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不知道的是, 屋外的鬼哥兒在聽到兩聲家具倒地聲後再未聽到聲息,急的抓耳撓腮……
醒林在疲憊與黑暗中嘗到清水的甘甜, 他動動嘴唇,唇上輕微刺癢,一滴腥甜迸裂出來——他的嘴唇幹裂了。
他輕顫着眼簾,幽幽轉醒,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不是發狂的天擲, 而是哭了半日的鬼哥兒。
到底是自己養大的,有良心,還知道喂自己些水喝。
醒林在迷蒙中居然有些欣慰,他覺得自己似乎淡淡的笑了,同時唇上迸裂了好幾朵血珠。“他呢?”
鬼哥兒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 一閃身, 露出榻旁的圈椅, 那人坐在椅上, 端莊到令人駭指,隔着黑紗,正往此處注目, 見他醒了, 要起不起要坐不坐的猶疑了一刻,擡起身來問:“你……你還好嗎?”
醒林一見他,火花帶閃電的想起昨夜種種細節,他低頭望了一眼,自己依然如昨夜般穿戴整齊, 微微動了動身體,并沒有不該有的異樣感受,估計昨夜天擲只是到咬噬而止,醒林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右手已被接上,他轉過眼——自己的左手腕上綁着極粗極厚的一卷布條,在白皙的小臂上顯得極為恢弘,試着動了一動,在如此恢弘的布卷中小臂居然還能自如的打轉。
???
這不是止血的嗎,難道是手镯嗎?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站在遠處的天擲伫立不動,鬼哥兒立刻俯下小臉問:“怎樣,可是哪裏不好受?”
醒林道:“不痛,只是很渴。”
鬼哥兒立刻道:“我給你倒水!”
手比嘴還快的拿起小幾上的的茶壺,一溜煙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兩人,天擲踟蹰着來到榻邊,低頭望着他,醒林也望着他,二人一時無言,還好隔着那層黑紗,尴尬也似有餘地轉圜,半晌,醒林揮揮手,道:“那個,我想問……”
他把左手搖了搖,“這是你給我包的麽?”
天擲一愣,道:“不是,是鬼哥兒弄的。”
醒林道:“那你能給我重新包一下麽?”
天擲道:“……我不會。”
醒林分外無奈的嘆了口氣,看看自己的左手腕,他一側身,似乎腰背處與什麽東西黏在一處……
他醒悟過來,是自己的血。
血流了半榻,自己躺在潮濕的血窩中,他們竟安然的為自己蓋上被子。
醒林望着榻邊的天擲,天擲無動于衷的伫立——他不知要做些什麽。
所幸鬼哥兒手執茶壺飛快的回來,醒林待他來,執意起身換到窗邊溫暖的貴妃榻上,鬼哥兒為他鋪上幹爽暖和的褥子。
醒林在貴妃榻上半靠着,渾身都是濡熱的血漬,難受極了,他不肯躺下,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
他望着天擲和鬼哥兒,期期艾艾的開口:“我穿這個實在難受。”他指着自己的衣裳,道:“大殿中有我的同門師弟,叫白蟾宮的,能不能讓他為我拿些衣物來,再幫我弄一下這個。”
他舉了舉恢弘的手臂。
鬼哥兒自沒什麽可說的,點點頭應了。
鬼哥兒依言來至大殿,站到兩排人之中,問道:“白蟾宮是哪個?”
他身後的白蟾宮渾身一抖,又驚又駭,有幾道目光暗戳戳的落到他身上,他不斷吞着口水,道:“是我……”
鬼哥兒回身,上下瞧着他,揮手兩下斬斷繩索,抓起他的後領一挑眉,“請你幫個忙。”
醒林已令鬼哥兒将高榻上染血的被褥揭下一層扔了,但青石板上仍有血跡,且血腥味濃郁。最後将紗幔放下了事。
他一會要更衣,令天擲去紗幔後,天擲竟毫無異意,轉身進去了。
醒林在貴妃榻上半靠着,不一會,鬼哥兒帶着一個人進來。
白蟾宮抱着一個小包袱,兔子進狼窩般縮頭縮腦的跟在他身後。一步不敢多走,一眼不敢多看。
鬼哥兒閃身露出榻後的醒林,白蟾宮才雙目一亮,前走幾步到醒林面前,險些撲進他的懷裏,張口便道:“師兄,我們擔心死你了……”
一句話說完,才看清醒林的模樣。
醒林面色發灰,雙唇蒼白如紙,碧衫胸襟處被鮮血染紅,再細看衣袖衣肩處也是紅色的,最後竟然手上還綁着極厚的繃帶。
白蟾宮大驚失色,立刻俯在他榻前,顫聲問:“師兄你受傷了?”
他小心的看了鬼哥兒一眼,問:“傷了哪裏,傷的重不重,讓我看看。”
醒林自覺張口說話十分費神,半閉着眼簾,道:“無事,你帶衣服過來沒。”
白蟾宮立刻拿出包袱,醒林連點頭的力氣也不想出了,輕聲道:“替我換上。”
鬼哥兒默默地退到門外,白蟾宮扶醒林起身,在他耳側小聲道:“是不是那魔頭……”
他話未說完,醒林側臉給了他一個眼色,白蟾宮不解,目光幽幽飄向前方,不遠處放下一層紗幔,輕薄的紗幔後,端坐着一個人影。
白蟾宮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一顆心幾欲從嗓子裏跳出來,他瞪着眼低下頭,什麽也不敢問了。手下挑開醒林的衣帶,輕柔的揭開前襟——他愣住了。
只見醒林白皙的脖頸與胸膛布滿紅色的淤痕,紅紅白白分外顯眼。
醒林望着他震驚又複雜的眼神,也低頭往自己身上一瞧。他未想到這一出,一時間也怔住了,緊接着可疑的紅雲悄然從脖頸爬上耳後。
白蟾宮擡目,只見自家師兄十分無力的垂着雙眸,輕顫的,長長的睫毛投下小片陰影,臉頰上映着羞恥的淡粉,似是飽受折磨與□□。
白蟾宮立刻看向醒林的手臂,這是怎麽受傷的?!
他心頭劇痛,鼻子發酸,強忍着胸中的激蕩,拿濕布替他擦了幾下,并換上幹淨衣服。
擦過醒林的前胸時,白蟾宮的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
他捧着醒林的手,輕輕揭開那粗厚的布條,吓得深吸一口氣。醒林也是才瞧見自己的左手腕的傷處。只見白嫩的手腕上一片咬噬傷,薄薄的血痂混着紅肉,甚至有些地方見了白骨,可想見受傷時的慘烈程度。
白蟾宮含着兩包眼淚,替他重新包紮好傷處,醒林疲憊至極,一動不動的躺在貴妃榻上,示意他可以走了。
白蟾宮起身,望了一眼紗幔後安坐的身影。
若是再給他一次重活的機會,他必要全心修習,練就天下無雙的本事,一劍捅死這個魔頭。
他讷讷地由鬼哥兒帶回到大殿,重被綁縛上,待鬼哥兒一走,大殿中立刻響起一陣低低地詢問聲。
郭不貳皺眉道:“那小魔頭帶你去了哪裏,你拿衣裳做什麽去?”
夏百友急着往這邊伸頭,道:“是不是拿衣裳給醒林兄的?”
白蟾宮點點頭。
甘棣華立刻道:“拿衣裳給他做什麽?”
荀未殊一直沉默,此時問:“師兄他……是不是受傷了?”
白蟾宮失魂落魄的再次點頭。
大殿中的議論聲更響了,衆人急迫的詢問更多,還有人小聲與身旁的人低語。
“問你話呢,怎麽不吭聲?”
“你究竟過去見到了什麽?”
“醒林兄傷到哪裏了?重不重?”
“他有沒有說為何受傷?”
白蟾宮垂着頭,忽然滴下眼淚,他抽着鼻子小聲哭了起來。
大殿的人聲漸漸小了,大家沉默的望着他,白蟾宮抽抽噎噎的說:“醒林,師兄,實在,是太慘了。”
他将醒林身上的情形含糊着說了,還道:“那魔,頭不是人。醒林,師兄,受了極,重的傷,臉上,都沒有,血色,手腕都,被咬爛了,骨頭都露出來了,這是,光我看到,的外傷,肯定,還有,我沒看到的,內傷。”
衆人無言,想起早前揶揄守燈人與魔尊豔事的玩笑話,想起醒林聽到那些流言時的模樣,想起醒林在魔尊要和十二掌門同歸于盡時不顧生死的飛身撲上,救了所有人的性命,想起魔尊貼在他耳邊輕薄他時他羞憤無奈的模樣。
衆人垂下臉,同一個醒林,一千個觀者心中有一千種心緒。
後來幾日,白蟾宮每隔一段時間便可進後廳幫他擦洗換布條,但兩人從未說過話,白蟾宮每次都是雙目含情的來,欲言又止的走。
醒林揉揉眉心,自他瞧見自己身上的紅痕,再看看白蟾宮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妙,恐怕坊間守燈人與魔尊的話本兒又多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鬼哥兒這幾日意外的乖順,時不時在他身旁溜達,要茶有茶,要水有水,醒林心道,這孩子除了從小長歪毫無童真嬉皮笑臉陰陽怪氣性格殘暴出手狠辣三觀不正之外,也不失為一個好兒子。
倒是天擲,不知是受了刺激還是心懷愧疚,這幾日一副不言不語的疏淡模樣,鎮日坐在榻上打坐調息,與醒林一在榻上,一在窗下,遠遠相隔,甚少近他的身。
醒林還未說什麽,倒是鬼哥兒對此有些不滿,他無事偷瞧那淡然端坐的身影,一肚子敢怒不敢言,只能加倍的服侍醒林。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天擲這幾日竟沒有發狂,這讓二人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