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六的早上沒有什麽不同,蘇裏照常七點起床,将客廳的窗戶打開,坐在客廳的那幅沒畫完的畫面前。畫板上是一只鳥,至于是什麽種類的鳥不太清楚,但是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鳥的所有部位都畫完了,只有那雙翅膀不見蹤影。

人們對于鳥的印象已經形成,猛地少了些東西,總覺得有些不完整。

可是蘇裏似乎并沒有打算将那雙翅膀補上,或許在她的眼裏,這已經算得上是一副完成的畫了。

蘇裏坐在地毯上,兩條腿繞過畫架,這種姿勢一定很難受,可是從她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痛苦,甚至于,她在享受這種疼痛之下所隐藏的快感。

她盯着畫板,手不停地在那本應長出鳥的翅膀的地方摩挲。不一會兒,房內的暖氣越來越少,冷風不斷地灌進來,她掏出手機,手指已經有些泛紅,她略微有些顫抖地打出幾個字:有空嗎?

那頭回得很快:有。

她勾了勾嘴角,将手搓熱,又按了幾下屏幕:那你來。

那頭回得仍然很快:好。

半個小時之後,門外傳來敲門聲。

蘇裏打開門,看見向北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裏面是灰色的羊毛衫,而脖子處則用同色系的圍巾圍了起來,他看起來如此的講究,而蘇裏心裏也漸漸溫暖了起來,她喜歡的兩種顏色,正好都穿在了他的身上。

“你怎麽不穿羽絨服?”蘇裏還記得,在出租車上時,他提醒她要穿羽絨服。

“因為你也沒有。”向北進了房間,暖氣熱烘烘的,他将大衣脫下,挂在旁邊的衣架上,動作随意而自然。

蘇裏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在他說要來的那一刻,她就把窗戶關上了,她總覺得,有些苦,不該由向北來承擔。

“等一下,我換衣服。”說完她便朝卧室走去,蘇裏的卧室與客廳呈直角,進了門一拐彎就到了。

不一會兒,她出聲,“向北,過來一下。”

向北應了一聲走了進去,只是一進房間就覺得這裏面冰冷刺骨,他擡眼看了看,原來她沒窗戶。

“你幫我把窗簾拉一下。”蘇裏看着他搓了搓手,才驚覺卧室的窗戶沒有關,冬天,她不愛關窗戶,她早已習慣了冰冷刺骨的感覺,熱烘烘的暖氣反倒會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只是如果向北會過來,她有些習慣就要慢慢改掉。

“嗯。”

向北應了一聲,便走過去,先把窗戶關上,再把窗簾拉上,他手下動作着,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向北回頭,看見蘇裏渾身赤、裸,背對着他,他眉頭一緊,轉過身去。

蘇裏微微一笑,随手套了件開襟睡衣,睡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包裹起來。

“你說,這兩套哪套比較好看?”蘇裏跪在床上,手裏正拿着兩套內衣。

“......”向北高大的身形一動不動。

“我已經穿了衣服了。”蘇裏“噗嗤”一笑,看着他轉過身來。可是向北這一看,眉頭皺得更緊,她只穿了一件衣服,腰帶處并未系緊,此時他居高臨下,看得清她裏面的春光。更要命的是,她手裏拿着蕾絲內衣,跪在床上的模樣,隐約透露着誘惑。

向北目光瞥向別處,“你自己喜歡就好。”

“可我覺得,你喜歡才好。”

向北的呼吸微重,“左手的。”

蘇裏點點頭,“好。”

她大大方方地在向北面前脫下衣服,又有條不紊地将內衣穿上,從頭到尾,向北都拉着臉,看向別處,而蘇裏看着他的反應,笑出了聲,她一點點在試探他,看他的底線到底在哪。

“你上次答應我要賠我一套內衣。”蘇裏穿好衣服,正坐在床上穿襪子。

“嗯。”

“那走吧。”蘇裏将襪子穿好後走在前面,後面跟着面無表情的向北。

下了樓,蘇裏發現向北是開車過來的,她認真地看了眼車标,很普通的一輛車,甚至她都不知道它是什麽牌子。但是她從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看得出來他并不普通,只是開豪車似乎也不像是他的風格。

蘇裏看着他,若有所思,向北的穿着打扮很講究,甚至上次見面時,他穿着制服都有一種掩藏不了的氣魄,她總覺得,他不似他刻意表現出來的那麽平凡。

到了商場之後,蘇裏拉着他在一樓轉了轉,她并不想買東西,只是這種跟向北逛街的感覺,讓她很享受。

這裏的一樓,跟大多數的商場一樣,賣珠寶首飾和化妝品的居多。蘇裏在一個個燈光閃耀的櫃臺前晃來晃去,不經意間,一款水晶項鏈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甚至沒有看清它歸屬于哪家牌子,就在這一米之間,她被它吸引了過去。看清那條項鏈之後,她呼吸一窒,甚至連腳步都慢了起來。櫃臺下,一顆顆沒有生命的堅硬的寶石,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她伸出手,隔着玻璃撫摸着那項鏈的輪廓,在她看清那項鏈的形狀時,她的心頭像是被剜了一刀。

“小姐您真有眼光,這是江一畫大師的出山之作,聽說是歷時四年才想出來的作品呢......”導購員殷切地介紹着這款項鏈的來歷,言語之中有些自豪,卻沒有注意到眼前的蘇裏慢慢變了臉色。

這款設計就像是她的靈魂,項鏈近乎透明,卻在某個角度下若隐若現地閃着光,墜子是簡單的十字架,只是十字架的下端刻着一個人。她深覺自己有罪,否則又怎會體驗這人生的艱苦。

她把項鏈設計成透明色,她想要隐身,躲過世人的眼光和責怪,可她又渴望被救贖,渴望活在光明之下,但又害怕人世的深沉會将她打入萬劫不複之地,所以她糾結,她痛苦,将自己懸在上帝的腳下,就像是掉下懸崖後卻緊緊地拉着一根繩,手心沁出血,血肉已模糊,她不敢放棄,她提醒自己,一松手,便是萬丈深淵。

可是此時,這條項鏈卻被鑲嵌上了流光溢彩的鑽石,那鑽石太耀眼,更加凸顯她的黯淡無光,它将她渺小的光芒全部打滅,連同她心中的那唯一的一點火苗。

再往下看,是項鏈的标價,六位數字,她冷哼一聲,原來她這麽值錢。

擡頭看看四周,她面無表情地走到旁邊的櫃臺前,拉起了一個凳子,毫不猶豫地往玻璃櫃砸了上去。

“蘇裏!”向北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有這種舉動,在玻璃碎成渣的那一刻,他沒有計較她的瘋狂,而是下意識地将她擋了起來。

“蘇裏。”向北聲音柔軟,像是在慢慢安慰她。

而她絲毫沒有發現此時的自己肌肉緊繃,眼裏流露出來的憤恨。 “放輕松。”

又一句舒緩的話傳來,透過她的耳膜,慢慢輕撫她的煩躁不安的心。

“你有病啊?”店員看着滿地的碎玻璃,有些氣急敗壞,像看瘋子似的看着蘇裏。

蘇裏從向北的懷裏掙脫,緊緊地盯着玻璃渣下掩蓋着的項鏈,眼中有些模糊,心就像是被截了兩半,然後再被人狠狠地擰在一起,剎那鮮血淋漓。

寶石本沒有生命,是人賦予了它生命。

就如同本來毫無生氣的紙張,在蘇裏的用心描繪下,它成了一張價值不菲的紙。可是現在,在蘇裏看來,它已毫無意義,只是一張上面畫着某種圖案的普通白紙。

她總覺得自己有病,這病根隐藏的很深,深到如果她這一生都沒有經歷過某件讓她承受不了的事,也許這病就這麽過去了,沒有人發現她曾經在放縱與隐忍的邊緣徘徊不定。但也許某天,某件事觸碰了她那根生病的神經,她就會變得不認識自己,甚至會自殺也不一定。她擡頭,看着向北略皺的眉頭,他此時正握住她的手,還有他剛剛那句“放輕松”,他看見了她緊握的雙手,幫她擦拭了手心的濡濕,也知道她看向那條項鏈時帶着的忏悔和憤怒,所以他才會主動踏出一步,跟她說“放輕松”,然後再握住她的手,以某種形式給她傳遞力量。

蘇裏深吸一口氣,以這種方式來舒緩自己煩躁不安的神經。

“有錢嗎?”她轉頭問向北。

向北摸了摸口袋點點頭,今天不執勤,他把錢包帶上了。

“天啊,這該怎麽辦,玻璃都碎了。”幾個店員來回踱步,她們似乎也都不是脾氣沖的人,否則早上前來打她了,而不是站在櫃臺裏面,相互抱怨着。

“多少錢?”蘇裏接過向北遞過來的錢包。

“啊?”其中一個店員似乎沒想到蘇裏不僅沒想賴賬,還主動要求賠錢,“我算算。”

她低頭拿着計算器算了起來。

“大概要......八千塊。”

蘇裏把卡遞給她,然後跟向北說:“輸密碼。”

一切都解決了之後,蘇裏拉着向北的手朝電梯的方向走去。向北感受到她的力氣,曾試圖掙脫,可是蘇裏卻越來越用力,她似乎在發洩某種情緒,以至于忘記了這并不是自己的手。

向北看着她略顯焦躁的側臉,停止了掙紮。

“這樣不夠解氣。”向北慢悠悠地說。

蘇裏一愣,他看得出來,她是在撒氣。

“那應該怎麽樣?”

“把那條項鏈砸了。”向北說得輕聲漫語,只是蘇裏聽完卻挑了挑眉。

“我賠不起。”

“你砸的玻璃也照樣是借我的錢。”

蘇裏停了腳步,“你什麽意思?”

向北也停了下來,“如果今天我不在,你就會被警察帶走。”

蘇裏還想反駁,可突然間就聽懂了他的意思。

可以撒氣,但要量力而為。

電梯到了三樓,蘇裏拉着他走了出來。

這家商場她第一次來,裏面的分布有規有矩,左邊一排全是內衣,而拐角處是一家奶茶店。

蘇裏拉着他,越過一家家的內衣店,在奶茶店裏坐了下來。

“不買了?”向北注意到她在走路的時候帶着某種恨意,那恨意直達心底,他輕易就看得出來。

“有你喜歡的嗎?”蘇裏挑了個長凳子坐下,聲音不鹹不淡。

“你身上的就挺好。”向北也跟着她坐下,并慢條斯理地給她點好飲料。

“那就不買了,但是......”蘇裏用手支着下巴,看向向北的同時,眼中有了絲生氣,“晚上你要跟我回去。”

向北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唇抿了抿。

看着他的反應,蘇裏笑出了聲,“給我做一頓飯。”

服務員把奶茶端來,向北幫她把吸管插好,再把自己的吸管折成自己喜歡的形狀。

“你要是想留在那也可以。”蘇裏故意試探他,看了眼自己的奶茶之後,她将上面的紙撕開,随意地仍在桌子上,再裝作漫不經心地喝着奶茶。

“好。”向北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圖,回答地很自然,然後伸手,将桌子上的紙放進了垃圾桶。

見狀,蘇裏的手頓了頓。

她想看着向北的眼睛,可是他總是用長長的睫毛将它擋住,他不允許她窺探他的心事,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放手一搏。

“我突然想買內衣了。”

向北看了她一眼,“那你去挑。”

蘇裏轉過身,往身後的那家內衣店裏掃了一眼,目光在某個角落裏定格,“已經挑好了。”她伸出了手,“那套。”

向北順着她的手看去,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蘇裏看着他的反應笑出了聲,她告訴他尺碼,示意他去幫她買。向北吸了口氣,放下奶茶杯,這是他欠她的,他在還。

“當心。”向北起身的時候對身旁的蘇裏說了聲“當心”,蘇裏有些詫異,再低頭一看,原來兩人坐的是同一條長凳。

“好。”她回答地很幹脆,然後身子往凳子中間挪了挪。

“滿意了?”向北将手裏的袋子放在她的面前,他真的看得出她的心思。

“滿意!”蘇裏點點頭,她拉開袋子看了一眼,那套透明的內衣靜靜地躺在裏面,似乎在跟蘇裏說,它完成了一項大任務。

跟向北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似乎一杯奶茶剛喝完,天就已經黑了。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蘇裏拉着他去超市買食材,她拿了一盒豆腐,一袋西紅柿,一包青菜,又走到生活區拿了一盒避孕套放在購物車裏。向北眉頭挑了挑,看向蘇裏,而她也只是一笑而過,“總覺得有一天我們會用得到。”

向北用手指摸着下巴,然後再擡頭看蘇裏的眼睛,沒有似曾相識,但他卻想在裏面找到些東西。

“看什麽?”蘇裏發現他在盯着她。

“看你的眼睛。”向北說得直接。

“好看嗎?”

向北沒有回答,按照五官來說,她的眼睛的确長得很漂亮,細長的雙眼皮,不僅藏得住心事,還會勾人。

只是,在他看來,卻少了些什麽。

“好看。”向北說的是實話,除去他自己的一些記憶以外,她的眼睛的确很好看。

蘇裏笑了笑,眼底突然有了她不習慣的溫柔。

“北......北哥?”

向北正要推車去結賬,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回頭,原來是隊友。

王楠見他回頭,小跑着過來,“北哥,還真是你啊。”王楠聲音洪亮,說話時還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眼蘇裏。

“買完了?”向北看着王楠手裏拿着兩包全麥面包。

王楠是部隊裏出了名的小氣鬼,今天能見他在超市裏買兩包全麥面包已經是奇跡了。

“完了,完了。”王楠笑嘻嘻地,卻在看見購物車的那盒避孕套時紅了臉,“我說北哥,這......這恐怕不太合适吧。”王楠皺了臉,刻意地壓低聲音。

蘇裏看見他們在說悄悄話,自覺地轉過身去看麥片。

“哪裏不合适?”向北順着他的眼神看去,有些恍然大悟,但是他卻将避孕套拿到了最上面,生怕別人看不到似的。

“聽說淩靜快回來了,你這.......”王楠說起話來支支吾吾地,那盒顯眼的避孕套,他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淩靜跟我有關系?”向北皺了眉頭,幾乎所有人都自動把他和淩靜纏到了一起。

“誰都看得出來啊。”王楠見向北有些生氣,聲音更小了。

“難得休息,我們先走了。”向北沒有回應他,而是牽起蘇裏的手,往結賬的方向走去。

“就這麽把我利用了?”看不見王楠的身影,向北放開了蘇裏的手,而蘇裏不依不饒,仍然拽着他的手臂。

“對不起。”向北知道一個姑娘家名聲比較重要,所以道了歉。

“道什麽歉啊,總會拿回來的。”蘇裏看了眼購物車裏那盒醒目的避孕套,意有所指。

向北皺眉,他在她眼中看見了一絲戲谑。

結完賬,向北推着車子正準備下電梯,不料卻看見蘇裏将手裏的小票随意地扔在地上。

“這樣會舒服?”向北連忙穩住推車,彎腰将小票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會。”蘇裏挑釁似的看着他。

“那我幫你到你亂扔垃圾不會舒服為止。”

聽見這句話,蘇裏有些詫異,她踏上了下行的電梯,眼睛卻不自覺地朝垃圾桶的方向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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