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大學的日子,輕松又愉快,跟在高中一樣,蘇裏在這所學校,并沒有什麽朋友。而她心心念念要看東北的雪,也在學期末趕來了。這天,蘇裏正踏在雪地上,漫無目的地走着路,突然手機震動,向北發來了一條消息:東北初雪。
并附上一張圖片。
圖片上白雪皚皚,周圍只有光禿禿的樹,整個畫面比例完美,看起來溫馨又幹淨。
蘇裏想,向北一定學過攝影。
她向後一躺,倒在雪地裏,這是每個來東北的南方人都要做的一個動作,之前她不在意,現在,她倒覺得有些有趣。
她舉起手機,按下快門,輕輕地點了發送,并附上一句:嗯,很美。
照片上的她鼻尖被凍得通紅,灰色的大衣似乎不能抵禦寒冷,周圍揚起的雪花在那一刻被定格,這張照片上,有着蘇裏平常難以顯現的溫柔。
那邊很久才傳來消息:什麽時候來的?
蘇裏回:幾個月前。
她将手機放回大衣口袋,風雪似乎大了些,她站在馬路邊伸手打了輛車。車裏開着暖氣,她的身上漸漸熱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上面顯示着幾個字:穿羽絨服。
她一邊點頭一邊回信息:嗯。
窗外雪花依舊在飄着,而蘇裏的心裏漸漸暖和了起來。
車子在一棟高檔小區門口停下,蘇裏付了錢,師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我自己賺的。”車子臨走前,蘇裏跟師傅說了這麽一句話,而她注意到那輛車子在行駛過程中還歪了一下。
她笑了笑,一切都跟在高中一樣,沒有人相信她。
“喂,我家這貓被卡住了,你們誰能來幫幫我呀?”
蘇裏回到家,走進卧室将窗戶打開,屋內頓時灌入了一陣冷風,而她,也同時聽見了隔壁鄰居在陽臺那充滿濃濃的東北味兒的話。
“哎好嘞,13棟1202,謝謝啊。”
蘇裏往旁邊一看,果然有只白色的貓卡在那,她站在窗口抽了根煙,一邊抽一邊想,這貓要是瘦點就不會被卡住了。
一根煙抽完之後,她轉身走進客廳,将窗簾拉上,屋內頓時暗了下來,她走了幾步,在那幅沒畫完的畫面前坐了下來。
“消防大哥您當心,這貓老胖了,能吃着呢,我每天做飯都得多做兩個菜......”
蘇裏皺了皺眉頭,這房子隔音不太好。
而外面的丁水站在陽臺上看着自家那臃腫的貓,眼中又是嫌棄又是疼愛。
“是有些胖。”向北讨厭貓,他本想使出最巧妙的技巧,既能抱出貓又不會粘上一身貓毛,只是這貓,實在有些胖。他眼看一只手拎不起它,便伸出另一只手,虛抱着它。
只是那貓太狡猾,出來之後它便掙脫向北的束縛朝那扇沒關嚴的窗戶裏鑽去。
“哎哎,還給你臉了還。”丁水站在陽臺上,雙手叉腰,看着那扇窗戶卻又無可奈何。
向北嘆了口氣,慢慢挪到那扇窗戶前,朝裏面喊:“有人嗎?” 沒人應。
“我是東區的消防員,裏面跑進去一只貓,我需要把它抱出來。”
還是沒人應。
向北伸手捋了捋眉頭,“不好意思,打擾了。”說完他便一躍身跳了進去。
他一落地便怔住了,那只貓把房間弄得滿地狼藉,尤其是地上散着的琳琅滿目的內衣,更是讓他繃緊了臉。他環視一周,灰色的牆紙,黑色的挂畫,沒散去的煙味,還有那床毫無圖案的被子,這房間內,除了滿地的內衣,沒一樣東西表示它是一間女性的房間。
他喘了口粗氣,似乎對眼前的局面感到無奈,而始作俑者此時正蹲在書桌上啃着那根沒吃完的香蕉。
向北貓着身子走了過去,腳下不敢用力,生怕發出一點聲響。可是那只貓只要遇上了吃的,似乎就任打任罵了。
在快靠近時,他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将那只貓抱在懷裏,而那貓在離開香蕉時“喵嗚”了一聲,後來向北将香蕉放在它嘴邊後,它就安靜了下來,專心地抱着香蕉啃了起來。
“你的貓?”
聽見聲音向北猛地回頭,他正要說“不好意思”,卻在看清了人時怔住了。
蘇裏穿着黑色的背心和一條真絲的闊腿褲靠在門邊,黑色跟她很配,将她的冷漠與野性完美地展現了出來,她兩手抱在胸前,一頭長發披在胸前,看起來随意又懶散。
“不是。”向北看見身上沾了貓毛,眉頭皺了起來。
“讨厭貓?”
“嗯。”
蘇裏走近他,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貓是誰家的。”
“隔壁的。”蘇裏點點頭,她知道是隔壁的,剛剛看見過,只不過沒想到會遇見向北。
“我這房間怎麽辦?”
“我會收拾。”向北看了眼地上,又抿了抿嘴,全是內衣。
“我把貓送過去,再回來。”向北看着她的眼睛,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又壓在了心底。
“那你快點。”蘇裏看着他,嫣然一笑,向北看着她那毫無保留的笑,心像是被蜘蛛網黏住了一般,似乎有什麽東西掙脫不開。 貓送回了丁水那裏,向北站在門口敲門。
蘇裏打開門後,對他說:“記住我的門牌號,1201.”
不知為何,向北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說了句:“嗯。”
到了蘇裏卧室,她把窗戶關上,屋內漸漸暖和起來。
“會嗎?”她看着向北那笨拙而不知如何下手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不會。”向北眉頭越皺越緊,他捏着薄如蟬翼的內衣,不知如何是好。
“我教你。”蘇裏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拿着他的手,在她的內衣上來回撫弄,她的手很軟,就像Q糖,讓人舍不得捏。
一套,兩套,內衣放好,而她也感覺到身後的人,手心的濡濕。她轉頭看他,額頭抵住他的鼻子,她看不見他的臉,他也不知她此時是何表情,只是兩人這樣的姿勢也使屋內的溫度升高起來。
突然,“嘶拉”一聲,她那黑色的丁字內褲被他扯斷了。
“我不是故意的。”向北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
“沒事,下次溫柔點。”她的手指在內褲上繞來繞去,似乎意有所指。
向北微微低頭,在看見她那黑色背心下包裹着的若隐若現的溝壑後,又猛地擡起頭來。
“賠嗎?”蘇裏将那條斷了的內褲攤開,那黑色蕾絲下透露出的誘惑,在兩人之間散開。
“嗯。”向北只悶聲出一個單音節。
“那你有空帶我去挑。”
他點點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好”字。
他話音一落,便覺得懷裏一重,蘇裏鑽進他與床的縫隙之間,“向北,你有想過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嗎?”
“我沒想過我們會見面。”因為他從來不敢想,一個生活在江南水鄉的人,竟有一天會來到壯志豪情的東北。
“那幸好啊,我來了。”蘇裏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輕輕一笑,她說得雲淡風輕,但聽得出她語氣中的确幸。
人生就像一場無人主導的戲,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尋找自己的角色,這世界,若都是各司其職倒也顯得平靜得多,可總有一些人在人生道路上越軌,将原本的風景打亂,然後再在漫天荒蕪中闖出一條路來。
她不知道向北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吸引她走過來,讓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心甘情願地沉淪,但是無論怎樣,在走向向北的這條路,蘇裏從不後悔。
蘇裏說,她想做一汪清水,在布滿碎石的小道裏流淌,她甘願承受身體趟過那碎石時的極致疼痛,她不知道自己在執拗什麽,但倘若她真的做了命運眷顧的那一朵花兒,反而會枯萎凋零地更快。 她不想與人争搶,她真的不想。
大學裏有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大家來自天南地北,四面八方,有高矮胖瘦,有善惡美醜,在這六千人中,她沒有得罪過誰,可很多人都把她當做眼中釘。
“你知道嗎,蘇裏住在‘普羅旺斯’。”還沒有上課,幾個女生拿着早餐慢慢悠悠地從食堂走出來,讨論着絲毫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八卦。
“那裏可是富人區啊。”又一個短發女生接着附和,但是語氣中的鄙夷很明顯。
“聽說她被養了?”旁邊走過一個拿着煎餅果子的女生,眼中也充滿了不屑。
“可不嘛,要不然咱們普通的大學生誰住得起。”
“是啊是啊,她不是本地的,初來乍到,第一學期就住上了高級小區。”
沈音拿着豆漿和包子正好從她們旁邊路過,一見是班裏那幾個愛說人閑話的女生,眉頭皺了皺,卻終究沒有多管閑事。她昨晚在酒吧呆了一晚上,此時整個人還沒醒過來呢,沒工夫管別人的閑事。
“啊......”
突然一聲尖叫從旁邊傳來,沈音看着自己的右手還圍成半圓形,而手裏的豆漿已經不見,她有些生氣卻又帶着點好奇,轉頭看向身旁。蘇裏穿着墨綠色的沖鋒衣,頭上戴着鴨舌帽,整個人看起來淡漠又冰冷。而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率先開口說她閑話的女生,此時的她頭上被淋了豆漿,顯得狼狽不堪,再也沒有剛剛說閑話時的嚣張。
“有沒有人教過你,出門在外,嘴巴要放幹淨點。”
沈音站在她旁邊,鴨舌帽遮住了她的臉,她從側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不知為何,蘇裏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裏有種莫名的釋放。如果每個人都會為自己所受到的帶有侮辱性的言語而反抗的話,那麽這個世界會不會幹淨很多。
“你憑什麽打我?”被打的那個女生有些惱羞成怒,她一邊接過身旁的人遞過來的紙巾擦拭身上的污漬,一邊言語上有些憤憤不平。
蘇裏用手擡了擡鴨舌帽,她的平淡的眉毛露出來一下後,又被遮起來。此時的她看起來就像是被冰封的雪花,任何想要欣賞她的人都會被冰冷刺痛。她直直地盯着那個女生,眼中像是燃起來一把火,她慢慢地逼近她,擡手......
所有人,就連那個女生自己也以為會被打一巴掌,可是過了幾秒鐘,旁人看清楚狀況,那顆懸着的心都放了下來。
“女生的手,不應該用來打人。”
一陣溫暖的聲音傳來,蘇裏回過頭,只見那個男生個子很高,有着一頭自來卷,笑起來甜甜的。
“那應該用來幹嘛?”出乎意料的是,蘇裏并沒有跟他置氣,也許是因為他臉上那淺淺的酒窩,也許是他身上有股青春的味道。
“畫畫。”那個男生笑了笑,“畫出你心中那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看着那個男生遠去的背影,蘇裏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是随即她就搖頭笑了笑,再回頭時,那人已經沒有了蹤影。
“一杯豆漿多少錢?”蘇裏轉過身對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沈音說。 “兩塊五。”沈音順了順頭發,她前陣子剛将頭發染成了淡紅色,可不能被風吹亂了。
蘇裏從口袋裏掏出兩塊,然後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了掏,她擡起頭時輕吸了一下鼻子,“今天只有兩塊,那五毛下次還你。”
沈音本來想說不用還了,但是不知怎麽,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王糖,別難過,先回宿舍換身衣服。”拿着煎餅果子的女生當和事老,絲毫沒發現自己也是參與剛剛那個話題的人。
聽見那邊的說話聲,兩人都沒有理會。
“你也喜歡‘D’?”
沈音剛要轉身走向系樓,卻不經意間看見蘇裏的手上戴着一條紅繩,上面挂着一個簡單的圓圈。
在意識到沈音是在問自己後,蘇裏看了她一眼,“不喜歡。” 她的确不喜歡自己。
沈音笑了笑,像是找到戰友一般,她将袖子往上捋了捋,手腕處露出一條白色的鏈子。
鏈子下面是一顆圓形的球,只是與衆不同的是,球是镂空的,裏面還雕刻着一只麻雀,那麻雀像是要展翅飛向天空,卻被人束縛住了自由。這裏面有何寓意她不知道,吸引她的只是這精致的做工,和這上乘的材質。
“我也有一個。”
蘇裏點點頭朝某個方向走了過去,忽略她那故意想跟她聊天的語氣。
只是她沒看見,在她走後,沈音臉上露出了打探的神色。
周五的課比較輕松,上完最後一節課後,蘇裏沒想到會在操場上遇見沈音。
“音音,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說話的男生叫做霍青,本來是沈音的男朋友,不過在三分鐘之前,他變成了她的前男友。
“都說了分手,還比比啥。”沈音是東北人,脾氣比較沖,此時對于霍青的死纏爛打,她心裏更加生氣。
“音音......有什麽錯我可以改。”霍青真的是拉下臉面,在來往的行人中不顧形象地挽回她。
“改?”沈音猛地打開他拉住她胳膊的手,低頭掃了眼他的裆部,“你自己還不知道?”
說完,沈音便越過他,徑直走了過去,而霍青,則站在冷風中像是石化了一般,臉上的青紫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羞的。
“分了?”蘇裏站在學校的鼓樓旁邊,看着這一幕有些感興趣。 “活兒不好。”沈音看見她也稍稍詫異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主動找她說話。
蘇裏點點頭,“教你一個方法。”
沈音湊過去,聽完之後,她面部的肌肉微微動了一下。
“能行?”
“試試。”
蘇裏說,當你勾引一個男人的時候,如果他的裆下呈圓形,就很小,如果呈條形,則很大。
那天晚上,沈音請她吃飯,也許是因為沈音不與別人同流合污,一起在背後說她的八卦,也許是因為她真的很孤獨,在沈音說完之後,她便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你們南方人應該不會吃辣吧。”沈音在選擇飯店的時候問了她的意見。
“可以嘗試。”蘇裏裹緊了圍巾,煙霧在指尖環繞。
“那我帶你去吃東北的鍋包肉,老好吃了。”沈音語氣激動,看得出來她因為本地有這種特色小吃而散發着一種自豪感
蘇裏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嘴角,沈音的毫不做作倒是讓她蠻喜歡的。那是一家極具東北特色的飯店,沒有星級酒店的豪華,也沒有法式餐廳的浪漫,但是就在那一瞬間,蘇裏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老板和老板娘都很熱情,滿屋子的東北話在牆壁之間撞來撞去,激蕩出一系列有趣的連鎖反應。桌與桌之間只有一個椅子的空隙,同伴們拿着啤酒瓶,相互之間推杯換盞,在這寒冷的冬天顯得很熱鬧。 “請問兩位要大廳還是包廂?”見兩人走來,服務員跟在身後殷切地問道,這裏的服務很周全,從兩人到兩人以上,都可以坐在包廂裏,而且不加價。
“大廳大廳。”沈音拉着蘇裏在最中間的桌子上坐下,大廳裏最能感受到東北人那熱情的氣氛。
蘇裏心中微微一緩,她剛剛生怕她把她帶到包廂裏去,那裏就像一只大籠子,将兩人包裹在裏面,讓人透不過氣來。
“喜歡啥自己點。”沈音将菜單放在蘇裏面前,自己起身去了洗手間。
待她回來之後,桌子上那條長長的賬單讓她有些驚訝。
“你倒是絲毫不客氣。”沈音看着這麽長的菜單,說得毫不客氣,卻也沒有将菜退回去,而是點了瓶酒,烈的。
“我今天教你的東西可是這一桌子菜都買不起的。”蘇裏滅了煙,将手肘支在桌子上。
“沒事兒,我錢多。”
“錢多?”蘇裏擡了擡她那慵懶的眼眸,“服務員,再加一份拔絲蘋果。”
“還吃得下?”沈音提高了音量。
“吃不下。”蘇裏聲音平平。
沈音有些不理解她的做法,難道點這麽多菜只是單純地想向別人炫耀自己的財大氣粗?
“拔絲蘋果不好吃,要不換份拔絲地瓜?”
“不換。”
沈音還想說什麽,但是被她那生硬冰冷的語氣壓了回去。沈音摸了摸鼻子,她這才發現,蘇裏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無形中會給人一種壓迫感,以至于她這個整天愛嘻嘻哈哈的人在她的低氣壓下都不敢太放縱。
後來,沈音跟她在一起吃飯倒也習慣了,蘇裏點得很多,但是胃口很小,每次都會浪費很多食物。
她說,這種浪費的感覺會讓她心裏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