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城南郊依山傍水處修建了一座月老祠,香火供奉不斷,據說十分靈驗,不少善男信女慕名而來,想為自己求得一世好姻緣。
月老祠不大,祠中栽種了許多樹,棵棵樹上挂滿了許願的紅絲帶,祠內供奉着月老的神像,頭戴朱紅紗帽,正襟危坐,慈眉善目,還留有胡須,左手執姻緣薄,右手牽紅線。
孟溪看着,便也跟着進去拜一拜,顧謹之随她一起進去,見着月老神像直皺眉,心裏覺得這月老不該是這樣子,也不會留胡須。
拜完月老許了願,本應該也寫個紅絲帶挂上去,但她并沒有,姻緣這事靠求可能性不大,得自己努力,她從神像右手中取了紅線,這才拉了顧謹之出了月老祠。
說是陪顧謹之出來走走,全程基本都是她亂走,顧謹之跟着記路。
沿着原路返回,孟溪口渴,顧謹之帶她去了茶樓,兩人在茶樓裏坐下,顧謹之問她:“許的什麽願?”
孟溪搖頭:“不能說出來,不靈驗。”而後,她将那紅線拿出來,繼續道:“你把眼睛閉上。”
“你要回去了嗎?”顧謹之沒閉眼睛反問她是不是要走。因為上次就是這樣,閉上眼睛她就走了。
孟溪一愣:“不走啊。”
“哦。”然後他就乖乖閉眼。
孟溪截斷紅線,一段系在顧謹之手腕上,另一段系在自己腕上。還多出來一點,揉成一團放入懷中,想着若是這紅線不靈,将來便是系在腳上也可做一裝飾品。
顧謹之睜眼看見系在腕上的紅線,抖抖袖子,将紅線藏在衣袖中,眉目含笑。
她許的願是與君長相守,顧謹之沒把那紅線扯下來是不是說明她的願望要實現應該是不難的。
茶樓中有說書人,他講那狐貍的故事,千年修行化為人身,好奇人間便來人間走一走,人世浮華萬千看迷了眼,不知世事,春心萌動愛了一個人,本以為能執手相伴至白頭,可惜啊……
時值寒冬,說書人不怕冷似的,手裏握着把紙扇子對着胸前輕搖幾下,喝口水,接着往下講。
那狐貍一次喝醉了酒無意現了本形,凡人肉眼凡胎,見着枕邊人竟是個妖怪,吓得半死,暗中請來道士,施了法便将那狐貍活活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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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一片唏噓聲,原以為是個比翼雙飛的美滿姻緣,誰知卻是個這麽不盡人意的結局,霎時吵吵鬧鬧的非要說書人換個歡喜點的故事。
顧謹之聽得認真,孟溪瞧着他,問了一句:“你也覺得那狐貍該死。”
顧謹之搖頭:“人心太惡,妖也分好壞,犯了戒,罪不至死。”
“何為好壞?”
“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心有所愛,反之,是壞妖。”
說書人還在滔滔不絕地講他的故事,孟溪一手支着下巴,眉目舒展開,笑靥如花,耳裏聽不進旁人的一句話,全部神思只放在了顧謹之一人身上,恨不得以後天天跟他在一起,想黏着他,還想,吻一吻他。
她一個人想着,紅了臉都不自知,顧謹之卻是奇怪了,見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那神游天外的魂給召回來。
孟溪抓着他的手,兩手握住。
“想什麽呢,魂都給游到天外去了。”顧謹之好笑地道,輕輕抽手,沒用多大力,自然也沒把手抽出來,幹脆算了,她想握就握着吧。
“別動,你才說過給我摸的。”孟溪握住了就不撒手。
顧謹之:“……”是我說的沒錯,可是聽起來怎麽這麽怪。
直到出了茶樓,兩人手還是牽着的。孟溪一路偷着樂,顧謹之手暖和,捏着舒服,她便一直不撒手。
顧謹之也由着她,任她揉揉捏捏不吱聲。
“顧謹之,顧公子?”她故意拖着調子喊他,他也不理,嘴角卻是勾着笑的。
忽然,孟溪拽了他一下,語速極快地道:“快快,擋我一下,遇見熟人了。”
顧謹之不明所以,但看她神色緊張,以為她在怕什麽,沒多想便将她一把抱住。
“……”孟溪頭埋在他胸前,睜大眼睛眨啊眨大概沒想到是這麽個擋法。不過也沒時間糾結,因為這青天白日裏,她竟然在凡間看見了黑白無常,得虧是她先看到的,要是白無常先看見她,肯定立馬就跑過來要把她給薅回去。
兩人姿勢有些引人注目,行人過來過去都會往這邊看兩眼,黑白無常工作倒是挺認真的,壓了亡魂就走,沒有絲毫停留,只是從人群中經過時白無常目光往這邊掃了下。
凡間人看不見黑白無常,孟溪看着他們消失了才從顧謹之懷裏掙出來。
“看見誰了,緊張成這樣?”顧謹之理了理孟溪被蹭亂的頭發。
孟溪嘆氣,苦兮兮的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剛剛就是看見了家裏人,要是被發現我跑出來了,他們定要把我捉回去。”
“家裏管的太嚴麽?”顧謹之思量片刻,問:“我可否登門拜訪一下?”
孟溪擺手:“不用,我家住的遠,而且家裏人不大管我,就只不讓出門,怕我在外邊兒闖禍。”她不想說這個,便轉移話題,指着前面轉角處道:“那裏應該有個小攤子賣吃的,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在那兒吃過東西,我帶你去。”
轉角處,那攤主竟然不在,顧謹之告訴她:“可能人家只有早晚才會出來擺攤,白天也許在家休息或者忙別的什麽事去了。”
“啊?好吧,那我不吃了。”
顧謹之輕笑:“去我家吧,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孟溪卻搖搖頭:“不了,等你回去,我也要回家啦。”
顧謹之沒說話。
孟溪低頭,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畫圈圈,邊畫邊輕聲說:“很早之前,爺爺和我講日月星辰,我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麽樣子的,然後我就偷偷跑出來了,要自己去看一看,第一天,我就遇見了你。”她說着往前面那條小巷子裏指了指,“就是那裏,那天天氣不好,周圍一片陌生,日月星辰沒見着,遇見了你,你對我一笑,我就覺得萬物不如你,我想日月星辰雖好,可畢竟是衆人的,及不上你一分。”
她笑起來,天真爛漫地道:“你還叫我早些回家呢,我見你一次就想着要見第二次,所以我要問你名字,不然我去哪兒找你是不是,你走了我還撿到你玉佩了,真是巧,剛好給了我第二次見你的理由。”
她說到這裏,認認真真的看了顧謹之一眼,然後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道:“你和我說妖也分好壞,那我告訴你,我就是妖,我也心有所愛,所愛之人在眼前。”
顧謹之一絲驚訝也無,朝着她走了一步,伸手想摸摸她的頭。
孟溪躲了一下。
顧謹之垂眸,音色溫潤:“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孟溪道:“我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這些,你要想好,想清楚,若是沒想明白,沒明白的話……”你走就是了。
話還沒說完,措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顧謹之擁着她,在她耳側輕聲道:“我占個便宜,即便是妖,你也是最可愛的妖。”
“哼。”孟溪在他懷裏哼哼,清楚的感覺到他胸膛裏那顆跳動的心。
顧謹之繼續在她耳邊道:“我小時候就身體不太好,總是生病,不能吹風不能淋雨,簡直是比女孩子都要嬌貴些,因為這樣,同齡人都不願跟我玩。”他說到這裏,輕聲笑了兩下,“我喜靜,一個人看書也能看一天,那時候兄長怕我悶,總從外面給我帶千奇百怪的東西,偷偷塞給我,好多都被我閑置在那裏沒動。”
他停頓片刻,又道:“哦,我還做了件壞事,小時候不喜喝藥,把藥全倒進了魚池和花叢裏,後來魚和花死了一片。”
“噗……”孟溪聽着這些話,沒忍住笑出聲來,“後來呢?”
“後來啊,我就每天被監督着喝藥。”他才不說最後病的躺床上起不來。
孟溪小心翼翼的回抱他,在他懷裏甕聲道:“以後我來,你要喝藥我和你一起喝。”
顧謹之摸摸她的頭,“傻丫頭,真當藥是個好東西不成。”
他将她抱緊了些,繼續道:“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身體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被你放在心中,是我的幸運,你若是妖,我不在了,若能被你記上百年千年那自然是榮幸中的榮幸,可我既希望你記得我,又希望你不記得,漫長的歲月中,想着一個早就不在的人,太痛苦了。”
孟溪用力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顧謹之抱的太緊,她便作罷,只在他懷裏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我若現在有別的喜歡的人,便可自行喜歡了去,你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就讓我早早放棄。”
顧謹之沉默不語。
孟溪踢他一腳,他還不撒手。
孟溪道:“你大可放心,我記性很差,別說百年千年,半年我便忘得幹淨,既不知以後如何,為什麽就不能允了現在,你若覺得會耽誤我,你點頭,我走就是,以後自是不會來打擾。”
顧謹之依然沉默,也沒有點頭搖頭,孟溪被他緊緊摟在懷裏,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你……”孟溪再次開口,卻不知還要說些什麽,幹脆閉口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