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面對着林榕毫不遮掩的期待,容氏一時噎住,竟是有些狠不下心腸來。
可一想到她來碧溪鎮之前,又聽說了,西院兒那兒鬧了一場,雲娘那孩子,只因着來了東院兒她這裏,就在那女人跟前,很是受了些委屈。
若是有丈夫的疼惜,或是有孩子的牽絆,便是婆母厲害些也是可以忍耐的。可那孩子命苦,丈夫和別人成親生了孩子,她卻是孤苦一個,形影伶仃的。
容氏臉上驀然一燙,不,不該是這樣子的,林家不能這麽無恥,已然做錯了事情,必須要及時補救才是。
不覺心中一定,伸手撫了撫林榕的臉,容氏嘆道:“雲娘是有話要我捎給你。”
林榕眼睛立時變的晶亮起來,容氏瞧着那雙隐有狂熱,帶了期盼的眸子,狠了狠心腸,快速說道:“她讓我告訴你,她想問你讨一張和離書。”
恍若晴天霹靂,林榕一時間根本無法相信,竟是愣怔着臉,好似耳聾了一般,皺着臉皮,反問了一句:“什,什麽?”
容氏有些不忍,卻還是回道:“和離書。”
和離,和離書——
林榕驀然猙獰起來面孔,一下子彈跳起來,雙目圓瞪,沖着容氏大聲吼道:“你不要騙我,雲娘怎麽會要和我和離。我們夫妻和順,再是恩愛不過了,她怎會要和我和離?”
容氏皺起眉,驚疑地打量着林榕,說道:“你們之前的确夫妻和順,可你已經離家八年了,她以為你沒了,情真意切的留在林家當了寡婦,為你守貞。可你呢,卻還活着,還另娶妻室,生了孩子。如今那孩子想要一張和離書,依我來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該利利索索的,把和離書寫了才是。”
林榕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立時炸開了毛兒,漲紅了臉龐,滿臉的獰惡,憤怒咆哮道:“我不寫,我不寫!她是我的妻子,既是嫁給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便是我在外頭另娶生子,她也只能呆在林家,決計不能給了她和離書!”
林榕的反應着實出乎了容氏的預料,按着她所想的,便是這孩子舍不得雲娘,也只會好言相求,或是再想想法子,不論如何,也不該是如今這種混賬不堪的模樣。
容氏揪住了帕子,站起身嚴厲地看着林榕:“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麽話?你若是舍不得雲娘,這八年來,你為何不想了法子,夫妻重聚。你當女人的一輩子有多長?她已然為了你,在等待中耗費了女人最好的歲月,她對得起你了。反而是你對不住她。你既是不願意和離。那你說,你待如何安置了雲娘?”
林榕又哪裏能安置好蕭淑雲,可當着容氏的面,他又不能直白的說,就讓她呆在林家,好好的呆着就好了,于是臉一喪,瞬時間變了個表情,窩囊又委屈地看着容氏,哭道:“不是我不想把雲娘接過來,我也盼着夫妻團聚的那一日,可洪家的岳丈脾性實在是厲害,我哪裏敢說我家中還有妻室。”
容氏氣得沒話說,厲聲道:“若是你懼怕洪家家勢,既是脫不得身,你便好生放了那孩子一條生路。憑人家或是再嫁,也算是你難得的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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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榕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又變了,他仿佛一只充滿了憤怒的雄獅,瞪圓了眼睛,露出了裏頭爬滿紅血絲的眼白,狠狠地瞪着容氏,磨着牙道:“她是我的,誰也不能妄想着把她從我的身邊拉走。”
容氏看着這個,她打小也當做了自家孩子來疼惜的孩子,根本不能相信,那從前溫潤如玉,彬彬有禮的人,竟還有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面。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林榕,啞着嗓子喊道:“榕哥兒,你不能這樣子。你在此地已然有了妻子,又有了孩子,一家團圓,多麽的美滿幸福。可那孩子,自打你沒了蹤影後,她苦熬着日子,不說夜夜孤枕的凄涼,便說你那母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清楚。她連你都可以舍棄,都可以如此苛待,你覺得雲娘那孩子,能在她的手心裏頭過得好日子嗎?你若是心中有雲娘,對她是真心一片,你就該舍棄了你的不舍,放她歸家,另擇夫婿,生兒育女,讓她也能得到幸福。”
林榕猩紅着眼,瞪着容氏的眼睛裏,慢慢地淌出了兩行淚。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他母親那人,早在雲娘才剛嫁進門沒幾天的時候,就已經打起了雲娘嫁妝的主意,只怕他走後,她就更會肆無忌憚的霸占了去。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寫了和離書,雲娘離開了林家,她若是轉身另嫁了他人,又該如何是好。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林榕伸出指頭抹去了淚水,将視線挪開,看着一旁桌子上的那點燭火,冷冷說道:“伯母,榕哥兒自來敬重你,親近你,雖是喊你一聲伯母,心裏頭,也是把你當母親看的。兒子如今舍不得雲娘,若是雲娘走了,兒子生不如死。若是伯母心裏頭,也把榕哥兒當兒子看,就回去打消了雲娘和離的念頭。叫她好好呆在林家,等我尋了機會,就回去看她。”
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這個孩子,明明長着熟悉至極的臉,可如今卻仿佛陌生人一般,叫她從裏到外,都不認識他了。
“回去看她?你要是能回去,八年了,你哪一天不能回去?”容氏失望至極地看着林榕:“你也撫着良心好好想想,雲娘她無兒無女的,她那嫁妝,值錢的又都被你母親霸占了去,都給了林松,等她老了,她該指望誰,依靠誰?”
林榕依舊看着那燭火,眼神冷漠,淡淡道:“到時候洪家那岳丈年紀大了,也管束不得我了,到時候,我就搬回林家去,有我在,雲娘自然指望我,依靠我便成了。”
容氏看着林榕,眼中充滿了震驚和悲痛,她心中十分痛惜,這孩子,終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學壞了,骨子裏流露出來的無情,自私和狠毒,竟和他那親娘變得一模一樣了。
可容氏的心裏頭,也在了然的這一瞬間,愈發的堅定了,她要幫那雲娘脫離了苦海的決心。
慢慢收斂了臉上的各種情緒,容氏看着林榕,心說那洪家勢力頗大,能不招惹還是不要去招惹得好,總是榕哥兒這孩子如今懼怕他那岳丈,有他那岳丈震懾着,想必他也是不敢輕易回了林家去的。看他咬緊了舌頭就是不肯吐口要寫和離書,那麽,不如掉轉矛頭,就讓二太太,替他兒子,寫了這和離書吧!
容氏既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和那林榕較勁兒,往窗外看了看,已是夜色彌漫,溫聲道:“晚了,你且回去吧,別被洪家的人瞧出了破綻,再惹出了亂子來。”
林榕以為他這大伯母終究還是偏向了自己,不由得臉上浮出了欣喜的笑來,抹了抹臉,和容氏又說了些軟話兒,眼看着時間确實不早了,只得戀戀不舍的,轉身去了。
等着林榕一走,容氏便命阮嬷嬷退了房,連夜坐着馬車,回了林家去。
蕭淑雲靠在窗欄上,看外頭繁星點點,一閃一閃,格外好看。正是想着大太太去了碧溪鎮,也不知道見了林榕沒有,還有那和離書,也不知道林榕肯不肯給。心裏沉甸甸的,由不得一聲輕嘆。
想當初新婚燕爾,她和林榕,也是過了半年恩愛夫妻兩不疑的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長有,那段兒情誼,終究在她知道林榕真個沒死,還和旁人成親生子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如今她只想盡快擺脫了林家,要回了嫁妝,尋個地方,好好過日子。
門外,綠莺探頭探腦往裏面張望,被蕭淑雲看見,皺起眉說道:“你這丫頭,還是這麽的不穩重。”
綠莺挨了訓,立時拉下了臉來,卻聽得她背後一聲清脆的笑聲,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丫頭,就跳将了出來。
那小女孩兒穿了件海棠紅的繡梅花對襟短襦,下面穿着撒花裙子,紅撲撲的小臉蛋兒,梳着兩條小辮兒,一雙明亮如珠的眼睛閃着歡喜的神光,歪着腦袋看着裏面面露怔然的蕭淑雲,脆脆的就笑了起來:“嫂嫂,我回來了呢!”
這是林嬌,是年幼不曾長大的林嬌,是活生生不不曾死去的林嬌。蕭淑雲眼中的淚水,一瞬間便如瓢潑大雨般滾了下來。
林嬌剛從外祖家回來,本是歡歡喜喜的想要給最喜歡的嫂嫂一個驚喜,如今見得蕭淑雲竟是哭得淚眼迷蒙,立時吓了一跳,本是預備着蹦蹦跳跳沖過去一頭紮進嫂子的懷裏的,如今也不敢了,不安害怕地回望着綠莺,卻見綠莺也是一臉的懵然。
好在蕭淑雲很快便醒過神兒來,忙擦了淚,張開手淚眼含笑地望着林嬌:“來,嬌嬌,到嫂子這裏來。”
林嬌的臉上立時就浮出了一抹甜蜜的笑,拔腳沖了過去,紙鳶一般就紮進了蕭淑雲的懷裏。
蕭淑雲被撞得往後一退,又忙立定好,将林嬌緊緊擁在懷中,臉緊緊貼在了林嬌的烏發上,嗅着她身上香甜的味道,輕輕問道:“去外祖家高興嗎?那裏的姐妹兄弟,有沒有欺負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