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完飯,顧謹之回了自己住處,沒待多久就有下人端着藥送過來,隔老遠就聞到藥味,這次絲毫猶豫也無,待藥溫熱後一口喝下去,眉頭都不皺,末了喝口水壓壓,靜坐片刻就去了卧房休息。

他的卧房裏一張桌子上放着個細口小花瓶,花瓶裏插着兩枝花杆子,原是孟溪送給他的花,這花凋零的快,天一亮,花就枯萎了,只餘着花杆子在那兒。他都沒扔,就是花杆子他也好好的放花瓶裏插着,還每天換水。

看了看系在手腕上的紅繩,安心閉眼休息,也不知她許了什麽願,可否與我有關,要好好喝藥,不能生病,能多一天和她在一起就多一天。

孟溪交還了陰令,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從鬼門關出去了,地府依然沉沉郁郁,冷冷清清,沒有白天黑夜,她想見顧謹之,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他,再拖下去,她可能會控制不住硬闖。

地府那個不願投胎的亡魂還在等可能一直等不到的人,孟溪回地府後又去看了一次,執念太深,不願投胎,她大概也想到了,那亡魂很可能就是楚雲,等的人應該是城中許家姑娘許柔。

可許柔卻已嫁做他人,陰陽相隔,所以楚雲是無論如何也等不到他要等的人,除非許柔尋死,可你看,等了這麽久,他該受的罪也受了,人卻始終沒來。

孟溪舀了一碗忘川水,在水中放了幾顆糖,待糖化在了水中便将那忘川水遞給楚雲喝,楚雲不願喝,問她,“喝了就會全部忘記嗎。”

孟溪點頭,“會,苦苦等着一個把你抛棄的人,不如就此忘了她。”

他看向虛空,目光無神,無聲的拒絕,他就是不喝,就是不投胎,就是要等人。

不願投胎的亡魂,地府自然有百般懲戒的辦法,孟溪在地府生活了幾百年,頭一次看見這麽固執不轉彎的亡魂,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勸他早早去投胎,人家根本就聽不進。

魂魄都沒有實體,所以他要不斷忍受着自己的身體被地府惡鬼戾氣所傷,魂魄被撕裂又重新愈合再撕裂,偶爾還要被雷劈幾下,先不說痛不痛,煩都要被煩死了。

但他依然堅持要等下去,孟溪心裏嘆道:可惜地府不打仗,不然,就楚雲這樣的,重言重諾,铮铮鐵骨,怎麽也該守在地府,在地府好好的做一方鬼将啊。

近幾日孟溪一直在潛心修煉,為什麽這麽用功,說出去要笑死人,她的術法一直都沒好好修煉過,哪天真要硬闖鬼門關,打不打的過那些鬼差,那可真難說。

孟溪不屬于鬼怪一類,若真要給個定義,勉強只能算作妖怪一類的,她是彼岸花花魂孕育而生的,是誕生于地府中的小妖,長年混在地府中,與黑白無常要好,見慣了鬼來鬼往,也分不清妖和鬼的區別,索性随衆,把自己也當成一只鬼,還是一只漂亮的鬼。

本來就是麽,她是長在白骨堆裏的美人花。

這一日,黑白無常又來送新魂入輪回池,剛過奈何橋,孟溪便聽見有女子聲音哭哭啼啼,不似凄凄慘慘的,倒像是喜極而泣,還有對話聲,她本在修煉,受不得吵,聽那聲音只覺得煩躁,哪裏靜得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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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先放下修煉一事,晃悠着去找黑白無常,打聽打聽這是怎麽回事。

黑白無常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站在奈何橋上,孟溪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輪回池旁,那裏有一位穿着紅嫁衣的女子拉着一亡魂絮絮說着些什麽話,再仔細一看,那亡魂不正是楚雲。

孟溪這下子好奇了,走到白無常身旁,悠悠的開口問:“這是怎麽了呀?”

她走過來白無常還沒發覺,聽到她的聲音,白無常愣了一下,看她一眼,這才和她說:“哦,你看那亡魂,他不是要等人嗎?”白無常指着楚雲,“這不,人家還真找來了。”

孟溪皺着眉去看,見那女魂額頭一側有一大塊血印,像是被什麽堅硬的東西給撞的一樣,“她額頭怎麽回事?”

白無常回她:“陽壽未盡,自殺而死的。”

“不會是撞死的吧?”孟溪問。

白無常點點頭,确實是撞死的,一頭撞在墓碑上。

孟溪只覺得地府近來可真奇怪,有不願投胎要等人的魂,還有巴不得早點下地府去投胎的魂,她又問,“那她原本陽壽未盡,卻因自殺提前入了地府,可是也要受罰?”

這時候,黑無常道,“若是外因致使提前入了地府,地府給予公平對待,下一世自然投個好胎,但原本陽壽未盡,卻因自殺而死,不惜命,自然也該受一些刑罰。”

孟溪想了想,對黑白無常道:“我可以過去看看嗎?”

黑白無常點頭。

孟溪走到輪回池旁,女魂還在說着話,楚雲握着那女魂的手,認認真真的聽她說話,時不時給她擦下眼淚。

孟溪走過來,女魂也看到了她,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你是許柔?”孟溪問,她雖在凡間碰見過許柔的送親隊伍,但沒見過本人。

“是的。”許柔回答她,又有點不敢置信的樣子看着她,“我好像,好像見過姑娘。”

孟溪奇道:“是嗎?”

許柔笑了笑,又不确定的道:“許是看錯了吧。”她當時坐在喜轎中,從人群中過,轎身晃悠,只從轎簾縫隙中掃了一眼,兩人是不是同一人還真無法确定。

孟溪才不管她是不是真在凡間見過自己,反正白無常都知道她偷跑去了凡間,也沒什麽好遮掩的。

楚雲這時候不聲不響地“飄”過來,要将許柔護在自己身後。

孟溪見他這樣都要樂了,但她心知先前勸他喝忘川水時,自己說錯了話,所以她不理會楚雲,只輕飄飄瞥了一眼許柔。

許柔聰明,知道孟溪有話要和自己說,于是輕輕扯了扯楚雲的胳膊,楚雲側頭看了她幾眼,退開了。

兩人在旁邊說話,孟溪對許柔道,“你可知道你原本是陽壽未盡的?”

“我知道。”許柔點頭,“可是他不在,我一個人也沒什麽盼頭,不如碰運氣看看是不是真有地府一說,看看在這裏能不能找到他。”

孟溪沒接話,聽她說。

她似在回憶,不緊不慢的開口,“我講講我和他的事吧。”

“楚将軍在的時候,京城裏的世家千金,以及普通百姓家裏未出嫁的姑娘家,大多都仰慕他,年少成名,鮮衣怒馬,大概她們夢裏也會做一做自己的新郎君是楚将軍的美夢吧,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夢。”她說到這裏,看了看孟溪,許是擔心孟溪會笑話自己,但是并沒有,孟溪聽得認真,還問她,“然後呢?”

許柔笑笑,微低着頭道:“我也只是做做夢,哪裏敢真的奢求,我是家中庶女,還有個姐姐,是嫡女,很受寵。在京城裏,嫡女和庶女地位懸殊,當時姐姐也喜歡楚将軍,我也只敢在心裏偷偷的想。有一次,我偷偷跑出府去,沒想到竟然碰見了楚将軍。

當時他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的,我跟着他走了半裏長街,那時正是春日,晴空朗朗,微風和煦,路上行人也少,我心裏溢滿了歡喜,歡喜之餘又有些小小的心酸,不知是什麽事,讓他這麽落寞,一個人喝酒喝到醉也沒人陪。”

“我出府的次數極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竟然忘了自己該怎麽回去,雖是朗朗晴空,但畢竟是偷跑出來的,又怕又心急,怕自己一個人天黑前都回不了家,于是只好壯着膽子上去和他搭話,問問許家怎麽走,他回頭看我,眼眶通紅,我吓了一跳,低着頭不敢挪步。”

只聽見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有些沙啞,“太常寺卿許家,許幼華?”他說的是父親的官職和名字。

我點頭,怯怯的樣子肯定很不讨喜,所以我還是不敢看他。

他也沒繼續和我說什麽了,只是掉頭默不作聲往回走,那我肯定還是該跟着他,跟着他總比一個人要安全些,他走的快,我只能時不時小跑才能跟上,或許他發現了我跟不上他的腳步,所以他慢下來了,等我跟上。

我竊喜,有點得寸進尺,他等我,我就走得更慢,他也沒有不耐煩,依然和我隔着一步遠,這一段路程差不多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家,我都不知道自己偷跑出來原本是要做什麽的,但是,遇上楚将軍,是我偷跑出來最大的收獲了,所以,我原本想要做什麽都不重要了。

到了家門口,楚将軍就對我說:“到了,進去吧。”他看着我進去。

我終于鼓起勇氣再看他一眼,劍眉星目,大好男兒,無一處不合我心意,只是此刻卻有些落寞,眼眶還是很紅,是有什麽難過的事嗎?我把娘給我繡的手帕塞到他手中,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回了家,這麽大聲響的回家,自然被發現了偷跑出府的事,于是我被罰跪了一晚上祠堂,如果是姐姐,肯定不會被罰,我沒什麽怨念,我很開心,因為我遇見了我最想見的人。

每個人都有追求愛情的權利,我是庶女又怎樣,我想試試,日後他若真喜歡了我,是我的福氣,若是沒有,喜歡了別人,那我就祝他幸福,祝他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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