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已經到了十月末,晚上有些微涼,蘇裏打開車窗,任秋風吹在她的身上。
“你說樹有遺憾嗎?”蘇裏看着窗外,原來樹已經開始落葉了啊。向北還沒發動車子,他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有一片落葉落了下來,劃在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它完成了使命,應該不會有遺憾。”
“那它為什麽不會長青?”
“人生輪回,都有它的宿命。”
“你信命嗎?”蘇裏轉過頭問向北。
“遇見你以後就不信了。”
“為什麽?”
“算命的說,我這種性格必會娶到一位溫柔賢惠的人。”
蘇裏笑了笑,“向北,我們還沒結婚呢。”
“是啊。”
是啊,我們,還不知道結局呢。
“那為什麽是我?”蘇裏換了個姿勢,“我指的是現在。”
向北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用手輕輕地撫摸她的眼睛,“因為它。”
蘇裏笑了,她也許知道為什麽。
“以前确定過別人嗎?”
“沒來得及。”
“那就是有想過?”
“嗯。”
“她比我好。”蘇裏語氣肯定。
“她比你好太多。”向北往後面椅了椅,“我以前一直以為我會找一個比她更好的人,可是沒有。”他又看了看她,“遇見你以後我就認了。”
向北見蘇裏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便把車窗關上,他正準備發動車子,不料蘇裏卻拉住了他的手。
向北反握她的手,他知道她有話對他說。
“怎麽了?”向北聲音低沉,而她也知道,他問的是那晚的事。蘇裏張了張嘴,忽然又閉上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車內的她,漸漸有些焦躁不安。
“蘇裏,不想說就不說。”向北握着她的手不自覺地緊了起來。蘇裏閉上眼睛,深呼了口氣後,又将眼睛睜開,她拉着車頂的扶手,一使勁,将身子往上提了提。
已經到了十月末,天氣有些涼,可是蘇裏卻覺得渾身燥熱難安。 “向北,我熱。”蘇裏邊說邊掙開向北的手,然後一手将自己的衣服脫掉,一只手拿了出來,一只手還放在袖子裏面。她頭微微後仰,脖子與下巴之間形成一個精致的弧度。
漸漸地,她的喘氣聲越來越重,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大。
她伸手将自己的內衣解開,但是并沒有脫掉,那細細的肩帶還在身上挂着。
“向北,我熱。”蘇裏又說了一遍。
向北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今晚的她似乎有些不對勁,“那就脫了。”
聽見這句話,蘇裏突然就急躁了起來,她帶着怒氣踹了一下車子,然後身子慢慢地朝他的方向挪。
“向北,我說我熱,你聽不懂嗎?”蘇裏加重了語氣,她用胳膊支撐着身子,內衣已經解開,此時她正趴在向北的腿上,他一低頭,就将她的胸前一覽而盡。
“所以我讓你脫了。”向北語氣有些冰冷,他故意激怒她,他想知道她到底能瘋到什麽程度。
蘇裏聞言捶了他的胸口,她下了狠勁,似乎在發洩某種情緒。
“瘋夠了沒?”向北皺了眉頭,他拉起她的胳膊,直直地看着她眼中的怒火。
“還沒。”蘇裏掙脫了手腕,将向北褲子的拉鏈拉開。
“蘇裏,別用這種方法逃避問題。”向北動了怒,制止住了她。 “長久以來,我用的都是這種方法。”蘇裏也皺了眉頭,“沒跟你在一起你的時候也一樣。”
向北似乎被氣得不輕,封閉的車內,他的喘息聲異常地清晰。
“我沒逼你,蘇裏。”向北擡起她的頭,捂住她那帶着恨意的雙眼,“沒人逼你。”
“有!”
向北以為她會動怒,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蘇裏竟柔弱了下來,她帶着委屈,帶着哭腔,帶着對人生不公平的無奈,說了一個字:“有”。有人逼她,逼她将自己捅破,然後将五髒六腑全都放在身體之外,任世人點評,然後再接受他們的冷嘲熱諷。
“蘇裏,人生就像一把卷尺,每個階段都會刻上一個印記,或痛苦,或悲傷,但是開心和快樂在這把卷尺上沒有任何意義。”向北慢慢将她扶起來,他把她放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地安撫着她,他沒有去看她的眼睛,因為他知道,此時那裏不是憤怒,而是淚水。
他沒辦法面對軟弱的蘇裏,他怕自己會心痛到窒息。
人生就像一把卷尺,将尺數攤開,在特有的數字上刻上一個标記,每個人都将自己的痕跡掀開,現在世人的眼下,才發現,原來人生竟是一手旋律相同的交響曲。所有的音符都是歲月的線索,跳動在固有的音弦上,魂之驚夢,聞之傷神,但回頭一看,卻無跡可尋。
我們只能在那已經刻畫好的卷尺上,循着那些已經被标記好的數字,細細地品味着一段一段或大起大落,或悲痛欲絕的人生。
可是開心和快樂,在這把卷尺上卻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所有人都一樣,要看得見別人的痛苦,才能對比自己的生活。
有的人聽話,接受一切命運所贈與的東西,拿着從上帝那裏借來的磚塊,按照藍圖,一步步将自己的人生之路建好。
有的人固執,他明明就只穿着一雙破草鞋,卻偏要在雨中獨舞,跟着人生的旋律,跳一支雖然磨腳卻硬生生地在本是悲劇的人生中散發着光彩的舞。
前者是人生,後者是命運。
“蘇裏。”見她平複了情緒,向北慢慢地她扶起來,“你要記住,你不需要把自己變得冷漠堅硬,相反,你應該變得包容柔軟,能容納一切的刀槍利劍。”他擡起她的頭,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蘇裏,你本就應該如此,是生活欠你的。”
“他們以為我是那種人。”蘇裏垂了眸,帶着濃濃的哭腔,“向北,他們都以為我是那種人。”
向北摸着她的頭發,他沒說話,他知道她還沒有說完。
“沈音說‘蘇裏啊,你應該要多與人交流,這世上可愛的人還是有很多的。’我記住了,所以我本該拒絕的事沒有拒絕,但是他們都在騙我。”
蘇裏的聲音很平靜,但是聽得出來,越平靜越絕望。
“今年九月份,來了一批大一的新生,他們初來乍到,跟去年的我一樣。有一個男生丢了眼鏡,恰好被我撿到了,我還給了他,他說要請我吃飯。”說到這裏,蘇裏抓緊了向北的袖子,“我一開始沒答應,但是後來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應該多跟別人交流交流,于是我就去了。 “就在食堂,人很多,我點了一份火腿炒飯,其實我根本就不餓。他主動說要給我買杯牛奶,食堂的牛奶我喝過,都是帶蓋的,但是他給我買的沒有。我當時沒有任何懷疑,事實上,那杯牛奶我也只喝了兩三口,我那天晚上,真的一點都不餓。
“再後來,他說吃完飯想熟悉一下校園環境,我沒有力氣陪他走,就拒絕了。可是走到他宿舍門口的時候,他說‘學姐,幫我拿下錢包,我去樓下拿個東西。’就這樣,他将錢包往我手裏一塞就走了,我只能拿着錢包在原地等他,心裏同時被一種叫做‘信任’的東西所充實,于是我就答應他,可以帶他去轉轉。
“可是沒想到啊,這個校園,他比我熟,走着走着他就把我帶到了學校的後院,那條路就在圖書館後面,我從來沒去過,應該很多人都沒去過,因為那裏已經長滿了雜草。
“他說‘學姐,有男朋友嗎?’我說‘有了。’他說‘做什麽的。’我說‘消防員。’他笑了一下,我聽得出來,有些嘲笑‘學姐,那你們平時見面不是很難嗎?不如跟我,在學校可以天天見面。’聽到這句話我已經有些生氣了,不是因為別的,因為他笑你。”蘇裏擡眼看了看他,向北聽得很認真,可是握緊的拳頭已經微微有些顫抖。
“我走得很快,再幾步路就有燈光了,可是這個時候,他胸有成竹地走過來,帶着些譏笑,對着我打了個響指。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對我下藥的,或許是喝牛奶的時候,或許是那個錢包。接着我有些暈,真的非常暈,恍惚中我還能看得見他在笑。”
“別說了。”向北抱緊了她,“蘇裏,別說了。”
“他說‘還沒進學校之前就在貼吧裏看見關于蘇裏的種種緋聞,不知道這種場地你有沒有體驗過。’我聽見之後并沒有想象中的憤怒,而是發自內心的冰冷,每個人都戲弄我,他們想看我的笑話。”
“我頭很暈,但是能看得見不遠處就是圖書館的側門,我踉跄着走了過去,他只要一只胳膊就攔住了我的去路。好在啊,沈音最近在追一個男生,每天都會躲在圖書館側門的大樹下面等他,她說要制造機會跟他偶遇。”說到這裏,蘇裏笑了笑,“她看見了我,似乎很詫異,接着看見了我身邊的人,她更詫異,她發現我不對勁之後,立馬跑了過來。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蘇裏把結局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她僵硬的身子表明她并沒有像表面一樣不在乎這所發生的一切。
“對不起。”向北說得很鄭重,他在跟蘇裏說“對不起”。
“又是這樣。”蘇裏自顧自地說着,“又是這樣,命運總是在我想踏出一步的時候在我的腳下劃出一道巨大的鴻溝,我越不過去了,向北。”蘇裏直搖頭,“我再也越不過去了。”
向北扶着她的背,眼神中有恨意,有自責,有內疚,在這條路上,他對不起蘇裏。
“蘇裏乖,我們不越過去了,我們就這樣。”向北一遍一遍吻着她的頭發,他一開始想要蘇裏改變,他想要再見多年前那個溫柔的眼神,可是現在他不想了,他只想要現在的蘇裏,一切盡如她意,不用刻意地迎合別人,他一直都覺得,是生活欠她的。
車子繼續行駛,蘇裏閉上了眼,不知有沒有睡着。
“往事就像樹上的結過的果,無論酸甜苦辣,你都無法品嘗第二遍,若你自己撿了你的果,要麽吞下,承認它,要麽丢棄,無視它,從此它與你再無交集。
“若別人撿了你的果,不必驚慌憤怒,因為那果總會随着時間的侵蝕而慢慢腐爛,最終落如塵土,這個世界,沒有誰對別人的人生這麽感興趣。”向北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但他知道,蘇裏能聽得到。 “我也曾抓着自己不放,可是現在,我也挺過來了。”不知是在安慰蘇裏,還是慶幸自己終于解脫,向北在說這句話時,語氣中有一種莫名的輕松感。
到達火鍋店的時候,已經八點鐘,兩人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向北拿着菜單遞給蘇裏,蘇裏像往常一樣,點了很多菜,而她深知,她吃不完。
“吃得完?”向北看了眼那張單子,正方形的小格子裏被她用鉛筆密密麻麻地勾了起來。
“吃不完。”蘇裏聲音沒有起伏。
“你不以為意的東西,往往在關鍵時刻可以救一個人的命。”向北直直地看着她,可是蘇裏沒有說話,她低下了頭,認真地感受着自己的內心。
以前,浪費揮霍會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可是現在呢,現在......她還沒想清楚。
向北也不說話,他在等她自己想明白。
“這是最後一次啊,媽媽有小寶寶了,不能經常來吃火鍋。” 旁邊有一家三口坐下,爸爸扶着媽媽,媽媽摸着肚子,而那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男孩,很乖巧地把椅子拉了出來,又扶着他媽媽坐下。 “知道了知道了,這是最後一次。”男孩剃了寸頭,說起話來喜歡像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愛做的一個動作----噘嘴。
“老婆,你想吃什麽?”男人挨着女人坐下,貼心地把菜單拿到她的面前。
“您好,打擾一下,把這個戴在身上,以免油湯濺到衣服上。”服務員拿着三個紅色的圍裙模樣的衣服走過來,言語之間畢恭畢敬。 “不好意思,我老婆懷孕了,能拿個孕婦專用的嗎?”男人拿了兩件,把另外一件還了回去。
“好的,您稍等。”
“不用這麽麻煩。”女人有些感冒,說話都帶着鼻音,她雖然嘴上推辭着,但是臉上卻露出了幸福的笑。
“一切與你有關的事情,都不會麻煩。”男人摸着女人的頭發,聽得出來,他并不是花言巧語。
女人正點着菜,男人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蹦蹦,我去接個電話,你保護好媽媽,她感冒了,不能點冷飲。” “知道啦!”那個叫做“蹦蹦”的男孩聲音洪亮,似乎保護媽媽對于他來說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蹦蹦啊,我們瞞着爸爸,偷偷地點一個好不好。”女人的聲音很溫柔,此時她真的在拜托她的兒子。
“不行。”蹦蹦義正言辭,表情很認真,“爸爸說了,你感冒了就不能吃冷飲。”
女人嘆了口氣,卻仍是幸福地笑着。
“我小時候也這麽懂事。”蘇裏看着身旁的桌子,語氣之中難掩的羨慕。
“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向北把豆腐都放在她的鍋底裏,又将飲料吸管扭到自己喜歡的弧度。
蘇裏雙手托着下巴,她笑了笑,向北告訴她,只需要做好自己,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
她知道,她聽懂了。
火鍋熱氣騰騰,豆腐已經熟了,可蘇裏的心裏卻像被什麽撓了似的,她心裏想:向北啊,你這樣怎麽能讓我不愛上你呢。
“想什麽?”向北見她失了神,便幫她把豆腐全都撈起來。
“想......喜歡你的原因。”
向北輕笑了一聲,“想出來了嗎?”
“還沒有。”蘇裏笑着搖搖頭,其實她已經想出來了。
“誰啊?”見男人回來了,女人貼心地問着。
“領導。”男人下意識摸了摸鼻子,有些強顏歡笑,“下周有個車庫要開盤,我又有的忙了。”
“李志,別騙我。”女人将他的手推開,臉上卻依舊溫柔,“你撒謊時什麽樣子我比你自己都要清楚。”
那個叫做“李志”的男人又嘆了口氣,“方方,我們......”
方方微微一笑,把手伸出來,手心向上,紋路清晰。
李志猶豫了一會兒,把手機交到方方的手上。
方方看了眼通話記錄,那個刺眼的名字就站在最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