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玫瑰宮的餐廳也在一樓,長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餐具,七八個穿着制服的年輕宮女正在忙碌着,見蕭文園來了,都停下手裏的工作,朝他躬身致禮。

蕭文園說:“早餐都預備好了麽?”

“都準備好了。”

蕭文園點點頭,就見于懷庸從樓上下來了。

于懷庸叼着煙進了餐廳,拉開椅子就自己先坐下了:“我吃飯有點毛病,你們知道吧?”

“知道,都備好了。”蕭文園說。

他說着擡了一下下巴,旁邊就有小宮女端來了一杯綠色的湯水。

“苦瓜汁麽?”

身後忽然有人問。

于懷庸夾着煙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陳醉,眼前一亮。

“殿下。”蕭文園幫他拉開了一張椅子。

陳醉也沒客氣,直接坐下。蕭文園看向了後面緊跟着下樓的郁铖,說:”聽說殿下請了郁铖做私人教官?“

“看來你們已經都知道了,”陳醉說:“ 咱們聯邦十二州,就屬他最厲害,我要學功夫,當然要找他。”

于懷庸問:“殿下是覺得身邊保護你的人不夠多麽,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從我府裏給你調幾個精兵。”

“你的兵,膽子夠麽?”陳醉扭頭問。

于懷庸說:“你要多大膽的?為我看家護院的,全都是戰場上浴血奮戰過的勇士,殺人都不會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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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敢把槍對準你的。”陳醉說。

他笑的時候極好看,但眼神是冷的,蕭文園每次看他這樣剛毅的眼神,都會覺得迷惑。

真的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從前綿羊一樣溫順的目光,反而像是狼的眼睛,有兇光和戒備心。

于懷庸嘴角咧開,說:“那殿下是得自己學了,敢拿着槍對着我的,這世上沒幾個人。”

內膳房準備的早餐非常豐盛。陳醉看了一周,問說:“郁相和四殿下怎麽不在?”

蕭文園說:“郁相和親王殿下等人一大早就去了百花殿,說是要親自檢查陛下的一切飲食和藥物。”

“下毒的事,查出點眉目來了麽?”

“還沒有……”

十有八九是查不出來的。

主要是之前從來沒有人想過會有人給皇帝下毒,皇帝的藥膳,飲食,甚至平日裏常喝的茶水,從宮廷禦膳茶房開始,一關一關下來,經手的人太多了,任何環節都有可能做手腳,人人都可能有嫌疑。

眼下只有他們四個,蕭文園還是不上桌的,穿着黑色制服,端正嚴謹地立在陳醉身後。

陳醉說:“你也坐下來吃吧,不用站着。”

蕭文園躬身致禮,這才在旁邊坐了下來。于懷庸大概看不上他這種虛僞做派,冷笑了一聲,端起面前的綠色汁液便喝了一大口。

這是苦瓜汁,《百萬雄兵》裏有寫,草根出身的于懷庸養成了一個很詭異又很帶感的習慣,就是喜歡每天早晨起來,喝一杯苦瓜汁,說是每天嘗一點苦,就能每天提醒自己從前吃過的苦,從而在富貴權色中也能保持清醒。

頗有些卧薪嘗膽的意思。

“苦麽?”

“嘗嘗?”于懷庸遞過手裏的杯子。

陳醉說:“我最讨厭的就是苦瓜的味道。”

“其實喝習慣了,就不覺得苦了,哪天不喝,反而渾身不自在。”于懷庸說着仰起頭将杯子裏的苦瓜汁一飲而盡,喝進嘴裏以後,他竟然還沒有立即咽下去,反而含了一會。

于懷庸這個人,真的非常複雜,驕奢淫逸的做派當中,有一種偏執而堅韌的東西在他身上。

光是看他喝,陳醉就覺得舌尖發苦。

他們兩個真是截然不同的人,《百萬雄兵》裏,于懷庸吃苦,而陳皇後南部出身,喜歡吃甜。

蕭文園喝了一口白開水,目光卻一直在郁铖身上,郁铖在看陳醉,察覺他的目光便看了過來,蕭文園不着痕跡地耷拉下眼來,放下了手裏的杯子。

于懷庸的眼睛則一直在往陳醉身上瞄。他是常見到陳醉的人,卻是第一次有機會和他一起吃飯,只覺得陳醉端坐在那裏,連吃飯都是好看的。

可是和他想的又有些不一樣,他印象當中的陳醉是很高雅的,高雅,但文弱,吃東西應該也是細嚼慢咽不露齒。

但實際上,陳醉比他想的要男人很多,長相一如既往地秀氣,人卻不是秀氣的類型,很大方,吃的也很快。

吃完了早飯以後,陳醉打算去百花殿看看。

“郁铖。”他叫道。

郁铖便拿餐巾擦了一下嘴,随他一起站了起來。

蕭文園冷眼看着,并沒有說話,倒是于懷庸喝了口水說:“他是要做你的教官,還是要做你的保镖?”

陳醉說:“和是不是教官沒有關系,和是不是保镖也沒有關系,而是如今我心裏不安,他在我身邊,我心裏踏實。”

他說着便擡頭看了郁铖一眼。

郁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推開椅子往外頭走,于懷庸卻忽然伸出一條腿來,攔住了他的去路。陳醉見狀一腳就蹬了上去,将于懷庸的腿給蹬開了。

椅子都跟着晃動了一下,于懷庸一只手扶住了桌子,這才坐穩了,他立即回頭看去,見陳醉笑眯眯地說:“不好意思,勁使大了。”

于懷庸臉上帶了怒氣,眼神裏卻有些不正常的興奮,說:“皇後殿下真是變了。”

“殿下,我有話要跟您談。”蕭文園站起來說。

“現在麽?”

蕭文園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陳醉便朝客廳裏走,蕭文園緊随其後跟了過去。

郁铖沒有跟過去,而是低頭問:“大元帥有事?”

于懷庸本來在扭頭看陳醉的背影,聞言便回過頭來,他在陳醉面前有些吊兒郎當,嘴角常帶笑,可是陳醉一走,神色就陰戾了起來,眼神帶着些蔑視,看了看郁铖說:“這是皇後的意思,還是你爹的意思?用你一個小小的少校來防我?”

“元帥和我一樣,都是在軍隊裏摸爬滾打過的人,應該知道軍令在上,就算是一個下等兵,必要的時候也會射殺一軍統帥,和軍銜沒有任何關系。”

于懷庸冷笑了一聲,拎起餐巾擦了一下手指頭:”早聽說郁相的兒子是軍中奇才,不光本事厲害,膽子還大,如今看來還真是不能小觑,前幾天跟我的部下搶人,如今搶到我跟前來了。“

于懷庸把餐巾往桌子上一撂就站了起來,他的個頭要比郁铖矮幾公分,但自有一軍統帥的氣勢在身上:”行,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陳醉在客廳裏停了下來,回頭看向蕭文園。

蕭文園朝周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殿下要請私人教官,為什麽沒有提前跟內宮廳支會一聲?“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麽,請他做我的私人教官,并沒有授予他任何官位,這種事還需要內宮廳同意麽?”

“宮廷內的任何人員變動,都應該由我們內宮廳來安排,這是我們的工作,也是我們的權力,殿下應該先跟我商量,再去找首相大人,而不是直接讓首相大人來通知我結果!”

“你以後可能要慢慢習慣這一點,”陳醉很幹脆地說:“宮裏繁文缛節太多,所以辦事效率才那麽低,我自有我的一套辦事章程,以後你按着我的來。內宮廳是聽吩咐辦事的機構,而不應該是和我一起做決定的機構。這才是內宮廳一直以來在宮裏扮演的角色。我從前因為剛進宮,什麽都不懂,所以什麽事都聽你的,你的權力是我給你的,現在我把它收回來。“

“殿下要跟郁铖學什麽?”

“格鬥,射擊,怎麽自保,怎麽殺人。”

蕭文園目瞪口呆:“身為一個皇後,應該是什麽樣子,您都忘了麽?”

“我是個男人,其次才是個皇後。皇後該是個什麽樣子,千百年來肯定有很多優秀表率,但我是第一個男皇後,男皇後應該是什麽樣子,歷史上并沒有标準。但是遇到另一個男人逼迫,只能跳河自保,這肯定不是一個男皇後該有的樣子。”

“那應該是什麽樣子?!”

“太平的時候能做最稱職的花瓶,危亂的時候能端起槍來殺人。”陳醉很嚴肅地看着他說:“在皇權社會裏,應該是除了皇帝,說話最管用的人,而不是站在這裏,接受一個內宮官的質問。”

蕭文園嘴巴動了動,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想過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于懷庸欺負我,我只能跳河,為什麽你質問我,我還要在這跟你講道理,因為我太弱了,身體弱,心智也弱。所以我請了郁铖來教我,我要變強,找回一個皇後和男人該有的尊嚴。”

這一番話,他說的都是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說完了這些,他就看到了遠處站着的郁铖。

“我剛才說的,你都聽到了?”出了小玫瑰宮以後,他問郁铖。

郁铖“嗯”了一聲,說:“聽到了。”

陳醉就說:“說的都是真心話,希望你能幫我,我想成為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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