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過了十分鐘,裏面的水流聲停了,向北穿着一條浴巾走了出來,他的頭發很濕,坐在床邊,蘇裏給他吹頭發。
“向北,我們這算是開房嗎?”打開吹風機前,蘇裏問了他這麽一句話。
她以前跟別人開房,除了五星級酒店,別的檔次一概不能将就。她輕聲笑了笑,果然對向北很寬容啊,連房錢都自己付了。
“不算。”向北低下頭。
“為什麽?”吹風機響了,向北說了什麽她沒有聽見。
蘇裏一只手在他頭發裏穿梭,心裏莫名地緊張起來。
向北的頭發,真的好軟。
“向北,為什麽?”她将吹風機放下,繼續問剛剛那個她沒有聽見答案的問題。
“因為......”向北仍是背對着她,用手揉揉半幹的頭發,“開房的人總要幹點什麽。”
蘇裏聞言咬了咬嘴唇,她将向北的大衣脫掉,又脫了自己的睡衣,她渾身赤、裸,貼上向北的背。也許是剛剛洗完澡,也許是南方沒有暖氣,向北的背很涼。
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軟,向北的背猛地一挺,他跟她保持一段距離。 “蘇裏,你不用這樣。”
“那我應該哪樣?”蘇裏來了氣,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
向北也有些生氣,他轉身,捏住她的下巴,很明顯地看見了她眼裏的恐慌。
“你沒有準備好。”向北語氣肯定。
可蘇裏卻犯了軸勁,她将自己脫得精光,也将向北的浴巾扯下,可在看見他下身那團黑涔涔的東西之後,她住了手。
“內褲呢?”
“洗了。”
“這裏沒有暖氣,白天幹不了。”
“那就等到幹了再走。”
“來得及?”蘇裏口氣中有她自己都難以發現的欣喜。
“星期天還有半天時間。”
蘇裏點點頭,心裏卻莫名地開心起來,她原本以為只有一天時間,沒想到現在又多出半天。
半天啊,可以說好多話了。
蘇裏将手裏的浴巾放在一邊,躺了下來。
“就這樣?”向北看着自己逐漸變大的東西,而她卻安然無事地躺在那裏,不禁提高了語氣。
“你說的,我還沒準備好。”蘇裏看向他,一臉認真,可是她卻故意将胸前的柔軟在他眼前晃。
“操。”向北咒罵了一聲,朝浴室走去。
蘇裏看着他那幽怨的背影笑出了聲。
睡覺的時候,蘇裏仍然習慣性地攥着被子的邊,可另一旁有向北,她只好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
“蘇裏,看着我。”感覺到了她的手,向北将蘇裏轉了過來,屋內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隐約傳來一點亮光,“你在怕什麽?”
久久,旁邊沒有回應,就在向北以為她睡着的時候,她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向北,我要早點遇見你該多好。”
就這簡單的幾個字,包含了多少對相見恨晚的可惜和對無法掌控命運的無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兩人很早就醒了,只是都閉着眼睛,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向北起身,他渾身光溜溜的,卻絲毫不扭捏。他走到陽臺拿了那條還沒幹的內褲,走到浴室裏用吹風機吹了起來。
“今天去哪兒?”蘇裏穿好衣服,靠在門邊。
“不是你帶我來玩兒嗎?”向北摸了摸內褲,差不多幹了,他把吹風機收好,又彎腰穿起內褲來。
蘇裏走到他身後,用手在他那輪廓分明的後背輕輕劃着。
“蘇裏,我對你的警告是不是沒用?”向北皺着眉頭轉身,一把握住她的手。
蘇裏看了眼手腕,有些泛白,看來他是真用了力氣。
“有用。”蘇裏輕輕一笑,“所以我穿上衣服來摸你。”
向北喘了口粗氣,他有些拿她沒辦法。
早飯是在民宿前面的農家樂吃的,只有一個大棚子,裏面胡亂地散放着幾把桌椅,一層布把廚房和用餐區分開。沒有牆壁,四周通風,而蘇裏穿得就是昨晚的衛衣,此時她抿着嘴角,不讓對面的人發現她的寒冷。
“現在大學生都不怕冷?”向北拿着兩根金黃色的、比油條短一半的甜點,他不知道那叫什麽,因為從來沒吃過。
“是。”蘇裏捋着被風吹亂的頭發,從他的盤子裏夾了一根金黃色的甜點。
這裏的飯菜很簡單,只有白米粥、雞蛋、包子和那不知名的甜點。蘇裏沒有喝粥,也沒有吃雞蛋,那根甜她也沒有吃完,她有些餓了,但是她就是想懲罰自己,包括在寒冷的山風中,她也想讓自己疼得清醒。
“回去換衣服。”向北将飯吃完,拿了張紙給蘇裏,又拿了一張擦擦自己的嘴巴。
“沒帶。”蘇裏拿着紙放在兩手間擰着。
“回去換衣服。”向北冷了臉,他看見她的行李箱,裏面裝的滿滿的。
“你少管。”蘇裏也來了氣,這是屬于她自己的自我懲罰方式,她不想讓別人過多參與,浪費與自懲都會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緊張,他們一路走着,沒有目的地,卻也沒再交談。
忽然一陣喲呵聲從不遠處傳來,他們說的是方言,兩人聽不懂,但都選擇去看看。走了一段路,聞到一陣濃濃的魚腥味兒,原來前方是魚市。
蘇裏心想,在這裏會不會遇見那個叫“翔翔”的男孩。
“姑娘,買點吧,這魚新鮮着呢。”
蘇裏和向北走過去,漁夫們都紛紛向他們推薦自己的魚,蘇裏看了一眼,活蹦亂跳的,的确很新鮮。
她一路走,一路停,魚市走了一半,她在每個攤子上都買了一條魚。
“想吃魚?”向北跟在她後面,雙手都是魚腥味。
“不想。”蘇裏說着,突然眼前一亮。
她看見了那個男孩兒。
“姐姐,從這邊走,就能走出魚市了。”翔翔看着向北手上拎着的袋子,以為他們已經買好了,就給他們指了一條可以走出去的路。 “給我來兩條。”蘇裏指着攤上的兩條魚,對翔翔說。
“姐姐,你不是買好了嗎?”翔翔有些詫異。
“他,看見沒?”蘇裏指着身後的向北,“他太愛吃魚了,這些不夠。”
身後的向北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圖。
“那你等下,我來給你挑兩條最大的。”翔翔說完便蹲下了身子,小小年紀,手法竟然都很熟練。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愛吃魚。”
“我的确不知道。”蘇裏回頭對他一笑,“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昨晚,在她沒有救起那條小魚之後,她心裏一直像被一只手揪着似的難受,尤其是在見過周麟之後。
如果她昨晚跑不掉,或許會死,不被周麟折磨死,是她自己忍受不了這種侮辱。
于是今天,在她看見這麽多條活魚之後,決定做些什麽來緩解一下心中的罪惡。
“放到哪裏?”
“民宿旁邊的那條小溪。”蘇裏似乎沒感覺到,此時的自己正在做一件好事。
向北“嗯”一聲,拿了魚正要轉身走,身後卻傳來翔翔的聲音。 “哥哥等一下。”
向北回頭,翔翔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并往他手裏塞了一個東西。向北微微一笑,想用手摸摸他的頭,可是發現自己手上充滿了魚腥味就忍住了。
“你們在聊什麽?”蘇裏看着向北走來,有些好奇。
“他說,讓我把這朵花兒送給最美的女孩兒。”向北說着手裏舉起一朵黃色的菊花。
“向北,這是菊花。”蘇裏哭笑不得,可心中卻溢滿了一種很陌生的滋味兒,她想,那應該叫做感動。
“配你正好。”向北将菊花放在她手上。
“是啊,我配你也正好。”蘇裏咧着嘴角,可話一說完,她就愣住了。
她配向北?嗯,好像是挺不錯的。
“喲,你男人?”
蘇裏正低着頭走路,可耳邊卻傳來一陣譏諷的聲音。
蘇裏一怔,她知道是誰。
她擡頭,果然看見周麟就站在她旁邊,面前還擺着一堆魚,只不過身後卻沒有楊磊的身影。
蘇裏轉身看着向北,想往回走。
“昨晚幸好你跑得快。”周麟伸手想摸蘇裏的臉,可還沒觸碰到她就被向北捏住了手腕。
蘇裏臉色泛白,她沒有動,就連從向北手裏掉落的魚在她腳下活蹦亂跳,她也沒有動。
“操,力氣還挺大。”周麟吐了口唾沫,“他在床上肯定能滿足你吧。”
“嘶......”
向北加大了力氣,周麟的手掌都有些泛紫。
“想打架?”周麟嘴裏叼着根煙卻沒有點燃,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吊兒郎當,只不過此時,也許是因為手腕處太痛,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手是有點癢。”向北将另一只手裏的魚也放下。
“聽我哥們說,她滋味兒不錯,當初在‘J.Bring’的時候,沒睡到她可惜了。”周麟今天似乎特別想找茬,他故意說話激怒他,同時也想讓他知道蘇裏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蘇裏聞言手心攥得緊緊的,突然間,她像是被人悶在了水裏,她喘不過氣,想要大口地呼吸新鮮口氣,可是沒人來救她。
而向北,在聽見“J.Bring”的時候眼神眯了眯,随後握緊拳頭,朝周麟的臉上狠狠地打去。
“來啊,有種就打死老子,否則老子總有一天要操了蘇裏。”周麟摔倒在他自己的攤上,一時間,魚灑得到處都是,而它們分泌的液體讓整條路都變得粘稠起來。
向北喘了口粗氣,眼睛有些泛紅,他又将周麟拎起來,朝他腹部打了過去,周麟不得已彎了腰,向北又用胳膊肘朝他後背拍去。 剛剛那些話,似乎讓他很生氣。
“咳咳......”周麟被他打得喘不過氣,卻依舊笑着挑釁他。 周圍的人都趕了過來,有勸架的,有抱怨的,有看熱鬧的,一時間腥味越來越重,魚也灑得到處都是。有愛貪便宜的人,此時正拿着口袋将周麟攤上的魚撿起來放在自家的魚攤上,而周麟看到後也沒有阻止,似乎此刻的他被人打了一頓才能解脫似的。
“向北......”蘇裏覺得有些氣短,“我不想在這兒了。”
向北住了手,他回頭,看見蘇裏像一只被遺棄的小貓一樣,那麽無助,放佛能随時被風吹走一樣。
“好,我帶你走。”向北看着滿地的魚皺了眉頭。
“不能放生了。”蘇裏也看見了那些活蹦亂跳的魚,她自嘲一笑,果然啊,不被上帝眷顧的人,連做好事都沒資格。
“小朋友,這些魚交給你了好嗎?”
“好!”翔翔答應得很幹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魚市,只是蘇裏的身子有些僵硬,緊緊握着的雙手始終沒有松開。
“你怕這個?”向北停下,而蘇裏在他身後也停下。
她低着頭,眼神沒有焦點,她怕的事情有很多,但此時,這的确是她最怕的事。
她怕看見向北眼中的那道光,她覺得自己就像摔入泥沼中的魚,就算拼了命地想逃離,身上也還是不能純淨如初。
她的高中是一灘污水,她被濺得滿身是泥,甚至很久之後,還有人記得她的泥濘不堪。
“蘇裏。”向北轉身,雙手捧着蘇裏的臉,“蘇裏。”
他一聲聲地喚她,那麽溫柔,讓她不要怕。
像是忍了很久,蘇裏的眼中聚集了淚水,像止不住的雨點,一滴滴落下。劃過向北的手指時,他用手摸了摸,是熱的。
“蘇裏。”向北揉了揉她的頭發,“人生就像大海,海水裏泡大的人多少都有點腥味,我的腥味更重。”向北擡起他那長長的睫毛,眼中有一片黑色的旋渦,可是蘇裏的眼中聚滿了淚水,她看不見,她看不見他的眼中到底藏了什麽故事。
而此時的她已不想去探究,她說,順其自然,她跟向北之間,她希望順其自然。
蘇裏說,向北的存在,就像是她泥濘的生命中軋過一條車轍,在一個豔陽滿天的日子裏拿出來晾曬,待水分蒸發,待泥土幹涸,那道車轍卻越發的堅定,甚至連形狀都不可更改。
回到民宿之後,兩人把衣服換了,向北沒帶多餘的衣服,此時只能裹着浴巾,将那滿身魚腥味的褲子洗幹淨挂在陽臺晾曬。
“去‘J.Bring’的時候,你多大。”向北坐在床邊,點了一根煙。煙霧向蘇裏的方向襲來,她垂眸,動了動嘴,“十八。”
“現在呢?”
“快十九。”
向北拿煙的手抖了抖,他沒想到她這麽小。
“那你現在應該好好念書。”他意有所指。
蘇裏走到他身旁,說話直截了當,“向北,我當年的房間號是‘1507’。”
如果是他,他會記得
果然,話音一落,向北的眼神變了,在煙霧中,他的眼神變得深邃,甚至有些危險。煙灰已經很長了,他沒有點,任由它自己燃燒。一時間,蘇裏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麽情緒,只是自己心中的那口氣快憋不住了。
“向北。”蘇裏将他的煙放在煙灰缸裏滅了,她蹲在他面前,從下往上看他,“你不用提醒我好好念書。”
她想告訴他,如果是他,他們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可是她看着向北的眼神,那裏逐漸變得空洞,她不知道當年他經歷了什麽,那晚又發生了什麽事,因為向北,全将心事放在心底,不允許她看。
“蘇裏。”向北緩緩地擡起眼,“我以為那晚把你弄死了。”
向北心中一直有個坎,這麽久,他怎麽都跳不過去。那晚他喝得爛醉,不小心進了蘇裏的房間,醒來之後發現屋內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昏迷不醒,而他也渾身是血。
他不記得喝醉了之後,那晚發生了什麽事,只是房間的景象讓他将所有的過錯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曾經一度以為他把一個姑娘弄死了,他有回去翻過錄像,也有跟警察坦白,可是怎麽都找不到那個人。他以為她死了,可又沒有什麽方式讓他能夠償還自己心中的罪孽,因為,他對她,一無所知。
可現在,他發現蘇裏就是當晚的那個人,心中有些釋然的同時,卻又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填滿。
“那晚,你怎麽了?”
向北将眼眸垂下,不再說話,而蘇裏知道,他心裏還有另外一段故事。
第二天早上,蘇裏聽到一個消息,楊磊死了。
初聽到這件事,她心中一震,像是被什麽擊打了一樣。
怪不得,怪不得昨天周麟像瘋了一樣,故意激怒向北,被人打了也不還手,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就像她一樣,以肉體的疼痛來緩解靈魂的罪孽。
而這件事,不知不覺,又在蘇裏心裏種下了一粒種子,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如果沒有她,這世界會不會更加美好。
“回東北,還是回家?”臨出門前,向北給了她兩個選擇。
“過完年再回東北。”她沒有說回家,而是給了向北另一種回答,在她心裏,那裏應該不算是家,甚至都不能算是暫時性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