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這天晚上回去,高祺因做了個夢。
夢裏他又回到了路易斯音樂公司的會議室裏,與他交談的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那男人是路易斯一位負責了許多歌手的著名經紀人,正拍着桌面上的合同和他說:“高先生,我想你需要認清這個問題,這在娛樂圈屬于正常行為,你不管去哪家公司,對方都會這麽和你要求。”
高祺因看着面前合同上白紙黑字寫的一段條例:乙方藝人需遵守甲方公司安排的所有活動,包括但不僅限于娛樂彙演、團隊、綜藝、電視劇等。
他那時也才十八歲,才進入大學沒多久就義無反顧退了學,路易斯的星探是在一個地下live house發現他的。那時候他更是狂妄自大,卻初入社會,不谙世事,自認為有一身音樂天賦和夢想就出來闖,一心只想做音樂,對于按着臺本賣人設的綜藝更是嗤之以鼻。
本來兩人已經快要談妥,結果等談到之後的計劃時,那經紀人意思卻是讓他先去參加當前比較火的一個選秀節目,露個臉,操個天才創作歌手的人設,但實際上一些評委可能對音樂根本就只是門外漢,因此高祺因自然是不肯幹。
這時聽着對方帶着怒氣的話,他依舊不甘示弱:“我是一名歌手,想做的只有好音樂。而綜藝、影視,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
經紀人大概也是沒見過這麽狂的,已經一肚子火,卻還是不願放棄這塊快要到手的肉:“我知道,你想做音樂,所以我們也是簽的歌手。但是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的。綜藝、團體,這些都是再給你自己的人氣打基礎,等你有了人氣你就知道這些路都是必經的,到時候你想做什麽音樂就做什麽音樂。但是你要是不做這些,誰會認識你?”
對方深吸一口氣,穩定語氣,坐回位子上繼續勸說:“再說,你看你長得本就有資本,為何不把握好自己的優點來給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呢?到時候有了粉絲基礎,再加上你的音樂,還要擔心火不起來?”
高祺因轉頭看着會議室的大落地窗,窗上隐約倒映出自己的臉。
那時候他對自己的臉沒有太過的遮掩,大大方方又自信地露着,走路上任誰都要回頭看兩眼,惹得小女生竊竊私語,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張臉讓他在地下live house也吃得香。
可此時,他突然極其厭倦這張好皮囊。
路易斯的大樓也在市中心上泉區,不同的是他們占據了一棟辦公大樓的高層,從會議室望出去能夠俯瞰全市。
高祺因視線向下看着市中景象,道路上來來回回的車輛此刻渺小如蝼蟻,就跟自己在這個經紀人面前,在這個公司,在這個業界裏一樣。
他知道,對方說着是給自己攢人氣,但是更多的是因為這更能給公司在短時間內帶來更大的利益,可到了那時候,他還能如自己所預想的那樣,純粹地做自己喜歡的音樂嗎。
在利益面前,夢想一文不值。
高祺因心中無奈,卻無法接受。
內心的驕傲,或者說是自認為音樂人的自尊心,讓他無法放下身段去接受路易斯的條件。他收回目光,看着對方,開口仍是拒絕:“對不起,我不接受。”
對方氣結,開始怒不擇言:“好,你不接受,那你就別妄想在這行業做出什麽成績來,就抱着你那自尊心在地下live house過一輩子吧!”
自己得不到的就該摧毀,不然被別人撿去只會礙了自己的路。
路易斯很清楚這一點,而它恰好在音樂市場有這麽點話語權,加上事實的确如對方所說,沒有公司會接受一個這麽倔的藝人。所以在那兒之後,無論高祺因去哪個音樂公司投簡歷,幾乎都是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而即使在live house被星探相中,有時也會被問到有沒有考慮在娛樂圈拓展方向,比如拍個戲。
高祺因一下驚醒,這個夢,或者不該稱之為夢的過去,總是時不時地出現,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自己的不成熟和随之帶來的代價。
兩年的時間,雖然戾氣被磨去了不少,信心也被不斷地打壓,可他還是沒放棄。
沒放棄自己作為音樂人的那點驕傲。
于是他已經做好準備,哪怕之後有幸能夠重回校園,找個安穩固定的工作,下了班去澤西街聽聽歌,自己在家再寫寫歌,甚至可能偶爾還有機會去live house上臺表演,這樣的生活也是不錯,至少自己能夠不受任何約束地做自己想做的音樂。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摸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合同。也許是因為剛醒來,也許是因為還沉浸在過去,他看着這沓紙一時有些恍惚,那瞬間竟也分不清,這究竟是自己苦苦等待的真實,還是長久以來尋而不得造成的南柯一夢了。
只是此刻,他拿過一旁放着的樂臻的名片,看着上面的公司名,拇指尖磨蹭着那名字。他用指尖沒有繭的部位感受着那一道道凸起。
他知道自己已經兩只手都抓在這根救命稻草上。
至于之後是能成功爬上懸崖,還是力竭掉入深淵,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第二天,高祺因打了電話給馬鵬飛,說自己願意簽約。
對方聽上去也是很高興,通知他下一周來公司正式簽約,并且收拾一下東西搬進公司的宿舍。
還有些時日,他先是和打工店的店長講好辭職和最後一天打工的日子,和房東講了自己簽約了公司,要搬走的事情。
搬家前最後一天晚上,他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去了環泉公園。
噴泉周圍已經有不少街頭樂隊開始唱。樂隊真要唱起來其實是很吵的,有時候也會有兩方聲音交疊在一起,不過大家都是為了表現自己,還是很自覺地互相之間隔出了幾塊區域。
身邊不時有人走過,有人背着手慢吞吞地在飯後散步,對周圍的音樂恍若未聞;有人偶爾停下腳步,在某個樂隊或個人前駐足半首歌的時間;有人卻無比嫌棄這吵鬧的環境,快步往其他安靜的地方走去。
高祺因就這麽一個人靜靜地,從一個樂隊走到另一個個人歌手前,又走到另一個樂隊。他繞着噴泉,從他們面前依次經過。
就在不久前,他還是其中的一員。而還停留在這裏的人,未來或許會成為他的對手,或許會被樂臻挖去當他的後輩,未來真的是沒有人能預測。
思及這,他還分心想了想樂臻這人,明明是老板,竟然還會親自來挑人、勸人。而同時又不禁好奇着,他猜到了樂臻以前應該也是玩過音樂,可不知發生過什麽,才會讓他在面對樂器是有着那樣滿含愛意卻又克制的眼神。
他拿出被放在上衣口袋裏的那張名片,不禁默念出了那個名字:“樂臻……”
第二天,高祺因理好了東西,準備搬進公司的宿舍。
雖然說是宿舍,不過樂曉財大氣粗,本來就是做不動産的,随便找一棟小樓房還不是輕而易舉。宿舍樓是一棟單獨的八層樓單身公寓,名叫碧鈴苑。離樂音也不遠,不過三站地鐵的距離。樂臻大筆一揮,直接把頂樓的一間批給了高祺因。
現在樂音旗下藝人等于就高祺因一個,于是他有幸成為了第一個入住這棟公寓的人,也得到了短期內都可以包下整棟樓的機會,雖然他也沒其他房間的鑰匙。
這天馬鵬飛來幫他搬東西,進門直接先喊了聲“高先生”,聽了這麽多遍了高祺因還是一聽這三個字就起雞皮疙瘩,幾乎脫口而出:“麻煩你了啊,馬先生!”最後三個字仿佛咬牙切齒。
其實高祺因東西不多,本來租的二十平的小房間也塞不下太多東西,比較麻煩的是自己這幾年打工攢錢買下的樂器,兩把吉他,一把貝斯,和一個鍵盤。所幸房間在二樓,不用走多少步。
剩下的衣物只裝了一個20寸箱子,家具都是房子就自帶的,這會兒也就不用管。
兩人一人背了一把吉他先放下去,馬鵬飛順手把那20寸箱子也提了起來。高祺因想着要縮短一下兩人距離,希望對方不要老是這麽正經地喊“高先生”,于是下樓的時候主動地找着話題,開口卻是問樂臻:“對了,我之前在公司就想問,不過不大好問老板本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問你了。為什麽是老板自己出來找歌手啊,難道真是那天偶然路過聽了我的歌聲,餘音繞梁念念不忘?”
高祺因這人,和別人說了兩三句話就可以自動晉升到熟人關系,臉皮也厚了幾分,毫無顧忌。
馬鵬飛也不愧是跟着老總很久的人,這會兒聽了他的自贊自誇只是客氣地微笑了下,拎着東西也不怎麽喘,沉穩地回道:“我們公司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是跨行業經營,找到你之前剛分配好行政人員,哪來的星探能出去找歌手。”
正好到了樓下,他把吉他和行李箱往車上一放,又和高祺因一起往回走。
“老板其實以前也玩過音樂,不過我知道的也就僅限于他不是音樂小白,其他的還真不了解。五年前老板研究生畢業就回國接管公司,那時候我開始跟的他。這開一家音樂公司是他那時候就提了,并且開始準備,自然是會很上心,對歌手親力親為把關也說得過去了。”
兩人回到房間,這個背吉他那個搬鍵盤,手上嘴上都不停歇。
雖然自己已經猜到樂臻對音樂有所涉及,不過現在聽到馬鵬飛親口說還是有點小震驚,可馬鵬飛又說他了解不多,那也沒什麽好問的了,只得繼續閑聊:“我就是覺得,老板真是讓人看不透。”一點都沒覺得對着老板助理評論老板有什麽問題。
馬鵬飛聞言只說:“雖然我怎麽說都是為老板說話,但是等相處久了就會知道,老板人其實很簡單。”
兩人放下東西後又來回了一次,搬了點零零散散的物件,最後清理了一遍房間,恢複成了剛租時候的樣子。
弄完後馬鵬飛先回了車上,高祺因到樓下房東那兒還鑰匙。
房東是個獨身的老太太,一直都很關照他,也不嫌棄他擺弄樂器。這會兒接過鑰匙,她問:“祺因啊,什麽時候出道啊?”
老太太有些耳背,高祺因握着她的手大聲說:“還沒定呢,等确定了我跟您說。”
對方笑得眯了眼,拍拍他的手背:“好啊,等你出道了,我也去買兩張來支持支持。”
“我到時候直接給您送來,告訴您怎麽聽。”高祺因心裏一暖,畢竟這是從父母那兒都不曾聽過的支持的話語。
離開這個住了兩年,陪伴着他走過了這些創作歲月的房間,心中還是留存了些不舍,但這都只算是實現夢想路上的小小的改變。
和老太太道完別,高祺因上了車,被載着和一車夢想的道具去了新的住處,新的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 假期了,試着能不能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