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直到容氏親眼見到了林榕的時候,她仍舊不敢相信,這孩子,他竟還真的活着,還真是做了洪家的上門女婿。

按着阮嬷嬷打聽出來的,這孩子也是真個改名換姓,抛棄了祖宗,抛棄了林家,抛棄了雲娘,把自己個兒當成了另外一個人,成親生子,真成了個負心薄情的人了。

容氏緊緊攥住了手中的絹帕,好半晌,才指了指桌旁兒的凳子,滿臉的驚疑不安,說道:“你,你坐下吧!”

林榕的身上一陣熱一陣涼的,不過短短片刻,額上便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他不敢去看容氏的面兒,臉上火辣,心中羞愧難當,頭也不敢擡,就那麽立在門口,也不敢往裏面走。等着聽到了容氏叫他去坐,遲疑片刻,才終于擡起仿佛墜了千斤重錘的雙腿,磨磨蹭蹭挨了過去。

這孩子顯然過得不好,人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好,不似往日在家中時候,意氣風發,君子如玉的模樣。

“你這孩子,既是活着,怎麽也不捎個信給我呢?”容氏心裏藏了一肚子話要說,憋到了最後,還是先埋怨了這孩子心狠。雖他不是親生的,可到底是她養到了一歲,親力親為,再不曾叫丫頭婆子沾過手的。當初以為他沒了,可知她心裏多難受。

林榕順着凳子就跪在了地上,依舊沒擡頭,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的:“是榕兒不好,可大伯母該知道,榕兒心裏是想的,可榕兒,榕兒有苦衷……”話未盡,人卻嗚咽了起來。

容氏見他哭得可憐,瘦瘦高高的個子佝偻成一團,牽起慈母心腸,忍不住起身走了過去,将林榕的腦袋攬在懷裏,下颚抵在林榕頭頂,便“嗚嗚”哭了起來。

林榕只覺這懷抱竟是如此的溫暖,他那顆早就被生母傷透了冰冷了的心,一瞬間竟是被撫慰了。他伸出手抱住了容氏的腰,藏在她那如慈母般溫暖的懷抱裏,終于将自己這隐藏起來,卻又無處宣洩的悲恸委屈,一股腦兒都哭了出來。

案幾上的青瓷蠟臺上,燭火跳躍出明亮的光輝,容氏拿着絹子拭幹了淚痕,又去扶起林榕,啞着嗓子哽咽道:“孩子,來,坐下說。”

容氏雖然已經知道了大概,但對于此事的來龍去脈,仍舊是不清不楚,她需要林榕給她一個解釋。于是問道:“可以和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嗎?”

林榕紅着眼,就把當初他是如何貪圖近道走了小徑,卻被剪道的強人給劫了財物,又被推進了深溝裏頭,摔到了腦袋。後頭又是如何在昏沉不知自己是誰的時候,和洪家的千金生出了情誼。然後又在婚期将至的時候,想起了一切,匆忙逃回了家中。

“我不敢直接跑回林家,害怕再給林家惹了禍事來,就在外頭找了個小乞丐,叫他去後巷子裏尋了長生過來。再後來,我和母親就在邊郊的莊子裏頭見了面。母親一聽那看上我的竟是洪家的女兒,就非要我回去,一定和洪家結了這門兒親事。說是等着生米煮成了熟飯,洪家也不能反悔,到時候我就是回了林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見得林榕一面哭一面說,形容蕭索,面露可憐,容氏拿了帕子給他擦臉,憐惜地看着他:“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爛了心肝兒的人,你和雲娘當初如何的恩愛我都是看在眼裏的,怎麽會轉過頭去就變了心,就去娶了旁人。”

林榕一聽,愈發的眼淚滾瓜似的跌落:“我心裏只有雲娘,便是當初我和洪琇瑩有了感情,那也是因為她那雙眼睛。她那眼神,純澈幹淨,宛如琉璃,和雲娘是一模一樣。我當初撞到了腦子,糊糊塗塗的想不起來前事,可我一瞧見那眼睛,我當時就呆了,我——”

說到這裏,林榕揪住了自己的頭發,哭道:“可是,這事情本來不至于到了這地步的,是我母親,母親她,她以死相逼啊,持刀架于頸上,只說我要是敢鬧崩了和洪家的這門親事,她就血濺三尺,死給我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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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榕想起往事不堪,激動得渾身都抖了起來,起身跪在了容氏跟前,将頭埋在她的雙膝上,哭得難以抑制。

容氏面上流着兩行淚,一面心中氣惱,那祁氏,果然眼界小又迷了心竅兒,以為和人家女兒成了親,便萬事大吉了?她掂起帕子擦去了淚,說道:“我雖是宅門婦道人家,可我也聽說過,那洪家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人家。你怎麽不和你母親說,那洪家勢大,怕是以後知道了實情,反而怨恨了林家。”

林榕欲哭無淚:“我說了的,我和母親說了的,可母親卻說,便是自此不能相認,只要我以後能得了好前程,也是值得的。又說,我可以把四弟當做了在外結識的好友,借着洪家的勢給四弟搭橋鋪路,對二房就只有好處沒壞處。我不肯,母親就拿刀往脖子上紮。你知道的,她向來都是個厲害的人,我看她脖子上流出了血來,我不能也不敢不從啊!她可是我的母親,我又能如何啊!”

話至于此,容氏全然明白了。只是既是如此,少不得,她要對這孩子狠一狠心腸了。

容氏拿了帕子将林榕臉上的淚擦幹,又扶他起來,在凳子上坐定。看着他仍舊年輕,卻已然沾染了風雪苦澀的臉,雖是心知他心中,必定還是念着蕭淑雲的,但是,別人家的孩子也是父母生養,心肝兒寶貝兒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已經對人家不住了,決計不能繼續這般昧着良心了。

容氏微垂眼睫,終于說道:“此番前來,并非是我窺得了你的秘密,卻是雲娘告知于我,你未死,還身在碧溪鎮。”

林榕猶自抹着眼淚,這般一聽,登時身子一顫,驚恐道:“雲娘竟是知道我沒死?”然而下一刻,卻又面露狂喜,拉住了容氏,急不可耐地問道:“她,她可有話叫伯母捎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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