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二天一早高祺因上了車,看到樂臻難得穿了件FOG白色連帽衫。他似乎出門前剛洗了頭,頭發還有些濕濕的,完全沒打理過的樣子,前發還有些淩亂地搭在額頭上,看起來整個人都年輕了幾分,氣質也軟了下來。
高祺因低頭看了眼身上明顯不是一個價格檔位但是樣子差不大多的白色衛衣,心想這莫不是成了情侶服,簡直想沖回家裏換一件,完全沒想到什麽欲蓋彌彰。
樂臻看到他也愣了愣,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說:“你是不是家裏只有衛衣。”
高祺因系上安全帶,回答說:“是啊,每年趁雙十一大促采購全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灰各幾件,厚的薄的應有盡有,天天都有新花樣。”也不知道幾分真的。
說完又睨了一眼樂臻:“倒是老板,你今天看起來就……”說着說着欲言又止。
樂臻趕在發動車子前看了他一眼,問:“我今天看起來怎麽?”
“嗯……”高祺因又從上而下大量了一番,右手托着下巴,以一副思考者的樣子琢磨了一下,說道,“人畜無害。”
樂臻噴了,趁着等轉彎的時候又伸手胡亂在他頭上□□了一把,說:“以下犯上,我看你膽大妄為。”
“我藝高人膽大,沒什麽不對。”
“那請問這位高人,”樂臻又說,“這幾天蔫兒地像根雜草一樣的是誰啊?”
“誰啊?我怎麽不知道。”高祺因不動聲色,轉而看向窗外,轉移了話題,“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
樂臻順着他的意,說:“很快就到了。”
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眼熟,等樂臻轉進停車場,高祺因轉過頭問他:“不會是要去澤西街吧?”
這個停車場就在澤西街路口,以前高祺因每天下地鐵去澤西街都會先路過這裏。
樂臻沖他神秘一笑,只說:“到了,下車。”
澤西街的酒吧也算分了三六九等,連帶着地下,或者旁邊相鄰的live house也有等級之分。高祺因他們當時也都還是初生牛犢,能有live house給他們演出已經是感恩戴德,不過所幸當時也碰到了個待他們很好的老板,雖然場子比較小也不是特別有名,但是提供的設備都很全。
街上最大的酒吧叫長島吧,它的地下層全部都作為live house場地,甚至還分了好幾個休息室,而各家音樂公司的星探也會時常去長島吧探探有沒有有才人士,所以來澤西街的每一個音樂人大概都會想過,要是能在長島吧有固定的一席之地,就不用愁鹹魚翻不了身。
而樂臻領着高祺因,徑直走進了長島吧。
現在還是大早上的,長島吧剛放下休息的牌子沒多久,店裏烏漆麻黑一片,就吧臺頭頂亮着幾盞燈。
吧臺那裏原本有人在擦着酒杯,看到樂臻進來跟他打了聲招呼:“喲,樂大老板,好久不見了。”
樂臻上前錘他一下:“閉嘴,陰陽怪氣的。”
那人才不管,繼續陰陽怪氣道:“樂老板家大業大,聽說你搞了家新的音樂公司?”
樂臻笑了笑,“嗯”了一聲,又拽過身後的高祺因給對方看:“偷偷給你透露,我們頭牌歌手,趁現在你還能要個簽名,再晚就沒機會了。”
高祺因面上抽了抽嘴角,心裏在腹诽:“頭牌你個大頭鬼!”
那人就着頭頂幾盞小燈看了看高祺因,誇贊道:“不錯,長得挺帥。”
樂臻擡擡下巴“哼”了一聲,不要臉道:“跟我當年還是沒法比。”
那人又怼他:“你也知道是當年了老男人!再說了你那時的殺馬特造型,我現在想想都一身雞皮疙瘩,你看看你看看。”說完還朝樂臻伸出了手臂。
樂臻在那手臂上一掐,停止嘴炮:“行了行了,給我在下屬面前留個完美的形象。”敘完了舊,他終于給高祺因介紹道:“許常青,我高中同學,現在是長島吧的老板了,我們那會兒都叫他情聖大大。”
許常青聞言說道:“呸,別聽他的話,不許叫。”
“好奇寶寶”高祺因不懂就問:“為什麽叫情聖?”
樂臻提着嘴角哼笑了聲,說:“別看他叫‘長情’,他當年可是……”
許常青及時打斷:“可閉嘴吧你,別談我的風流史了!”接着又猛拍了下樂臻的頭,看來這拍頭還是他們的高中傳統了。
樂臻又笑,活像個打贏了嘴炮的三歲小孩。他問:“我們那間休息室還留着吧。”
許常青說:“當然留着,你昨天打電話說要來還給你換了個燈泡。”
樂臻拍了把他的肩:“兄弟夠意思。那我們先下去了。”
許常青手背朝外朝他揮揮手:“滾吧滾吧。”
樂臻熟門熟路帶着高祺因來到吧臺後面,繞到酒吧後門再從樓梯下去。地下走廊這會兒也沒開幾盞燈,兩旁都是休息室,樂臻走到盡頭的一間開了門。
他往旁邊牆上一摸索就打開了燈。果然是剛換的,充實的亮度一下子幾乎瞎了人的眼。樂臻擡手擋了擋,又跟身後高祺因說:“一下子太亮了,你眯會兒眼再慢慢睜開。”
高祺因因為樂臻堵着門又有牆擋在旁邊,沒有一下子受到強光襲擊,于是乖乖聽樂臻的話,眯着眼進了休息室。
休息室裏的物件都蓋着罩子,一看就是很久沒動過了。樂臻走到休息室一邊,把一張大罩子整個扯到旁邊。
經過了好幾年又重見天日的,竟然是一套樂隊的樂器。架子鼓、鍵盤、吉他、貝斯,一應俱全。
樂臻又把另一邊沙發上的罩子扯掉,下面的家具還好有罩子蓋着,沒落灰。樂臻拿起一把吉他,坐到了沙發上。
他将這把吉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上手輕輕撫摸,好像又只是虛舉着手,指尖與吉他表面時碰時不碰的,仿佛手裏拿着的不是吉他,而是剛從千年古墓裏翻出來的古籍殘頁,稍有不甚就會化作一陣灰散去。
過了許久,樂臻開口道:“這是我以前用的吉他。”
高祺因坐到了沙發另一邊,樂臻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我和你以前很像。高中的時候和朋友們搞了個樂隊,風生水起,當時走了許常青的後門,要來了在這裏表演的機會,結果也是反饋不錯。那時候長島吧的老板,許常青的叔叔,就讓我們多來了幾次,這間休息室就成我們專屬休息室了。”
“我們幾個高中畢業後都去了美國,一到國外沒人管了,就更是沒放棄。”樂臻又揉了一把高祺因的頭,“不過我們都還算理智,沒一時沖動就退了學。”
高祺因知道他是在拐着彎教訓自己,嘴唇動了動默默罵了句。
“誰都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樂臻繼續說:“回國了之後我們也都還是想做音樂,就跟家裏說了。照理說我回家就是該直接接手家裏的公司,那時候也沒想多,哪怕能要到幾年自由時光都覺得夠了,就想好好寫寫自己想唱的音樂。”
“可我現在還記得我媽當時是怎麽說的。”
“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在一天到晚整天捧着把吉他,還說什麽要職業做音樂。以前你高中時候當興趣玩我不管你,你去了美國上學太遠了我管不了你,現在回國了,在你爸公司好好做事,不要整天都做些不切實際的夢。別說什麽做音樂了,要不是有家裏的錢,你買的起吉他嗎?你去做音樂,能吃得飽飯嗎?人一輩子終歸還是要踏踏實實地工作的,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現實一點吧。”
高祺因沉默着不說話,他甚至沒有經濟條件這個支撐,可話卻相差無幾。也許在父母心裏,踏踏實實地工作結婚生子才是人生常态,可對他們來說,這樣心就也會踏實了嗎。
他帶着些嘲諷的味道笑了聲,也不知是在笑這如出一轍的話語,還是笑這令人無可奈何的世界。
樂臻聽到他的聲音又瞥了他一眼,臉上也是苦澀,又接着說:“所以當時沒辦法,吵了好久,争了好久,我還是屈服了。去家裏公司,每天坐辦公室老老實實工作,連吉他也好久沒摸了,手指上的繭都變淡了不少。最後樂隊也還是散了,還好許常青還給我們留着這些東西。”他說着環視了整間休息室,想來肯定是留下了不少寶貴回憶的。
樂臻的語氣一直很平靜,可高祺因懂,被扼住翅膀是怎樣令人難受痛苦又無法掙脫的一件事。
他輕聲問道:“所以創立了樂音也是因為這個嗎?”
樂臻回道:“算是吧。這幾年拿我自己的錢投資,也算是積攢了些積蓄,就想着開家音樂公司吧,也不算和曾經的夢想毫無瓜葛了。”
“可這也不是你的初心了。”高祺因輕聲說。
樂臻沉默着,接着伸手撥了下弦。
弦震顫着,因為長年沒有調過音,發出的聲音都變了調,回蕩在不算空曠的房間裏。
人總是說着初心初心,可又有誰能夠拍着胸脯保證說初心不變,這個社會能改變人的因素太多太多了,可人卻只有一顆心。
高祺因不禁想,自己現在的初心又是什麽模樣。
于是他問:“老板,你當初為什麽會看中我呢?”
樂臻思考了會兒,回答說:“每個人聽音樂都是在做一道閱讀理解。而我在你的歌裏聽出來了三件事:一是能力,二是夢想,三是膽怯。”
“當時我想,如果是有什麽原因讓你産生了這份膽怯的話,那我就想幫你消除它。”
他拍了拍高祺因的肩膀,說:“祺因,我也算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和你說了。當時的我懦弱,對音樂的愛也許也沒達到可以為它拼死拼活的高度,所以我敗在了母親的限制下。我相信你的才能,給你創造了機會,但真正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的音樂,你自己的選擇,你自己的人生。”
“也許父母永遠都是你前進路上的一道難以跨越的坎,也許它會長時間伴你左右,但是趁着還沒有像我一樣不得不改變初心的時候,問問自己,在你眼前的是什麽,你的最終目标是什麽。”
“祺因,這是你自己的人生,由你自己決定,不要讓自己後悔。”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着,空氣中只飄蕩着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樂臻講完,過了好久沒聽高祺因發出什麽聲音,轉頭一看看到對方嘴角擒着笑正盯着自己出神。
于是他也提起了嘴角,問他:“盯着我做什麽?”
高祺因仿佛如夢初醒,又仿佛剛找回自己的聲音,眼裏笑意更深,語氣輕松地對樂臻說:“謝謝人生導師樂老師。”
樂臻聽他語氣中又找回了些俏皮,知道對方大概是聽進了自己的話,于是擡手在他臉上不帶什麽力道地捏了一把,說:“整天笑嘻嘻的,該工作了吧!”
高祺因沒躲過,任他在自己臉上揩了一把油,起身伸了個懶腰,同意道:“該工作了。”
話不長,這麽一點時間就說完了,也該回去了。樂臻捧着吉他,最終也只是剛才動了那一下,現在又把它放回了原位,拉上罩子蓋上,把一切又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好像從來沒有被揭開過,也好像從沒有人在這揭露過傷疤。
可兩人心裏都是明了。
準備關燈的時候,高祺因站樂臻身後,看見他白色連帽衫上一團黑的,估計是剛才沾上了灰,想也沒想就直接伸手,也不控制力道,狠狠地拍了兩下,而沾的灰正好在衣服正中靠下的位置,于是連着打了兩下後腰窩的位置。樂臻一下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過身,喊道:“謀殺老板啊?!”
高祺因覺得自己是好心沒好報:“你衣服上沾了灰我給你拍掉而已!再說明知道會有這麽多灰你幹嗎穿白衣服!”
樂臻眯起眼睛一臉懷疑地看着他,強詞奪理道:“我回去就換了洗了,而且你不也穿了白的!”
“我怎麽知道你要帶我來什麽地方!”
兩人關了燈合上房門,又一路吵着沿着走廊走回樓上。
“哎。”高祺因跟在後面,喊了一聲。
樂臻回頭看他,問:“又幹嗎?一聲正經的稱呼都沒有。”
走廊裏燈光不好,高祺因垂着眸低着頭,看不太真切表情。
他一時沒回話,樂臻想轉身走,被人抓住了衣角。
抓着他衣角的現行犯依舊低着頭,嘴巴張了張,與之前那句帶了點打趣的感謝不同,他又輕聲說了句:“謝謝。”
等兩人回到吧臺,許常青還在擦杯子,仿佛是有擦不完的杯子。
他問:“完事兒了?”
樂臻說:“怎麽聽着這麽奇怪。”
許常青“哼”了一聲,嫌棄道:“完事兒就走吧,別妨礙我準備開門。”
“你準備工作擦杯子擦一天啊。”
“要你管!”
高祺因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倆真特麽是學齡前兒童,看他們倆再怼下去要沒完沒了了,趕緊插|口跟許常青說道:“麻煩你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于是許常青又找着機會怼樂臻:“看看人家,你客氣點兒。”
樂臻不以為然:“跟你客氣個什麽勁,走了!”
許常青巴不得他們早點走:“快走吧走吧!”
樂臻走到門口,還不忘再回頭揮個手,道個別:“走了啊,情聖大大。”
許常青捏着杯子簡直想砸門:“滾吧!”
樂臻出了門沒忍住笑出聲,和高祺因回到車裏。
高祺因因此解決一樁煩心事,心裏又飄了起來,對樂臻說:“老板,我怎麽覺得你微服出巡一趟,整個人都放飛自我了,跟在公司完全不是一個樣。”
樂臻聞言又換回正經樣子,雖然經過這一鬧,在高祺因面前也沒啥威嚴了,不過還是義正言辭道:“在公司當然得要有老板的樣子,不然怎麽正社風。”
高祺因“切”了一聲,又想起另一茬:“對了老板,許常青到底為什麽被叫情聖啊?”
樂臻回道:“說來話長。”
好奇寶寶好奇心發作:“你可以長話短說。”
樂臻搖了搖頭:“短不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見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他又問別的:“那老板,你以前有什麽外號嗎?”
樂臻瞥他一眼,說:“沒有。”
高祺因不信:“真的沒有?”
樂臻心想這小屁孩兒還說我,之前怎麽沒發覺他這麽煩人,只得妥協說道:“真沒有。那要不你起一個,別哎哎的了。”
高祺因扁了扁嘴,思考了一會,靈光一閃,說:“我想到了!”
“哦?”樂臻挑了挑眉,看着對方,看他能給他想到什麽“好”昵稱。
“噗。”高祺因看了他一眼就自己沒忍住先笑出了一聲,又趕忙咬着下嘴唇憋住,胸口因為憋着笑不住顫抖,等過了會兒緩過來不再笑了,小心翼翼地對他稱呼道:“小樂樂?”
樂臻:“……………………”
現在裁員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要說: 孤獨地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