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旁的天擲全然不知自己處身飛刀子般的目光與複雜情思中, 他隔着黑紗,目光坦然的從各人身上掠過, 到白蟾宮與荀未殊時,他望着他二人所穿的碧衫玉冠,頓了頓。

繼而他回身,想對醒林說些什麽,但這些人目光灼灼, 他想了想,走到醒林身邊,輕輕附在他耳邊,用手遮住,細聲道:“這二人為何與你一樣的衣飾?”

醒林頓了一會, 覺得此事一言難盡, 只輕聲對他說:“你好了便知。”

天擲又附耳道:“這二人也要綁着嗎?”

醒林望着他, 覺得這話問的奇怪, 不然呢?

二人旁若無人的私語。他們站在大殿中間,離甘棣華那一邊和胡争如那一邊都有些距離,兩排人都聽不清他二人說些什麽, 只見那魔尊挨在醒林身邊, 左說一耳朵,右說一耳朵,狎昵極了,而醒林的神色……複雜難言,似是有許多苦衷、無奈和委屈。

那魔尊不知為何眼蒙黑紗, 許是與十二位掌門對陣時修為不濟被傷了眼。他身上的黑衣松松垮垮,透出一股淫态。散發不束冠,更顯桀骜猖狂。

殿中九人頻頻偷眼打量他。

但當着魔尊的面,這幾個仙門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寂靜無聲,都未曾開口與醒林搭話,因為……魔尊再可恨,只是遙遙站在此處,他們中也無人敢造次。

天擲在外面逛夠了,與醒林回了後廳,醒林将他摁在銅鏡前,打開抽屜,找到一只梳子,将他的散發輕輕梳起。

黑衣男子坐在椅子上,碧衫青年站在他的身後,銅鏡昏黃的鏡面映出兩個人交疊的影像。

醒林的手指細長而微涼,在綢緞般的黑發中穿梭時格外輕緩。他微微歪着臉,全副心神都在眼前人頭發上。

天擲蒙着眼,隔着一層黑紗,視物不清,且銅鏡昏黃,但他望着鏡子裏的一雙人影,喃喃的道:“真好……”

身後梳發的人垂着雙目,手下不停,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面孔,仿若未聞。

天擲忽道:“我的頭發還是不要梳了吧。”

身後的人這才擡起臉,問銅鏡裏的人黑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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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天擲有些踟蹰,“我怕晚上睡覺蹭亂了。”

醒林頓了下,道:“晚上睡亂了,明日早起我再梳好便是。”

天擲問:“那明日晚上再睡亂了呢?”

醒林道:“那後日早起再梳便是。”

天擲問:“那我日日睡亂怎麽辦?”

醒林道:“那我日日早起給你梳發便是……”

這句話未說完,他便忽而頓住。

如果他的以後沒有“日日”呢?如果天擲清醒後便要殺了他呢?

他知道天擲那樣愛憎簡單的人,知道過往一切都是奸細騙他的假象時,一定不會饒恕他,他那日向天擲剖白身份時,便把命交給他了。

萬斛龍從走火入魔到清醒一共用了十五日,若天擲也能十五日便好了,那這十五日是他賺的。

這十五日是偷生,是意外的驚喜,能和天擲同處一室,日夜相對。他也一直控制自己,不要有逾越之處,若天擲對他恨意滔天,清醒後只會更看不起他這個奸細,若天擲還有未了的情,那這十五日只會徒增他的煩惱。

不該與他對視,不該為他梳發,不該系他衣襟,不該扶他……

他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卻見鏡中蒙眼的男子唇角揚起,隔着黑紗都擋不住他的喜悅。

天擲道:“這是你說的哦,說話要算數。”

醒林撇開臉,一片心亂如麻。

眼角餘光卻看到門口忽的閃過一個人影,他道:“鬼哥兒?”

遠處,剛欲進門瞧見屋內情形後莫名臉紅閃躲出去的鬼哥兒,不尴不尬的回身,老老實實的垂着手走進來。他見了魔尊極為恭敬地施禮,“拜見尊主。”

他一俯身,方才匆忙中掖在懷裏的一個小小的金黃色的蕃瓜掉了出來,咕嚕嚕地滾到一旁。

天擲蒙着黑紗的眼,準确的追着那東西,邊指邊問道:“這是什麽?”

離的最近的醒林俯身拾起,放到他眼前給他瞧,“這是蕃瓜。”

天擲盯着瞧了瞧,黑紗雖朦胧,卻也大概能瞧見那東西模樣,原來這屋裏也設着,只是今晨自己一醒來,發現屋裏桌椅翻倒,再回來時屋內已被收拾幹淨,這些擺設也被收走了。

他盯着這東西,那邊鬼哥兒瞧他的樣子,咽了口口水,道:“尊主,這玩意能吃,很甜……”

天擲點點頭,一臉嚴肅,仍是盯着東西不語,

鬼哥兒瞧他這模樣,心裏打鼓,有些摸不着頭腦。

因尊主冷淡的脾性,遠抛同齡人的深不可測的修為,忘月窟所有人都十分懼怕尊主,包括從小在忘月窟長大的鬼哥兒。

在鬼哥兒惴惴難安之時,醒林嘆了口氣。

他知道天擲是想吃,只是不知道怎麽吃。

他徑自收回手,回身在屋內翻了翻,找到高榻邊上一只黑色鎏銀的寶劍,看了一眼,随手抽出寶劍,雪亮的劍刃唰唰兩聲,将蕃瓜破成八瓣,揮手将寶劍仍在桌上,拿了一瓣瓜,走到天擲身邊,說:“這樣切開就可以吃了。”

鬼哥兒在醒林将那把尊主天下有名的佩劍随意一扔時,嘴已張成圓形,他遠遠戳在一邊,見醒林拿着瓜站在天擲身側,而天擲望着拿瓜的醒林,眨了眨眼。

不久,天擲看着醒林手裏的瓜,側身俯下頭,微微伸出修長的脖頸,用柔軟的紅唇一口咬在瓜上。

就着醒林的手。

醒林被燙了一般猛的收回手,瓜應聲掉在地上。

鬼哥兒張成圓形的嘴随之閉上,莫名驚慌地低下頭不知該看哪。

雖然他還小,但是詭異的臉熱了……

他再擡頭時,醒林已拿了一塊新的過來,放到天擲手上,這次交代清楚:“用手拿着瓜底,這樣咬着吃。”

他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髒瓜,往門外走,在外扔了瓜後,一回身見到從後廳出來站在側門外的鬼哥兒。

鬼哥兒要看不看的瞥了他一眼,從臺階上搖晃着跳下,站到他身旁,用腳尖踢飛了一顆小石子,道:“他昨夜裏發了狂吧。”

醒林嗯了一聲。

鬼哥兒道:“老尊主當年發狂一次比一次厲害。”

醒林不以為意,又嗯了一聲。

鬼哥兒問:“那……那今夜我和你一起守他,再多調一些人來……”

醒林淡淡地道:“不用。”

鬼哥兒想起今早自己跟着他下山聽到一番對話,心裏湧起千百種滋味,挂着一張臉不知該說些什麽。

醒林向門內走去,留下一句:“不用操心,我沒事。”

他身後的鬼哥兒皺起眉嘟着小嘴,欲言又止。

醒林進門時,只見日光正盛,落了滿地,天擲正盤腿坐在面窗的貴妃榻上,背靠靠枕,捧着手裏的蕃瓜吃的津津有味,見了醒林忙沖他招手。

醒林走了過去,天擲拍拍身旁的錦墊,他便依言坐下,問道:“怎麽了?”

貴妃榻狹小,天擲與他挨的極近,順着靠枕往他身上一撲,黑紗遮不住他清澈的目光,他認真地道:“這東西特別甜,你吃一口。”

雙手捧着汁水橫流的瓜舉到他嘴前,醒林往旁一躲,道:“我不吃,你一人吃即可。”

天擲執着的說:“真的很甜!”

醒林搖頭:“你吃吧。”

天擲見此只好作罷,依舊趴在他和靠枕之間,幾乎算是在他的懷裏,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醒林背後頂着扶手和厚厚的引枕,躲也躲不了更遠,何況,他一時之間……

許是陽光太暖,許是自我規束太久,許是方才鬼哥兒所提“發狂會一次比一次更厲害”令他有所觸動。

許是他怕這十五日過的太快。

他望着窗外,這幾日他迷上太陽與月亮,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日月交替,又是一日。

真是……太快了,快的令他心慌。

他回首,對上懷中趴着的人,他看着他漆黑的發頂,泛着光澤的臉頰,沾着瓜肉的嫣紅的唇。

自己剖白那日心中藏着說不盡的遺憾,此時,若說還有什麽遺憾……

他冷着一張臉,在心中忽然對自己說,去他娘的!

他擡身吻住身上人的唇角,這裏挂着一粒嫩黃的瓜瓤。唇尖上有,唇瓣上也有,唇旁挂着汁水,他的舌頭輾轉的碾壓舔舐,用舌尖頂開兩片唇瓣去更深處吸允。在敏感的唇肉裏上下探索。

這麽多年,上輩子加上這輩子,這是他從未觸碰過之處,是他不敢肖想之處。

說來可笑,他們之間糾纏數年,摻雜了情,摻雜了愛,甚至摻雜了命,可是他卻從未真正觸碰過他,甚至拱手把他推至別人身上。

醒林想起那件後悔的要他命的往事,心都蜷縮起來,抓着他的衣領,狠狠地攝取更多。繼而猛的将他抱緊,緊箍着他身體,頭抵在他肩上。

忽然被吻又忽然被抱的天擲一陣陣發懵,他撫着身上人清瘦的背,不知為何,感知到身上人強烈的,無處訴說的怆然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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