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現在不愛喝牛奶了?”
“愛喝,但不喝了,在部隊裏沖杯牛奶都是浪費時間。”
向北聽完無聲地笑了笑,他知道,蘇辰也在努力地适應這裏。 蘇辰又喝了一口水,接着道:“班長,你是東北人?”
向北聞言身子往前傾了傾,“嗯。”
“那你說話怎麽都沒有東北味......味兒。”南方人說話從來不帶“兒化音”,自從來了東北,蘇辰卻對這個特別感興趣,他一直在努力地學,但每次從他嘴裏說出來都顯得很滑稽。
“我也會說,只是你沒聽到。”
“那你東北哪裏的?”
“本地。”
“好巧啊,我姐她大學就在本地念書,念的美術學院。”蘇辰提高了嗓音,似乎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
向北挑了挑眉,夾在指間的煙緩緩地冒着白霧,回想起來,有了蘇裏之後,他在當兵期間除了責任和使命感,似乎還有些其他的情緒。 “班長,那你呢?”蘇辰問得有些小心翼翼,昨晚他們的話還萦繞在他耳邊,他是覺得這倆人不可能,但......人總會有點好奇心。
“你想問什麽?”向北熄滅了煙,輕聲笑了笑,他也從沒想過今年的新兵裏竟然會有跟她有關系的人。
“我......我......”蘇辰撓着頭,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一直在本地。”向北摩挲着指間,看着蘇辰大吃一驚的樣子笑了笑,然後走了出去。
晚上演練完之後,隊員們都一窩蜂地沖去澡堂洗澡,蘇裏整天都很閑,于是在他們回來之前就洗好了澡。
她穿着睡衣走到陽臺上看夜景,可是眼前一片漆黑,沒有什麽可看的,轉過身來時,卻在角落裏發現早上曬的那雙藏青色的靴子。
她頓了頓,還是把它拿起來,朝外面走去。
“哎呀,你瞅我這記性可咋整,都忘了這回事兒了。”
“阿姨,沒什麽事的話我就......”蘇裏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姨熱情地拉着往屋裏走。
“姑娘,你就叫我黃姨,我閨女今天來了,送了幾箱牛奶,我一個人也喝不完,擱在這兒久了全霍霍了。”
蘇裏有些不自然,她本不習慣這樣的熱情,但眼前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看起來如此的和藹,竟也将這冰冷的雪融化了一些。
“給,你拎一箱去。”
“阿......黃姨,我不喜歡喝牛奶。”
“黃姨給的就拿着。”
蘇裏看着手裏的牛奶強忍着才沒皺了眉頭,她出門在外倒是常常買酒,這拎牛奶,還是頭一次。
“謝......謝謝。”不知是冷的牙齒打顫,還是蘇裏不習慣向人道謝,這句話聽得人磕磕巴巴的。
從黃姨房間出來後,她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裏面又癟了,她摸了摸鼻子,穿好衣服後走了出去。
“請問是119嗎?我店裏着火了,我女兒還在裏面。”來電的是位女性,此刻聲音帶着哭腔。
“請問您具體在哪個位置?”
“南巷區哲寧路362號。”也許是因為手抖,電話那頭傳來“嘭”地一聲,随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他報着地址,聲音卻略顯不耐。 “好的,您稍等,消防隊馬上就來。”
寒夜裏,蘇裏抱着一盒煙走在街上,她本安安靜靜地走着,餘光卻閃起一陣火紅,她轉頭看,不禁咒罵了一聲。
“別愣着,去買水,桶裝的。”蘇裏跑到房前将煙一扔,轉頭對那對驚慌失措的夫妻大喊,随後自己率先跑到不遠處的超市去。
“對對,水......快去買水。”女人從他丈夫懷裏擡起頭來,推了他一下。
男人卻面露不耐,站在原地磨磨蹭蹭的。
“你他媽聾子?”蘇裏體力很差,搬不動一桶水,于是将桶放在地上拖着。但見他不動頓時來了火,因為她看見躲在窗戶下面的那張驚慌失措卻滿含希望的臉。
“去呀,求求你了,我願意......不,我保證給你生孩子,并且......把圓圓送到她姥姥家。”
女人哭腔濃重,甚至在男人面前跪了下來。
看着窗內的臉,蘇裏不知哪來的力氣,将一桶水猛地朝窗內灑去,在聽到這些話時卻有些頓住,她想,這女孩兒一定不是他親生的。
但是,誰知道呢,她也是她爸親生的,他不也這樣對她嗎,因為在某個地方總有一個比她更重要的人啊。
她從口袋裏掏出毛巾,甚至連标簽都沒來得及摘就灑上水朝裏面扔去,“捂着口鼻,別怕。”
被火光映紅的臉乖巧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一輛紅色的車駛了過來,從裏面陸陸續續下來很多人。東北的夜裏特別寒冷,所以路上基本上沒有像蘇裏這種煙瘾犯了執意要走很遠的路來買煙的人。現在人一多,倒顯得有些熱鬧起來。
“蘇小姐倒是挺勇敢的。”單斌将防護服脫下,看着眼前被熄滅的火以及那個在抱孩子時被燒掉一截頭發的正黑着臉的蘇裏。
“嗯,如果不是有防盜窗,她會把窗戶砸碎跳進去救她。”向北看着那個小女孩以及女孩兒身邊那個被燒掉一截頭發正黑着臉的蘇裏。
“沒想到,她還挺......挺善良的。”李迎摸着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向北笑出了聲,蘇裏是長了一副冷淡讓人難以接近的模樣,但他有幸,曾見過她的善良。
“她爸媽就這麽走了?”看着蘇裏走來,單斌發出疑問。
“留個地址,讓我們給送過去。”
“當我們是啥呢?”二雷子的不滿純粹是覺得這種父母不負責任。
“為人民服務的好人。”蘇裏回頭向小女孩兒招手。
“有車沒?”她看着向北。
“消防車。”
“這樣開過去會吓死人吧。”蘇辰将消防管拉好,小跑着過來。 “打車,你有錢沒?”蘇裏還是看着向北。
“沒有。”
“那我出好了,反正以前開房我也掏過錢。”蘇裏走到馬路邊,等着出租車,卻不料身後幾人都瞪大了眼睛,蘇辰的眼睛瞪的最大。蘇裏和向北真的有......一腿?
向北皺着眉,她明明知道他執行任務身上從來不會帶錢,卻将話題引出來,直接說出他們以前睡過的事,只是,如果她不想隐瞞,為什麽又要躲着他。
“我說吧,他們真的有點啥。”
“而且以前就認識。”
“還......還開過房......”
兩人在蘇辰面前叽叽喳喳地說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早就看出來了一樣,只是蘇辰站在原地,看着那輛遠去的出租車,心裏的震驚還未停止。
上了車,幾人的身上都暖了起來,小女孩兒不小心按到了車窗按鈕,窗戶拉下來,車內頓時灌入了一陣冷風。
蘇裏摸着亂糟糟的發尾,心裏越發憋悶起來,“操他媽的。”她長腿一踢,揣在前面的座椅上。向北感覺到震動,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時女孩兒正向上拉按鈕,窗戶關上,車內又一片安靜。
“姐姐,你剛剛說什麽?”
蘇裏一怔,忘記有孩子在,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因為從來沒有跟孩子相處過。
“我說......”她輕咳了一聲,“腿好酸。”她硬生生憋出幾個字,生硬又緩慢。
向北笑了笑,“這算不算報應?”
她知道,他指她的頭發。
蘇裏身子向前傾了傾,伸手覆上他的發,還上下浮動着,“這種手感倒也蠻好的。”
向北的笑容猛地斂住,“拿開。”
蘇裏微微一笑,“假正經。”
可能就連司機都感受到這暧昧的氣息,他伸手,将車上的電臺打開,裏面傳來一首不知名的歌。
不知名的歌在這不知名的路上緩緩放着,看着旁邊不知名的女孩兒,等着一個不知名的未來,蘇裏想,人生就這麽慢慢地過吧,她這麽多年計較地夠多了。
回到宿舍時已是淩晨,她知道原來那個女孩兒是他的繼女,又因為是個女孩兒,所以他對她不重視。
蘇裏在桌前坐下,長腿一伸,壓在桌角,本來早該回來的,可是路上她卻拉着他進了一家理發店。
她說:“沒想到除了賓館還有理發店也是二十四小時的。”
他說:“蘇裏,你到底想提醒我什麽?”
她說:“我只是想提醒自己而已。”
他有些動怒,一把拉過她:“要跑,就他媽給我跑遠一點,最好永遠都別回來。”
她沒回答,她怎麽可能跑得遠。
此時,她穿着黑色的真絲睡衣懶散地坐在那,卻絲毫沒有睡意,睡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包裹起來,只是她那柔潤光滑的皮膚在燈光下卻顯得格外誘惑。
突然門被人打開,向北手裏握着東西走了進來,又将門關上。
“進來都不用敲門嗎?”蘇裏将頭往後仰,下巴與頸部呈現出一條完美的弧度。
向北沒說話,他看着她,眼眉一挑,蘇裏剪了長發,此時的她是短發中分,利落有層次,她本來頭發就柔順,這樣一看,更加顯得妩媚起來。
“我問你話呢。”蘇裏轉頭,眼神勾着他,自帶着幾分妩媚。
“用得慣嗎?”向北直入主題,将手裏的震動棒拿了出來,他只用兩只手指擎着它,看起來輕佻又魅惑。
她站了起來,随意地瞥了眼他的裆下,“準備換了。”
她将那震動棒拿了過來,放在鼻尖聞了聞,“味道變了。”
“什麽味道。”
蘇裏走近,靠在他身上聞了聞,“香皂味兒,洗內褲也用這個?” “方便。”
“今晚休息?”
“演練完了。”
蘇裏“嗯”了一聲,準備從他旁邊繞出去,不料剛走到門口就被人拉住。
她回頭,面帶不悅。
“蘇裏,憑什麽你一靠近,我就要貼上來,憑什麽?”向北有些惱怒,看樣子是對自己生氣的可能性更大。
蘇裏想掙脫他,沒想到他竟用了這麽大的力氣,她知道的,只要向北不放手,她永遠也掙不開。
蘇裏也動了怒,她用力掙紮着,不料向北将她往裏拖,從床上随手拿起一件紫色的毛衣給她套上。
蘇裏輕哼了一聲,胳膊并沒有動,她挑了挑眉,有些輕佻地看着他,語氣随意而自然,“你是不是管的太寬了。”
“從這,到一整層樓,都歸我管。”向北朝她走近,兩人身體之間沒有空隙,他用手點了點她,又筆直地伸直手臂,從東面指到西面,從她,到一整層樓,都在他的指定範圍。
“那你給我穿。”她仰起頭,似有些恍然大悟,于是晃着兩條空蕩蕩的袖子,示意他幫她把胳膊拿出來。
向北眼眸暗了暗,從袖口慢慢摸到她的胳膊,她雙手抱懷,并沒有要動的意思。向北嘴角微微一翹,手朝裏伸去,大手環着她的手,輕輕地往外拉,只是他并沒有直接把她的手拉出來,而是在她的鎖骨處輕輕地掐了起來。
蘇裏感到身子一痛,她不由自主地“嘶”了一聲,紅唇微啓,看起來倒是有些享受。
再看向北,仍是一臉認真,似乎剛剛他真的是不小心碰到了她,而她的表現倒像是主動貼上去的那一方。
思及此,她心中微怒,知道他故意整她。
窗外的風聲依舊,室內卻溫暖如春,甚至在兩人的周圍,所有能呼吸到的空氣都急劇升溫。
蘇裏腳尖輕輕向上踮,毛衣裏的那只手緊緊地抓住他,她想要把他拉開,可是向北卻加重了力氣。
“蘇裏,你應該老實點。”向北狠狠地掐了她的後背,然後粗魯地将她兩只胳膊拉了出來,他故意捏痛她,眼中警示的意味明顯。
他低頭看她,眼神流露出一絲嘲笑,“還跟當年一樣,撐不過一招。”
蘇裏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心中煩悶至極,回頭一腳踢在了桌子上,桌子與地板發出了“吱”地一聲。她拿出手機,待那人接通後,她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把手機帶上,到宿舍後面等我。”
蘇辰穿了件綠色的軍大衣,他兩手交叉,佝偻着背,像極了飽經風雨後卻不得不認命的小老頭。
看到他這身打扮,蘇裏“噗嗤”一笑,這還哪裏有當初那個意氣風發,驕傲少爺的影子。
“姐,你這樣不冷啊?”蘇辰縮了縮脖子,臉被風吹得通紅,在看見蘇裏剪短了頭發時,更是驚訝。
“你管我。”蘇裏聲音不大,只是輕輕地瞥了他一眼,收回了剛剛的笑容,又變成那個咄咄逼人的樣子。
“姐,你頭發呢?”蘇辰知道蘇裏的頭發被火燒了。只不過他想找個話題多跟她說幾句話。
不得不說,剪了長發的蘇裏,看起來更加幹練起來。
“管這麽多?”蘇裏皺了眉頭。
蘇辰聳聳肩,他知道蘇裏向來都是這樣。
“給她打個電話。”
“哪個她?”蘇辰不明所以。
“還有哪個她,我來找你是為了什麽。”蘇裏覺得他笨得要死,作勢要去打他,卻看着蘇辰連連後退,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漸漸散開。她撲了撲胸口,想把那種讓她難受的感覺撲散,如果不是為了那本日記,她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聯系。
“喔喔,你是說清秋啊,我這就打給她,你等着啊。”
蘇裏聞言撫了撫額頭,她突然覺得她這個弟弟不僅笨,還啰嗦。 “喂,清秋啊......對,我在當兵呢......嗯,東北,這裏可好啦,就是有點冷......不過會下好大的雪,我第一次見......哎姐......”
蘇裏見他啰嗦半天還沒進入正題,心裏的火蹭地一下上來了,她走過去一腳踹上他的屁股,把他手裏的手機搶了過來。
“東北有霧霾嗎?”
蘇裏握着手機一動不動,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清爽的聲音,像雪花飄落,你用手去接,卻在快接到時被一陣風吹走,那種感覺有些遺憾,以至于你還想再聽下去。
“我是蘇裏。”
電話那頭一片安靜。
過了一會兒,那頭傳來兩個字,客氣而生疏,“你好。”
“我已經不寫東西了。”蘇裏帶着試探。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道:“嗯......那就當做回顧一下我們幾個懵懂無知的青春吧。”
她說得誠懇又真實,蘇裏沒辦法拒絕。
“為什麽選我?”蘇裏直入主題,這一直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嗯,怎麽說呢......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但是......命運總會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你致命的一擊。”電話裏一度無聲,看得出來她在平複自己的心情,“我新改了自己的座右銘----世界上所有的尊貴與卑賤,只有因活着才變得有意義。”
蘇裏吸了口氣,冷風灌進鼻子裏,有些難受。
挂了電話,她準備往回走,心裏笑着,她還是沒有說為什麽會選擇她。
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她轉頭問他:“有照片嗎?”
“有,微信裏,剛發的。”蘇辰将照片找出來給她看,“你以前見過她的,在魏老頭子的生辰上。”
蘇裏想了想,沒有印象,只記得那晚她喝得大醉,拖着一個陌生人在陽臺上哭訴衷腸。她看着照片怔了神,照片很簡單,是他人拍的,背景是一條幹淨的街道,沒有行人,也沒有落葉,她像個孩子一般,眉眼之間都很幹淨。這樣的人要麽是心智有問題,不明白世間的醜惡是非,才能像孩子一樣單純,要麽就是被人小心呵護起來,不沾惹世界上一切肮髒的東西,才能笑起來,這麽美好。
突然,她有點羨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