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向北起得很早,在蘇裏起床時,映入眼簾的就是那空空蕩蕩的牆壁還有桌子上的早餐。
“早上吃什麽?”她走到桌子前坐下,并沒有問那些照片哪裏去了。
“包子和粥。”房間的另一邊傳來向北的聲音。
“吃完幹嘛?”蘇裏咬了一口包子,青菜餡的,因為最近她的手有點脫皮。
“搬家。”
蘇裏點點頭,她拿着包子走到窗邊,看見下面站着幾個衣冠楚楚的人,旁邊還有一面錦旗。突然向北走了過去跟他們說了幾句,那幾人一開始搖頭表示不同意,後來又變成了對向北半鞠躬,類似感謝。吃完飯,向北說開車帶她去新家,可是他開得這條路她越來越眼熟。
“向北,你這麽占我便宜?”蘇裏看着他在“普羅旺斯”的房子前停下,心中有些了然。
“我沒錢,以後靠你了。”向北邊說邊下車,将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和那個被黑布蓋着的“長方形”從後備箱裏拿了出來。
“你怎麽可能沒錢!”蘇裏大喊了一聲,昨晚那房子呢?
“您好,請問是向北先生是吧?”不遠處走來一人,他一時側頭看車牌號,一時又看着向北。
“您好,蔣先生?”
“是的是的,還多虧您主動聯系我,要不然通過中介的話我又要多出一筆錢。”
“不不不,還要感謝您,肯走這麽遠來提車。”
“......”
蘇裏看着向北把車鑰匙交給那個人,心中在滴血的同時還鄙視着向北的做作。
“你把車賣了?”看着那輛車越走越遠,蘇裏已經聽見了自己的心碎聲。
“你不是不喜歡有錢人嗎?”向北從她口袋裏掏出鑰匙。
“那房子呢?”
“捐了。”
“......”怪不得今天早上站在樓下的那些人還拿着錦旗呢。
突然間,蘇裏感覺呼吸不太順暢。
門打開後,蘇裏跟着他走了進去,而向北将行李放好後,從口袋裏掏出兩張卡。
“什麽東西?”
“公交卡。”
“......”蘇裏把空調打開,她急需透透氣。
“裏面有一百塊,從我那裏到你這裏,能坐二十五趟。”因為中間需要轉車。
“......”蘇裏把溫度調到二十度,怎麽還越來越熱。
“充錢的地方在北路,公交車總站。”
“......”蘇裏把空調遙控器一扔,索性走到房間,把門鎖起來。 “開門啊蘇裏。”
“滾!”
其實蘇裏怎麽會不懂,他只有散盡家財,方能止他心中罪孽,與她,重新開始。
她懂他,無需言語。
向北笑了笑,将那個“長方形”上面的黑布拿掉,裏面是一張三十寸的照片。看得出來,照片是用手機拍的,放大之後不是很清晰,但是看起來卻另有一種模糊的美感。
向北拿出從自己家裏帶過來的榔頭和釘子,在牆上釘了三顆釘子後,把那張照片挂了上去。
照片裏,一個女生穿着灰色的大衣,她躺在雪地裏,鼻尖被凍得通紅,周圍揚起雪花的那一刻,畫面被定格,那個女生,沒有防備地笑了,畫面中的她,有着她平時難以顯現的溫柔。
這段時間,蘇裏老實地在學校待着,偶爾大半夜的去接一下在某個酒吧喝的爛醉的沈音。她沒有找向北,向北也很少找她,兩人就這麽平淡地過着。
這天向北訓練完剛踏進宿舍就看見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他快走了幾步想要打開看看,可是身後響起了哨聲,他看了眼時間,六點半了,需要打掃地面衛生。
他看了手機一眼,心裏總有什麽放不下,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多想,他努力将心中的那抹不安揮去,轉身去水房拿起了拖把。
部隊裏有它的紀律,他既然身處這裏,就應該遵守它的規則。
帶着不安的心情,終于熬過了這一天,自由活動的時候,向北第一反應就是拿起手機。他來來回回地翻着那幾條消息,每看一個字,他的心裏就像被刀捅了一下。
蘇裏說:煩。
很煩。
所有的人和事都讓我煩。
我讨厭你。
讨厭所有人。
我讨厭這個世界。
看得出來,她是在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發出這幾個字,這些字眼沒有一個“死”字,可是卻處處透露出她厭世的情緒。
向北拿着手機的手有些顫抖,他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他甚至有些內疚自責,在她脆弱不堪的時候不能陪在她的身旁。
向北無意識地滑了幾下屏幕,他想在按鍵上打出幾個字,可是此時他的手指沒有任何力氣。他開始怕了,萬一發送成功後,那邊沒有再傳來消息怎麽辦,萬一他問她怎麽了的時候,她回了一句“想死”怎麽辦,萬一......
他将對話框裏的“你在哪?”一一删除,他現在問這些沒有任何意義,他就算知道她在哪裏也不可能去找她。
他的手緊緊地捏着手機,在深吸一口氣後,他換了一只手拿手機,另一只手則在身側擦了擦。
“喂,你好。”
向北撥通了蘇裏的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向北皺了皺眉頭,手機差點滑了下來。
“她呢?”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睡了。”那個男人的聲音甚至比他更冷靜。
“好。”向北挂了電話,只要她沒死就好。
郭睿看着睡着的蘇裏,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就死心吧,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沈音有些擔心地看着蘇裏,可是卻很認真地跟郭睿說這句話。
郭睿就是上次繪畫比賽得第一的那個人,今晚他剛好從側門走出門,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大聲喊:“我一定會舉報你的,你個禽獸,畜生,我要讓你記過......不不不,退學......也不,老子要送你進局子。” 他邊聽邊覺得好笑,可是看見她身旁意識不清的蘇裏時,他想也沒想便走了過去。
他記得,上次比賽,她得了最後一名,但是莫名地,他很喜歡她的畫。
每個認識他的人,都說他陽光、樂觀、樂于助人,可是他并不是衆人口中所敘述地這麽積極向上的人。他也曾經受過生活的重創,也渴望表達自己內心陰暗面的想法,也想在不堪學業的重負時罵一句“操他媽的”。
可是他沒有,他用一層鍍了光的保護膜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在衆人面前虛僞地活着,再違背心意地一一收下他們稱贊的話語。所以他羨慕蘇裏,她孤獨冷漠,她一意孤行,她不問世事,這些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所以他羨慕蘇裏。
他深知自己這輩子不可能成為她,所以他在嘗試着可不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來滿足他對蘇裏的好奇心。
“每個女生脆弱的時候都希望有人陪着,他做不到的,我可以。”郭睿雙手抱懷,倚在衣櫃上。
沈音張了張嘴,她想反駁他,可是最終卻也只是嘆了口氣。她的戀愛觀一直都是兩個人需要時間,需要接觸,需要磨合,這點向北完全不符合,可是蘇裏好像認定他了。
“那你也不可能。”沈音站了起來,一邊打開門,一邊把郭睿推出去。
到了門外時,兩人聽見屋內有動靜,便都像點了穴一般,沒有動。 “向北......”蘇裏閉着眼睛,此時的她看起來恐懼不安,她的雙手緊緊地抓着被子,嘴裏斷斷續續地喚着“向北”兩個字。
“你看吧。”沈音看了眼卧室,又收回了目光。
沈音的言外之意是,你看吧,連蘇裏意識模糊的時候還心心念念着向北,你是沒有希望的。
“你看吧。”郭睿聳了聳肩,這幾個字意有所指。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看吧,蘇裏心心念念的向北不可能随時随地出現在她身邊,但我可以。
“總之不可能的。”沈音皺了眉頭,又将郭睿往門外推。
“我可以幫你追許初陽。”郭睿倒着走,到了玄關處,他依然優哉游哉地。
沈音聞言怔了一下,那個帥哥?
想到這裏,她又猛地搖搖頭,将他推出去,“我說了不可能,蘇裏不可能,我也不可能。”她壓低着聲音沖門外喊,随後又關上了門,再然後,她又打開了門。
“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嗎?”聽得出來沈音的底氣并不是很足,不知道是對蘇裏,還是對許初陽的女朋友。
郭睿并沒有走,他看見門打開的一瞬間并沒有詫異,只是他的眼神在客廳那副模糊的照片上停留了許多,接着繼續笑道:“分了。”
“分了?”沈音提高了聲音,在不敢相信的同時,還有些欣喜,“那可是我們系的系花。”
“許初陽臉盲,他本來看不出來田曉的美貌,但是關于她是系花這件事,聽得多了他也就知道了,所以就分了。”
“就這樣?”沈音有些懷疑。
“嗯。”郭睿點了點頭,“許初陽不喜歡好看的。”
沈音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帶着詢問的目光的看向郭睿。
郭睿故作仔細地看了看她,然後又摸了摸下巴,清淡地說:“你剛好符合他的審美。”
“滾。”沈音走出來踢了他一腳,她明明就不醜,可是......許初陽并不喜歡好看的啊,那她應該覺得自己美還是醜?
“哎呀,不可能不可能,蘇裏不可能,我,更不可能!”思索之間,沈音好像回過神似的,又把郭睿往電梯口推,聲音之大,似乎在麻醉自己。
而郭睿走進了電梯一直笑,他心思缜密,看起來胸有成竹,也知道從哪裏入手不會讓別人反感,如果他想移植一棵樹,他會讓它身邊所有的花草都會同意,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
到了周六,向北沒有跟他們一起去姜山,倒是淩靜,跟他們相處得很開心,聽說,今天她要挑戰一下自己,看看能不能克服自己的恐高症。而向北開車去找了蘇裏。這四天當中,兩人像是約定好了般,誰都沒有先找誰。
“收拾一下衣服。”向北把車停在蘇裏的小區門口,給她打了電話。
“嗯。”蘇裏輕輕應了一聲,便将電話挂了。
十分鐘後,蘇裏下了樓,手裏拎着一個小行李箱。
“我吃過了。”蘇裏把副駕駛座上的包子和豆漿放在懷裏,她剛剛才吃過。
“吃的什麽?”向北發動了車子。
“包子豆漿。”蘇裏彎了彎嘴角,從那天他帶她去爬山經過那家包子鋪時,問了她具體的休息時間,他就每天讓那家給她送包子,所以從那天開始,她每天都有早飯吃。
向北聞言點了點頭。
大概在十分鐘內,兩人都沒有說話,車內的空氣漸漸有些緊張。蘇裏張了張嘴巴,但是在看到向北那嚴肅的臉色時,又把嘴巴閉上了。 “蘇裏。”向北在等紅綠燈,他轉頭看着蘇裏,語氣很認真,“我欠你的。”
蘇裏也轉頭看着他,剛剛,他說,他欠她的。
其實誰都沒有虧欠誰,只是命運将兩人放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上,她也學着去理解,去包容,去接納。
“嗯。”蘇裏輕輕地點頭,“那你可不能死,要慢慢還。”
不知為何蘇裏想到了那個愛玩向北手機的男生,要不是他,也許他們不會以這種方式認識,又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認識。可是他死了,就像秋天過了之後,再也見不到那片落葉。
而她,希望向北一直活着。
紅燈過了,向北繼續往前開,可是他沒有答應她,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而且他堅定,自己答應過的事一定要做到。
蘇裏沒有逼他,只是心裏卻像針紮似的疼。
“去哪兒?”車子上了高速公路,開往一個她不知道的方向。
“你不是一直想吃一頓麻辣火鍋嗎?”向北還記得,上次她說很喜歡吃火鍋。
“現在去?”蘇裏提高了音量,既震驚又歡喜。
“現在出發,晚上就能到,吃完就趕回來。”
蘇裏在心裏算了算,這樣要開四十個小時的車。
“我回來考駕照。”
向北笑了笑。
天漸漸黑了下來,蘇裏側頭,明顯能感覺到向北的疲憊。
“向北,我想上廁所。”蘇裏看着前方的服務區。
向北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打了右轉向燈,駛入了服務區。
“這裏怎麽這麽空?”下了車,蘇裏舒展了一下身子,可是轉頭卻發現這裏并沒有幾輛車。
“因為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目的地。”向北點了一根煙,靠在車前,看着蘇裏。
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就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一般開往那個城市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服務區停車,而開往別的城市的車,都會上一個服務區停下,因為那裏是新建的,看起來比較幹淨,飯菜的品種也比較多,很多人都不願意選擇在這個老舊的地方休息。
蘇裏看了周圍一眼,燈光比較昏暗,能吃的東西也只有快餐之類的,店員都無精打采的,臉上都泛着疲憊,似乎在等着回家休息。
“這裏怎麽這麽冷清?”走到櫃臺前,蘇裏點了一份飯。
“哎......”店員看見她走過來,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本來這裏很熱鬧的,但是旁邊新建了一個服務區,品種多樣,裝修大氣,漸漸地,很多人都不願意往這兒來了。我們眼看着客人一天天地減少,心想這裏就關了算了,可是老板不同意,他說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在這裏停下,他就一直要開下去。”店員給她打好了飯,“在這做久了,我們也于心不忍啊,這店在一天,他就得開我們一天工錢,我們也想賺錢啊,可是不忍心啊。”
蘇裏剛想擡手接過那份飯,可是眼前就伸過來一只手,“就一份?” 蘇裏點點頭,“我不吃。”
向北抽完煙,把煙頭放進了垃圾桶,“一起吃。”
“你說,他值嗎?”實際上蘇裏并不餓,但是向北還是逼着她吃了幾口飯。
“誰?”向北擡起頭。
“這家老板。”
“值。”向北又低下頭吃着白米飯。
“為什麽?”蘇裏看了看他。
“只要有一個人來,他就值,無關錢財。”
蘇裏點點頭,她突然有了吃飯的興致。
“來一份麻辣豆腐。”蘇裏走到櫃臺前又點了一份飯,“上一份已經吃完了。”
店員怔了一下,随後笑了笑,“愛吃就好,愛吃就好。”
蘇裏把這一份飯全部吃完了,心裏在想,不論那個老板家財萬貫還是窮困潦倒,能知道這個地方可以為一個人提供一頓熱乎的飯,他都會感到值。
這件事無關錢財,只有信仰。
蘇裏并沒有去洗手間,而在那裏坐了十分鐘後,又起身回到車上。
她只是想讓向北休息一會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