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因為太過憂急,周母睡得昏昏沉沉,一直處于将醒未醒這個比較折磨的狀态。
忽然間,一絲淺淡柔和的肉香味湧進了她的鼻腔,緩慢,卻又持續不斷地攻擊着她的嗅覺。那香味若隐若現的,卻仿佛從四面八方而來,無孔不入地将她溫柔包圍,心中的焦躁好似都被這股香味奇異地撫平,整個人仿佛都要融化在這絲香味之中。那味道更仿若化成了無數細小的鈎子,鈎得她一顆心蠢蠢欲動。終于,在這味道的蠱惑下,周母從昏沉的睡眠中醒來。
她睜開眼,眼神還有點不清醒的茫然,然後她的鼻尖翕動兩下,掀開被子下了床。拉開房間門,那香味便愈發明顯,周母口中津液泛濫,剛才還沒有感覺的腹中忽然被強烈的饑餓感侵襲。她不由立即擡腿向廚房走去,連步伐都比剛才快了兩分。
越靠近廚房,那香味便愈發濃烈。直至踏進廚房,那勾人的香味便乍然間撕開了它柔和的表象,如山、如海浪般傾塌過來。
廚房裏,周莉亞守在鍋邊,難掩焦躁地盯着不停冒着熱氣的大鍋。
周母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走到大鍋邊狠狠地嗅了一口,問周莉亞:“鍋裏在煮什麽?”
“雞湯啊。”周莉亞心不在焉道,說話的時候,她舔了一下嘴角。
天知道,周莉亞已經快要在廚房待不下去了。雞湯她也炖了好多回,明明今天這鍋雞湯她是用以前一樣的方式處理好下鍋的,卻從未有哪次的雞湯味道能像這次的這麽香,鍋裏開了後,那香味就像在暗中形成了一只無形的大手,将她的心髒狠狠地攥住了。
周母急切地問:“還不可以吃嗎?”
周莉亞拿出鐵勺和鹽罐,說:“快了,加點鹽進去再炖一會兒就好了。”
随着周莉亞将鍋蓋揭開,熱氣裹挾着濃郁香味蒸騰而出。周母嗅着香氣看向鍋裏,就見鍋中雞湯不停翻滾,一遍又一遍地刷過旁邊的雞肉塊,當中是随着湯汁一同翻滾的白蘿蔔塊,因為被炖煮過一陣,白蘿蔔塊邊沿已經微微透明。
味道與畫面變成勾人食欲的饞蟲,周母從碗櫃裏拿了兩個碗出來,在周莉亞加鹽之前先各自盛了半碗湯出來,還分別撈了兩塊雞肉。
然後周母捧着碗,顧不得燙,迫不及待地湊近碗沿喝了一小口。
熱燙的雞湯甫一入口,柔滑鮮香的滋味便如爆漿一般在口腔中迸裂開來,不斷沖擊着味蕾。舌尖微抿,剛開始只能感覺到滿口的肉香,但等到湯汁入喉,一絲白蘿蔔被炖煮過後的清甜悄然出現,再次将味蕾緊緊抓住。
周母咬了一口雞肉,入口的雞皮酥軟無比,卻又有一絲韌勁兒流連于齒間。雞肉一咬就爛,不發柴,一口下去,唇齒間滿是濃郁的肉脂香味,明明一絲鹹味也沒有,卻讓人欲罷不能!
“好吃!”周母驚喜地瞪大眼睛,她又忍不住喝了兩口,才擡眼去看身邊的小女兒。就見小女兒此時也是一臉享受的表情,一口一口的,完全沉迷于美味的湯汁下。
Advertisement
母女倆就站在鍋邊,喝上兩口就忍不住發出享受的喟嘆。周立成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走進了廚房。
周母一看到周立成,眼睛一亮,她沖周立成招招手,說:“立成快來,今天莉亞炖的雞湯太好喝了。”
周立成走過去,周母就把她手裏的碗遞過去,示意他趕緊嘗兩口。
周立成并不嫌棄這是周母喝剩下的,他淺嘗了一口,這味道對他這個做了幾百年的靈廚來說,只能說很一般。食材當中的雜質只剔除掉三分之一,這做出來的美味卻不止缺失了三分之二,如果是由他親自烹饪,味道倒能再提升一分。
雞湯還有點燙嘴,周立成笑看着母親和妹妹,提醒道:“以後不能再吃這麽燙的東西,對食道不好。”
周莉亞嘿嘿笑道:“知道啦哥,實在是因為今天的雞湯太香了。”說着她自個兒也是疑惑不解,“真是怪了,明明用料和從前都是一樣的,怎麽差別就這麽大呢?難道是雞的品種不對?”
周立成笑而不語。
竈膛裏最後一點火星子熄滅,雞湯也炖好了。
雞肉塊下鍋後,周莉亞就拿濾勺撇去了浮沫和多餘的油脂,因此炖出來的這鍋雞湯,色澤清亮。撒上蔥花後,味道又鮮香了一些。
周母幫着端飯端碗,周立成幫着拿筷子,周莉亞則把雞湯盛入湯盆裏,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在堂屋的飯桌上坐好。
周母把雞腿夾給周立成和周莉亞,周莉亞和周立成則把雞中翅給了周母,一家人雖然過得清貧辛苦,但也苦中也有樂,其樂融融。
飯桌上,周母和周莉亞停不下來地一直說今天的雞湯好喝,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雞湯,就連以前吃起來味道尋常的白蘿蔔,也清甜無比。
雖然周立成覺得雞湯味道一般,但就着這對母女的好心情,他也喝了兩碗雞湯,吃了小半碗飯。
一頓飯,吃得三人滿足不已。尤其是周母,好像從周立成手受傷以來積累下來的所有疲憊焦慮,都在這頓雞湯中悉數瓦解。
因為是想着給周立成補身體,所以一只雞一次性全炖完了,換以前周母是舍不得的,怎麽也要留作兩次才行。不過因為今天的雞湯實在美味,雞肉都快被他們消滅完了,只剩了一點和不少蘿蔔,米飯剩的也多,湯卻是最多的,鍋裏還有很多沒盛起來呢。
周莉亞揉着吃撐的肚子,看着剩下的雞湯,感覺自己還想喝,無奈肚子實在撐不下了。她只能遺憾嘆氣,說:“媽,晚上我們用雞湯下面吃吧!”
“那米飯留着明早吃?”周母說。
周立成想了想,道:“晚上吃吧,晚上就着雞湯做蛋炒飯吃。”
“也可以。”周母說。
周莉亞則表示只要有雞湯喝,完全沒問題!
只一頓飯,周母的元氣就都回來了。她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換了身衣服,把家裏破舊的自行車騎出來,準備再出去找人借錢。不過還在擦車時,就看到一男一女出現在大門口。
兩人三十出頭的模樣,男的模樣倒是周正,只是左側臉頰上有一道食指長的疤,平添一份戾氣。女的臉上雖帶着被生活磋磨的痕跡,卻也難掩俏麗,眉眼間與周母略有相似。
周母一眼就看到他們,拿着擦布迎上前去,“阿玉、妹夫,你們怎麽過來了?”
就坐在屋檐下看書的周立成立即擡頭,起身喚道:“小姨,小姨夫。”
這兩人,女的是周母唯一的妹妹周桂玉,男的是周桂玉的丈夫陳飛鵬。上輩子,這對夫妻一直對周立成一家多有幫扶。陳飛鵬手底下原本有個建築隊,但就在半年前,建築隊裏的一個工人不慎從兩層樓高的房子上落下來,落下的地方恰好有幾塊磚頭,他的頭砸在上面,送去醫院沒搶救過來。為此,陳飛鵬把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家底都賠了進去,還欠着将近十萬的外債。若不是如此,周母也不用辛苦地到處跑,想破頭皮地去籌錢。
周桂玉看到周立成,親切道:“立成啊,你身體不舒服,看書別太累了。”
“謝謝小姨,我知道的。”周立成放下書,去堂屋裏搬椅子,聽到動靜從房間出來的周莉亞趕緊接過去。
周桂玉過來其實也沒別的事,就是過來看看周立成,順便看看周母從京市回來沒有,錢借到沒有。
周母提及張盛不願意借錢的事,已經沒有早上那般氣憤了,她說:“活人還能被尿憋死?我多跑跑,總能法子的。”
周桂玉卻聽得氣憤不已,大罵張盛居然冷血至此,連親兒子都能不管不顧。将張盛大罵一通後,周桂玉卻又連連嘆氣,哪還有什麽法子,能借錢的地方,早幾天她就和周母都跑遍了,要能借早就借到了。她看着憔悴的周母,再想到自家如今的境況,覺得生活怎麽就那麽難呢?她的眼眶不由酸脹,“若是我和飛鵬沒有遇到之前的事兒就好了。”
陳飛鵬拍拍周桂玉的手,無聲安撫。自從他的建築隊出事,手底下的工人就跑光了,被一直在附近攬工程的另一個建築隊搶走了,手底下之前的那個工程剛好一個階段結束,也被對方搶了過去,他現在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先前打拼出來的成果,一夕之間就化為泡沫。
周母勸慰道:“我們都想開點,人嘛,只要心裏還有一口氣兒在,再難也要過下去不是?”
周桂玉不好意思地擦着眼睛,說:“嗨,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丁點事就想哭,這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周母表示理解,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壓力日積月累,總得有個宣洩的口子才行,哭也是一種宣洩的方式。
周立成卻知道不是這樣的,周桂玉并不是這麽脆弱敏感的人,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周桂玉懷孕了。
周桂玉和陳飛鵬在一起十五年,結婚十二年,夫妻倆感情很好,卻一直都沒有孩子,原因在周桂玉身上,她是難孕體質。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周桂玉其實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只是她沒察覺。周立成記得很清楚,上輩子就在年後初三那天,周桂玉就流産了。痛失了這個孩子後,直到周立成死去,周桂玉都沒再懷上。
周桂玉的身體素質原本其實不錯的,只是因為家裏遭了事,憂急奔波,又受身體激素影響,變得極度多愁善感,整日心情抑郁,才會流了孩子。
周立成既然回來了,只要他有能力,自然要将曾經這些不幸的事給規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