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走回去的路上,蘇裏一直沒有擡頭,此時的她是逆行,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擡頭,放佛在躲避什麽似的。

走到十字路口,蘇裏轉了個彎,并沒有按原路返回,此時的她,就想将全部的力氣都浪費在腳下。無論這條路通向哪裏,反正她已經走錯了路,終點在哪兒已經不重要了。

走了大概二十米之後,蘇裏發現,這裏是一條商業街。

這裏賣的東西品種繁多,有來自溫州的小商品,有來自上海的旗袍,有來自新疆的羊肉串......

商品各式各樣,也有人在各家門口吆喝着。

街頭的雜亂緩解了她心中的恐慌,這時,她才明白,為什麽在人多的地方看恐怖片就不會那麽害怕。

大概走到這條街的三分之一處時,她停了腳步,眼前圍着很多人。她沒有想擠進去一探究竟的欲望,只是眼前的人群擋住了她的路。

“哎呀,這孩子有的苦了。”

“是啊,這下水道這麽細,他怎麽掉下去的?”

“你瞅那孩子那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的,走路可得當心。” ......

一群人紛紛議論着,突然有人走開了,蘇裏正好透過縫隙看清了裏面的情景。

一個男孩兒穿着破舊的大衣,看起來像是大人的衣服,他看起來面黃肌瘦,營養不良,他的腿能掉進下水道就是最好的證明。

此時,他的神色并沒有周圍人所描述的那麽誇張,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只手試圖将自己的腿拉出來,另一只手緊緊地抓着身後的袋子。

他一言不發,與周圍的群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哎呀,咋都幹瞅着,趕緊報警啊。”一個男人擠了進來,在離男孩兒二十厘米的地方蹲了下來。

“您好,請問是119嗎?”

聽見“119 ”這幾個數字,蘇裏回過了神,眼神有些波動。

“這裏有個孩子腳卡住了......下水道......對......公園大道,左街商鋪339-1......好的,謝謝啊。”男人挂斷了電話,跟男孩兒說些什麽,男孩兒看起來很痛苦,他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聽見有人報警,周圍的人都一哄而散,有的人臉上甚至還有些遺憾,看起來像是留給他們讨論的時間不是很長。

不得不說,中國消防員的行動力很強,離打電話不過幾分鐘,消防車就到了。

蘇裏走到一旁,但是眼神下意識地停在消防車的門上。她看着陸陸續續下來的幾人,眼神一陣失落。

她沒有走,而是待在旁邊看着。他們手裏拿着工具,幾人分工合作,不一會兒就将男孩兒的腿救了出來。

男孩兒的腿流了血,需要送到醫院消毒才能确保安全。

“謝謝。”他對消防員和那位幫他打電話的男人說,可是卻拒絕了消防員送他到醫院。

“小朋友,你這腿擦傷了,如果不消毒的話,很容易感染的。”其中一個消防員蹲下來耐心地跟他解釋着。

“不用了叔叔,我經常受傷,但都沒有去醫院。”

聽見這話,幾人相互看了一眼,“你為什麽經常受傷?”

男孩兒低下頭,一只手将身後的袋子拽到前面來,“他們笑我是撿垃圾的乞丐,有時還會把我辛辛苦苦撿的瓶子扔掉,我跟他們打,但一般都打不過他們,他們人多。”

聽到這裏,蘇裏渾身一震,她喜歡亂扔垃圾,瓶子喝完就随手扔掉,那麽是不是在她走後,就會有這麽一個孩子,忍受同齡人的嘲笑,拎着一個破舊的袋子,跟在她身後撿瓶子?

聞言,幾個消防員也沉默了,他們似乎沒有遇到過這種問題,“醫院要去的,不然感染了很麻煩。”

“那......”男孩兒看了眼面前的袋子,“我今天撿的瓶子夠醫藥費嗎?”

男孩兒說的誠懇,只是那個幫助他的男人卻紅了眼眶。

“夠啊,還遠遠超過了呢。”男人蹲了下來,跟消防員示意,他可以帶他到醫院去。

幾個消防員互相看了一眼,同意了這個請求。

“真的嗎?”男孩兒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真的!”男人肯定地點點頭,“這傷口看着不淺,肯定很疼吧?” “不疼。”男孩兒很懂事,他直搖頭。

“我也有個兒子,如果他沒走丢的話,應該也像你這麽大了。”男人說着,伸手裝作無意地掃了掃眼睛。

“那......”男孩兒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應這個沉重的話題,“還找的回來嗎?”

男人搖搖頭,“找了八年了。”

“我幫你找,我經常在這座城市裏走動。”

男人摸摸他的頭發,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有人願意幫他,就像他一直幫助別人一樣。他希望他的兒子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也有人這樣幫助他。

男人站了起來,手裏牽着男孩兒,男孩兒手裏拎着袋子,朝一輛黑色的車走去。

過完年三月份開學,開學之初,學校組織了一場繪畫比賽。

剛開學同學們都很熱情,加上比賽有獎品,他們的積極性都被調動起來。

可是,就在大家都在安心準備比賽時,女生宿舍發生了一場火災。這場火災是由手機充電器引起的,據說是有人把手機充滿電後并沒有将充電器拔出,而插電板又正好在窗簾的位置,所以據判斷,可能是因為有火花點燃了窗簾後,才導致的這場大火。

火災在三樓,位于水房對面,幸好宿管阿姨發現得早,才沒有釀成大禍,可是當她拿出鑰匙把門打開的時候,還是能看得清裏面的火花。她立即撥打了消防電話,另一邊拎着水朝裏面灑去。

消防員趕到後,将火勢撲滅,但裏面的東西幾乎都被燒光,好在發現及時,火勢才沒有蔓延地更廣。

似乎是宿舍裏的人回來了,一陣擁擠之後,一個穿黃色衣服的女孩率先跑了進去,她的床在下鋪,沖進去之後,她的第一反應沒有去檢查被子被燒得怎麽樣,而是緊緊地盯着牆壁上的畫。

那幅畫是畫在畫板上的,所以燃燒地比較慢,可是還是被燒了一半,只能看得清一道不規則的黑邊,還有那只剩一半的大海。

“你是不是該賠我床被子?”黃色衣服的女孩看見有人走進來後,對着其中的一個人說。

“我說黃莉,你是不是也太小氣了,我的電腦還被燒壞了呢。” 黃莉看着的那個女孩還沒有說話,她身旁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反倒将話茬接了過來。

“你是不是該賠我床被子?”黃莉看着那個女孩,又說了一遍。 “我憑什麽?”一個卷發的女生氣勢凜凜地走從一裙女生中走了出來。

“張甜甜,不要理她,我覺得她有病,整天抱着一幅畫,又不好看,還當做命根子似的。”

“是你的插座引起的火災。”黃莉依舊心平氣和。

“讓開,不要擋路。”張甜甜試圖往宿舍裏面走。

“張甜甜,犯了錯就要承擔。”黃莉伸手擋住了她的去路。

“犯錯的是你,你錯在分到了我們宿舍。”張甜甜依舊不饒人。 “......”

蘇裏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都不關她的事,她主要是來這裏看向北。

路過宿舍門前,蘇裏被裏面一幅被燒毀的畫吸引住了。

那畫上只有一半大海,海上有一群海鷗,它們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波光粼粼的海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光澤,可是本應該有陽光的,但是畫上卻被那一道不規則的黑邊割去了。

不知為何,蘇裏特別喜歡這幅畫,不僅是因為它精妙的畫工,還有它那散發出的希望卻又被失望吞噬的感覺。

被那幅畫吸引了,她走了進去。

看見她走進來,她們都吃了一驚,尤其是那個穿白衣服的女孩兒。 “是你畫的?”蘇裏看着那個黃衣女孩兒,突然挑了挑眉,她就是放假那天,獨自背着很多行李上公交車的人。

“嗯。”黃莉點了點頭,沒有了剛剛的沉穩自若,她反倒又現出一窘迫拘謹的樣子。

蘇裏看得出來是她畫的,因為宿舍的其他女孩兒,眼神中沒有這種氣質。

蘇裏看着黃莉換了神情,心想,她應該認出了她,而同時她也發現,黃莉是個遇強則強的人,但是在讨厭的人面前,她反而會更加自如。

蘇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後又走了出去,她皺眉,怎麽還沒看見向北。

“她就是藝術系的蘇裏。”白衣女孩見她走後,像發現什麽秘密似的對旁邊的幾人說。

“知道,就是那個在‘普羅旺斯’被包養的那個。”張甜甜似乎對這些八卦很感興趣。

“就是她,聽說這次畫畫比賽她已經被內定了第一。”

“我聽說是跟評委睡了。”

“要不然她怎麽可能每次都是第一呢,看她那樣子就不像會學習的人。”

“......”

黃莉聽着舍友叽叽喳喳地讨論另一個女生,不禁皺了眉頭,她看了眼窗外,那個人,應該不像別人口中那麽不堪。

“不好意思,我有個工具落在這兒了。”向北一臉平靜地走了過來,在跟她們打好招呼後,才走進宿舍拿起那個被遺忘在床上的工具。 “沒事沒事,消防大哥,您辛苦了。”張甜甜見他來,立馬變了臉色,一臉溫柔地看着他。

“應該的。”向北沒有回應她的笑臉,拿完東西後就走了出去。他走到門口搖搖頭,剛剛她們說蘇裏的話他都聽見了。

蘇裏啊,走到哪兒都是一個熱門話題,因為沒人相信她的性格會跟她的實力相匹配,可是,直覺的,他相信她。

“你們看見沒,這個消防員好帥啊。”張甜甜激動地跳了起來。 “是啊是啊,還有那身肌肉......”

“......”

話題一下子從蘇裏轉到了向北,只是兩個人的性質完全不同。

“獎品可不可以多加一項,我自己出錢。”蘇裏坐在辦公室裏,對面就是負責此次繪畫的老師。

“為什麽呢?”這個老師姓李,帶着白邊的眼睛,說起話來很溫柔。

“因為我有錢沒處花。”難得,蘇裏也開了個玩笑。

李老師“噗嗤”一笑,她扶了扶眼睛,“那你想加什麽呢?”

蘇裏的臉色也柔緩了下來,她發現每次說完話後面都加一個“呢”字,還挺可愛的。

“一床被子。”蘇裏又想了想,“不,兩床,一床夏被,一床冬被。” 李老師用拳頭抵住下巴,模樣有些可愛,“現在賽制還沒有定,要加也可以,但是......”

蘇裏聽得認真。

“但是,你得參賽。”

蘇裏皺了皺眉頭,她沒打算參加比賽。

“好。”說這話的同時,蘇裏的眉頭還沒有舒展開。

李老師兩手一拍,痛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說實話,只是她自己心裏特別想看到這個非議衆多的女生到底能發揮多大的潛能。

“他們都在議論你。”

在向北快要走的時候,蘇裏跑到了他面前,而向北跟她說了這麽一句話。

“讓我猜猜......”蘇裏拿出紙巾把他額頭的灰擦掉,“他們說我被人包養了?”

“看來你經常聽到這句話。”

“他們也在我面前說過。”

“不生氣?”

“氣啊。”蘇裏見他拿起消防管準備上車,“所以我從來沒讓他們得過第一。”

向北拿消防管的手一抖,他看着蘇裏,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他把消防管放好後,有人叫了他一聲,那人在轉身前還看了眼蘇裏。向北把手放在蘇裏的頭頂揉了揉,“走了。”

蘇裏點點頭,“當心。”

他們之間,從來都這麽平平淡淡,期待相見,但不害怕離別。

周三的晚上,蘇裏意外地收到了沈音的短信,她說上次在她家吃了火鍋,這次要請回來。蘇裏想都沒想,就退出了短息頁面,随後将手機扔在沙發上,自己也跟着躺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幹嘛?”蘇裏沒好氣地說着。

“請你來開party!”那頭好像很吵,而沈音也像是扯着嗓子跟她說話。

“沒空。”蘇裏冷淡地拒絕。

“晚上又沒課,你幹嘛呢?”

對于沈音這種自來熟的問法,蘇裏覺得很不自在,“我們很熟?” 聽見蘇裏的反問,那頭一瞬間禁了聲。

“一回生,二回熟!”

蘇裏沒想到她會死纏爛打。

“不去。”蘇裏準備挂斷電話,她還不太适應跟一個不太熟的人在一起待太久,上次吃火鍋,已經是她的極限。

“來嘛!”沈音有些撒嬌。

蘇裏用拇指和食指摁了摁鼻梁,閉上眼的同時,突然想起了上次她離開她家時埋怨的樣子,那時候,她好像還因為她這個舉動笑了。 于是,手指從挂斷鍵上移開,“你家在哪兒?”

......

蘇裏沒想到,沈音家是這種情況。

一進門,就聽見震耳欲聾的音樂,房間被裝扮成了主題的風格,滿屋的粉色映入眼簾,大一堆零食,嵌入式的酒櫃,迷離的燈光,還有幾個穿着暴露的女孩兒。

她們有的穿着粉色的抹胸,穿一條黑色的高腰牛仔褲,腳上只穿着一雙堆堆襪;有的頭發染成了煙灰色,燙着大卷兒,紮了兩個辮子,一只耳朵上戴着耳釘,而另一只耳朵上則是誇張的大耳環;有的很靜,只是安靜地坐在地上喝着酒,她穿着一個條紋吊帶,下身只穿了一條內褲......

她們跟随着音樂搖晃着身體,看起來青春洋溢卻又頹廢不堪,興起之時,她們還會身子貼着身子,瘋狂地扭動起來。

對于蘇裏的到來,她們并未表現出任何驚訝的神色,似乎這裏來了陌生人,早已成為了習慣一樣。

蘇裏掃視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打開門,她不喜歡跟這麽多陌生人待在一起。

“別走啊。”沈音見狀立馬拉住了她,用腳将門帶上了。她一手拿着酒,一手拉着蘇裏朝酒櫃處走去。

“放開。”蘇裏聲音有些冷漠,她厭惡這種場合。

“哦。”聽見蘇裏的語氣,沈音沒有阻攔,她聽話地将蘇裏的手放開,然後轉身去拿了一瓶酒。

“喝酒嗎?”

“不喝。”

“煙呢?”

“你有?”她記得沈音只會喝酒,不會抽煙。

“我沒有,但你肯定有。”沈音說着,一屁股坐在酒櫃前面的地毯上,“來口?”

或許是因為音樂的渲染,或許是因為她離門口有些遠,看着沈音手裏的酒,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她并沒有接過沈音喝剩下的酒,而是新開了一瓶。

“你倒是不客氣。”沈音打趣道。

“你也沒客氣。”她指的是在她家。

“咳咳......”蘇裏沒嘗試過這麽烈的酒,猛地喝下肚,不小心被嗆到了,她放下酒杯,臉被嗆得通紅。

“哈哈哈......”沈音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蘇裏瞥了她一眼,将身上的大衣脫下,室內的溫度有點高,她身上漸漸出了汗。

“這種酒就要一飲而盡。”沈音握着手裏的酒瓶,猛地朝嘴裏灌去,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并不會覺得嗆。

“沒意思。”蘇裏看着沈音遞過來的酒,并沒有接,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了煙。

“試試!”不知道沈音喝醉了還是怎麽了,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瘋瘋癫癫的,她一把奪過蘇裏手裏的煙,硬是将酒瓶塞到她的手裏。蘇裏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她并不喜歡別人這樣幹涉她,可是剛剛那酒味兒在胸腔內散開,她竟有些懷念這種味道。

于是她忽略心中那抹異樣,又倒了一杯。

自然是從新開的那瓶酒中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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