呢?
這個小姑娘從前不敢騎馬,上馬之後,吓得哭鼻子,不敢睜眼,現在她克服了恐懼,不僅會騎馬,而且騎得特別好。
昔日那個抓着他手不敢松的小可憐,變成騎上馬就快速馳騁不願停下的狂野小姑娘,這一切是他教給她的,他如何能不驕傲?
“嗯。”蕭湛點頭,眼中笑意漸濃,“能讓朽木可雕,頑石點頭,說起來的确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江令宛卻不生氣,先是微微一笑,接着正色給蕭湛行了一個大禮:“朽木江令宛謝過五舅舅教授馬術之恩。”
有上輩子的陰影在,她不敢騎馬,認真說起來,她的确是朽木。
雖然蕭湛跟主子是敵對的雙方,雖然他們以後注定是不同的陣營,可現在她依然要真心感謝蕭湛。
要不是有他幫她克服恐懼,她恐怕永遠都學不會騎馬,也永遠不會知道騎馬竟然是這麽有趣的事。
江令宛正在感慨,蕭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真乖。”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又來了!
但是明天就不用聽了,真讓人高興呀。
抽動的嘴角高高揚起,化成一個無比甜美的笑容:“我這麽乖,五舅舅該怎麽獎勵我呢?”
她一邊說,一邊摩挲着烏兔的鬃毛。
一個月的磨合,烏兔已經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了,有時候不必發出指令,它就能跟随她心意變換速度方向。
溫順時,它緩緩漫步,乖巧聽話;狂野時,它快若奔雷,迅若閃電。
只要她一喊它的名字,它就立刻跑到她身邊,供它騎行,這樣乖巧可意,與她心靈相通的烏兔,她是真的很舍不得。
蕭湛像上次一樣微微挑眉,像上次一樣問:“你想要什麽獎勵?”
小姑娘舍不得烏兔,肯定是想張口讨要。
好馬難得,烏兔聰慧無雙,穩妥伶俐,他親自挑選、訓練,兩年多下來,烏兔越發穩重通人性,這樣的好馬,給小姑娘當坐騎正合适。
他本來就想送給她,只是沒想好用什麽理由,現在她主動張口,省得他再去想借口。
江令宛摩挲着烏兔:“五舅舅,我以後想去探望烏兔,這個獎勵你能答應嗎?”
她不确定蕭湛會同意,所以不自覺帶了商量的語氣。
蕭湛的眉頭微微蹙了蹙。
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便對他疏遠了很多。這一個多月以來,兩人日日相處,他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消除兩人之間的距離。
小姑娘一開始對他防備心很重,現在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輕松地與他開玩笑了。
他以為她會正大光明地跟他讨要烏兔,把像他提要求當成理所應該的事,沒想到她還是這樣謹慎,這樣疏遠他,防備他。她到底在防備他什麽呢?
蕭湛神色漸凝,看到江令宛正在等他回話,便微微一笑:“你什麽時候想看望烏兔都可以。”
江令宛喜出望外:“多謝五舅舅,您真是善解人意,通情達理,心懷寬廣。”
這就善解人意,通情達理,心懷寬廣了?
若是他把烏兔送給她,小姑娘該有多高興!
“這只是小小的獎勵,不算什麽。明天就是月考之期,你乖乖考試,若能取得名次,我還有一個大大的獎勵給你。”
是嗎?
我根本不想要!
“大大的獎勵就不用了。”江令宛一臉感激慚愧,“五舅舅教我騎馬的恩情尚未償還,我怎麽還好意思勞您破費呢?”
蕭湛了然,目光帶了寬容:“你是怕自己得不到好名次吧。不用怕,就算你考不到頭名,考不到前三,哪怕是倒數,我也不會怪你。”
呵呵,激将法是吧,我不上當。
江令宛長嘆一聲:“是啊,我确實有這方面的擔心,所以不敢要五舅舅的獎勵。”
“不要緊,你若是考砸了,更應該給予安慰。”蕭湛語重心長,“畢竟你這麽貌美如花、聰明伶俐、秀外慧中、馬術高超,考好考砸,我都該給你獎勵。”
江令宛:呵呵!
考前最後一次交鋒,她再次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