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孩子啊

遇到宋元明那一天,在很晚的時候,周延也來了茶樓,他當時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來,出現在我面前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我也是。

我有些疑惑,緩了會兒才想起來是那條短信的回應。我一下腼腆了,小聲地自言自語,都不回我短信,害我忐忑。

他聽了後,恍一笑又說,所以我來親自告訴你啊。

周延最近其實非常忙碌,沒有閑情來茶樓喝茶,他刻不容緩忙完手頭的事情,飯也沒忙着吃,就馬上來找我一起去吃飯了。吃宵夜的前前後後,我期待看着他,他好像忘了什麽,我只好穩下心來等待,時不時隐晦提醒。

我搞不懂他了,他明明不是神經大條的人,好像沒明白一樣。

我一生悶氣,耷拉着臉,他又細心将我伺候着。那幾晚吃宵夜的時候就是這麽個情況,我莫名其妙有情緒,他及時哄人,态度也誠懇,可是又沒哄到我心裏頭那個點。

直到這年驚蟄,仲春時節的開端,我這一生都永遠記住了這個日子。

那是個心驚又緩緩夷愉的一晚。

茶樓裏大約十二點半沒人了,我們準備下班,琳達知道最近周延總會來接我,她先走一步說不打擾我們,我來負責清賬及善後關燈。

上完最後一趟廁所,我順便換了一下廁所裏的垃圾袋,等我提着垃圾出來路過走廊中間時,一雙鹹熱的厚糙手忽從黑暗中捂住了我的嘴鼻,并将我使勁兒往漆黑的包間房裏扯,我雖一愣,也下意識掰住了門框重力往下蹲。

我被吓了幾次,這一次反而不算很慌,以為又是誰的惡作劇。才開始以為是周延吓我,可他的手并不粗糙,也不鹹氣,而且他是不會同人開這種玩笑,即使是上一次,他也是無心的。

身後這醉漢散發着一股惡臭的酒味兒,我猛然想起下午那群流裏流氣的客人在這裏打過牌以後,其中一個喝過白酒醉倒在沙發上休息了,琳達随口提過,我們都以為他酒醒後已經走了。

他現在似乎還是醉酒的狀态,我被捂得有些窒息,使力将垃圾袋亂砸,卻砸不中他。他說話含糊,口音有着濃濃的鄉土味。“嘿,別跑啊,我們進來談談心。”

我聽出來他是誰了,他們給他取的外號是雕哥,這人常在前臺輕浮我們,又矬又邋遢,平常褲子系得松垮垮,不穿襪子喜塞着鞋走路。

我竭力掙紮間,門框被我指甲刮得響,我發不出聲音只能漲粗脖頸啞唔幾聲。他死死捂住了我,我一旦想要發出聲音,他捂得更狠了。其動作狠重,說話卻有股猥瑣的诓哄口氣,他不住地說:“小雁兒,我是真的喜歡你啊,特想疼你,真的。”

我在反抗中冷靜轉動腦子思考,心驚肉跳地将手伸到兜裏撥電話,不幸又被對方識破。他咬牙切齒砸了我的手機,強硬把我按到沙發上去,我盡量亂抓周圍的東西想奪來防禦,一個沒抓着,不是摔下去了,就是打破了。

我感到焦急絕望的時候,包間的房門被撞到了牆壁上,發出嘭一聲震耳欲聾的響。接着,雕哥被昏暗中看不清的高大影子提過去開始暴打,其連拖地拽地使這渣滓遠離我。

那從光亮裏沖過來的男人甚至提起椅子拼命地砸雕哥,被揍的人爬不起來又逃不了,只好嗚咽求饒。

我怕出人命,等周延打了一會兒才抱腰拉住他,我就知道是他,即使沒有看清是誰,我也知道是他。

周延氣得粗聲喘氣,氣得只能用暴力拼命宣洩,在對方逃跑的時候,他又猛烈踹了其一腳,踹得人狗吃.屎連滾帶爬地逃。

我仍然勒着他,一半為了不讓他惹上事,一半為了依賴他身上暫有的安全感。他才也濃重呼吸着,轉過來反手抱住我時屏聲斂氣的,他溫和将我的頭往其胸膛上按,不斷地撫摸我的頭發和耳朵,以圖用肢體動作寬慰我。

“沒事了……”

“嗯。”

“雁子,我來晚了,你難受你打我。”

…………

他喋喋不休地說着話,聲音都憋得沙啞了,像個犯錯的爺們兒要接受我的懲罰才肯松心。

我原本還能穩住情緒,他越說話,我越動容,內心深處也開始崩了,不禁将臉捂在他懷裏哭,我說:“周延,你對我到底幾個意思,你要真有什麽意思,爽快點成嗎?我不想再打游擊戰了,我不想再糾結了。你年前明明有話要跟我說,現在已經年後了!”

他就斬釘截鐵地說:“成,咱倆奔着結婚在一起,成嗎?”

我在哽咽中詫異他遲來的回答,真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而又給予女人一種無限的安定感。

在有驚無險的事件之後,周延不管有多忙,都會盡量來接我,開車護送我們回宿舍。即使晚上我們有其他活動,也會帶上琳達一起,她犯困不想去的話,先将她送回宿舍。

如果周延被事情絆住腳不能來,也會再三囑咐我們下班後不要分散,女孩子單獨走夜路不安全,即使兩個人仍感到不安全,有人一路起碼要好一些。

琳達在事後,特意制作了兩瓶辣椒水放在各自的包裏。小四姨呢塞了一份寬慰紅包給我,并叫老光頭晚上的時候沒事也帶人來走走,又差人在死角裏多安了幾個攝像頭。

至于那殺千刀的混賬,被周延合着老光頭私下解決了一頓,且禁止他再來金港茶樓附近一帶晃悠。周延原本想上訴送他進局子,可矬子那頭竟也有一兩個關系,只好私了約法三章。當時周延身邊帶着一位律師,狠狠坑了矬子一筆錢,這些精神損失費一分不少全打到了我賬戶上。

如果沒有周延,遇到這種事,我大概什麽上風也占不到。老光頭雖撐着這一塊兒,可也只會使用不入流的手段。

不多日,周延以上通班對身體不好的理由叫我辭職,希望我可以先搬去他的住處,他再安排朝九晚五的工作給我,想要輕松穩定點的,還是能發展的,他都能慢慢幫我找。如果我不想工作也可以,他有足夠的能力養我。

最後一句聽起來感覺怪異,我莫名想起團聚時闫岚姐酒後那一席話。他看出我的遲疑,罵我是個小混賬,什麽事都能疑心。他強調說,我們這是要結婚的人,不是亂來的。

我為難地告訴他,小四姨當初收留我,我不太好走人,而且這工作合同也續了,我還是做完為止,有始有終。他也就随了我。

在後來我搬去周延那裏後,琳達下班後的夜路也是由我們負責的,我一被周延拐走了,他就成了琳達的活靶子,時不時被酸溜溜的擠兌。她像有兩個人格一樣,一會兒衷心祝福我找到歸宿,一會兒想到冷清的宿舍又恨上了周延。

所幸小鳳兒聽說我搬走了,也動身住到了宿舍去,喜滋滋和臭味相投的人聚到了一起。原先她是不喜歡人多,想搬過來又有所猶豫,可在家裏呆久了時常和家人吵架,現在終于選擇出來清淨了。

搬到周延的房子裏,我們就成了同居的男女朋友,開始過上了平淡幸福的生活,那是久違的一種生活,隐隐熟悉,隐隐不安,隐隐歡欣。

所以我問他,那……我們什麽時候結婚。

他思慮着斷斷續續說,先再處處,互相了解了解,而且他還有很多事沒處理,等一身輕松了就馬上安排我們的大事。

才在一起的時候,也會不自在,不習慣,但這種沒習慣伴随着酣甜。我有時候在早上醒來或者晚上睡下時,會下意識脫口喊他琳達或者洋妹兒,他愣過一下,總湊過來将臉放大在我眼前,要我仔仔細細看清楚他是不是我的洋妹兒。他自稱為土狗,王婆賣瓜地講自己明明是中華田園式的男人,因為中華田園犬很樸實,很忠誠,很顧家。

這“三很”聽得我不由發笑。

我嗤笑他後,他馬上興致勃勃地問,既然琳達叫洋妹兒,你的外號是什麽?

我權衡一番,重新編了個說,我叫林仙兒,林中隐世的人間仙。

他抿嘴點頭首肯,編得還蠻像回事兒的,可惜他早就聽見那個不雅的外號了,林鳥。

林鳥哪裏不雅?我以為我是鳥人,琳達認為我是雁鳥。

至于周延支支吾吾沒肯說,我在被窩裏鬧了他一頓,他才似笑非笑地說,男人也有個鳥。他不說,要挨我鬧,他說了,也挨我打,左右沒個盡頭,倒不如坦坦白白給自己一個痛快。

被窩裏簡直是我們的相撲場,明明是該卿卿我我的地方,卻不時發展成掐架,他開頭逗獵物似的讓我幾招,在我亂掐亂打之後,整個人又被他桎梏住而動彈不得,他的四肢簡直比手铐還要牢靠,一旦遏制住了我,他完全成了一個不思進取的變态,将可以為所欲為的時間用來撓癢癢,而不是像個正常的男人。

有一次,他專注于撓我胳肢窩,甚至将我撓哭,我痛苦笑着流了兩行淚,他看見了捂腹也笑得不能自己。

他的笑更使我覺得丢臉,我一生氣去了沙發上睡,他攆出來向我認錯,發誓再也不這樣為所欲為了,要保持原則,有底線,玩得恰好。

等他将我從沙發上抗回去的時候,我伺機報複,他癢得身歪手松,我們摔倒那一刻,他竭力護住我,把自己墊在最下面還不慎将後腦勺磕到了櫃角尖上,頭磕得悶響,後來還腫了一個紅紫的包,我們就再沒不知輕重的玩鬧了。

因為身體素質良好,身手又矯健的男人竟給磕成了腦震蕩。他半夜裏爬起來沖進廁所裏嘔吐,又感到眩暈惡心,瘦小的我半夜裏扛着他到處找車去醫院,他就特感動地說,以前他那位壓根不會管他死活,半夜他應酬回來喝吐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還躺在冰冰冷冷的地上,又是發燒又是喉嚨發炎。

那段日子,他好像就從一個大男孩成了一個會照顧自己的男人,漸漸凡事保持分寸,懂得克制,且長期壓抑自己。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有活力了,是指在生活中的活力。

我們在冷風瑟瑟的路上等車的期間,他望向昏暗得連燈光都好像發黑的對面,如枯枿朽珠,繃着幹巴巴的嘴皮,寂寥地說,他原本的生活像死水一樣,自己又好像是沙漠中步行的人。

這是我的責任,就算是拖,也得把你拖去治好。我打斷周延在過往裏的嗒焉自喪,摟緊了發昏而感性的他。非常有幸見到他孩子氣的一面,平常他在我面前總是太穩重,穩重得使我對自己沒有信心,不,是喪失信心。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他枕在我腿上仍舊不住地說話,那雙跟着黑夜而變深的眼睛竟然閃閃發亮的,看着我而閃爍着,也很有可能是車窗外的燈光映射造成。

我低頭凝視周延看向我的眼睛,一下又一下撫摸他的額頭。我撐起頂天的那副模樣告訴他,周延,你今天就當個孩子好了,有什麽我來操心,你安心享受我的照顧,往常都是你照顧我,往常都是我是孩子,以後在我這裏,你也可以是孩子,我是說,周延孩子,把別自己活成又老又硬的老頭子樣子,我們還很年輕,可以玩兒,可以鬧騰,可以生氣,那是生活有趣的樣子,它絕不枯燥。

然後周延的頭轉了個方向,面朝于我的身前,他的臉悶到了我肚子上。我帶他出來得急,穿了外套也沒拉上拉鏈,裏頭睡衣不薄不厚,但我還是緩緩感受到了衣料被什麽熱熱的給浸濕了。

我輕輕拍打他時常泛疼的脊背,又說,我是照顧慣了人的女人,除了我姥姥,你是第一個讓我松懈下來的人。其實,有時候我們可以是孩子,有時候我們可以是大人,你能明白嗎?

我說得絮絮叨叨,這一會兒,我像個老太婆。

但他并不嫌棄我的啰嗦,身軀一動不動,頭依舊埋在我身前,微有鼻音地嗯了一聲,又口齒清晰答應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近很忙,後面更新大約會不定時,抱歉啊,斷斷續續寫我也很惱火,MD,生自己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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