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裏并不想上洗手間,只是周圍的環境讓她很不适應,她只好找個地方躲一躲。她站在鏡子前,拿起手中的包,想要補補妝,卻發現妝容很精致,想要掏出手機,卻不知道要打給誰,她嘆了口氣,就那麽直直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這次壽宴,是她要求來的,聽到這個消息,她父母都很驚訝,也都顯露出并不情願的表情,因為他們深知蘇裏的性格,萬一宴會上鬧出什麽笑話,到時候也不好收場。
可是她沒有理會他們無聲的拒絕,徑自買了衣服化好妝,打車到舉辦宴會的酒店。到了門口,她報了蘇天成的名字,招待倒也客氣,連忙把她引到了禮堂。
她此次來,并沒有什麽目的,只是突然想大醉一場,但并不想一個人買醉,所以她想,在這種虛僞做作的場合,大家也都只是各喝各的酒而已,喝醉了就各回各家,誰也不打擾誰。
況且她酒品很好,不會發酒瘋。
陸雪芙等了很久還等不來向北,料定他又在躲着自己,所以氣哄哄地追到洗手間,在門口左看右看看不到人,所以此時,她又嘟着嘴,站在鏡子前哼哼唧唧。
說來也奇怪,陸雪芙明明就是一個地道的東北人,卻有着南方人姑娘的嬌羞與嗔怒,她最愛做的事除了嘟嘴,就是撒嬌。
“看什麽看?”看見蘇裏從鏡中盯着自己,陸雪芙來了脾氣,有些嬌怒地兇了她。
“看你......頭發什麽顏色。”蘇裏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其實她根本沒有看她,只是眼神沒了焦點,被別人誤會了而已。
“亞麻青。”陸雪芙有些得意,這是今年最流行的發色,竟然會有人不知道。她打開水龍頭,一邊補妝,一邊任由水流不止。
蘇裏“哦”了一聲,很自然地伸手将水龍頭關掉。
“你幹嘛?”陸雪芙又皺起了眉頭。
“濺出的水會将你的禮服打濕。”蘇裏回答得不緊不慢,也收拾了東西準備出去。
而陸雪芙再次洗完手的時候,真的将水龍頭關緊,然後再三地确定自己的禮服有沒有被水濺濕。
時間大概過了有一個小時那麽漫長,蘇裏和向北在洗手間的門口相遇,誰也沒有先說話,但也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沒有任何準備的相遇,使蘇裏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時,她也覺得渾身的細胞都活了過來,肉體在那一瞬間得到充實,就連無處安放的靈魂也回歸原處。可是與此同時,她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因為當初要分開的也是她。
相比于蘇裏的驚慌失措,向北倒顯得淡定多了,他只是動了動喉結,然後再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蘇裏離開之後,向北曾在酒後失言,他說:我見過她吊兒郎當的樣子,冷漠淡然的面孔和纏綿時分的深情。而這些,也正是我無數個夜裏難眠和疼痛的原因。
那個夜晚,喝醉的只有向北,而他說的話,不知飄向了何處。
蘇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但還是鼓起勇氣仔細地看着他,生怕錯過他的每一個表情。他還如當年那般英俊,濃黑的眉毛,犀利的眼神,嚴肅時會使人感到緊張的面龐,當然,還有那一頭柔軟的頭發。歲月似乎對他很苛刻,這麽幾年了,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印記。
流年是無根的草,它無色無味,讓人甚至感覺不到它無聲的腳步。可是蘇裏知道,沒有向北的日子,流年的每一寸光陰都将她刺痛,而她,卻毫不吭聲。
“好啊向北,被我抓到了,看你還往哪兒躲。”
兩人僵持之時,陸雪芙走了出來,這才讓人恍然大悟,也許剛剛只是過了幾分鐘而已。陸雪芙沒有注意到這之間略微有些緊張的氣氛,而是一把抓住向北的袖子,把他往禮堂拉去。
向北沒有回頭,蘇裏也沒追上去。
從始至終,向北沒有說過一句話,而蘇裏也看得清,他眼中的憤怒與嘲笑。
她想,他應該看得出來她撐不住了,所以才會對之前不負責任的告別憤怒,對她承受不住這後果而嘲笑。
壽宴開始了,禮堂的燈光打在衆人的臉上,令所有人看起來都神采奕奕。陸禮是他們那輩人心中的驕傲與榜樣,一生的戰績數不勝數,退伍之後也經常有人來看望,此次的八十大壽更是軍區的一大要事。開場并沒有什麽不同,客套的話,谄媚的人,和許多虛假的笑聲。蘇裏端着酒杯躲在一旁,認真地執行她今晚的任務。
突然,狹窄的角落裏擠進來一只古銅的手臂。她彎了彎嘴角,在上面摸了摸。
“感覺怎麽樣?”向北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側面對着她,只是眼神卻看向遠處。
“比以前更結實了。”蘇裏一遍一遍地撫摸着,突然眼中有些濕潤,好久了,真的好久沒有摸到向北了。
向北冷哼一聲,他晃了晃酒杯,視線停在還在晃動的液體上,“我是說,這四年,怎麽樣?”
蘇裏捏起酒杯,仰頭而盡,“沒有你的日子裏,我過得一般般。” “承認了?”向北眼中含着笑。
“我又沒有反駁過。”蘇裏也開始笑。
“哎喲,這是向北吧。”
不知什麽時候,寒暄結束,蘇天成領着楊慧走了過來。
向北站直了身子,但并沒有與蘇裏保持距離。
“是的,蘇叔叔。”向北的言談舉止之間透露着一種別人不可複刻的高貴與優雅。
“上次見你是很多年前了。”蘇天成笑着,在看向蘇裏的時候眼中有些探究,“你爺爺來了嗎?”
“來了,跟陸爺爺在聊天呢。”
“當初多虧他提拔我啊。”蘇天成提起當年還有些感慨。
“那是蘇叔叔您出類拔萃。”
“哈哈哈,真會說話。”
“這是我女兒,蘇裏。”楊慧見兩人那麽親密,不禁有些疑惑,所以她試探性地問出聲,來看看兩人的反應。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比她大幾歲。”蘇天成說着又看向蘇裏,“蘇裏,這是你向北哥。”
蘇裏依舊面朝裏,并沒有回頭。
“這孩子,叫人啊。”楊慧有些着急,這不是成心不給他們面子嗎。
蘇裏挪了挪身子,直直地看着向北,紅唇輕啓,帶着笑意,“向北哥。”
“你好。”向北也微微一笑,依舊緊貼着她。
“你好。”蘇裏用桌子底下的腿輕輕地蹭了蹭他,随即便被向北緊緊地抵在了牆邊。
“別顧着聊天啊,我還沒見過向前輩呢,在家裏啊,一直都聽天成說向前輩的光榮事跡呢。”楊慧挽着蘇天成的手臂,聲音溫柔細膩。 “我帶你們去找爺爺。”向北說着一只手伸出去,以示恭敬。
蘇天成和楊慧跟在後面,不禁對蘇裏和向北的關系感到好奇。
向守國已退伍多年,到了盡享天倫之樂的年紀,可是向北的婚事一直讓他操心。所以他有事沒事就會找陸禮聊聊,心想着盡快将向北和陸雪芙的婚事定下來。陸雪芙對向北的意思誰都能看得出來,可是向北的态度也很明确,當初甚至為了躲陸雪芙從軍校退學,自己去做了消防員。
這一舉動,向守國至今想起來還覺得生氣。
“天成,這是你家老大?”一番寒暄之後,向守國注意到了人後的蘇裏。
蘇裏聽見有人點她,不情願地走向前。
“是啊,今年二十四啦。”
蘇裏冷哼一聲,她已經二十六了。
“都這麽大啦。”
“是啊,歲月不饒人啊。”蘇天成說完又領着蘇裏向前,“這是你向爺爺。”
“爺爺好。”蘇裏說完,幾人都一愣,而她也有些窘迫,她似乎下意識地将那個“向”字去掉了,再看向北,他站在人群中間,嘴角泛起一抹笑。
“結婚了嗎?”向守國樂呵呵地笑着,并沒有把她的失誤放在心上,而他也在退伍之後,就對年輕人的婚事特別上心。
“還沒男朋友呢。”蘇天成此時倒是一副慈父的模樣。
“已經有了。”蘇裏淡淡地出聲。
一時間,場面有些尴尬,蘇天成只好開玩笑打趣過去。
“準備結婚了嗎?”向守國喝了口茶,像看着自家孫女似的看着她。
“快了。”
周圍一片安靜,只是向北的一聲笑,引來了大家的注意。
“想什麽呢這麽開心。”向守國佯裝動怒,眼裏卻是一片慈祥。 “想......以後。”向北說得很含糊,但蘇裏聽得出來,他所說的以後,一定會有她。
“又胡說八道什麽呢。”向守國雖然字句不好聽,但語氣之中還是有着對孫兒無盡的寵溺。
蘇裏看着興致勃勃的幾人,酒勁又上來了,無聊的場合總是會讓她犯了煙瘾酒瘾。
她默默地退出,走到禮堂中央,在那一圈圈的食物旁溜達着。不時地看到一個小巧的酥餅就捏起來嘗嘗,或者看見烈酒,就拿在手裏,一直不肯撒手。
蘇裏朝周圍掃了一圈,目光在最中間的黃色液體上停留,那酒她不認識,但看起來度數應該挺高。她伸出手去,卻夠不着,于是她只好在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的情況下,再踮起腳跟,就在只差一厘米就夠着的時候,有人推了她。
她一個不穩崴到了腳,一時間,疼痛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她怒氣沖沖地回頭,剛要揚手,卻在看到身後那個嘟着嘴一臉抱怨的人的時候,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她似乎對她生不起氣來。
“連我都要叫他向爺爺,你怎麽這麽沒有禮貌啊?”陸雪芙一手端着飲料,一手叉着腰,一副來找茬的樣子。
蘇裏并沒有回答她,而是拿着她手裏的飲料,灑在了她那身黑色的禮服上。
眼看着橙色的液體順着光滑有質感的禮服流下來,陸雪芙大驚失色,她想要嘟嘴,又想要罵她,可是在氣急敗壞之時,她并不能找出很好的詞語來同她吵一架。
“你......你這人怎麽這樣。”似乎真的氣到了極點,陸雪芙指着蘇裏,用她認為的“口不擇言”來羞辱她。
蘇裏從身後的桌子上拿起一包紙巾放到了她指着她的那只手裏,“因為我沒有禮貌啊。”
看着陸雪芙驚訝而又生氣的表情,蘇裏突然心情大好,她對她生不起氣來,但是看她生氣還是挺有意思的。
在蘇裏走後,陸雪芙抱着幾瓶酒,氣哄哄地躲在一個角落裏,喚來招待,将酒瓶全都打開。
喝酒吧,或許喝了酒就能像那個人一樣沒有禮貌還能不講道理了。 “向北,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啊?”出乎陸雪芙意料的是,她喝醉之後并沒有去找蘇裏算賬,而是拉着向北,一遍遍地問他同一個問題。
“不會。”這是向北第三十六次回答她。
“你喜歡誰就直說嘛!”陸雪芙搖着他的胳膊撒嬌,窮追不舍的同時還有些難過,他說的以後到底是跟誰的以後啊。
向北看着遠處,目光在不停地搜尋,可是掃視一圈之後,他又靜靜地轉過身,将視線落在手裏的酒杯上。
陸雪芙看着他這副模樣突然有些洩氣,從小到大她一直纏着他,而他卻一直躲着她,甚至從軍校退學去做消防員。
她醉眼迷離的看着他,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一些事情。
一年前,她在他車上看見一本書,本來只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可是卻在翻開第一頁時她就頓住了。
我心有所念,卻絕口不提。
她知道向北看書有做筆記的習慣,而他看過的每本書,上面都記得密密麻麻的,她曾經覺得看着很累,可是看着這本只記了十個字書時,她突然希望他再多記一些。
在這短短的幾個字中,她竟然看到了不為人知的思念和隐忍。
思念着某個人,但卻必須要隐忍。
“反正我喝多了,明天醒來什麽都忘了,你就告訴我,你到底喜歡誰嘛!”陸雪芙不依不饒,今晚她若不問到答案,似乎就不肯罷休。 向北又擡頭環視了一圈,視線在某個方向定格時,他彎了嘴角,“喜歡一個瘋子。”
“瘋子?”陸雪芙盡量讓自己的理解能力變強一點,可是在看到向北走出去的身影時,她還是理解不了,為什麽會有人喜歡瘋子?
蘇裏終于如自己所願,喝得酩酊大醉,她知道自己醉了,所以趁着意識還在,便出來想找個地方好好地睡一覺。可是她剛出大門,身旁便有一股力量将她吸了過去,身上披着的大衣此時也滑落至肩頭。她側頭,聞到熟悉的味道,便放棄了掙紮,任那人将自己包裹起來。 向北扶着爛醉的她上了車,在停車場內,他并沒有急着發動車子,而是緊緊地看着蘇裏,眼中有失而複得的喜悅,還有一絲不負責任的怨恨。
“蘇裏,你真他媽有種,竟敢躲了我四年。”停車場內燈光通亮,而向北的眼中卻只有喝得爛醉的蘇裏。
蘇裏喝醉了,不知她還能不能聽得懂,她沒有出聲,只是在聽見這句話時,眼淚卻一直在流。
向北收回眼神,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懂不懂得內疚。他幫她把安全帶系好,便發動了車子。馬路上車輛很少,路燈一直蜿蜒到視線盡頭,向北沒有加大馬力,仍是穩穩地開着。
到了酒店,他把蘇裏抱進房間,此時的蘇裏軟如一灘爛泥,站不起來,躺着還會亂動。
向北把她安頓好,便進洗手間将剛剛她吐出來的污漬洗掉。
他脫光了衣服,站在鏡子前,花灑裏的水順着他那紋路分明的肌肉線條上流下來,他拿水沖了沖臉,腦海中卻在想着一件事,他慢慢已經将車速控制地很穩了,蘇裏怎麽還會吐得一塌糊塗。
他打開浴室的門,看着在床上翻滾着不老實的她,不禁覺得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不發酒瘋的嗎,怎麽還這麽折騰人。
向北打了肥皂,身上漸漸出了泡沫。
他的視線一直都在蘇裏身上,從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到下床搜尋他,又到她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裏。
“喂!”蘇裏将高跟鞋甩掉,臉色紅暈,聲音嗔怒,聽她那霸道的語氣,似乎是要發酒瘋了。
“怎麽?”向北仍舊不緊不慢地沖着身子,泡沫已經沖幹淨,他的視線也跟着下調了十厘米。
“你給我洗澡。”蘇裏有些暈乎乎地,就連說話也變得可愛起來。向北看着她伸過來的胳膊,點點頭,“好。”
他拿着花灑從她頭上澆了下來,蘇裏沒有預料到,被嗆了一口,
“你洗哪裏啊?”蘇裏皺了眉頭,有些不高興。
“那應該洗哪裏?”向北向前走了一步,聲音帶着此時的蘇裏聽不懂的危險,他高大的身軀頓時将她籠罩,此時的她,衣服已經濕透,紅色的禮服緊緊地包裹着她白皙的皮膚,一切都看起來剛剛好。
“洗身子。”蘇裏有些撒嬌地朝他吼,她捋了捋頭發,不要再洗臉了,妝該花了。
“好。”向北聽話地将花灑移到她的胸前,一手慢慢地将她那紅色的細肩帶脫掉,再輕輕地拿掉她胸前的胸貼,然後就着花灑流下來的水,溫柔地撫摸着她。
向北手過之處,蘇裏都覺得癢癢的,她左右閃躲着,眼神迷離,呼吸漸漸急促。她的臉上還沾着水珠,離近點看,甚至能看清水珠之下細小的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