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死了為何物
張達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還是悶悶不樂。那天的事以後,他在家休息了兩天,終于恢複了些元氣。不過臉色由以前的烏黑變得有些蠟黃。有的人說他中了邪,因為他常常自己一個人發愣。他以前的那種火爆脾氣也收斂了一些。徐會計的事畢竟是他的一塊心病。那天的事情他實在想不通是怎麽回事,後來他也試着打過蘭蘭的手機,聽到的聲音竟是“對不起,沒有這個電話號碼”。難道又一個人在人間蒸發了不成。
等公墓上的人走幹淨了,他背着一個大包進了墓地。夕陽投射在八百多座墓碑上,化做八百多個詭異的長影。在他身上,不知還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
墓地中,一道火光沖天,紙灰像幽靈一樣忽閃着翅膀向天空飛舞。張達蹲在徐會計的墓前,嘴裏念念有詞:“斯文呀,你可別怪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讓你去送死的。是誰殺了你你找誰去報仇呀,但你千萬別找我好不好?前一段時間我忘了來燒紙,你別怪我呀。白天他們都在,不是很方便。你可別介意呀。”
張達這次可下足了功夫,光紙就買了足足半箱,用了一個大背包裝着,裏面有黃紙,有冥幣。他想:“我多燒點紙錢,她總不會再來找我了吧。真是後悔,怎麽沒有早點來燒紙,那樣也許我這段時間就會少受一點驚吓。”
日暮沉沉,眼看太陽就從西邊的山坡落下。張達企盼着這些紙趕快燒完,他再也忍受不了被黑暗吞噬的墓地。遠處傳來幾聲犬吠,他不免有些害怕,站起身來前前後後四處張望。他真害怕從某個角落裏鑽出來個什麽東西。還好,周圍非常平靜,墓碑靜靜地聳立在那裏,寧靜而安詳。
咦,墓區最上面的那棵柏樹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亮。
說到這裏,還是要介紹一下整個墓區的地形。懷安公墓是依山而建,北高南低。墓區的大門按傳統風水學裏的方位修建,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大門開在南側,自前而後是一個吉祥的梯形。公墓的主甬道就是從正門自南向北,一直通到東北角上。東北角處是一個很小的後門。前文中說過孫所長的父親來勘察墓區地勢的時候就是從那個小門出入的。這個門是一個小型的鐵栅欄門,主要是讓負責施工和立碑的農民工進出。白天有很多工作需要施工隊來做,比如說維修甬道和墓穴,灌水泥立碑等等。但他們從前門出入比較影響公墓的形象,所以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上級單位就要求施工隊只能從這個門進出施工。因為後門邊上只有一條小路,很少有人知道,除施工隊和偷石獅的盜墓賊根本就是人跡罕至。鐵栅欄門上雖然挂着鎖頭,但卻一直開門見山。一條筆直的甬道從前門直接通到後門犯了風水上的大忌,所以在墓地這條主甬道的上端種了一棵大樹。據說這棵樹剛拉來的時候就有兩三層樓高,價格更是不菲,可見它的重要程度。自古陰宅墓穴就講究蒼松翠柏,這公墓周圍的山中都是松樹林,并沒有一棵柏樹。所以這棵大樹是柏樹,據說是可以鎮邪的。
而現在,這棵樹上有一個亮光,還在一閃一閃地發光,像幽靈般詭異。
看位置,發光的東西是在樹上。而且雖然閃動,但位置不變。應該不是什麽鬼怪,只是附着在樹上的什麽東西罷了。
張達本不想多事,但那個亮閃閃的東西總是透着一種古怪,讓他想過去看個明白。
他直覺那東西并不危險,考慮再三還是決定過去看一眼。
快步穿過墓群上的那小塊荒地,他順利地來到了樹下。這下看清楚了,是一張發着金光的紙片貼在樹上。黃黃的紙片上面用金粉寫了一個怪怪的符號,是個篆書的“”字。上面是個“漸”,下面是個“耳”,好奇怪的字。
這是什麽鬼東西,看着就透着一股邪氣。以前上墓區從來沒看見過這個呀。是誰貼上去的,有什麽用意?張達盤算着:“最近接連碰到一些怪事,難道有人在下道兒算計我?對,徐會計的死、墓碑上的血字、蘭蘭的鬼上身,一樁樁一件件怎麽那麽邪門。也許真的是有人在搗鬼。我到底得罪什麽人了?”
想到這裏,張達打了個激靈,把那張紙揭下來撕個粉碎。
遠處的火光逐漸暗了,天已經半黑了,再有幾分鐘太陽就徹底藏在西山之後了。一陣寒意湧上大腦,張達突然反應過來,草草過去踩滅了剩下的紙灰,再把零散的火星撲滅後離開墓群。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管理處的小屋裏老王頭一個人喝着燒酒神色緊張。見到張達進屋,他立刻換了一副嘴臉,滿臉堆笑地說:“張達,你給徐會計燒紙去了?”
“嗯,同事一場嘛。去給她燒兩包紙,也算盡盡心。”張達随便敷衍老王頭。
“是啊是啊,一會兒你怎麽下山呀?我給你做點菜熱熱飯,就在這裏吃吧。”
張達客氣了一句:“不了,一會兒打電話叫個出租車,就走了。”
他點上一支煙,在想怎樣開口問問老王頭蘭蘭被鬼上身的事。那天主任可是說老王頭把他們叫來的。屋裏十分安靜。
叮叮叮……電話鈴突然響起,事先沒有任何的征兆,張達和老王頭兩個人渾身都是一抖。這個時候誰還打電話過來?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張達的座位離電話最近,他提起了聽筒。
“喂。”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句低沉的男音:“喂,是王師傅嗎?”
張達聽出了,那是主任的聲音,趕緊回答:“嗯,主任呀,我是張達。有什麽指示?”
主任顯然是愣了一下,因為張達等了七八秒鐘才聽到主任的回話:“噢,張達呀。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去?”
張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些:“噢,這不是等一個朋友嗎,馬上走。您找王師傅有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想囑咐他一下晚上注意安全,早點睡覺鎖好門。”主任說道。
張達打趣道:“主任果然關心群衆,我一定幫您轉達,他就在邊兒上呢。”
主任樂了,“你小子,就會貧嘴。沒什麽事,挂了吧。”
“好。”張達應了一聲。
他剛剛準備把電話挂掉,聽見主任那邊還在講話:“張達回來了,沒想到是他接的電話。”
“咦?”主任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張達有點發暈。但轉瞬之間他就恍然大悟。主任在和別人說話,而電話沒有挂嚴。
另一個聲音說道:“老王頭也真是的,他都進來了也不和咱們先通報一聲。”
主任接着說:“可能他沒來得及。”
張達一言不發,靜靜地聽着那邊幾個人的對話。聽聲音,那邊至少有三四個人,讨論的事情竟然都是和他有關的。
老王頭在旁邊沉不住氣了,問道:“張達,主任說什麽呢,你怎麽不說話了?”
張達挂掉電話,他知道如果長時間監聽是很容易被對方發現的。然後轉過身,陰笑地看着老王頭。老王頭被他這副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王頭,請把你們之間的那些破事給老子說出來。”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張達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張達額頭的青筋都一根根地爆了起來,雙眼瞪得像牛眼一樣大,臉上充滿殺氣。
老王頭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喝吓壞了,面如死灰,雙手顫抖。一不留神,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
張達一看這招有效,直接過去單手拽住老王頭的脖領子,像老鷹拎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老王頭快被吓破了膽,用兩只手死死握住張達抓他脖領子的那只手說:“有事慢慢說,慢慢說。”
張達一把放開他,把他推倒在沙發上,“說吧。”
老王頭帶着哭腔說:“這事不怨我呀,我也是被逼無奈的。”
張達兇惡地看着他:“我給你那兩千塊錢,都被大風刮走了不成。”
老王頭說:“您以為我樂意腳踩兩只船呀,我也有苦衷啊,我是哪個爺也得罪不起呀。”
“那你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就饒了你。要不然我一狠心你這把老骨頭就得埋在這裏你信不信?”
老王頭吓得魂兒都沒了,“我的大爺,我知道什麽告訴你什麽還不行嗎?您我得罪不起,可他們我更得罪不起呀。他們那邊不但有主任、小孟、孫所長,還有刑警隊。你想這些我哪一個惹得起?”
張達愣住了。他沒想到這件事情這麽複雜,竟然連孫所長和刑警隊都牽扯進來了。老王頭接着說:“我就知道他們的目的是在調查徐會計的死因,對外他們遮人耳目說這件事情結案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死心。”
“他們懷疑是我殺了徐會計?”張達有些沒想到,原來自己的嫌疑還是沒洗幹淨。
“是呀,他們一直懷疑你。因為他們知道是你把徐會計叫到那裏的,現場還有你的腳印,甚至徐會計的身上都有你的指紋。而且這些證據還都有被你破壞過的痕跡。他們當然會懷疑你了。”
“你們盯了我多久了?都有什麽具體動作?說!”張達把滿身的怒氣都撒在了老王頭身上。
“有一段時間了。你記得徐會計墓碑上寫着你的名字嗎?那就是小孟趁着上墓地裏幹活的時候寫的。發現被你擦掉之後,主任又冒雨去寫了一遍。你不記得那天主任穿着雨衣回來的時候腳上有很多泥土嗎?”
“噢,原來是這樣。”張達先松了一口氣。張達只怕鬼,人他就不怕了。
“他們想通過這個試探你的反應,發現那段時間你果然是非常驚慌失措,這就更增加了他們查案的信心。”
“廢話,別說我,輪到誰誰不害怕?你們這幫白癡,我怎麽會是兇手呢。”張達咆哮着。
老王頭接着說:“他們後來又搞來那個叫蘭蘭的姑娘試探你。其實那天你們來公墓的時候,主任他們一幹人等就潛伏在松樹林那邊呢,事先他們都布置停當了。當然,鬼上身也是假的。案子沒有什麽好的突破口,是陳隊長提出可以用你怕鬼神的弱點來引蛇出洞。”
“那,那個蘭蘭是哪兒來的呢?”到這個時候張達也忘不了提女人。蘭蘭對他來說可是一種足夠真實的誘惑。
“噢,聽說是主任的表妹。她來雞西只待一段時間,是做服裝生意的。主任請她來客串女主角引你上鈎。沒想到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是到了最後關頭你也沒承認人是你殺的,讓他們都大失所望。”
張達快發瘋了:“我說了多少次,人真不是我殺的。”
他邊聽老王頭的講述邊回憶前段發生的事情,一件件事情終于都有了答案。比如在舞廳裏的時候有人抓過他的手,在松樹林的時候感覺有其他的響動。原來那些不是什麽鬼,的确是有人在跟着他。
“那今天呢?是不是又是你報的信兒,主任他們才又讓你盯着我?老老實實地說給我聽。”見老王頭認賬的态度不錯,張達的口氣有所緩和。
“嗯,自從那天蘭蘭的計劃失敗之後,他們對你的懷疑消失了七八成。蘭蘭也辦完事回佳木斯去了。所以今天發現你有奇怪的舉動,他們也沒有來,只是讓我及時彙報情況。我知道的就這些了。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還是那句話,那些官人我得罪不起呀。”
張達點了點頭。老王頭說得不假,那些人他還真是哪個都得罪不起。“以後有什麽情況先和我說,知道嗎?再有下次我不會這麽客氣了。”
老王頭千恩萬謝,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去了。
一道黑影在窗外閃過,天真的暗下來了。
上午和孟哥分手以後,我像游魂一樣在街上游蕩,腦裏回憶着晶晶可能會去的地方。可惜,我們不像人家情侶那樣有固定的老地方,像什麽小河邊呀,電影院呀,什麽街的第幾根電線杆呀等等。像《我的野蠻女友》裏無論戀人怎麽失散,只要老老實實地守着那棵大樹就能再見面。可我們就慘了,以前見面的地方就是狗肉館、羊湯館、冷面館、火鍋城、餃子城、串店,除此之外就是她的宿舍了,連個能去等她出現的地方都沒有。
走了不長時間,發現竟然到家了。
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挂在房間裏的那兩樣東西,《邊城報》的剪輯和小靜的相片。我要仔細地思考一下周圍發生的一切。
不巧,那兩樣東西都不在了,像消失在空氣中一樣。老爸老媽都還沒回來,他們應該不會動我的東西。我半倚在自己的那張單人床上,閉上眼睛回憶。早上出門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當時我還下意識地看過那裏一眼,那兩樣東西好端端地貼在牆上,現在為什麽會不見了呢?
我不去尋找了,我知道那是一種徒勞。它們來的時候就神神秘秘,去的時候也一樣。我現在相信,它們的出現是帶着某種使命而來的,絕不是那麽簡單。
我開始回憶,從臘八的那個晚上起。神秘的出租車司機;關老師拎着燈尋找雪地裏的女人腳印;站在公墓路口的詭異女人張淑清;在飯店裏打工又突然消失的小靜;松樹林中離奇死亡的徐會計;偷墓碑的張達;同流合污的老王頭;高深莫測的孫先生;還有晶晶的失蹤,撞車身亡的鄭辛元和謝某。這一切的一切如果說不是都沖着我來的,起碼是沖着公墓來的。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正在籠罩着公墓上的所有人。一定有一根主線貫穿着所有的事件,也許找到了問題的所在,我就可以解開很多的謎團,甚至可以找回我心愛的晶晶。
晶晶的笑容又浮現在我的腦海裏了,一閉上眼,和她交往的每一個瞬間就像過電影一樣地來回放映,讓我無法安下心來想其他的事情。我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頭腦清醒了許多。又有一個黑影在門口閃過。我猛地推開門,屋裏還是沒有任何人。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在我家裏發生了。我知道,又有什麽光臨過我這裏。為什麽呢?這裏面一定藏着某種玄機,而且我幾乎可以斷定,這個玄機和我有關。
可是,一切的證據都不算作證據,幾乎都是支離破碎的。我甚至到現在都不敢确定徐會計是不是我殺死的。還有,為什麽我喝過酒之後就總是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難道我有酒後夜游症?我一次次地試圖從這些零散的靈異事件中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可是所有的猜測又是那樣難以成立。一直發呆到下午才想到幾點可以去關注的地方,我用筆記在一個日記本裏:1、找時間去張淑清那裏了解鄭辛元的情況。
2、有關靈異類的事情,可以找孫先生讨教。
3、進一步了解晶晶房裏住過的熊熊和謝小姐的情況。
第三點是我最後補充上去的。寫完最後幾筆,我突然有了個靈感,不過這個大膽設想讓自己有些毛骨悚然:那個姓謝的小姐不會就是小靜吧?如果真的是小靜的話,那我前面的推論依然成立。那孟哥見到的小靜就不是什麽鬼上身,而是真真正正的鬼交。
只是這種想法太可怕了,回想起和小靜交往的時時刻刻,一種恐怖又襲上心頭。
兩點鐘,自己下了點方便面草草吃完。呼了孟哥一次,給他留言:“查一下謝女的名字,能搞到照片最好。”然後伸個懶腰,到樓下找人打臺球去了。
今天手氣不錯。先來了一個技校的學生,杆法很猛,我最不怕的就是這種打法,以柔克剛,不多時已贏了他十多局,他交完錢悻悻而去。第二個是十九中的學生,以前和我打過頗有忌憚,心理素質往往決定一切,不多時又連斬他八局。我興奮異常,越打越順,幾乎忘了那些煩心事。
腰裏的呼機嗚嗚地震動,我拿起一看,騰飛橋附近的號碼,一定是孟哥打來的。我到臺球廳簡陋的吧臺去複機。
“喂,孟哥嗎?什麽情況?”
“桃子,我找過我的哥們兒了,他還真的對宿舍樓的情況門兒清。”
“那去年出車禍的女孩叫什麽名字問到了嗎?”我開始有些緊張了。
“問到了,叫謝萌萌。”
還好,不是叫謝什麽靜,我松了一口氣,問:“還查到了些什麽?”
“說起來有意思,我那個哥們兒和我講,學校裏傳聞她和那個一起出事的出租車司機是婚外戀關系。”
啊!事情這麽有戲劇性,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咱能不能找那哥們兒見個面具體談談呀,讓他再幫着問問其他情況。”
“這個沒問題,我一會兒就約。你那邊有沒有什麽線索呀?”
“暫時沒有。見面再聊吧。”
“好。”
挂斷電話,我沒什麽心思打球了,幫那小子結了賬走出臺球廳。那小子正一頭汗水準備輸完了買單呢,見我如此大方在後面連連道謝。
在外面溜達了一會兒,天就有些擦黑了。有些人家開始點燈,我家也在其中。爸媽已經回家了,我就在樓下看着上面的燈光,并沒有上去。我在樓下等孟哥的電話。
沒什麽事幹,去旁邊的食雜店買了盒煙,又買了個火機。在門口點上一根,剛吸一口就嗆得我不住地咳嗽。說來可笑,別看我都快二十的人了,竟沒有學會抽煙。上學那會兒好多男生都抽,可我還在當什麽好孩子,現在該融入社會了,卻總是在人前出醜,連個煙圈都不會吐。呼機不适時地響了,我又嗆了一口煙,氣得把整根煙扔到地上狠狠地踩滅。看看周圍沒人,這才返身回到那家食雜店裏。他家有公用電話。
“桃子嗎?我是張達。”
我心裏一震,他找我幹嗎?
公墓裏的這些人我最煩的就是張達,平日裏能躲多遠我就躲開他多遠。我實在看不過他那種流氓相,可惜又不是人家的對手,除了退避三舍還能怎樣。而他呢也一直就瞧不起我,拿我當小孩兒耍,經常要我幫他燒開水泡茶葉什麽的,我也只有忍氣吞聲。
他雖然知道我的呼機號,但從來也沒打過,難道又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噢,達哥呀。有什麽事情嗎?”我盡量掩飾着自己的緊張和焦躁,裝作十分平靜。
“嘿嘿,桃子你有文化,哥求你個事兒。你幫我認一個字。”張達有求于我,态度難得的謙和。
“噢,是這樣呀。不過你不認識的字我也未必認得呀。”
“那沒關系,你幫我查下字典不就行了。”本來公墓那邊有一本破爛不堪的《新華字典》,平時寫碑的時候我和孟哥常用來查單子上比較生僻的字,要知道給人家刻錯名字可不是鬧着玩兒的。這家夥平常認的字就不多,沒想到連字典也不會查。
“好吧,你說吧什麽字?”我想他說的字八成我直接就認得,畢竟咱也算個大學生。
“上面是個漸漸的‘漸’,下面是個耳朵的‘耳’,這個字念什麽?”
“這個?我還真的不會。等等,我回家查一下,過十分鐘給你打過去。”我心想,這家夥怎麽突然對認字感起興趣來了,難道他突然變得愛學習了?不可能吧。說實話,人家問我個字,我沒答上來就已經很丢臉了,偏偏這個字還是他問的,我更覺得臉丢得沒處放。爸爸媽媽都是知識分子,我家字典類的書應有盡有。三步并作兩步跑回了家,進門連手都沒來得及洗直接奔進書房。從書櫃裏拽出一本《辭源》,終于找到了“”字,1379頁。第一個是讀“你”的音,有時可指物貌,有時作助詞,沒什麽好奇怪的。第二個音讀“漸”,當我看見它的解釋時,我愣住了。上面這樣寫道:“舊時迷信者以為鬼死後之名。《酉陽雜俎》曰:時俗于門上畫虎頭,書‘’字,謂陰府鬼神之名可以消瘧疠。蒲松齡《聊齋志異。章阿端》:‘人死為鬼,鬼死為。鬼之畏,猶人畏鬼也。’”好神秘的一個字呀。張達為什麽問這個?我警覺了起來。
十分鐘後,我準時給他回了電話,他還在公墓。我确信有什麽事情将要發生。
“張哥,是我桃子。你說的字我給你查到了。”
“啊,是嗎?什麽意思說來聽聽。”他的聲音奇中好似有一絲驚慌。
“迷信裏說,人死了變鬼,鬼死了變‘’。所以傳說裏鬼都很怕這個字。後來這個字就被寫出來貼在門上,用來鎮鬼。”
“啊!”張達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雖然他努力地壓住這聲驚嘆不想讓我聽到,但我還是聽得真真切切。
“怎麽了達哥?有什麽可以幫你嗎?”我假裝對他關心,其實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麽鬼。
他想了想:“噢,是這樣,今天我在墓地上面的那棵大柏樹上看見了一張紙,上面就寫着這個字。我還以為是有人鬧着玩兒,就把它給揭掉了。”
這下輪到我吃驚了。從他的話裏不難聽出那樹上貼的是一張符。本來我對這個也是一竅不通,但我們那時常看的香港僵屍電影常常有這樣的情節:一個道士在一張黃紙上寫滿了符號,就可以讓鬼動彈不得。這個就是“符”了。下符的目的一般是鎮邪壓鬼,他胡亂揭了去不知會有什麽後果呢?還有一個問題最重要——是誰在大柏樹上貼那種東西?他究竟是把我們當中的哪一個當成了鬼?
“達哥,你揭了那個多長時間了?”
“沒有多大一會兒,剛才揭下來的。”
“那你當時有沒有感覺到周圍起風了?”我又接着問。
“好像,剛才是起了一陣小風,你怎麽知道?”張達有些害怕。
“鬼片裏都是這樣的呀。張哥,公墓晚上很兇險,你還是快離開那裏吧。你把鎮鬼的符咒給揭掉了。”
“好吧,我剛才打電話叫了出租車,車一上山我馬上就走。”張達最後這句話的語氣裏明顯帶着感激。
公墓上十分安靜,只有間或的一絲陰風穿過,給這片墓地蒙上神秘的面紗。天邊只剩下最後的一絲微光,那是太陽不肯離去從另一個世界返回的光亮。一個人影鬼魅般從朝陽村口的小路向公墓游移而去。
接到孟哥的傳呼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我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亂叫。爸媽熱了一些剩菜叫我吃被我回絕了,我的理由是晚上有飯局。其實這麽做是為了避免他們的懷疑,我實在不想把父母扯進這亂七八糟的事情中來。
等我打車到了邊城小吃,孟哥和他那個哥們兒都喝上了。見我進了包間孟哥幫我做了引見:“這個是何哥。這是桃子。”那位何哥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又坐回原處。落座後我才有時間打量這位姓何的兄弟。圓圓的大腦瓜上沒有幾根頭發,四邊僅有的頭發都呈地方支援中央之勢,雖然穿着襯衫但脖子根本扣不上領扣。應該說就沒有脖子,上下一般粗細。肚子就像是女人十月懷胎臨近瓜熟蒂落的狀态。随着身體發福長相也顯得老成,提前十年進入了中年人的行列。
我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和他們二人碰了杯一飲而盡。
“老何,關于那棟宿舍的事給我們講講吧。”
“噢,那個宿舍十分古怪。關于裏面的故事,我們學校的人人都知道個一二。說來也巧,去年出車禍的那個謝萌萌,我還真見過幾面。”
“啊!”我和孟哥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巧事,這下可是問對了人。
“那是去年年初的時候,三月份剛開學,謝萌萌就到了這個宿舍。她錄取很晚,是從別的學校轉過來的,家住雞東縣東海礦。從農村一個人來這邊上學,家裏沒什麽門路,學校裏分不到宿舍,只能和別的同學合租民房。後來聽說宿舍樓這邊有間空屋,她自己就一趟趟地跑腿去争取。校方本來一直空着那個房間來着,很多老人都知道有人從那個房間跳過樓。她說自己不怕那些,老實說我們還真很佩服她的膽識。我就是那時候見過幾次這個孩子。她長得挺漂亮的,在那屆學生裏也算是個校花吧。”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和她沒什麽緣分見面了。我也不管女生宿舍樓。有時在校園裏碰見了就打個招呼而已。十月份就聽說她出了車禍,當時真的很突然,我們很多人都不敢接受這個事實,那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說沒就沒了。她的家屬知道了從東海礦趕過來那個哭呀。而且她還在學校簽了死後捐贈遺體用做醫學研究的志願書,連骨灰也沒有留下。”
我和孟哥都搖了搖頭,心裏默默為晶晶捏了一把汗,但願她能夠遇難呈祥。
何胖子喝了口酒又接着說道:“後來又陸陸續續聽到學校老師裏有一些傳聞,說她和一個出租車司機搞對象,結果和人家一起被車撞死了。你猜怎麽着,出事以後領屍體時才知道,原來那個司機是有家室的,都結婚好幾年了。你說這叫怎麽一回子事呀。要不是出了車禍,這姑娘還不知被瞞到何時何月呢。這種男人心太黑,光顧了自己快活,也不為人家考慮考慮。”
我吸了口涼氣,又心馳物外了。原來這個謝萌萌有這麽悲慘的身世,愛上一個有家的男人。咦,這不和熊熊的故事如出一轍嗎?這兩個相隔七年的事件為什麽這麽相像,除了死法不同,其他的完全一致。我又想到晶晶,她愛上的無論是我還是孟哥,我們可都沒有成家,那她是不是可以躲過這一劫呢?
何胖子嘆了口氣:“按說這些故事本不該重演,誰知那個于晶晶……她就不應該住在那個房間的。”他又看了看我,“可惜呀,可惜。不過你也別太難過,女朋友沒了不行就再找一個。醫學院這麽大,好女孩多的是,有空我給你介紹兩個。”
他言語中顯然是直接把我當成了晶晶的男朋友。我看了一眼孟哥,他還以微笑。我明白了,這是一種屬于真正男人的大度,心裏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流。孟哥不愧是好兄弟,不但忍痛割愛,而且能做到不計前嫌,真是難能可貴。
“嗯,我想晶晶只是失蹤而已,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她遇難的消息。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現在只是在這個世界的一個什麽地方,不想讓我們找到她。否則怎麽樣,難道會是人間蒸發?我不信還有那樣的怪事。”我嘴上雖硬,心裏也沒有什麽譜。根據這個鬼宅的特點,晶晶這次可能真的是兇多吉少。
“恕哥哥直言,都快一周的時間了,公安局、刑警隊,能來的都來了,最後怎麽樣?連個蛛絲馬跡都沒找到。弄不好還真的人間蒸發了。”何哥一邊說一邊大口的吃肉,嘴邊沾滿了油漬。
我聽了這些話,黯然神傷。怎麽我的運氣就這麽差,老天好不容易賜給我的一份完美愛情難道就這樣煙消雲散嗎?孟哥讀懂了我眼神裏的失落。“桃子,別灰心,有咱倆在,一定能想辦法把晶晶找回來。”說着轉過頭向老何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說那些傷人的話。
我看在眼裏,知道孟哥這樣說是為了安慰我。我喝了口酒定了定心神,“何哥說得對,我們得面對現實。但不管怎樣,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想把她找回來。”
這個晚上,我沒有喝多。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喝多,我就控制不了自己;只要我喝多,就會有怪事發生。可是,怪事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