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7-3

八月,C市俨然成了一個巨大的無形蒸籠,連日的暴熱讓出門成了一種奢侈,即使是處于戀愛甜蜜期的家羨,也很難說服自己在大白天的時候出門約會。加上陶爸陶媽這段時間晚上經常在家,她更不可能老是想着往外跑引起父母的懷疑,只能隔好幾天才找借口出去一回。

這天下午,天色忽然暗下來,盡管太陽被雲層遮住,室外仍然熱浪灼人。家羨想着已經半個多月沒去爺爺奶奶家了,于是猶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兩位老人,再吃個晚飯,剛好可以借機晚上見見家航。她估摸着可能馬上會有一場降雨,容不得多想,拿着把傘出了門。

她坐公交到爺爺奶奶家,是奶奶來給她開的門,看到一臉汗的孫女,忙側身讓她進門:“怎麽來之前不打個電話給我們說一聲?”

她一邊換涼拖一邊說:“我是想給您和爺爺一個驚喜嘛。”

奶奶笑了,用手抹掉她額頭上的汗珠,寵溺地說:“看看你,一頭汗,去洗個臉,我拿雪糕給你吃。”

她匆匆往衛生間的方向走,一身汗的感覺确實挺折磨,沒走兩步,聽到爺爺在身後叫她:“家羨。”

她沒想到爺爺正在客廳,一般這個時候,他都會在房間午睡,也沒想其他,一邊轉身一邊笑道:“爺爺——”

然而看到客廳的沙發上除了爺爺,還坐着一個陌生人時,她臉上的笑容驀地斂了回去。

那人五官立體英俊,應該不超過三十歲,穿着沒一絲褶皺的白色長袖襯衫,坐姿規規矩矩卻不顯刻板,反而有種潇灑利落的氣度。他不動聲色打量了她幾秒鐘,挑一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她下意識捏在一起的雙手,笑着對爺爺說:“老師,您孫女果然很漂亮。”

爺爺笑地很是得意。可能因為職業的關系,他常常不茍言笑,大多數時候都以肅容示人,可一旦有人誇她孫女,他會立刻咧嘴笑,一點不吝啬給人笑容。他笑眯眯地朝孫女招手:“家羨,過來,這是爺爺的客人,快叫哥哥。”

家羨有點想翻白眼,覺得“哥哥”兩個字莫名惡俗,況且她并不認為自己目前這個年齡适合用“哥哥”這聲稱謂來表明禮貌,于是她只是對他稍稍點了頭,欠身說了“你好”,然後轉向爺爺:“爺爺,我先去洗臉。”

她站在衛生間幾乎纖塵不染的鏡子前,拿浸過涼水的毛巾一下下擦着自己的額頭,想起坐在客廳裏的那個成熟男人,倒寧願繼續待在這裏不出去。她一向不适應和陌生人打交道,更別說這人還是個有着這麽一副好皮囊的年輕男子,而且她直覺地不喜歡他對着她時,那抹只是看起來“溫和”的笑容。

她沒有和這種年齡段的男人接觸的經歷,更不想和他再有目光接觸,此時不免感到有些局促,于是洗完臉後,接過奶奶遞給她的雪糕,她就直接進書房去了。

她随便找了部電影看着,抱着膝蓋蜷縮在大大的靠椅上,看了幾分鐘,興致缺缺。她給家航打了電話,約好晚上在一家飲品店見面,得知他正在學習時,怕打擾他,趕忙挂了電話。

她在書架上取了一本奶奶寫的書,到沙發上坐下來,慢慢讀着。

說來慚愧,作為一個作家的孫女,她自己對文學不熱衷還是其次,可她卻從沒完整看過一本奶奶寫的作品。她覺得自己是個有點兒矛盾的人,告誡自己要嚴肅認真地生活,卻總是看些稀奇古怪不着邊際的文字,而對于傳統文學,她一向敬而遠之。或許她是個懶惰的不愛思考的人吧,她這麽評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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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的這本書裝幀精美,淺藍色的封面上有一所用線條勾勒出的房子,看着十分溫馨。她看了看小說簡介,講了一個關于孩子原諒母親,并在切斷聯系二十年後重新團聚的故事。

她半躺在沙發上,翻了幾頁,故事的基調安排的比較壓抑沉重,采用現在時和過去時交叉敘述的手法來講故事,沒有任何懸念,沒一會兒,她就不停的打起哈欠來,然後頭一歪,就這麽睡着了。

家羨醒來的時候,奶奶剛好進來喊她吃晚飯。

她以為那人早走了,走到餐廳一看,他卻端正地坐在餐桌一側,背對着客廳,不知道和爺爺在說什麽,惹得爺爺頻露笑臉。

她走過去坐下,男人笑着看她,倒是比下午那第一眼看上去真心多了。她也笑着回看他,然後拿過電飯煲勺子給爺爺奶奶盛飯,卻被他中途攔住:“我來吧,你們坐着。”

感覺到手背上陌生的觸感,家羨猛地縮回手,爺爺嗔怪:“趙帆,你坐着,讓家羨來,你是客人,可不能勞你動手。”

“哪裏的話,陶老師,留下來蹭飯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這些是我應該做的。”

家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那麽杵着,等到他給奶奶盛好飯,她才伸手搶回勺子,她可不好意思享受客人的照顧。他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舉動,輕輕笑了笑,大方把勺子讓給她。

一頓飯下來,家羨完全地“食不言”,專注于食物,倒也吃得挺滿足。她坐在客人的斜對面,哪怕擡頭夾菜,也不用和他目光相觸,沒什麽壓迫感,對于他和爺爺奶奶的對話,她充耳不聞,不過她承認,他的聲音聽起來還不錯,低低的帶一點點磁性,不過對比來說,她還是更愛家航的嗓音。

吃過飯後,爺爺把趙帆叫去客廳繼續聊天,家羨幫着收拾好碗筷,拿抹布擦幹淨桌子,準備去洗碗的時候,奶奶笑着把她往客廳推:“趙帆是個很優秀的人,你去客廳和他說說話,多向人家學習,奶奶洗碗就好了。”

她不願意湊到陌生人跟前當觀衆,便和奶奶說:“奶奶,我想起來了,我和同學說好了晚上見面說事情的,現在得過去了。”

不等奶奶問她是什麽同學,她已經拿上傘,彎腰換回自己的涼鞋,擡頭和客廳的爺爺告別:“爺爺,我有事得先走了。”

她拉開門,奶奶急走幾步到她身後,問:“晚上來奶奶這兒住嗎?”

“不了,我回家睡。”她笑着回頭,然後走了出去。

飲品店離她家不遠,離爺爺奶奶家倒是有些距離,她想了下,準備搭出租車過去。

下午那陣烏雲蔽日并沒能如她預期的那樣帶來雨水,天還悶悶地熱着,她站在路邊,閑閑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等她把第五個碎石子一腳踢進地溝蓋板,一輛車停在她面前。

她擡起頭來,降下的車窗裏是趙帆微笑的臉。

“去哪裏?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過去就好。”她笑着回絕。

他拉開車門走下來,站到她面前,她才發現原來他長得這麽高,她得後退兩步,仰着脖子看他才行。

他笑了,似乎覺得她很有趣:“你叫家羨,對吧?我叫趙帆,是你爺爺以前的學生,今天特地來看望他,我們剛剛還在一起吃過飯,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壞人。”

她有點無語,摸不準他想表達什麽,也不想配合他的玩笑。他往後退一步,微低着頭直視她的眼睛:“你不用怕我,我想我們以前應該沒見過,我也不大可能有機會得罪過你。但我也知道,我給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好像挺失敗,現在請給我個機會證明我沒你想的那麽差勁。”

她愣了愣,怎麽也想不到他會直接說這番話,她的确不想和他接觸,但也沒認為他差勁,只好笑笑,否認道:“你想多了,你是我爺爺的客人,我們根本不認識,我怎麽可能會沒禮貌地揣度你是什麽樣的人。”

“是嗎?”他摸了摸下巴,又笑了,拉開副駕駛座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如果不是的話,就讓我送你吧。”

家羨上車後很快就決定不自我糾結了,因為趙帆只在上車時問了她要去的地方,之後便一路無話,再沒作聲,全神貫注地開車。她求之不得,本來不情願地上車,純粹是出于禮貌才不得已而為之,她不喜歡不熟的人在她面前侃侃而談,而他出乎意料的默然給了她清靜,她覺得自己對他的看法的确改觀了些。

夏天的夜晚來得慢,到地方了,天還大亮着,等車停穩,她解了安全帶推門下車,回頭對他說謝謝,他勾了下嘴角,忽而露出一個炫目的笑:“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

她看着他的車子彙入車流,拐個彎,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往街道旁邊的一條巷子走。

要去的這家飲品店沒有名字,小小的門面非常不起眼,但生意卻不差。她和家航是在暑假開始不久後發現的這家店,但也只來過一次,主要是離家不遠,她擔心碰到熟人會尴尬。不過現在想來,倒覺得自己有點兒神經兮兮了,就算被認識的人看見了,又有什麽緊要?

家航比她到的還早,正站在巷子口等她,目視她走近。她發現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樣因為見到她而開心。她走過去,牽他的手:“我以為自己肯定比你來得早,沒想到還是不如你動作快。”

他扯了下嘴角,欲言又止了一小會兒,回握她的手,領着她走進巷子,一直到點好飲料,入了座,還是不和她說話。

她納悶了:“你怎麽了?”

他直直看着她,嘴角向上彎着,眼神卻沒有溫度,神情顯然是不高興的意思,看得她都想縮脖子了,才慢悠悠開口:“家羨......剛才送你過來的那個人是你親戚嗎?表哥?”

她錯愕,盯着他似乎只能用“強顏歡笑”勉強來形容的臉孔,終于憋不住地笑了:“不是,他是我爺爺的學生,今天在我爺爺家吃的晚飯,順路送我過來。你別亂吃醋。”

“可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她努力忍着笑:“我和他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好不好?他怎麽可能會對我有什麽想法。而且你眼神未免太好了點兒吧,隔那麽遠都能看到他什麽表情。”

他聽了她的解釋,并不釋然,反而眉峰隆起,硬聲硬氣地說:“你和他第一次見面,就坐他的車,也太沒有安全意識了。”

她不想讓他生氣,趕緊去握他的手,柔聲說:“他不是壞人,”見他還要說什麽,她忙拉低身段讨饒,“好了,這次是我考慮不到位,以後不再随便上別人的車了,別介意了,我也是想能快點見到你嘛。”

他的表情松動了幾分,嘆口氣,摸摸她已經有點長了的頭發:“你呀,看起來什麽都明白,實際上也是個迷糊的家夥。”

她不語,算是默認了,低下頭吸了口橙汁,酸酸甜甜的,口感相當好。可能是因為他吃醋的表情逗樂了她,也可能是因為他亂吃飛醋讓她感覺到他非常在乎她,她順勢問了件自己一直想問的事。

“家航,我問你啊,”她靠近他一點兒,“我們寝室的楊丹韻是不是私下找過你?”

這回輪到他錯愕了,他皺着眉想了足足快一分鐘,才不确定地說:“好像沒有。”

“是嗎?”她覺得這橙汁簡直酸透了,“可是之前你和她不是在圖書館聊過天嗎?”

他恍然大悟:“哦,你說那一次啊,我們恰巧碰到,她就坐下來和我說了會兒話,”他意識到什麽,突然露出壞壞的笑容,和剛才皮笑容不笑的樣子完全不同,“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用指甲撓了撓額頭:“沒有。”

他失笑:“好吧,其實沒什麽。她就是告訴我她想考我媽媽的研究生,不過我當時還很驚奇,學校裏知道我媽媽是我們學校德語老師的人好像沒多少,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曉得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有第三個人知道,就不是秘密,”她撇了撇嘴角,“看來她是想讓你在你媽媽面前幫她引薦下。”

他聳了聳肩,也吸了口橙汁:“我不知道,我從來不會操心這種事,我媽也不會跟我提,你那個室友就算真有什麽想法,我也無能為力,而且她也沒說過叫我幫她。”

“不過說實話,”她笑道,“她活得很認真,我雖然對她沒什麽好感,卻也佩服她,她好像從來不會迷失,總是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他大笑,又伸手去揉她的頭發:“能說出這番話的人,才是值得人佩服的。而且……”他拖長聲音,戲谑地說,“你能忍兩個多月才跟我提這事,更加令人欽佩。”

她哭笑不得,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無奈感,索性由他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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