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枚刺
浮南蒼白的唇顫抖着,她的上下齒端不住碰着,在失去視覺之後,沿着骨骼傳來的碰撞聲響更加清晰。
她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了,有一種極度無力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遇見阿凇不久之後,那個黑暗的小房間裏。
浮南在那處黑暗之中,哭着告訴了阿凇幽冥經的內容,她無力阻止,又害怕那功法,或許還有一點心疼阿凇,總之,她是落淚了。
跟着先生走遍天下不知多少載,先生死的時候浮南都沒有哭,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無情的小妖怪,人類的情感與她無關。
但是……但是……她現在怎麽會哭呢?
怎麽會有人為了她,甘願斬下自己的手足呢?
浮南的眼睫不住輕顫,但那滲出的淚卻未墜落,蒙在她眼上的黑線末端微微屈起,仿佛那日裏阿凇冰冷的指尖,他為浮南将落下的淚拭去了。
阿凇的一手一足被他自己斬落,掉在地上的斷肢鮮血淋漓,殷紅的血滲入夏日幹燥的土壤之中,在大地上洇出一片暗色痕跡,失去手與足空蕩蕩的肢體上探出無數黑線,支撐着他的身體。
現在的他,模樣詭異又美麗,仿佛殘破的藝術品,他遠遠地看着浮南,純黑的眼瞳裏含着一絲困惑不解,他不明白浮南為什麽哭。
她在害怕嗎?是,斬下手足這畫面對她來說确實可怖,但他已經蒙上了她的眼睛,她什麽也看不到了。
她難道是在……憐惜他嗎?
憐惜,這二字在阿凇自己看來都可笑。
如同他被挖去的眼睛一樣,他的肢體在解毒之後自然可以再生,用它們換回浮南,是很劃算的一筆交易。
阿凇歪着頭,盯着浮南看,她的身體顫抖着,淚水撲簌往下落,他的眼眸平靜。
她身後的郁洲仿佛看到了什麽絕佳的戲劇一樣,開心得就差拍掌稱妙了。
溫妍沉默地站在一側,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關注過這裏發生的事,她只是低頭慢悠悠整理着自己手裏的長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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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晴空裏飛鳥慢悠悠地飛,也不知往何處去。
偌大一個城門口,竟無一人能理解浮南的情緒。
郁洲笑夠了,便松開手,将浮南往前推去——他知道現在的凇有與他玉石俱焚的能力,他本就打算把浮南還回去,他亦是知曉所謂十五座城池與手足,對于阿凇來說不太重要。
上演這麽一出戲,入戲的人只有浮南,郁洲這點小把戲折磨不了凇,卻能折磨浮南。
他确實是恨極了這個種族。
浮南被郁洲往前推,雙手又被綁縛,一時失去了重心,只往前跌去。
好在原本蒙着她眼睛的黑線緩緩游動,落在她的腰上,将她給纏住了,她才沒有狼狽跌倒。
浮南還未來得及适應突然亮起的視野,人已被黑線纏着,扯到了阿凇面前。
她在午後的烈日下,眨了很久的眼睛,眼眸前氤氲的水汽堪堪散去,她适應了驟然亮起的光,視線落在阿凇的肩頭。
阿凇斬落自己的手臂,選擇的位置很幹脆,從肩部往外,全部被糾纏的黑線代替,因他身上的紫冥蝶毒還未解,所以傷口還未愈合,鮮血不住往下落。
浮南想要伸出手去,兩只手腕卻貼着,被繩索緊緊綁縛。
阿凇靜靜看着她,身邊蜿蜒的黑線小心翼翼掠過她的手腕,将繩索切斷。
“阿凇!”浮南伸出手,卻不敢觸碰他的傷口,受了傷的手就這麽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語無倫次,“你怎麽這樣……我……我在那裏也沒關系的,不然你等解了毒之後再來也好,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阿凇對她搖了搖頭,他此時亦是無比虛弱,卻還是将她抱着。
浮南之前在陣法裏試圖掙脫束縛,将自己的手腕傷了,此時那白皙的腕上有一道道紅痕,幹涸的血跡斑駁。
阿凇抱着她往回走,浮南剛解開繩索,沒什麽力氣,經歷剛才的事,連站都站不穩了。
她想要跳下來自己走,但腳一沾地,還是站不住,自化形以來,她何曾經歷過這樣的事?
浮南不喜歡落淚,所以一直抹着自己的面頰,把新湧出的淚水擦幹淨,把自己的臉也弄得髒兮兮的。
阿凇就這麽看着她,也沒阻止她的任何行動,他在思考她何時才能不哭,他不喜歡她哭,她還是笑起來更好看些。
最後浮南哭得有些累了,也只能讓阿凇抱着她往幽蠱花海飛,他單手抱着她,有些不穩,她只能将手搭在他的脖頸上。
她的手腕越過他的脖頸後端,落在他另一側失去手臂的肩膀上,阿凇來到幽蠱花海前的時候,側過頭,唇便堪堪碰到她的手腕。
這是……她的血,阿凇注意她的傷口很久了,他總覺得這樣的傷出現在她身上,很突兀礙眼。
現在他的身體需要愈合,浮南的血亦有作用。
阿凇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只鬼使神差一般,吻上了她的手腕。
在他冰冷的唇貼上來那一剎那,浮南就愣住了,她直起身子,擡頭看向阿凇,她只能看到他側過頭的下颌,脖頸處浮凸的肌肉與骨骼拉出一條很優美的弧線,這弧線的末端,勾勒着他完美的唇。
他在……吻着她的傷口,浮南瞪大眼。
熾烈陽光将人面的幽蠱花照得恹恹,就連夜晚時候翩跹飛舞的紫冥蝶也躲在青石的陰影處,這處幽蠱花海寂靜空曠,只剩浮南與阿凇兩人。
阿凇的舌尖輕輕舔舐過她的傷口,他累極了,需要一些能量來支撐軀體的行動。
對于他這樣的邪魔來說,汲取浮南的鮮血不應該用這樣效率極低的方式,咬開她的手腕,吮吸她的鮮血,才夠幹脆利落。
但是,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浮南傷處斑駁的血痕舔幹淨了,這舉動更像情人間親密的互動,又或者是某些大型犬類對主人表達忠誠。
在他吻上來的時候,浮南失去血色的指尖敏感地屈起,她沒有躲,
直到阿凇舔了舔唇,回過頭來的時候,浮南才低低說了聲:“謝謝。”
謝謝?謝什麽謝?阿凇不解。
他又想起,在很早之前的某一個雪夜裏,骨蛛似乎也舔過浮南的面頰。
骨蛛在品嘗美食,浮南卻笑着,以為它是喜歡她。
阿凇沒作出任何回應。
他抱着浮南在幽蠱花海裏穿梭尋找解藥,失去的手與足被黑線替代,絲毫不影響行動。
阿凇還在想着骨蛛與浮南。
最後,他腦海裏冒出的念頭是——
那時候浮南都對骨蛛笑了,她為什麽現在不對他笑?
他低頭去看她,浮南正看着遠方花海裏被風掀起的浪,猝不及防與他的視線對上。
浮南不敢與他的漂亮眼眸對視太久,她輕聲說:“我在找白色的幽蠱花,等解了毒,你的手腳就能恢複了。”
阿凇一手抱着她,就沒有另一只手比手語或者是給她寫字了,但他本也沒打算與浮南說什麽話,他只是想要看看她。
浮南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他總是這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浮南的性格有些敏感,他這麽看的時候,她總覺自己臉上有了什麽髒東西,或者是衣服沒整理好。
她別開目光,問了阿凇一個突兀的問題:“何先生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