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楠,你看這孩子的眉眼跟淩靜可真像。”二雷子脫了制服,露出裏面打着補丁的毛衣,一咧嘴,露出标志性的傻笑。
“別找事兒。”向北回頭看了他一眼,手裏卻不自覺地将照片放大,那孩子的嘴角,有一顆痣,很小,但是卻傲慢地提醒着各人,它就在那裏。
向北的手慢慢地向下滑,他今天才發現,那孩子手中的包子,是豆腐餡兒的。
“真的真的,真的像。”王楠使勁點頭,他看着懷裏只剩下一片全麥面包,動了動喉嚨,又将面包收起來。
他的神情在感嘆面包吃得太快的同時,又似乎像發現了什麽大不了的事,心中也明白過來,難怪上次在超市見到北哥跟那個女孩兒那麽親密,原來那個女孩兒跟北哥手機裏的照片也很像。
不對,應該是更像!
“我說北哥,是不是因為她像淩靜,你才拿着她的照片舍不得放手啊?”
“淩靜也快回來了,到時候北哥你可以......”王楠伸着頭對向北擠眉弄眼,不料卻被他一巴掌擋了回去。
其實淩靜跟她很像,真的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向北收了神,将手機放在口袋裏,可是在放進去的那一瞬間,他摸到了一樣東西。
他冷着臉,又将手機掏出來,打開QQ,發出幾個字:什麽時候放的。
向北在等消息的時候将手裏的避孕套放了起來,如果被他們看見,一定又要起哄。
不一會兒,那邊出來消息:車上見你的時候。
向北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不是讓你扔了嗎?
那個頭像又閃了起來:扔在你身上,也算是物盡其用。
怪不得那天她答應得這麽爽快。
向北拿着手機,打出兩個字:想用?
那邊回:想。
向北抿了抿嘴,手指在屏幕上移動得異常緩慢:改天。
屏幕又亮了起來:好!
向北勾勾嘴角,把手機放了起來。
星期五的下午,蘇裏本來上完一節課就可以回去了,可是早上接到通知,晚上要開一場關于“如何防範及處理火災”的講課。
蘇裏本來不想參加,可向北告訴她,他會來。
主持講座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他踢着寸頭,言語幽默,但同時卻也略顯嬌憨。他總是在說話時喜歡撓着後腦勺,然後再輕咳一聲,說一句:“同學們,我們繼續啊。”
“今天我們的講座主要分三個部分,第一是‘哪些場所及行為容易發生火災’,第二是‘發生火災後如何逃生及滅火器的使用’,第三是一個延伸篇,同學們出門在外萬一見到了危險還可以自救一下,當然了,我們是希望同學們都平平安安的。”劉偉說完後,又習慣性地撓了撓頭,只不過這次能一次性将話說完,也算是一種挑戰。
劉偉站在講臺上認真地說着,臺下的同學有些不以為意,覺得在生活中遇見火災的幾率實在很小,有些覺得興趣平平,并沒有将這些話放在心上。
劉偉看着臺下同學的表現有些尴尬,他将前面兩個部分說完後,又硬着頭皮說了第三個部分。
......
“好,我們現在來摸你一下。”劉偉把話筒放下,從桌子旁拿出一塊潮濕的毛巾。
本來是一盤散沙的氛圍,但當同學們聽見他那稍帶口音的話後,都哄然大笑。
“不不不,是摸你,摸......你......”
劉偉越描越黑,索性不說了,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模拟”。
“哈哈哈......”
“如果我們遇見更惡劣的情況,那麽......”劉偉從旁邊拿出半瓶水,“......就算是發臭的雨水,我們也要喝下去,否則很難保命。”
底下的同學都發出一陣驚訝聲,然後又非常嫌棄地搖搖頭。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與自己玩得好的同學交換一下水瓶,你們現在大學生嬌嫩着呢,我們當時訓練的時候是真的喝雨水。”
聽完劉偉的話,有些同學紛紛交換了杯子,或者是喝了半瓶的礦泉水,而有些同學則是按兵不動,他們仍然覺得,意外離他們很遠。 “我操,你有口臭。”
“你他媽才有口臭。”
“......”
底下有的人互開玩笑,氣氛倒也很輕松。
“蘇裏?”沈音拿着自己喝剩下的半瓶水,有些鬼鬼祟祟。
“蘇......裏?”見她不動,她的胳膊繼續向前伸。
“滾。”蘇裏在她快将兩人的瓶子換過來的時候,冷靜地吐出一個字。
“我們試試嘛,萬一有一天用得上呢。”沈音的語氣類似撒嬌,可是卻看見蘇裏嫌棄的眼神。
“那我情願渴死。”蘇裏說的是實話,她不能忍受別人的口水,她活了十九年,誰的口水都沒吃過。
沈音拿她沒辦法,只好用手肘抵了抵身後的桌子。
她們坐在倒數第二排,而最後一排坐的是向北幾人。
“這半瓶水,在關鍵時刻會救你的命。”向北知道她不會輕易妥協,但他說得也是實話。
“北哥,認識?”向北話音一落,有人趴過來湊熱鬧。
“你管這麽多?”向北将他湊過來的身子推了回去。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現在一休息人就沒影兒了,約會去了?那淩靜呢?那小情人呢?”二雷子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他是個孤兒,很早以前就在部隊當兵了,此時他看見前面坐着的幾個女生,偏将所有的東北味兒都改成普通話,聽起來反倒更讓人別扭。
蘇裏在聽見“淩靜”和“小情人”時,眉頭不自覺地挑了挑。
“說你的東北話,別裝。”向北無情地打斷他。
“二雷子,動靜別太大,幾天沒洗澡了,味兒都跑這麽遠了。” 二雷子聞言拉起自己的衣服聞了聞,“不幾天兒啊。”
......
“安靜安靜,接下來我們要進行總結了啊。”班長拿着站在講臺上,臉色有些發紅,不知是累的還是房內暖氣太足了。
一番總結過後,同學們終于發出了類似解脫的聲音,而臺上的劉偉,也擦了擦汗,将身邊的東西收了起來。
“消防員哥哥,可不可以把你號碼給我一下啊。”講課一結束,張甜甜就跑到後面問向北要號碼。
向北皺了皺眉頭,他聽見過她說蘇裏的壞話。
張甜甜身邊圍着幾個女生,都一臉期待。而坐在他前面的蘇裏,也停下了收拾書的手。
“好。”
“啊......”旁邊的女孩兒一陣尖叫。
“甜甜,你果然厲害!”白衣女孩兒毫不掩飾她的羨慕。
“你說,我記着。”張甜甜掏出手機。
“119。”
向北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只是張甜甜卻愣住了,滿臉失望地看着他。
前面的蘇裏又動作起來,将書收進包裏後,跟沈音走了出去。
三日後,消防部隊裏。
“淩靜啊,前陣子還念叨你,今天你就來了。”清晨,劉偉正看着他們訓練,門口突然走來了一個讓他懷念已久的身影。
“念叨我什麽?”淩靜大方一笑,眼睛在人群中搜尋着,許久沒見,對這裏卻沒有絲毫陌生。
“念叨你啊,能吃苦,不矯情,還不作,難得啊。”劉偉循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見不遠處有個人,正在做深蹲。
“我倒是想作,可是沒男人讓我作啊。”
“你看我怎麽樣?”劉偉半開玩笑半認真。
“我倆啊,繞着場地跑上十圈怎麽樣?”
“也行,正好這兩天不消化。”
“我開玩笑的,我可不想跑完一身臭汗。”
“那我跑了啊。”劉偉沖她傻笑着,就繞着場地跑了起來,這場地能容得下二十個人,可是擡眼看他的身影,卻有些難以言說的落寞。七點鐘的時候,一群人有條不紊地走向食堂,然後有紀律地站在小窗口,接着阿姨送出來的饅頭和雞蛋。拿完飯的人到一旁的自助窗口盛稀飯,稀飯很稀,隐約能看得見米,有時候夥食很好,會燒些白面稀飯,喜歡重口味的人,還願意在裏面放點鹹菜。
“淩靜,這周輪到二班的守崗,我們還去姜山,一起?”二雷子咬了口饅頭,饅頭屑掉在衣服上時,他選擇了忽視它。
淩靜擡頭,看了眼那個正在安靜喝粥的人,“你們都去?”
“那肯定啊。”王楠接了話茬,此時他正把雞蛋敲碎,一點點剝了起來,模樣仔細又認真,連沾在蛋殼上的一點蛋白他都不放過。
“向北也去。”不知為何,劉偉在說到“向北”兩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王楠和二雷子相互看了一眼,向北和淩靜,淩靜和劉偉,這幾人的關系錯綜複雜,他們有時候也分不清楚。
“那我也去。”淩靜在稀飯裏面加了鹹菜,吃的津津有味。
幾個人發出“喔喔”的起哄聲,只是向北沉着臉,劉偉悶不做聲。 “淩靜,你來了可就太好了,二雷子做飯太難吃了。”王楠咬了口饅頭,口齒有些不清。
“嫌難吃你咋不自己做呢?”二雷子一聽見有人彈劾自己,立馬出聲反駁。
“我不是不會嗎?”
“那我也不會啊。”
“怪不得這麽難吃呢。”
“王楠,這次我做了不給你吃。”
“謝謝你啊,這次淩靜做。”
“......”
飯桌上幾人,只有他們兩個在喋喋不休,其餘的人都安靜地吃着飯,各有所思。
淩靜想起了她跟向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冷不熱,平平淡淡,他不愛說話,生氣起來就像一架冰冷的機器,無形中給人壓迫感。他不溫柔,也沒有一般人的幽默,他不自由,放假的時候随時會被一通電話召回,繼續回到他的工作崗位中,他使命感極強,或許,他會為了平民大衆,而舍棄他心愛的人。
他一點都不好,可是她到現在都想不通,自己究竟看上了他哪一點。
一年前,他們在火場相遇,那天天氣晴朗,空中飄着幾朵雲,連呼吸中,都隐約能聞得到花香。
“從北門出。”劉偉在前面指揮着行人,樓道裏較亂,此時他也收了平時的那股悶憨的樣子,指導的動作認真而專業。
“大家夥兒別急,慢慢來。”
“我懷裏有個七個月大的孩子,讓我先走,讓我先走。”
“別擠着我呀,真是的。”
“這兒有老人,都照顧一下啊。”
“......”
行人擠擠攘攘,卻也喋喋不休,每個人都想率先逃離火場,可是越着急越混亂,場面一度失控。
劉偉動了怒氣,從脖子上把口哨摘下來吹了幾聲,哨聲響亮而刺耳,在混亂中卻是一盞指明燈。
“大家夥兒都冷靜一下,保持一下秩序,不然只會越來越亂,大家都得死在這,誰也逃不了。”
劉偉喊完之後臉色憋得通紅,剛剛那番話喊出了他平生最大的嗓音。
其實這起火的只是一家而已,只不過那家的動靜比較大,驚動了其他居民,于是一傳十,十傳百,這棟樓上的居民幾乎全跑了下來,就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大家聽我說,老人孩子先走,女人随後,男人們為了你們的家人,再抗一會兒啊。”
劉偉一聲喊完,大家也都遵守這個規則,人都陸陸續續地從樓道裏跑出來,整體倒也有秩序可言。
“班長,火滅了。”二雷子出來後把防護罩拿下來,疲倦的臉上有些放松。
“那就好,居民也都已經疏散。”
“火應該不是最難搞定的。”王楠也跟着走出來,他看着劉偉額頭上的汗和微紅的臉色,就知道疏離工作也很難。
“還好,還好。”見火勢已滅,劉偉又恢複了他那标志性的傻笑,“快把器材都搬上車。”
兩人應了一聲就走了過去。
劉偉本想擡腳跟在他們後面,可是樓梯口還有一個彎腰穿鞋帶的女生。
“這裏剛剛發生火災,氣味還有些嗆人,你還是找個環境好點的地方吧。”劉偉看着那個穿着幹淨衣裳的姑娘,有些笨拙地開口。
“沒事兒,我鞋帶還沒穿好呢。”
“哦......”劉偉看着她那粉色的連衣裙沾上灰,竟有絲沖動想将它擦幹淨。
見那人仍在專心地穿着鞋帶,他摸了摸鼻子,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從樓梯上滑下來一根木頭,那根木頭已經被燒焦,砸到人的頭上并不會疼,可是劉偉想,這要是沾在她那粉色的裙子上該有多難看啊。于是他快走幾步,在木頭砸下來的同時,他用手将那女孩兒的頭捂住。
淩靜穿鞋帶的手一抖,她并沒有回頭,只是頭頂傳來的溫暖讓她心頭一動。
“謝謝。”
“不客氣。”劉偉見那姑娘還沒有轉身的意思,他撓了撓頭,心想還是不轉身的好,轉了身,他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于是他默默地往後退,腳下無聲,四下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淩靜終于将鞋帶穿好,她舒了口氣,這雙粉色的板鞋,是她昨天洗的,今早已經幹了,她本想在奶奶吃完蛋糕後,穿上這雙鞋帶她出去散步的,可是剛剛在樓上還沒來得及穿,就起了火。
她起身,将連衣裙的裙擺上的灰塵拍掉,才從樓梯口走了出來,她剛剛躲在這裏,一是怕父母看見她硬要将她帶走,二是怕匆忙逃生的行人,會将她的鞋踩髒,想了想,還是先躲起來比較方便。而且她清楚火勢的大小,他們的慌亂只是因為人雲亦雲,将版本越傳越離譜。
此時向北從樓梯上走下來後,正站在樓道口反複摸索着口袋,他的防護罩還沒摘,可是在他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時,就連隔着防護罩都能感覺到他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
火勢已經熄滅,可是他有東西落在裏面了。
他毫不猶豫地往裏走,那間房子外面是堅硬的磚牆,可裏面的裝修完全就是由木頭架起來的。好在火勢不大,木頭沒有完全被點燃,否則火越來越大,不可能這麽快就收工。房間裏面唯一完整的就是頂梁的那幾根木頭,可是其他支柱都已經坍塌,如果有劇烈的動作,頂梁很有可能會掉下來。
可是此時他考慮不了這麽多,他毫不猶豫地往樓梯上跑,可是身後卻跟來一個人。
“那個......剛剛謝謝你啊。”淩靜站在他身後,臉上揚着燦爛的笑容。
向北微微轉身,沒有看清她的面容,只是對她的那聲“謝謝”感到莫名其妙。他繼續往前上走,不料她也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