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幾人洗漱完畢,準備出發,淩靜從帳篷中走了出來,眼圈紅紅的,但身上卻多了一絲生氣。
“你們去吧,回來讓你們吃上熱乎飯。”
“那可太好了,終于不用吃面包了。”王楠長舒一口氣,話裏卻意有所指。
“我又沒讓你吃。”二雷子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對着他大喊。
“好了別鬧了,出發吧,都快五點了。”劉偉趕緊制止兩人的争吵,再這樣下去就要錯過日出了,雖然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過。
“你也去?”劉偉看着蘇裏也跟上他們的隊伍,有些驚訝。
“女生不能去?”蘇裏看着他,這是他第一次跟她說話,也是她第一次回答他。
“能......能......”劉偉幹笑了幾聲。
“蘇同學,你可得當心,這上面有蛇呢。”二雷子看她還跟着他們,不禁開口吓唬她。
“這路這麽陡,不小心磕了碰了可是要留疤的。”王楠緊接着他的話茬,萬一她真的爬上去了,那賭注怎麽辦。
“是啊,淩靜這麽大的膽子都不敢來。”劉偉看着她絲毫沒有退縮的樣子,想盡最後一把力。
可是他們說了這些,蘇裏也只是淡淡地點頭應着,她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賭注,只是向北說,要帶她來爬山。
“沒事,你們不用怕,就當她只是單純地來爬山。”向北見前面的路不是很陡峭,他走到了前面,跟劉偉不相上下。
可是這話音一落,幾人都不自然地咳了起來,爬山是很單純,但不單純的是那個賭注。
“爬,盡管爬,爺們我輸得起。”走到一個拐角處,劉偉對着上空大喊,仍舊帶着憨憨的笑容。上面的路更加陡峭,他不信這個用冷漠将自己僞裝起來的嬌滴滴的女生能爬得上去。
二雷子和王楠聽見後,也給自己打氣,況且山路最險的那段還沒到呢。
“北啊,不是班長多事,今早我看見你從她帳篷裏出來了,這樣......這樣不好。”劉偉喊完了之後,又覺得憂心忡忡起來,此時他正壓低着聲音,邊說邊身後看。
“你放心,她對別人的悄悄話不感興趣。”
劉偉看了眼向北,知道他看出來了自己剛剛是在防她,可是他這樣滿臉不在乎,很讓他這個做班長的着急啊。
“北啊,這可不是件小事。”劉偉語重心長。
“我沒對她怎麽樣。”向北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路才是真正上山的路,有些陡峭,沾着雨水,還比較滑。
“真的?”劉偉不知不覺提高了聲音。
“真的。”
劉偉點點頭,這種女生惹不得啊。
到了真正入山的路口,劉偉打頭,二雷子和王楠緊跟其後,向北停了一下,等正在爬上來的蘇裏。
“你們經常來這兒?”走到這裏,蘇裏已經有些氣喘,她體力非常差,這點向北也很清楚,可是今天這山,她必須爬上去,為了以後,為了改變他身邊的兄弟對她的看法。向北不想讓別人誤會蘇裏是個無所事事的嬌滴滴的女生,這樣他的兄弟們會看不起她。而他,也不想她活得委屈。
“嗯。”向北見她走了上來,拉着她的手,往上走去。
“幹嘛?”
“看日出。”
“好看嗎?”
“沒看過。”
“為什麽?”
“沒晴天。”
“那你們為什麽還要經常來這裏?”
“為了希望。”
蘇裏聽完怔了怔,然後鄭重地點點頭。
人生的一切艱難與複雜,大都是因為求而不得,失而複得或者得不償失。但是在這僅有一次的人生中,從頭到尾的這條路,注定會蜿蜒曲折,荊棘叢生,而在這旅途中所有即發生的事都像一陣風,它即将來臨時,你擋不了,它轉身逝去時,你也留不住。
所以我們會對求而不得的人念念不忘,失而複得的物倍感珍惜,得不償失的事心生怨恨,繼而,人生就變得艱難與複雜起來。
可是無論何時,能消滅人生中那些黑暗面的光,永遠都叫做希望。這條路遠比蘇裏想象中要陡峭得多,階梯歪歪扭扭,甚至有些晃動,路程曲曲折折,一回頭,已看不見來時的路。
身旁長着不知名的樹,樹枝大都是細的,看起來在這荒野山中顯得很脆弱,可是就是這麽一種樹,周圍都是這麽一種不知名的樹,用它們細嫩的枝葉,在他們的頭頂上形成一頂巨大的保護傘。
蘇裏擡頭看,如果是正午,應該會遮擋不少陽光吧。
“嘶......”蘇裏這一擡頭,就忽略了腳下的路,不小心踩到了青苔,摔了一跤,膝蓋滲出了血。
向北聽見身後的聲響,心裏猛地一驚,他回頭,就站在蘇裏上方四五個階梯的地方,他沒有說如果她堅持不住就下山這種話,而是直直地站在她的上方,用一種堅定的眼神看着她。
“蘇裏,站起來。”向北忍住了去把她扶起來的沖動。
蘇裏擡頭,剛剛那一下,真的把她的力氣都摔碎,她的膝蓋滲着血,掌心也在跟地面接觸時磨破了皮。她看見向北就在離她四五個階梯的地方站着,她笑了笑,渾身依然沒有力氣。可是她知道,這并不是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她要走的路還有很多,有并肩作戰的,也有單槍匹馬的,可是無論哪種,她都不會刻意忽略腳下的疼痛,那是她一路行走的見證。
蘇裏忍着鑽心的疼痛,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她慢慢地挪到那不知名的樹旁,從它那本就細嫩的枝幹上折下一根樹枝,然後借着它的力量,一點點往上走。
她的動作很慢,可是卻不會停下來,她聽見過他們對她的評論,也知道他們對她的看法,所以她更要堅持,她更要拼了命的去維護她的自尊。她要讓他們知道,向北看上的人,并沒有這麽不堪一擊。
“班長,你說她爬得上來嗎?”二雷子幾人爬山有了經驗,腳下生風,走得很快,此時他們已經過了第二個轉角處,這裏的風景與山下大同小異,只是旁邊多了一處山泉。
“肯定不行,你看她那瘦胳膊瘦腿的,要我說,她連第一個轉角都過不了,就要哭着回家喊媽媽了。”王楠最看不慣那些從城裏來的嬌滴滴的大小姐,此時他說得興起,腳下踩到了青苔,險些滑了一跤。劉偉擦了擦額頭溢出的汗,他想說“她不行”,可是心裏卻有些不确定,他想說“她可以”,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他思索了半天,最後一臉糾結地撓了撓頭,“難說。”
幾人談論完蘇裏之後便默不作聲,直到走進了第三個轉角。
“快到了,快到了!”二雷子喘了口氣,語氣異常地興奮。
“你悠着點兒,別摔下來砸到我。”王楠站在他身後,看着他那歪歪扭扭的身影,深深地替自己捏了把汗。
“趕緊地,趁現在還沒下雨,或許有機會看到日出呢。”劉偉在下面催促着他們。
到了山頂已經五點四十,他們的速度又提快了,比以前早到了十分鐘。以前總是在他們走到半路的時候就下起了雨,可是他們明知道下雨了還是執意地要爬上山去,因為他們心中都有一個信念,萬一到了山上雨就停了呢。
如果這次不幸,到了山頂還在下雨的話,他們就會在山上找個洞口,走進去坐個十分鐘,然後再下山,心中仍是對自己說,下次,或許下次就能見到日出了呢。
于是,就這樣,他們抱着這個堅定的信念來了這裏很多趟,也堅持了很多年,可是卻從來沒有人在姜山頂上看過日出。奇怪的是,他們之中并沒有任何人氣餒,因為他們知道,只要他們還沒死,就一定會有希望。
“姜山的雨從來都是說下就下,萬一到了日出的時候正好下雨了呢。”二雷子坐在一塊石頭上,語氣中有些緊張,還有些擔心。
“滾,你的嘴巴真不吉利。”王楠伸腳踹了他一下,這天明明好好的,怎麽會下雨呢。
“我說北哥應該把她送下山了吧。”二雷子知道自己嘴欠,于是又轉移了話題。
劉偉站在山口不停地往下張望,他既希望看見他的身影,又不希望蘇裏也跟上來,因為在他的心中,蘇裏這種姑娘真的不适合他。
“肯定的呗,這都啥時候了。”王楠躺在地上,地上濕漉漉的,還有些碎石子,他既不嫌涼,也不嫌咯腰。
“難......難說......”劉偉有些結巴,他看着走上來的兩人,連聲音都變小了。
見向北和蘇裏走來,二雷子和王楠也都面面相觑,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二雷子慢慢從石塊上下來,而王楠也緩緩地從地上起來,劉偉則站在原地,幾人的動作都不約而同地在表達着四個字----難以置信。
“還行嗎?”向北牽着蘇裏,将她帶到比較光滑的一塊石頭上坐着。
“行......還行......”王楠幹笑了幾聲,是還行。
向北又用下巴指了指二雷子。
“額......行。”
最後,他看向劉偉。
“你說了算。”
劉偉說完對他招了招手,他跟向北走到山尖處坐着,那裏最危險,卻是看日出最佳的地方。
“北啊,确定嗎?她不一定能接受一個傷痕累累的你。”劉偉嘆了口氣,這裏的弟兄都讓他操心。
向北從口袋裏掏出兩根煙,遞給劉偉一根,他點了火,煙霧與雲霧混在一起。
“相反,她不僅會接受,還會慶幸我有這麽一段過去。”向北說着往下面看,蘇裏正坐在石頭上,淡然地将剛剛支撐她走上來的細小的樹枝插在山頂上,他知道,這是她感謝它的一種方式,雖然以它的力量對她并沒有多大的幫助。
向北很篤定,蘇裏不會要一個幹淨的人,因為她總覺得自己是一攤沼澤,怕将別人的純淨染髒,她一直用僞裝的冷漠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善良。
他知道,蘇裏其實是個好人。
“哎,你說了算。”劉偉又嘆了口氣,重複了剛剛的那句話。
“我不需要你們承認她。”向北将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但我希望你們能給予她足夠的尊重。”向北說完又看了眼劉偉,“發自內心的。”
這下倒輪到劉偉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向北看得出來,他們一直沒有從內心裏接受她。因為跟他們這種人在一起,要承受的遠遠比想象中的要多。
跟了他們的女人,可以在忍受不了寂寞的時候,轉身而去,可是留下來的他們,便是遍體鱗傷,傷痕累累。
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談情說愛,一生僅有的那麽點時間給了一個人,就再也拿不回來,所以他們不敢輕易賭,因為他們禁不起輸。 “班長,有蛇!”二雷子的聲音沒有以前那麽高亢,而是緊張中帶着點顫抖,他不敢大聲說話,怕驚動了蛇。
向北和劉偉聽見後,裏面滅了手裏的煙,連忙轉身走下山尖。
“別動。”蘇裏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吐着信子的蛇,小聲地對着扭來扭去的二雷子說。
“好......”二雷子的表情都扭曲了起來,在看到蘇裏過來後,他心中的震驚差點超過了對蛇的懼怕。
“嘶......”
“蘇裏!”
蘇裏聽見向北那聲怒吼,并沒有回頭,她也沒有處理自己的傷口,而是拽着蛇的尾巴,甩了幾圈之後,又将它放生了。
“不......不打死嗎?”二雷子看着她的舉動,有些難以理解,萬一把它放生了之後,它再回來咬他怎麽辦。
“它活這麽大,不容易。”
以前,蘇裏比誰都想死,可是現在,她越來越發現,生而為人,為動物,為植物,無論哪一個物種,真的都不容易。
“瘋了?”向北跑到她面前,捏着她那被蛇咬過的手腕,語氣有些嚴厲。
“他怕蛇。”蘇裏說得雲淡風輕。
一旁的二雷子這才看見她手上的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裏除了感動之外,更多的是內疚。
“管你什麽事?”向北毫不猶豫地将傷口放在自己的嘴邊,幫她把血吸出來,雖然不是毒蛇,但是總要以防萬一。
“他萬一哭了怎麽辦?”蘇裏歪着頭,很認真地問向北,她很怕別人在她面前哭。
二雷子聽完更加地羞赧,連脖子都紅了,剛剛,他真的差點被吓哭了。
“少多管閑事!”向北用手彈了彈她的額頭,力氣有點重。
蘇裏摸了摸額頭,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可是她同樣也沒發現自己的異常,換做以前,她絕對不會多管閑事。
可是現在,向北讓她別多管閑事,她竟然會覺得他有點不近人情。今天跟往常一樣,并沒有奇跡,不一會兒還是下起了雨。
王楠見下了雨,二話不說走到二雷子身後,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你踹我幹嘛?”二雷子覺得莫名其妙,他還沒從剛剛的驚吓中緩過神來呢。
“誰讓你烏鴉嘴。”王楠指的是他上山時說的話。
“每次不都這樣嗎,怎麽這次怪起我來了。”二雷子有些委屈。 “因為你嘴賤。”王楠走到山洞裏躲雨。
二雷子也跟了進去,他想,他是嘴賤,他突然想到淩靜說的那句話,他真的應該先了解蘇裏之後再下結論的。
“其實,她挺好的。”二雷子摸着屁股坐下,語氣中有些自責。王楠看了眼他,知道他說的是蘇裏,“是啊,挺好的。”
蘇裏本來閉着眼睛坐在向北身旁,可是聽見這句話時她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了起來,她并不是故意要偷聽他們說話的,況且,她也從來不在意別人對她的評價,可是聽見他們說的這幾個字時,她竟然莫名其妙地開心起來。
蘇裏說,她從不跟時間下賭注,因為她知道自己注定會輸。她恨過它,為何要将她刺得遍體鱗傷,它卻能安然如故,為何讓她自我折磨地痛苦不堪,它卻能沉着不亂。可現在,她竟有些感謝它了,它将她丢棄,讓她沉淪,她才能在黑暗的深淵将自己打磨地刀槍不入,而同時,遇見了傷痕累累的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