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周莞眨了眨眼睛,神情還有些迷茫,像是還沒從這個消息中回神,喃喃道:“是嗎,他說過?”
魏坤把車停在路邊,打開箱子找了瓶礦泉水,遞給她:“你慌什麽,喝點水。”
周莞接過,手指靜靜捏着瓶身,要去開,擰了半天也沒開。
魏坤把人看了好半天,幫她打開,塞她手裏:“喝吧。”
周莞脖頸微仰,喝了一小口,微白的嘴唇沾了水,水潤粉嫩,她無意識咬了咬。
魏坤瞪眼看了半秒,移開眼:“那什麽,剛才電話,就是那姓許的?”
“嗯。”周莞捏着手機,指尖發白,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麽。
魏坤手肘搭在方向盤上,看着前面道路兩旁的樹木,墨綠色的大片綠樹,看久了,神經也松懈不少。
想要問什麽,卻不知道從和問起,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問。
半天,只道:“你還好吧。”
周莞坐了好一會兒,終于緩了過來,低頭合上瓶蓋,“我沒事。我想找蔣濤問問,你能聯系到他嗎?”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忘記自己明明也留有電話。聲音微弱無力,透着不安。明明已經決定放棄,打算離開了,可突然,答案就擺在面前。
她像是想要知道,卻又害怕接近事實一樣,緊緊捏着瓶身,嘴唇抿成一條線。
魏坤從一旁看她,喉結滾動了下,伸手,摸了下她的頭,很快拿開,“別想太多。剛好蔣濤過來,我給他打電話,你先緩一下。”
魏坤撥通了蔣濤的電話,問了他們的地址,說見一面,蔣濤當然二話不說就告知住的地方。
魏坤啓動車子,挂檔,引擎聲轟鳴:“他們在旅店,你眯一會兒,到了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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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周莞輕輕應了聲。
到地方的時候,蔣濤跟陳川正在喝酒,桌子上盛着一盤花生米,兩個小杯,聽見聲音,迎了出來:“魏坤,這。”
卻見兩人神色并不輕松,詫異問:“怎麽了?”
魏坤轉頭看周莞,等她自己開口。
周莞已經冷靜下來,盯着人,說:“蔣大哥,你舅舅,是叫蔣從東?”
蔣濤狐疑:“是,怎麽了?”
周莞感覺自己手似乎在顫抖,深呼了一口氣,問:“那你認識,一個叫蔣從南的人嗎?”
時間仿佛靜止,連樹梢晃動的聲音都聽不見,心高高懸着,在等答案。
她感覺過了許久,然而不過也就一秒的時間而已。
蔣濤想了想,搖頭:“沒聽過這名字。”
周莞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手指無意識動了動,急切地進一步确認:“真的沒有?”
蔣濤還是搖頭:“這位是誰?名字聽着是有點熟悉……”
周莞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是堵了東西,一句話都說不出。
一旁的陳川突然說:“怎麽想到要找這個人?”
“跟她有關系。”魏坤安慰周莞,“沒事,那一輩的人蔣濤不認識也可能,直接找蔣從東問就知道了。”
“對,我就說怎麽聽着怪熟悉的。”蔣濤點頭,“我打個電話問問……”
然而電話半天沒人接,他解釋:“今天我弟妹生孩子,家裏可能沒人,我舅舅年紀大,不怎麽愛用拿着手機,估計沒放在身邊,要不你等等……”
周莞卻轉身走了:“沒事,我自己去找他。”
蔣濤喊人:“這麽遠呢!”
魏坤拍了下蔣濤的肩膀,“沒事,她本來就是要找人,怎麽還是得去一趟的,我陪她去,放心。”
蔣濤點點頭。
魏坤追周莞而去,剛到車旁,就聽見“啪”一聲,她關上車門,系上安全帶,一看見人,立馬吩咐:“現在去川水。”
魏坤頓了下,拉開車門進去,側頭問:“現在?”
“嗯,現在。”
魏坤看着她,低頭瞄了眼時間,快十一點,他呼出一口氣,啓動車子:“行,走吧。”
什麽準備都沒有,甚至衣服背包化妝品都沒帶,兩人就這麽驅車,再次前面好幾小時路程遠的川水。
她這麽說,他便這麽做,一句話都沒多問。
直到天色漸晚,氣溫驟降,車子行駛在茂密的山林間,周莞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似乎太沖動了。
她動了動身體,轉過身看人。
魏坤注視着前面路,側臉輪廓剛毅明顯。
周莞抿唇,別了下臉頰的發絲,出聲:“謝謝。”
“什麽?”魏坤朝她瞟了一眼。
周莞說:“我說謝謝。”
魏坤嘴角翹了翹,“真難得,聽你說謝謝。”
周莞說:“我又不是沒說過。”
“是嗎,什麽時候?”
周莞不吭聲,又說:“我們這麽急着走,會不會太沖動了。”
“你現在才想這個問題?”車子上坡,他挂檔加速,一面吹着窗外的涼風,一面說,“晚了,都開了三分之二了。反正我是随便給個地方就能躺的,關鍵你啊,還得塗塗抹抹,現在後悔了?”
周莞擰眉,擡手碰了下臉,沒法卸妝,衣服也沒帶,只有身上一套衣服……她抿唇,說:“我們早去早回。”
“再怎麽早,也不能連夜剛回來吧。”
周莞不太樂意。
魏坤瞟她一眼:“下次你少這麽急哄哄的,人就在那兒,還能給你跑了不成,總不急這一時。”
周莞垂眸,手指無意識搓了搓,點點頭:“我沖動了。”
魏坤斟酌了下語句,問:“你從來不知道……你父親的名字?”
周莞看他一眼。
“我問問,”他說,“不能說的話就算了。”
“我不知道。”周莞垂着眸,長睫毛顫動,她籲出一口氣,“周思玫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魏坤問:“你不是說你在這住過幾年,你也沒印象?”
周莞搖頭:“太久了,我那時候很小,四五歲,而且他幾乎很少出現,我沒有什麽記憶。”
魏坤忍不住詫異,哪個父親,能在兒女長到四五歲的年紀,還沒出現幾次?但他沒有深問,點到為止。
周莞卻主動開口,望着窗外忽閃而過的樹木,想在回憶:“我小時候,能記得的印象,只有那麽一兩次,我甚至,連他的長什麽樣都忘了。
後來他沒回來,周思玫就帶我離開了,她不允許提起那個男人,一說起,情緒就很激動,所以我就一直沒問。”
魏坤欲言又止,這麽說,周莞的母親像是給騙了……但好像又不是這麽回事。
“那你妹妹……”
“周思玫只帶走了我,兩個人,她說養不活。”
魏坤張了張嘴,實在無話可說,“你媽這……”什麽做法,簡直愚蠢,但他忍住了沒說。
周莞說:“你也覺得她瘋了吧。”
魏坤還算理智,雖然心裏很不贊同那個女人的做法:“可能有苦衷?”
周莞說:“她是瘋了。”
魏坤說:“別想那麽多了,你當時才幾歲,能長這麽大還得誇你生命力頑強。”
碰上那麽一個狠心的母親,他慶幸周莞沒有給她半路丢掉。
他猜想,八成是被騙了,否則怎麽會對親生的孩子這麽狠。
周莞淡笑了下,沒說什麽。
車子爬山陡峭的上坡,拐了彎,下坡,魏坤減速,微微皺眉。
她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馬上又恢複如初。想到蔣濤的話,又擔心這一趟是無用功,周莞思考道:“蔣從東,蔣從南,這兩名字聽着像是有關系,為什麽蔣濤會沒聽過?”
“蔣濤都三十多了,他舅舅至少也要五十多,又不是同輩,沒聽過不是正常……況且也不一定就有關系,可能只是湊巧。”
周莞頭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也許吧。你給魏婷回過信息吧,突然出來,怕她擔心你。”
半天,旁邊人沒回答。
車子飛速在下坡直沖,魏坤臉色有些怪。
周莞詫異:“怎麽了?”
“沒,”魏坤應了聲,把着方向盤,朝她露了個笑,“我跟她說了,讓她好好照顧駱西來。”
坡道很陡,遠遠望去,下面是一片坑坑窪窪不平的石路,黃褐色的路面上,時不時有一兩個坑。上次他們走這段的時候,車子颠了半天,最後颠熄火了。
但現在,車子的速度并沒減緩。
周莞扭頭提醒人:“魏坤,開慢點。”
魏坤艱難扯了個笑:“我知道。”
越靠近下面,車子的速度越快,卻沒有放慢速度。
周莞神色斂了斂,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坐直身體:“怎麽了?”
“周莞,”魏坤深呼了一口氣,“等下你等我指令,我說跳車,你就往外跳。”
周莞臉色凝重:“車壞了?”
“剎車出問題了,沒法停。”魏坤踩剎車,調控制系統,完全沒用,他平靜道,“沖到下面坑窪處路段的時候,速度過快肯定會翻車,我會盡量控制,等下經過草垛的時候,準備跳車。”
周莞渾身疲乏一掃而光,整個人都精神了,連被親生父親消息刺激的複雜情緒也跟着消失殆盡。
她安靜了好半天,不知道該給出什麽反應。
魏坤嘴裏低咒:“這他媽什麽運氣,怎麽每次都出問題……”
“不會摔死吧?”她還問得出來。
魏坤抽空瞟她一眼,嘴角帶笑:“你怕?”
周莞點頭:“我不能有事。”
“放心,有我在,殘不了……準備!”魏坤吼了一句。
“等、等一下。”周莞解開安全帶。
魏坤調好自動擋,車子急速行駛,他移動到周莞的副駕位置上,把人牢牢控制在懷裏。
“五、四……”
周莞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就看着我。”
周莞擡頭,定定地看着他。
魏坤笑,把人抱得更緊。
車子在山路上飛馳,速度飛快,道路兩旁的樹木呼嘯而過,寒風獵獵,從窗戶裏灌進來,刀子一樣撲在兩人臉上。
周莞緊緊咬着唇,完全來不及心慌,就被推到了窗戶邊。
魏坤還有空打趣:“刺激吧。”
“閉嘴!”
“二——”
魏坤伸過一只手,握住她,一觸即發:“沒事,不會死的,放心。”
周莞:“……”
她簡直不知道他這安慰是什麽意思。
“一!跳!”魏坤大喊。
魏坤抱着人,緊緊把人扣着,奮力一撲,身體從窗戶外跳出去。
耳畔的凜冽的風聲,瞬間,兩人狠狠摔在路面上,往前滾了好幾圈。
好在路旁有農民收稻曬幹堆積的草垛,緩沖了不少沖擊。
車子飛速下降,越來越快,在石頭路面上颠簸,在撞上沙坑的時候,前輪一陷,整個車輛翻了過去,一聲巨大的撞擊聲,車子半個車頭卡在沙坑裏,翻過來的車輪還是轉着,車身冒出灰煙。
周莞被魏坤護在懷裏,又有草垛緩沖,只是胸口狠狠撞了下,腿上割破了好幾道傷口,并無大礙。
她迅速爬起來,去看身後人。
魏坤仰躺着,一動不動,像個死人。
周莞愣了好半天,才沖過去:“魏坤!”
魏坤睜着雙眼,盯着蔚藍的天空。
周莞松了一口氣,怒意過後,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你他媽吓死我……你還好吧?沒死吧?”
魏坤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幾聲,撐着地面起身:“沒摔死,也差點被你撞死。”
周莞無話可說,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和草屑,“你這破車,差點害我出車禍,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魏坤扭了扭脖子,又壓了壓胸口,自己也弄不清到底什麽原因:“這車跟了我多少年了,一直好得很,偏偏你來了就出事。”
周莞斜着眼看人:“你什麽意思?”
魏坤挑挑眉,似乎并不是那個意思:“去看看車還能不能用。”
兩人朝沙坑地走去,車子周圍發出一股難聞的汽油味,她揮開灰霧,站在一邊看。魏坤費了好大一通勁,緊咬着牙,手臂肌肉繃起,把車子推過來。
周莞看着目瞪口呆。
“咣”一聲,車子砸在地面上,但是車頭還卡在坑裏。
魏坤揉了揉過度使用的手臂肌肉,周莞這才看見,上面一片血紅,因為用力的原因,沾着碎屑的傷口撕裂開,往下淌着血。
“你的手!”周莞走過去,抓着他的手臂,擰眉,“都這樣了,你推什麽車。”
魏坤瞟了一眼,“嘶”了聲:“嘿,我都沒注意。”
他掀開車前蓋檢查,凝眸打開蓋子,檢查制動器,又進車裏試踏板,又來回查看了半天,終于排查出原因,是制動管路斷裂漏油。
周莞站在一旁,問:“怎麽樣?”
“壞了,不能開了。”
魏坤擡頭望了望天,天空橘紅一片,日頭西斜,金黃色的晚霞灑在樹梢上。
跟上次的狀況簡直一模一樣。
周莞也想到一起,無言了片刻,看了看周圍,她辨認不出地理位置,只能問:“還要租車?”
魏坤“啪”一聲蓋上車前蓋,擦了擦手,迎着落日餘晖,他眯着眼,笑道:“別怕,今天不會讓你坐拖拉機了。”
“最好是。”
魏坤到前面帶路,“走吧,這裏離林下村不遠,去看看有沒有車。”
好在現在天空還亮着,快一點,能及時趕到。
周莞看着他那還滴着血的手臂,不容拒絕道:“晚上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魏坤扭頭看人,看見她視線落在自己手臂上,低頭看了一眼,上面蹭破了好一塊皮,血肉模糊,看着怪瘆人的。
他卻挺開心,提着嘴角笑:“心疼我?”
周莞瞥他:“你要想接着開我不反對。”
“我手疼,開不了。”
“那還廢什麽話。”
兩人走了一段路,又回到了上次留宿的地方,那對夫婦還認得人,忙熱情邀請進來。魏坤去找車,周莞就坐在門框上等。
太陽墜了一半的在地平面下,整片天都被染成橘紅色的。
天氣微涼,周莞穿着薄薄的襯衫,手指下意識來回搓着。目光微微發直,望着前面山脈出神。
魏坤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灰頭土臉地坐在門檻上的模樣,身上還帶着車上滾下來時的灰土,頭發有些亂,妝容褪去,露出淡粉的嘴唇。
他木愣愣看了好半晌,才走過去:“想什麽呢。”
周莞視線移到他臉上:“沒想什麽。”
“瞧你你胡失魂落魄的樣子。”魏坤在她旁邊坐下來,手裏拿着酒精棉塊等東西,“想你爸?”
“……”周莞低眸,抿唇,難得有些弱勢,“我就是,有點慌。”
“慌什麽,你不是要找人,找到了不是更好。”
“我也不知道找到是不是好的。”
魏坤撕開棉塊袋子,哼一聲:“想這麽幹什麽,找到了再說呗。”
周莞笑了下,心裏那股濁氣消失不少。她抱着雙腿,下巴擱在手臂上,“你說我們是不是有點太過于倒黴了,這一路老出事,說不定老天也覺得不找比較好。”
魏坤納悶了:“我都不知道你怎麽迷信。”
周莞:“……”
這人真是無趣。
魏坤擰開酒精瓶,“你不是蹭到了,擦擦嗎?”
周莞這才低頭去看自己的腿,她拉開褲腿,只有一點的擦傷,放着不管也沒事,倒是他,手臂那成片的傷口血跡都凝結了,“你的手才需要消毒。”
魏坤扭着手臂,拿棉塊沾濕了酒精,随意在上面塗抹:“我磕着碰着的時候多了去了,皮糙肉厚的,不要緊。倒是你,這麽嬌貴,怕你留疤哭鼻子。”
周莞都懶得跟他争辯了,看他粗手粗腳的,往前坐,抽掉他手裏的棉塊,“我來吧。”
魏坤擡眸看她一眼,便讓給她。
傷口都是碎屑,看着猙獰得很,周莞擰着眉,沾着酒精消毒輕輕擦過。
兩人坐在門檻上,靠得很近,魏坤只要稍微低點頭,就能碰到她的頭發。不知道用了什麽洗發水,她的頭發烏黑濃密,散發着淡淡清香。
周莞垂眸,幫他清理幹淨傷口上的碎屑,消毒、又上了藥,拿繃帶包紮起來。呼吸噴在傷口上,癢癢的。
魏坤眼神愈發黑沉,低頭,一言不發地看着人。
剪刀“咔擦”一聲,剪下剩餘繃帶,擡頭,便對上一雙漆黑深沉的眼眸。
眼睫毛扇動,周莞垂下眼簾,把藥品裝好,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一樣,緩慢開口:“魏坤,你是不是……對我有點意思?”
像是平地起了一聲驚雷,魏坤猛地回神。
周莞擡頭,直直地看着他,問:“我覺得,你好像挺在意我的。”
“要是有意思呢?”
周莞把袋子紮了個蝴蝶結,手指勾着,似笑非笑的:“是嗎?”
魏坤盯着人:“如果我說有,你怎麽說?”
“你不是還沒說?”周莞拍拍衣服,站起來:“吃飯了,吃完休息,明早我們再走。”
“還沒回答我呢!”
周莞在門口站定,回頭看:“等你說了,你就知道了。”
她轉身進去。
魏坤坐在外面,盯着手臂上包得很仔細的繃帶,突然開口:“有!”
擡起的腳步頓住,周莞側着頭。
魏坤抓了抓頭發,垂下,眼神一錯不錯地鎖着人:“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