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四枚刺
“你……你害羞什麽?”浮南本覺得沒什麽,阿凇這麽一說,她也慌了起來。
療傷……只是療傷而已,她又不會亂看些有的沒的,而且他身上該看的她都看得差不多了。
阿凇沒回應她,只是用黑線蒙着她的眼睛,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浮南的手搭在他的胸口上,白皙的指尖微微顫抖着,許久,她将藥臼放在了他的床邊,對阿凇說:“那你自己來。”
他另一只手還是好的,胸前的傷口也不是完全看不到,他完全可以自己塗上解藥。
她這麽一說,阿凇身上探出蒙住她眼睛的黑線馬上消失了。
浮南的視線變得明亮,她與他的目光對上,她的臉又紅了,但阿凇看起來有些狼狽可憐,浮南又有些心疼。
阿凇對她點了點頭,他單手将自己的衣領解開了,領口處沾上的血已經幹了,衣物布料變得有些硬,他撥弄的時候,發出脆紙折疊般的沙沙聲響。
浮南側過頭去,沒看他。
阿凇低眸去看自己胸前被紫冥蝶毒污染的傷口,半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将藥臼裏的解藥沾了一點在指尖,沿着傷口邊緣慢慢塗抹,紫冥蝶毒被驅逐出身體,這過程極疼,他全程面不改色,連一滴汗都沒有流。
浮南側着頭很久了,脖頸有些酸了,她回過頭,卻看到阿凇的手指沾着解藥,直截了當地将解藥挖進傷口的深處,原本不再流血的傷口又滲出鮮血來。
“阿凇,不要這樣!”浮南馬上把藥臼從阿凇手裏拿了過來,她按住他的手腕,纖細的聲線都是顫抖的,“解藥塗在傷口附近,會自己吸收的。”
阿凇纖密的長睫輕擡,他看了她一眼,比了一下手語:“這樣更快。”
“不疼嗎?”浮南低頭,視線掠過他肌肉線條優美的前胸,她将藥臼抱在懷裏,不讓阿凇碰。
阿凇沖她搖頭。
“你老是騙我,我不信你了。”浮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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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沾着有淺淡花香的解藥,在阿凇前胸的傷口處繞了一圈,她的動作很輕,仿佛羽毛撓着。
比起疼痛,這動作帶來的癢意更能觸動阿凇的神經。
他的身子顫了顫,浮南卻不解其意。
她擡眸,鼓起了臉頰,不算真的生氣,更像是在撒嬌。
浮南看着阿凇的純黑眼瞳,說:“我在給你療傷,不要害羞。”
她低下頭去,繼續塗解藥,阿凇的面上慢慢泛起異樣的緋色。
浮南喜歡碎碎念,說些有的沒的,她繼續小聲與他說着閑話:“以後可能會有別的人給你療傷……阿凇,你最好習慣一下,方姑娘要救你,你卻要殺她,以後你受傷了怎麽辦?”
“不過,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受傷,就算幽冥之體無所謂,但也是會疼的。”類似這樣的話,浮南不知說過多少詞了。
阿凇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寫字:“你給我療傷,不需要別人。”
浮南上完了藥,她感受到他寫下的這句話,她的指尖顫了顫:“以後有更厲害的醫者來給你療傷,我不會醫術……而且,萬一以後我不在了呢?”
阿凇的眼眸本如無波瀾的湖,現下,因浮南的這句話,湖面泛起漣漪。
“你要離開?”他寫。
“我就是一個小妖怪,一不小心,就會死的。”浮南知道魔域危險,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看着阿凇笑,似乎死亡對她來說并不算那麽可怕。
她信守諾言,她這句話暗含的意思是,既然她當初答應要陪着他,那麽在她死或者他死之前,她都會陪着他。
阿凇對着她搖了搖頭,他想,他不會讓浮南死,幽冥經之後的四十九個輪回重塑,他還需要她。
浮南取來繃帶,一圈一圈地給他纏好傷處,她用白帕将自己的手擦淨了。
“不說這個了,我有點困。”浮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先回去休息……”
她這句話剛說完,還未起身,人已經倒在了阿凇面前,她坐在他的床榻邊,此時身子伏低了,趴在了他的榻上。
浮南困極了,她幾日沒有合眼了,方才不過是撐着一口氣,直到把解藥給阿凇用上了,她緊繃的神經才松開,一松懈,直接困得睡了過去。
阿凇見她倒下,連忙直起身子,将她半抱了起來,他原以為她是發生了什麽事,待探了她的鼻息,才知道她是睡着了。
脆弱的小妖怪,還需要睡覺。
阿凇往床榻裏側讓了讓,把睡着的浮南抱了上來,讓她睡在他身邊,能更舒服些。
浮南睡了一夜多才醒,睜眼的時候還以為她睡在自己的床上,她下意識側過身,在床上滾了一圈,來了遠燼城之後,她房間裏的床榻很大,她可以在床上滾好幾圈。
但她剛滾了一圈,就發現側邊不太對勁,她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阿凇正靠在榻上看書,他的另一只手與腳似乎都恢複了,浮南倉促間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她在他身邊睡了一夜。
“我……我不是回去了嗎?”浮南慌忙從床上跳了下去,她的睡眼惺忪,還有些困。
阿凇将手裏的書收了起來,他面上已恢複了一些血色,他給她比劃了一下手語,全程表情平靜,似乎他們睡在一起并沒有什麽特殊的。
“你沒有回去,昨晚剛說完就睡着了,我就将你抱上來睡了。”他這麽回答浮南。
“也是也是你不太方便送我回去。”浮南胡亂給阿凇解釋。
她忽然發現阿凇昨日被斬斷的手腳已經恢複了,定睛看去,她卻發現并不是那麽一回事。
“手腳……還沒好?”浮南将他原本被斬下的右手碰了碰,果然,越過虛幻的皮肉幻象,她摸到了熟悉的黑線。
阿凇的手與足還是沒有恢複,現在的他不過是用黑線支撐着大致的形狀,以幻術模拟出血肉,讓他外表看起來沒什麽大礙。
阿凇沒想到浮南能看出來,便只能點了點頭。
“毒已經解了,幽冥之體也沒辦法恢複嗎?”浮南原本平靜的表情變得倉皇失措,因為阿凇這一手一足,是為她斬下。
阿凇搖頭,紫冥蝶毒在他身體裏停滞太久了,再加上傷重,這傷确實無法在短時間內恢複。
要恢複,只能等到下一次輪回,重塑軀體。
他沒說這事,浮南自己猜出來了。
浮南一拍自己的掌心,她對阿凇說:“幽冥經下一次的輪回,重塑的軀體是完整的。”
阿凇點了點頭,他下颌壓低的弧度很低。
“算算日子和你的修為,你也應該進入下一次輪回了。”浮南對他說,“阿凇,你挑個時間,去重塑軀體?”
阿凇沒回答她的話。
浮南輕輕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還是點頭了,但用手語比劃了一下:“再過幾日。”
阿凇側過頭來,凝眸看着她,浮南不好意思與他對視,視線只能移到其他地方。
她的視線落在阿凇的胸膛上,他露着的胸膛上,紫冥蝶毒浸染的傷口已經好了,但在他心髒位置的胸口之上,還留着一處淺淺的傷疤——這傷疤浮南記得她第一次救起他的時候就有了,按道理說幽冥之體可以治愈一切傷痕,除非這處傷是阿凇有意留下。
留着它,為了記住一些事情。
浮南沒對此思考太多,她想起其他事:“阿凇,你可以試着用其他的武器對敵,不需要每次都直接與人正面相鬥,迂回拉扯的話,能少受很多傷,少吃很多苦。”
她将阿凇房間裏書架上的随便一本兵器譜拿了下來,随意翻閱着:“例如長劍,可以将距離拉開很多,又或者是長槍?”
“弓箭,弓箭也不錯,百丈之外取人性命……”浮南眯起眼,似乎回憶起了什麽久遠的聲音,先生是使過弓箭的,那時的她還是一枚小蒼耳,看不見任何畫面,只能聽見聲音,那時羽箭破空,飒飒之聲幹脆利落,确實很帥且體面。
“隔了那麽遠的距離,你就不會受傷了。”浮南将兵器譜合上,仿佛發現了什麽珍貴的寶藏一般對着他笑了起來,“阿凇,挽弓射箭感覺真的很帥,你不試試嗎?”
阿凇原本只是平靜看着她,認真聆聽她的話,但在浮南說到弓箭的時候,他淡漠的眸驟然眯起,露出了野獸般的戾氣。
浮南從兵器譜裏擡頭,猝不及防碰上他這奇怪的目光,她有些訝異,只瞪大眼,身子卻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她突然有些害怕他了。
阿凇別開目光,他沒有言語。
浮南低下頭,将兵器譜放下了,她沒再提此事。
阿凇第二次輪回的事一直拖着,那日被懲罰的何微等人雖留了性命,但也沒被阿凇重用了,他的追随者換了一批人,浮南對此并無什麽意見。
直到他目前的軀體無法承載他積蓄的力量之後,阿凇才選擇進入第二次輪回。
他這次有了閉關的地下石室,比之前修煉的條件好了很多。
但這一次進入閉關的石室之前,阿凇交代了浮南不一樣的話。
他給浮南比着手語:“我需要恢複我失去的手與足,重塑軀體的時間比平時更久,若我七日未出,你不需擔憂。”
浮南有些驚訝,但也信了阿凇的話。
阿凇進入石室閉關,開始幽冥經的第二次輪回。
浮南在石室外等了他十幾日,剛超過七日期限的時候,她還沒那麽擔心,但随着等待的時間一點點拉長,她感覺到了莫名的不安。
終于,在阿凇閉關之後的第二十一日,她對跟着她的茉茉說:“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我……我怕他出現什麽意外,我去看看。”
茉茉與阿凇其他的追随者都覺得浮南說得有道理,在他們中,也只有浮南能在這樣的狀态下接近阿凇了,于是他們都同意浮南去查看。
于是,浮南在第二十一日午時的烈陽下,走進了通往阿凇閉關輪回石室的幽深地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