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一日過的漫長極了, 整整一個下午,二人都未發一言, 各居屋內一角。醒林臉上微微的發燙,不知在發什麽呆,而天擲則面無表情,很明确的在回味。
及至夜間,天擲終于乏了, 他走到高榻邊上,望着自己又厚又軟的被褥,回過頭,向連着兩夜在圈椅上端坐的醒林道,“你過來。”
醒林聞聲慢慢走過來, 天擲指着高榻道:“你真的不睡這麽, 真的軟極了, 你摸摸。”
醒林的臉又微微燙起來, 一句本能的“不要”還未說出口,忽而想起中午,自己把裝模作樣和“為天擲好”都去他娘了。
此刻又惺惺作态什麽?
他俯下身, 摸了摸那紅色的錦被, 觸手細滑,往下摁了摁,輕厚煊軟,他在燈下向天擲微微一笑,輕聲說:“是很軟。”
天擲拉他, “你躺一下。”
醒林從容的向榻裏側身躺下,淡淡的一笑,“陷進去一般,讓人不想起來。”
天擲獻寶一般道“那正好,一起睡床。”
立刻也在他身側躺平,望着屋頂笑了一聲,回過身面對着醒林。
幽幽燭火映着二人的臉,他倆面對着面,醒林不禁也輕輕一笑。
夏百友曾說他又風流、又溫柔,又清純。
此時,此刻,此地,他只剩下十成十的溫柔。
他問天擲:“你笑什麽?”
天擲一片天然的喜悅,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覺的很好。”
自從天擲神志不清以來,一心喜便只會說真好,很好。
醒林一笑,他也覺得此刻很好,只望二人在這夜永遠睡下去。沒有以往種種,也沒有日後種種。
天擲朝他湊近了點,二人幾乎呼吸相貼。這裏太溫暖,身下有數層厚褥,身上有香軟的錦被,枕頭幾乎陷進半張臉。昏燈搖曳,熱氣一蒸,比忘月窟那草床不知舒适多少倍。
二人不知不覺昏然入睡。
醒林睜開眼時,聽到清晨樹梢的鳥鳴聲,靜谧安詳,這一夜竟安然無事。
只是他的臉上貼着另一個人,原本睡前與他呼吸相撞的人,此刻臉埋在他的臉下,紮進枕頭裏,略一掙紮便能吻上他的唇。
他輕輕退後,望着枕頭裏深藏的半張臉。
按理說,醒林自小錦衣玉食,在父親的羽翼下長大,可是從小到大,他的心中總是深深存着一股凄惶的近似苦澀的東西。
他知道已有無數人豔羨他,有無數人比他受的苦難更多,他不敢自稱那東西是苦澀,只敢說那一股沉重——撞上昨夜的輕與甜,忽然被撞飛了。
這二十幾年積攢的沉重,終于換來昨夜一點點的甜頭。
醒林閉上眼佯睡,不料卻真的頂着晨光酣然入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又清醒,而身旁的人竟然還在睡。
他磨蹭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施施然起身,輕輕下榻,敲敲睡得發疼的肩膀,向門外走去。
除了側門,果然看到在窗下打盹的鬼哥兒,大殿裏的幾個人已安排他人看守,鬼哥兒日夜盯着尊主和始終不能放心的醒林。
鬼哥兒聽到他的腳步聲,立刻睜開眼,道:“真走運,又是一晚熬過去了。”
醒林道:“他不一定只在夜裏發狂。”
鬼哥兒自然知道,只是總覺得夜深人靜,更易招災患。
他道:“呸呸呸!快別說晦氣話。”
醒林一笑,道:“其實,尊主的事雖然棘手,但此時,不是山下仙門百家更讓人不安麽?”
他問鬼哥兒:“若是消息走漏,十二掌門趁機攻上玉房宮,忘月窟不是要全軍覆滅了嗎。”
鬼哥兒閑扯了根草叼進嘴裏,翹着腿,望着醒林,道:“不怕,誰敢走漏消息,我立刻殺了他。”
醒林望着他這幅樣子,不知想到什麽:“你雖與他身世相近,性子卻全然不同。”
他這話無褒無貶,鬼哥兒卻習慣說話壓人一頭,立刻嗆了一句,“沒辦法,從小沒被教好……”
這句話說完他便頓住——他從小就是眼前人教養大的。
鬼哥兒不由自主收起邊翹邊搖的腿,心中壓了塊石頭似的。
醒林心中嘆了口氣,回身走了。他近來确實瘦了不少,背影更顯單薄凄清。
鬼哥兒忽而想起,自己剛把他擄來時曾重重踢過他幾腳,把他綁縛在大殿時,他臉色蒼白,如同丢了半條命似的。
這幾日他卻從未顧得上身上的傷。
自己雖年幼,下手卻一向重,這不是他教的,是自己在小鬼嶺厮混時學的,如今卻用在他身上。
無論他對尊主之情是真是假,情分幾何,他對自己一向是極好的,如父如母如師如友,甚至比尊主待他更親近。這也是他當日不能任那幾個仙門弟子随意說他的原因。
自己脾氣不好,乍知他其實是潛伏的奸細時便猶如父親背叛家門在外找了外室一般,氣的昏頭。
但其實……整個忘月窟最不該傷他正該是自己……
鬼哥兒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懊悔。
他在這允自懊悔,醒林卻未放在心上,這一日從天擲醒來,他便小心留意着,怕天擲白日裏忽然發狂。
他和天擲在玉房宮內漫步,可容數千人的大校場是醒林執意要拉他去之處,大校場如今空空如也,銅柱的火盆中只有灰燼,醒林看着空中的數個銅盆,想起他們燃燒火焰時的模樣,想起明月下,火焰中,矯若游龍的身影。
他看向校場大門上方的空屋子,那時候自己和夏百友等人荒唐度日,鎮日酒肉不離手,千英百绛榜最後一日時還在那裏厮混作樂,全沒一點正經事——當然現在也沒有。
不過他已不執着了。
他二人又踱步至餐廳,客院,花園等處,把玉房宮逛了十之三四,玉房宮大極了,剩下的只得明日再逛。
傍晚,天擲打坐調息,醒林卻累的受不住,只說在榻上稍憩一會兒,未想到一挨那又厚又軟的枕頭竟深陷進去睡着了。
直到月上中天時,被身旁一聲巨響砸醒了。
他被吓得心頭一震,睜開迷蒙的雙眼,只見黑夜中,一個人影似是剛從榻上下來,推倒了沉重的紫檀桌子,銅鏡等物滾了一地。
天擲仍蒙着雙目,他乖極了,醒林為他帶上的黑紗,他絕不擅自解開。而醒林出于某種心思,一直假裝忘了這碼事。
此刻,天擲站在自己身前,卻并未向後看他一眼,只沖着前方而去。
醒林知道門在前方,一時心都吓涼了,唯恐他出門惹下大禍,手比腦子還快,一瞬間從榻上跳下來,緊緊地從後箍住他胸背處。
門外已站了個人。
天擲雖沒了修為,身手和力氣卻如鬼怪一般,一把揪住攔醒林的手,向後一擰一折,只聽咔嚓一聲,他的手臂軟軟的垂下。
醒林疼的瞬間眼冒金星,但仍不顧一切,左手再次拉住他的衣袖,這一次,天擲向後一推,直接将他扔到五六步開外的榻上,醒林昨夜還誇又厚又軟的高榻也沒能抵消那股大力,他只覺五髒六腑連帶腦漿都幾乎被甩出去。
右手以詭異的角度被壓在背後,砸在榻上的那一瞬間,他冒出滿頭的冷汗珠,咬緊牙關向左側身,肩上用力抽出了右臂。
他方擡起身,沉沉黑影已走到面前,黑夜之中,黑紗蒙不住雙目的猩紅之色。
他側身一躲,躲過了天擲襲來的左手,混亂中居然還使出修為,只是沒兩下便支撐不住,天擲出手毫無章法,全是癫狂的殺招,無一絲體面可講,兩人跌倒在榻,借着月色,醒林清楚地瞧見他俯下身,唯一能動的左手一擋,被一口咬住。
醒林在他身下疼的猛弓起身,卻被他兩手死死制住,動彈不得,他一聲沒能吭出來,耳邊全是自己與身上人壓抑的喘息與咬噬聲,
天擲在那手腕處死力咬噬,輾轉磨吮,如同餓久了的狼叼住了獵物,醒林一陣陣鑽心的疼,懷疑自己腕處已沒了血肉,只剩骨頭。
濃郁的血腥味四散開,那是手腕的血脈順着咬合處流淌了半榻。
醒林腦中在微弱的掙紮中,無力的仰起脖頸,在月色下,分外脆弱白皙,仿佛在求人蹂躏。天擲在啃噬血肉中被激起別樣的欲望,他摁下一片模糊的手腕,轉而咬住脖頸的細肉,未等他順着本能咬破那層薄薄的血肉,另一種本能激着他順着肌膚向下磨吮。
醒林的腦中陣陣眩暈,眼前已是黑灰一片,手腕上流下的腥熱,已徹底濕濡了他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被褥,他的腰身,臀部,大腿根統統被浸潤,在瀕臨黑暗的前一刻,他察覺身上的人用詭異而可怖的舌頭與牙齒舔弄着脖頸的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