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如雞肋
我聽聞,周延破産了。
而且他太太胎不穩,兩人也比從前更貌合神離。
他與我最終勞燕分飛。
他還得受長輩的責備。
這簡直是四面楚歌。
在他遭人同情的情況下,我怨不起他來。
據說他破産也和我有些關系。
有人想吞掉他的公司,将他搞得破産,也散消息說他包二奶,使他聲名狼藉。他原先在外的名聲并不差,老板圈子裏出了名的幹淨。老趙那圈子裏的人都想把人拉下水,把女人介紹來介紹去的,只有周延沒有動過歪心思,直到遇見我,純粹是出了意外。
老趙他們便盡量撮合我們,難怪她們都不說。
我隐約明白了什麽,以前她們已好奇過小四姨的底,也有過不好的風聲,我從來當謠言一聽而過,現在才漸漸相信那是真的。
至于榮娴一定厭惡極了小四姨,所以小四姨這個圈子,榮娴不可能來。倒是在機緣巧合下,他們将我瞞得滴水不漏。
和周延一刀兩斷後,我就沒再見過他,但是在闫岚姐那裏聽着他陷入低谷的消息,我還是動了恻隐之心。老趙似乎沒打算幫周延,撇清了關系,在我找岚姐幫忙以後,果然印證了事實。
雖然我知道老光頭幫忙的可能微乎其微,還是試了一試。
闫岚姐将老光頭請過來吃飯,事前他并不知道有我,我說明來意後,他左右為難,講他那小破公司也是靠老趙才養起來的,他不拖後腿就成了,哪還敢吃裏扒外。他不斷地說自己不好做,雖說他也覺得老趙這次不仁義。
就在周延再次跌入人生低谷的時候,他喝得酩酊大醉地來找我了,這次也不知道他是借醉酒肆意妄為,還是酒後那混亂的意識驅使他來的。
我一直隐瞞着琳達我遭受的那一切,她單純以為我和周延因為感情不和睦才分手,所以她才會丢下我先上樓去,給足我們空間談話。
周延搖搖欲墜地靠牆站起來,踢動了地上橫七豎八的酒瓶子,他醉沉沉地看着我發笑,像在自嘲,像在控訴。“我其實什麽都沒有,以我現在的能力可以重新開始,我什麽都不想要了。他們永遠都在指責我,我對他們從來沒有抱有期待,他們也從沒有為我想過,我的父母,我的太太,我的朋友……一個個都是這樣,可是你不一樣,你跟他們不一樣,我只對你有過期待,只有你從沒有在精神上辜負我……”
我悲憫看了一會兒他借着酒瘋發洩心底的壓抑,才越過他要上樓去,他卻一把将我拽了過去禁锢住,死死抱住我,也一臉淚流地親吻着我,吻得斷斷續續,也說得斷斷續續。“我沒有騙過你,要和你結婚是真的,我只是隐瞞了原本你不應該承受的事,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周延和平時能耐着性子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肆意妄為起來。他落下的親吻帶着一種苦苦乞求,他恣意的酒性像一陣風刮過後不再來,他抓住我像在抓住人生中最後一根稻草。
而我只能像開始一樣落荒而逃。
在他如此失态之後,我甚至也無聲恸哭,但又不想被別人看見,于是只好在後臺拿紙巾捂住眼睛,眼淚源源不斷從眼縫裏溢出,将紙巾浸失,我指腹也感覺到了眼淚濕熱的溫度。
琳達關心我的時候,我微笑說眼睛不舒服捂一會兒。
她說這又不是熱毛巾,別忘了還有她。她上前擁抱住我,溫柔撫着我的頭,不時幫我擦擦眼淚,只是安靜地陪伴我。
接下來,我一整天老是摁着計算機發呆,計算機不斷發出冰冷的聲音,零等于等零。琳達又按了一下計算機,它便說,歸零。
我也一整天老是想哭,在晚上去酒吧買醉的時候也是如此,我喝得半醉甚至上去搶了別人的話筒唱歌。以前琳達在另一個酒吧想唱歌卻不被允許,這次我任性起來,世界也好像包容了我。
我一面唱着,一面哭得斷斷續續,喉嚨的漲意和抽噎迫使我停下,臺下的人都安靜了。哽咽一會兒,我繼續清唱了起來,直到盡頭輕飄飄的那句,我現在……好想回家去。
唱完了歌,我渾身力氣仿佛都用盡了,便無力跌坐在了臺上,将頭埋在膝蓋裏,哭得泣不成聲。而話筒裏全是我顫抖的嗚咽聲,那樣滑稽,那樣不合時宜,可是沒有一人笑話我。
我人生第一次在公衆場面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漸漸連音樂也停了,酒吧裏的燈繼續忽大忽小地閃爍着,這片世界陷入了一種靜默中,臺下那些過着醉生夢死生活的青男靓女,似乎也感性了起來。
他們的安靜給予了我最大的善意。
我哭的勁兒過去以後,跌跌撞撞走下了臺,低頭一路暢通無阻從人群裏穿梭出去,消失在了這小酒吧門口,他們才開始躁動,繼續醉生夢死。
我出去以後,看見一個穿着格子裙的女人站在門口等我,琳達打起傘遮到我上方,她笑眯眯告訴我,看天氣預報說今晚要下雨,所以她就給我送傘過來了。
來喝酒之前,我拒絕過她的陪同,但她還是默默跟過來了,也默默在外面等着我。
在晚上,大腦和情緒像關不了機又中了病毒的電腦,我失眠的時候,她還放了蘇麗珂給我聽。她說,聽着蘇麗珂,像在男生小外婆的搖籃裏一樣。
…………
我才因為李琳達而感動,沒想她卻是一個重色輕友的家夥。在那個淩晨睡前的簡短對話裏已有了預料。
我今年想在現實裏脫單了。
你脫肛吧。
她一本正經說時,我并不當真。
直到她以家人生病的借口,提前一個月向小四姨提出辭職,謊稱得回鄉照顧家人,小四姨打算放她一個長假,她想想如果奔現不成功還能回來,違約後一部分工資拿不到也不劃算,她則留了一手同意放長假。如果奔現成功,打電話徹底辭個職,那點錢也不算什麽。
她醞釀已久的決定,對我來說是突然的決定,使我羨慕她還擁有那份勇氣。同時,我操心她遇到危險,擔憂她被欺騙,所以暗暗和她聯系,如果她沒有時常報平安,我一定選擇報警。
琳達和麥片結束幾年網戀長跑,真正奔現了,她奮不顧身去了那個城市。想起我過去來到宋元明那裏,我馬上揮去了那段晦氣的回憶。我祈禱琳達一帆風順得到幸福,不要遭受我所遇到的一切,後來也的确如此,我發自內心冁然而笑。
在原地好像又只剩下我一個了,我後來的工作同事差不多都是短工,匆匆而過,交情也浮于表面。
我再也沒去奢望過什麽,但我枯燥乏味的生活又有一天被打破了,一位律師突然找上了我。他說,有一家名叫知歸的酒吧轉到了我的名下。我很茫然與疑惑,我不記得認識過這樣一個人,在城市裏有一家酒吧,和我關系很好,好到能送給我的地步。我也從沒有去認識一位有財富的朋友,除了宋元明與周延,但我和他們已經分道揚镳了。
也許是周延補償我的,我正那樣想的時候,律師告訴了我這個人的名字,可是沒有一丁半點兒的熟悉感,只有陌生,非常非常陌生。我都快以為這個律師是詐騙犯了,直到他說出這個女人從前住過的地方,她的門牌號,我才驚訝而緩緩恍然。
原來,她是303。
但這個酒吧不全是我的,另個人也有股份,他目前替我打理着酒吧,等待我的接管。
我糊塗了,思及這可能是一筆遺産,我的心隐隐收縮了起來,好在律師告訴我,303還活着,但是她目前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她只是把累贅的酒吧留給了我和酒吧總經理。
我還以為她是聘請我去做老板的,我何德何能,下意識推脫,但律師只一板一眼完成自己的任務。恰巧,目前也是我正想逃離這個地方的時候,是的,我永遠在逃避。此時律師找上門來好像給了我人生另一個轉機,而且沒了琳達,我對這個地方毫無留戀了。
所以我就沒再推脫了,也不管茶樓什麽合同不合同的,打算走掉,我連提前一個月申請也沒有做到,我已經做好不要工資并且賠償違約金的準備,我是在通知小四姨那種女人,我不在她手下幹活兒了。
我還對她說:“您給我一口飯吃,我很感激,可是小四姨,人在做天在看,您現在還能這麽穩,也不過是還沒等到色衰。到了後面,人財兩空,我知道您也是個精明的人,但你能精明過老趙嗎?你也沒孩子,花錢又大手大腳的,以後那點錢夠嗎?”
被人如此直白戳破了心事,她居然不是很惱怒,只淡淡冷笑着譏諷我,“五十步笑百步,你這是沒成三兒,到成人了?”
“我們這圈子就這樣,恨不得把人都拉下水,指望誰告訴你呢,一旦下水享受到富貴,哪個女人不心動?有良心的也有,你岚姐其實提醒過你,被老趙他們警告過別壞事。”
我沉默了,沒再和這個可憐可恨的女人唇槍舌戰,沒有意義,确實毫無意義,雙方的快感也是那麽空虛,誰叫我們都是女人。
我還以為以小四姨一貫的作風,她會理直氣壯再刻薄諷刺我幾句,可是她踩着高跟鞋過來竟散了一支玉溪給我,人心平氣和的,抽着煙低聲慢語說起了話。
“他不要我嫁人,我要是找哪個男人,他就搞誰。老趙這人無情起來狠得讓人心顫,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人生不由自己控制,我也不恨老趙,我不懂事的時候自找的。你說的沒錯,他給我的一切,想要收回随時都可以,我能存的也是點零頭。”
我保持沉默聽着她的苦水,我說不說話,她也不在乎,這一刻我不知道我是她的垃圾桶還是知心樹洞。我只知道,她越說着,态度越軟了,沒了平常那種高高在上的刺猬樣。
她後頭在吞雲吐霧中,竟還撫慰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會盡量幫周延一把的,我現在還能說上幾分話,老趙也不會什麽都不幫,你放心,周延能挺過來的,錢財也是身外之物,你們好好談談才是重要的,心死了什麽事都挫敗。”
最後,她凝重了些說,周延老婆魏家那邊也是有家底的人,不用太擔心。
我放心下來後,又有自卑卷土重來,仿佛我這種出身的人永遠會被摒棄一樣,沒多大價值,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緩了一會兒,我突然意識到什麽,原來榮娴姓魏,我低喃了一聲魏榮娴,忽地回想起來,曾經和他聯系最多的是一個姓魏的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