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兇殺

兩個黑影坐在朝陽村口離十裏居不遠的一片空地上,每人手裏握着一個空酒瓶不停地抽煙。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大哥,咱們上這裏來幹什麽呀?這他媽窮鄉僻壤的。”

另一個歪頭看了他一眼,直接照他腦袋掴了一巴掌:“媽了個巴子的,混熟了是嗎?敢和老子這樣說話,讓你等着就等着,少廢話。”

兩個人面目可憎,長相兇惡。其中一個是光頭,打人的那個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一輛出租車從公墓那邊的山道開了過來,下車的不是別人,正是張達。

“終于來了。”刀疤臉看見張達一臉的興奮,甩掉手裏的煙頭迎了上去。禿頭只好跟在後面。

“禿子,這就是我常和你說起的張達,快叫達哥。達哥出來混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玩過家家呢。”刀疤臉說起張達竟然眉飛色舞。禿子在後面不情願地小聲嘀咕了一句:“達哥好。”

張達沒管那麽多的禮數,只是向禿子微點了一下頭算作還禮。轉過頭和刀疤臉說:“這不是講話的地方,咱們屋裏談。”三個人閃身進了十裏居。

原來張達趁下公墓之前就打電話在這飯館訂了桌上等的好菜,幾個人一入座那些涼菜熱菜就上了個痛快。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刀疤臉首先開口:“達哥,你把我們兄弟叫過來不會是只為了請我們吃頓飯吧?”

“當然不是了。你沒聽人說過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嗎。我讓你嘴短一回。”張達說完兩個人都是哈哈大笑。

張達首先收起笑容,十分認真地說:“兄弟這次叫你們來是為了讓你們幫我擺平兩個人。”

“噢,什麽人?達哥是想要能喘氣的還是……”刀疤臉獰笑着,那張破了相的臉讓人看了直犯惡心。

“別想太複雜,出人命的事兒咱不能幹,深度教育一下也就是了。”說着,張達從懷裏掏出了錢包,再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五寸相片,扔在桌上。

“想讓你們動手教育的就是這兩個人。”張達對着相片上的人分別指了指。那是張有些陳舊的合影,是在殡儀館門口照的。他用手指的兩個人不是別人,竟是主任和孟哥。

刀疤臉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用手指着相片上的孟哥說:“這個小子膀大腰圓揍起來還有些樂趣。”又指了一下主任,“這個瘦得像煙鬼,推一下就倒了,還用我們兄弟出手嗎?”

張達笑了:“人不可貌相,他可是從部隊轉業回來上班的。總之你們小心點,給他們身上留點紀念就行了。對了,讓你們到這裏來也是為了熟悉一下地形,從這個飯館出門奔我來的那個方向就是公墓了。那個很壯實的小子每天騎車要經過這個路口。一會兒出門的時候,你們順着那條山路向上走幾步,那裏有片玉米地很适合埋伏。”張達從兜裏拽出四張一百元的鈔票,給他們每人分了兩張,“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放心吧達哥,事兒交給我們兄弟,一定給你辦好。”刀疤臉皮笑肉不笑。

“對了,最好料理他們的時候不要露了形兒,能裝神弄鬼最好,公墓的人怕這個。飯店的人對我太眼熟我先走了。你們一會兒看看地形,小心行事。”說完結了賬張達邁着大步離開了十裏居。

刀疤臉和禿頭兩個人嘴裏叼着牙簽晃着四方步也随後出了大門。二人沒有離去,而是按着張達說的路線,奔公墓方向步行了兩分鐘。果然,路邊有片玉米地又高又密,在半黑的夜色中黑壓壓的一片,周圍看不到人家,前後都是大山,真的再适合埋伏不過。刀疤臉樂了:“這地方弄死個人真他媽合适。”

同樣的時刻,一個人影鬼魅般從公墓向朝陽村口的小路游移而去。說游移是因為她的腳步實在太輕,輕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這是個女人,她的腳要比一般女人大一號。腳上穿着一雙平底鞋,很普通的農村婦女打扮。雖然衣着樸實,但從臉上看女人很年輕,二十七八歲,甚至應該說從前是有幾分姿色的。可她的臉像紙一樣的慘白,面無人色。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鄭辛元的妻子——張淑清。她又選在這黑燈瞎火的時間從後門進公墓看自己的丈夫,這樣的行為确實讓人膽寒。現在她馬上就要路過那片玉米地,怪人遇見惡人,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刀疤臉和禿子兩個人都灌了一肚子啤酒,對着玉米地拼命放水。完事之後正準備提上褲子離開,就看見了對面走過來的張淑清。借着天上的月色,他們同時看見了張淑清那張白白的臉蛋。

兩人對望了一眼,會意地一笑。禿子陰笑着對刀疤臉小聲說:“看來褲子不用提上了。”刀疤臉目不轉睛地看着張淑清越走越近,嘴角一撇:“這個不如那天的廳搞的那個小娘們兒爽,不過既然老天安排她給咱們開葷咱也不能放過去是不?”

原來刀疤臉和禿子不是別人,正是侮辱過晶晶的那兩個惡徒。這兩個小子仗着在黑道上有點背景狼狽為奸,看場子、收保護費、打人、替人收賬、調戲婦女,基本上算是無惡不作了。今天的這個場景,周圍是群山環繞,兩側是高大的玉米芥子,荒郊野外,鬼影子也沒有一個,正是調戲前面這個小娘們兒的最佳時機。

萬惡淫為首,任憑誰沾上了這個就很難自拔。這兩個小子做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失身的大多是良家女子,為了清譽也只能忍氣吞聲,這樣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今天他們就把張淑清确定為自己的獵物。

轉眼間,張淑清已經走到兩個人近前了。奇怪的是荒郊野外月黑風高,兩個大男人就在前面她竟不知躲避,迎着他們走過來,好像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害怕。

就在和刀疤臉錯身的那一剎那,刀疤臉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順勢往懷裏一帶,沒費勁兒就把張淑清那瘦弱的身軀帶到懷裏,接着熟練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噓,小娘們,別出聲知道嗎。我們兄弟兩個今天找你也就是快活快活,如果你喊出聲的話……”刀疤臉從懷裏摸出一把尖刀來,“那就對不起了,只能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張淑清被人家捂住嘴巴動彈不得,只有瞪着眼睛點點頭示意自己會配合,刀疤臉才慢慢松開捂在她嘴上的手。

禿子開始在解張淑清的褲帶了,她好像泥塑一般沒有任何反應。也許她知道反抗是根本沒有用的。她被迫躺在地上,只是瞪圓了雙眼一直在看天上的月亮。

兩頭野獸開始分享自己的獵物,又一次的罪惡即将在這裏上演。

張淑清的褲帶被解了一半時,突然,禿子的手停住了。他看着刀疤臉發愣。

刀疤臉的欲火早已燃起,正全神貫注地配合禿子,見禿子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玩什麽把戲。

“老大,你後面,後面。”

“後你個頭,你他媽的別婆婆媽媽的,利索點不行呀。”刀疤臉最近對禿子十分不滿。尤其是現在,都什麽關頭了還磨磨蹭蹭的。要知道這事如果被抓到要坐很多年牢的。

禿子頭上冒汗了,“你後面,有個人。”

刀疤臉真想一個飛腿把禿子踢到河裏,心道這黑燈瞎火的,附近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還騙我說我後面有個人,自己人吓唬自己人。這小子是不是吃錯藥了。

剛想開口罵他,突然,他的口形也僵住了。他的面部表情在刀疤的襯托下,比禿子還要恐怖三分。

他結結巴巴地說出了一句:“你的後面,也……也有個人。”

他們顧不得地上的張淑清,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身後的那個人,卻誰也不敢回頭。

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形容他們現在的心情,因為他們正看着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們各自看到的人都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大個,披了一件黑黑的鬥篷,臉的位置被遮擋住了,黑黑的一片,任你再仔細看也沒法看見裏面的五官。他們的出現無聲無息。明明剛才四野無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出現,不用多想,他們一定是幽靈。

兩個人還是沒敢回頭,各自一動不動地挺着,就感覺後背一陣陣地冒涼氣。他們都期待自己身後的那個人長得沒有前面看的那個可怖。

突然,禿子拔出一把尖刀,向刀疤臉刺去。這下刀疤臉沒有防備,情急之下一閃身,刀從胸前滑了過去。這一刀雖然沒傷到皮肉,但卻割破了衣服,着實吓了刀疤臉一跳。

刀疤臉想都沒想也拽出自己随身帶的彈簧刀護住自己,大喝一聲:“禿子你瘋了,拿刀刺我幹嗎?”

禿子也不答話,奔着刀疤臉的面門又是一刀。這一刀可好,刀疤臉臉上又被開了一道新的口子,血刷地淌了下來。刀疤臉再忍不了了,也拿刀刺向禿子。

禿子閃身,但有些晚了,尖刀在他的肩膀上劃出了道口子。他更加兇狠地把刀刺向刀疤臉。刀疤臉的臉上流滿了血,面前像是隔了一道血霧,什麽東西都看不清楚。他本能地用刀在自己的身前亂舞,護住自己。他始終不明白,禿子為什麽會要殺自己。

張淑清躺在地上瞪大雙眼看着這兩個流氓,不知道他倆為什麽會自相殘殺。她近距離地觀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殊死搏鬥。好在天色昏暗,只能看見兩團黑影在滾來滾去。否則,那漫天的血光一定會讓她吓死過去的。

也不知道是誰的血,反正兩個人都從黑影變成了紅影。兩團紅影漸漸地停下來不動了,世界出奇的安靜。

張淑清這才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整理好衣物,從地上爬起來。借着月光,只能看見兩個人都倒在血泊之中,沒有任何響動。她愣了愣神,然後頭也不回地向遠方跑去。

我醒了,又是在出租車上。下意識地看了看司機和面前的運營執照牌,都沒有什麽不對。駕駛位上是個年齡很大的老司機。再看了眼出租車儀表盤裏的時鐘顯示,晚七點。

回憶一下剛才,好像是喝完酒後孟哥和何胖子打了一輛車,我和他們告別自己打了一輛車。可是,今天也沒喝多少酒,之前也一直很清醒,不知什麽時候又睡着了呢。看了看車窗外,我又是一驚,車子剛剛經過朝陽村,正向公墓方向駛去。

“停車,停車。”司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吓了一大跳,一聲凄厲的剎車聲劃破夜空。車子周圍激起大片的塵土,圍住了整個車子。

塵煙散去,見到前後左右并沒有什麽異常,司機氣得暴跳如雷:“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什麽事情都沒有你亂喊什麽呀!害得我以為要出事故了,吓我一大跳。”

我來不及反駁他也忘了道歉,只顧緊張地看向窗外。現在車子停的位置就在朝陽村通向公墓的山路路口,我又一次奇怪地出現在這裏。

“我怎麽會在這裏?你這是去哪兒?是不是我和你說過我要去公墓?”我又一次問出這個問題,現在的我不像第一次那樣驚訝了。我重新了解過自己,只要喝完酒,就會不知道自己做過些什麽。

“是啊,你是這麽說的。”司機很奇怪,我這個人為什麽出爾反爾。

“沒事沒事,那我現在改了,去設備廠。我再多付五塊錢好了。”我怕司機多想,沒做過多的解釋。

“你這人真奇怪,上車的時候說要去設備廠,然後又嘴裏念叨着公墓公墓。我這都快到了,你又要回設備廠。你這是折騰什麽呢?”

我十分尴尬,不知道說什麽好。司機搖搖頭,開始倒車。

“等等。”我叫住了司機。

車燈的照耀下,能看見從公墓方向跑過來一個年輕的女人。看身形和衣着,竟是張淑清。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調查所有的怪事,張淑清是很重要的一環。不過這個女人真的是非常詭異,幹嗎選在天黑再去公墓看自己的丈夫,難道她丈夫天黑後可以顯形?等她跑近了,我和司機都是一驚。她那件米色的外套上已經斑斑點點紅了一大片。如果我們沒猜錯的話,那些是——血。

我感覺到一定發生了什麽,或許和晶晶有關系呢。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我只覺得一股熱流直沖上頭,就什麽都不怕了,急步跳下車。張淑清已經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也看到明亮的車燈,速度慢了下來。

“張淑清!”我看清了确實是她,大喊了一聲。

她沒想到有人能在這裏喊出她的名字,愣在了原地。等适應了光線以後,她認出了我。她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問我:“你就是寫碑的那個小夥子吧?剛才有兩個流氓,在那邊,那邊。”

我大概猜到了怎麽回事。“什麽都別說了,先上車吧,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過去扶她,轉過身看到正飛馳而去的出租車。

其實我挺理解那個司機的。一個晚上去公墓的青年人,再加上一個身上濺滿了血的女人,不跑才不正常。順便講一下,一九九六年當地發生了一些搶劫出租車的案件,讓所有的司機都心有餘悸,尤其晚上出車更是格外小心。

目送車的尾燈越走越遠,真到消失在視線之中,我才意識到,我和張淑清已經被扔到空曠無人的山路上了。還好,這裏離朝陽村只有幾步之遙了。我和張淑清一前一後快步走到村口。前面就是十裏居,現在時間還不算晚,正是小飯店生意火爆的時候,裏面坐滿了客人推杯換盞。張淑清的這身血裝如果進去,屋裏非亂了套不可。我讓她先在外面等等,我進去打110報警。

報警電話果然負責任,不光問明問題和具體細節,還詳細記錄了我的工作單位、聯系方式等個人信息。這個電話足足打了五六分鐘。

挂掉電話,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回頭張淑清就站在我的後面。真想向她說一聲拜托,別總是默不作聲就出現好不好?會吓出人命的。她雖然不知什麽時候進的門,但我并沒有聽到想像中的驚呼聲。屋裏吃飯的人依舊各行其是,對她的出現不聞不問,好像她根本沒有在這間屋子裏出現一樣。

我大吃一驚,她身着血衣出現在飯館裏,那麽多食客都不聞不問,莫非大家都瞎了不成。還是她幹脆就不是人,除了我就沒人能看見她的存在?這個女人總是夜晚一個人從公墓走下來,難道真是夜裏才出來閑逛的游魂?

這些都是電光石火間在我腦裏閃出來的想法。但随即我就明白了緣由。原來她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絨衣,那件帶血的米色外套此時已經被卷了提在手裏。

完成了所有的任務擦擦額頭上的汗,一顆心終于落下來。經歷了剛才驚險的一幕,張淑清的臉色更顯蒼白了。我安慰了她兩句,示意她坐下來先喝口水。招呼客人的小服務員我認得,就是以前和小靜一起的那位“農村紅”。她一見是我立刻春風滿面:“是你呀,怎麽好久不過來了?真是稀客。”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含糊地回應一下。

“要麽就都不來,一來就都來。真是太巧了。”

我沒明白服務員的意思,追問道:“你指的是?”

“剛才達哥剛來過,和兩個朋友在這裏吃飯來着。”

“啊!”這真出乎我的意料。

幾個小時前他還問我“”字的含義呢,一會兒又跑這裏約人吃飯,真是捉摸不透。

剛才從那鬼地方跑出來吓得口幹舌燥的,我給自己和張淑清要了兩瓶飲料,給她倒上一杯,自己也滿上喝了一大口。今天的機會難得,我想好好問問她以前發生的事情。

她雖然很緊張,但也沒忘了禮數,不住地道謝:“小老弟,多虧你救了我。要不剛才我一個人在那種地方,會吓死的。”說完這一句話,她就不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像在回憶那些可怕的片段。

在燈光下我注意觀察她。她還是那張清瘦的臉,還是一樣的沒有神采。頭發上還沾着零星的泥土,看得出她剛才一定是和人搏鬥或者摔打過。我幾乎不知道怎麽開口了,支支吾吾終于吐出了一句:“張姐,我想問您一件事情。”

她擡起頭看看我,沒有說話,好像在等待着我的發問。和我對視的這一眼中,我看到了裏面有種我沒見過的光彩閃爍了一下。就是從這一眼對望中使我确認她是個實實在在的人,并不是什麽鬼怪,而且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

“我知道這件事說出來可能會觸及您的傷心往事,但是我确實也是迫不得已想了解一些事情。您能和我說說關于您丈夫的故事嗎?”

她沒想到我會問到這個,表情顯得有些緊張,嘴唇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開口。

我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這種讓她為難的話題,只好說:“如果您實在不想開口就算了,我知道提起故人是很讓你為難的。”

她幽幽地擡起頭來,雙目閃閃發光,不知何時眼裏全是淚水。“不,我說給你聽。”

頭些年張淑清也像大多數的農村女孩一樣,念完初中就辭去學業幫助家裏幹活。她家開了一家小的汽修店,由父親和哥哥一手支撐,她就幫他們站站櫃臺打打雜。那一年張淑清二十出頭,人長得眉清目秀又勤勞能幹,是個不錯的閨女,保媒拉纖的踢破了門檻。後來經人介紹她認識了鄭辛元。這個男人只大她兩歲,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典型的北方漢子。從第一次見面張淑清就瞧上了他。他對張淑清也頗有好感。這一見鐘情的愛情飛速發展,不到一年兩個人就訂了親事,擇吉日完婚。

婚後的生活可稱得上是幸福美滿。張淑清還是幫父兄看店,丈夫成為了一名出租車司機。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出租車司機曾經一度是當地最賺錢的職業之一,每月能有三四千塊錢的月收入。所以兩個人的小日子紅紅火火,家裏也是一再添置各種電器,讓鄰裏好生羨慕。可是好景不長,結婚後兩年過去了,張淑清的肚子還沒什麽動靜。這可急壞了雙方的老人。市裏的各個大醫院都跑遍了,中藥西藥吃了無數,甚至連民間的赤腳醫生、大仙都請過了,還是沒有什麽起色。張淑清對自己失望了,也許上天注定他們要不了孩子。雖然現今不生孩子不算什麽新鮮事了,丁克一族也大有蔓延升溫之勢,但在當時,尤其是在思想還相對保守的農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心理還是很普遍的。鄭辛元開始不愛回家,和朋友喝酒,甚至在外面過夜,對張淑清也由不聞不問、橫眉冷對發展到非打即罵。張淑清覺得自己理虧,也不敢聲張,把這一切忍受下來,背地裏以淚洗面,迅速地消瘦和憔悴下去。

直到有一天張淑清發現自己的丈夫經常背着自己約人出去,神神秘秘的,才通過他的其他朋友了解到,他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她萬念俱灰想到了死,可是死也要死個明白呀。她找了個時間和丈夫攤牌,要見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奪走了丈夫的心。

可是,她沒想到,丈夫找的女人竟然比她小六歲,只是個衛校的學生。鄭辛元向她哭訴說他們的感情是純潔的,從來也沒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是真心喜歡那個女孩的,實在不行咱們就離婚吧。張淑清說好吧,你既然和別人有了感情,那我說什麽也沒有用了。誰讓我不中用呢,連個孩子也生不出來。離婚就離婚吧。丈夫對張淑清的深明大義感到意外,千恩萬謝之後離開了家。

第二天,張淑清寫好了遺書,料理了諸多後事就準備一死了之,誰知道竟然先收到了丈夫的死訊。

說到這裏,張淑清已經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只好接着她的話題說道:“于是你丈夫就和謝萌萌一起死在了他的出租車裏?”

“不,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她這突如其來的驚呼吓了我一大跳。這會吓走飯店的其他客人的,搞不好人家會把我們當成神經病。

我驚慌地四下觀看,希望她的喊叫沒有吓壞那些客人,我卻看到了更讓人不解的事情——轉眼之間,飯館裏只剩下了我們兩個客人。剛才還在劃拳行酒令的客人一轉眼全部消失了。

我驚異地看着面前發生的這一切,茫然不知所措。所有的客人在轉瞬之間都消失了,難道剛才坐在這裏的那幾十個都是鬼?群鬼開會?都是從公墓下來的?我的頭皮都麻了。

張淑清還在那裏一個人嘀咕着:“不,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臉上卻已經淚流滿面。

我顧不上去安慰她,兩只眼睛無助地掃來掃去,想從視線裏發現一個活人。

我看到了那個相識的服務員“農村紅”,她躲在和後廚相連的那個門的後面,不住地沖我招手,示意讓我過去,并且不要驚動了張淑清。

“我去趟洗手間。”說完我起身離坐。張淑清還是一個人發呆,好像我這句話是講給空氣的。

拐過了那道門口,發現幾個小服務員都躲在裏面。我很詫異:“你們躲在這裏做什麽?”

“我的乖乖大哥呀,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呀?”我更納悶了。

“你怎麽帶來個瘋子吃飯呀!”那小服務員反而對我的行為更好奇。

“瘋子?不,剛才是她講話情緒有些激動而已,你們別怕。”

“什麽呀,她不就是姓張嗎?她就住我們村的,這裏沒有人不認識她。你沒看見所有的客人都吓走了嗎?自從她丈夫死以後,她都瘋了一年多了。”

“什麽?”我瞪大了雙眼。這,我和瘋子講話,我拉着瘋子飛跑,我幫瘋子報案,再陪瘋子一起吃飯,這個世界太瘋狂了吧。

“沒錯的,她是受刺激以後得的精神分裂症。她丈夫剛死那會兒,她還在市精神病院住了幾個月院呢。後來據說病情穩定了,才又回村子裏來。她經常一個人黑燈瞎火的到公墓上去,行為怪怪的,村裏人見她就躲。剛才你進屋的時候,我們沒注意你領的是她,等着大家瞧清楚了,哪還有敢在這兒吃飯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手一直在發抖。如果說我具備一定的勇氣敢向鬼挑戰的話那是因為我沒見過鬼,只是一直在懷疑鬼的存在,但我從來不懷疑精神病人的存在。其實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不是鬼,而是人——就是這種你不能預測出她下一秒會做什麽事情的人。

窗外傳來了刺耳的警笛聲音,不用說,是我報案引來的那些警察。我現在尴尬萬分。如果張淑清是個精神病患者,那她剛才說的什麽有人非禮她就可能只是一個謊言。那怎麽辦?我怎麽和警察解釋?說我剛才碰見了瘋子?

兩個警察已經破門而入了,表情十分嚴肅:“是哪位報的案?”

我垂頭喪氣地答應了一聲:“是我。”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分鐘我是如何向他們解釋的,我的語言颠三倒四,失去了起碼的邏輯性。基本聽了個大概,領頭的那位警察問:“那個女人呢?”

“就在那裏。”我向外屋靠牆的那個桌角一指。

“哪裏?”

我順着自己的手指方向看去,座位上空空如也,只留下兩個杯子和半杯飲料。

要知道報假案可不是鬧着玩的,弄不好要拘留。我慌了手腳,嘴裏嘀咕着:“明明剛才還在那裏呢,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

領頭的那個警察對我橫眉冷對,眼裏就要噴出火來。我吓壞了,根本不敢直接面對這樣的目光。

“馮隊,馮隊。”警察手裏的對講機傳來呼喚音。

那個領頭的看來就是馮隊,他按下對講機的發言按鈕:“我是馮隊,請講。”

“案發地點我們已經找到,兩名青年男子已确認死亡,請速前來現場。”

“收到。”

放下對講機,馮隊把難看的臉色收斂了一些:“還好找到了案發現場,要不報假案有你好受的。”他用目光掃視了一下這個飯館,快步走出門去。我臉色慘白地跟在後面。

出了門才發現,外面熱鬧異常,全村的男女老少基本都出來了,圍在大街的南北兩側。門口停了兩輛警車,一輛依維克一輛桑塔納。

我聽到了村民的指指點點,他們可能以為我是公安局抓到的壞人。我甚至聽說有人在說:“多可惜呀,這麽小的年紀。”

我的臉在發燒,從小到大沒有受過這樣的誤解。我不住地揚起雙手和警察說話,我想設法讓人們注意到——我的手上并沒有手铐,而且我在和警察聊天。

再往公墓方向走幾百米之後,前方人山人海。雖然警察拉了警戒線,還是不斷有人湧過去看。

我現在搖身一變,從剛才的嫌疑犯變成了有特別身份的人。因為我可以大搖大擺跟着警察從警戒線走進去,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我得意的表情很快就僵在了那裏,我看到了從來沒看到過的可怕場景——一個臨時架起的探照燈下,兩個死屍躺在地上,手裏還各緊緊地握着一把刀。每個人的身上除了泥就是血,遍體鱗傷。最恐怖的是他們的表情,都是瞪圓了眼睛。我注意到這兩個人長得都非常有特點,一個人臉上有道長長的刀疤,另一個人是個禿子。腦中回憶起晶晶當時向我哭訴她被人污辱的過程時,特意提到了兩個匪徒就是這幅尊容。不用想,一定就是那兩個人,今天他們自相殘殺死在這裏真是罪有應得。因果循環天理昭彰,壞人一定會得到應有的報應的。不知道晶晶現在在哪裏,如果她看到了這一幕,仇人已死她也終于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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