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趙和緊緊地抓着他的衣領, 叫道:“叔叔……”
“別怕。”陳醉緊緊抱着她, 外頭又是“轟隆”一聲,對面的林雲英說:“公主別怕, 離咱們還遠着呢,只是聲音傳過來了,炮彈落不到咱們這兒來。”
陳醉看她倒是鎮靜。
這對夫婦,的确有帝王夫妻的風範,雖身若扶柳,但遇到大事,竟都格外堅毅。這才是真正的皇室男兒,世家千金, 他們的高貴體面,是骨子裏養成的。
因為下了大雪,他們到達京西行宮的時間比預料的晚了很多, 一路舟車勞頓,陳醉将小公主安頓好,小公主卻不敢睡:“我害怕。”
到了陌生的地方, 小孩子怕也正常。
陳醉便說:“不用怕,咱們一起睡, 叔叔也在這, 你好好睡覺,叔叔給你講故事。”
他就把他知道的童話故事都講了一遍,大概講到第四篇的時候,趙和終于睡着了。外頭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行宮坐落在山谷之中,四下裏一片風聲蕭瑟,出來便看到連綿起伏的山巒,黑幽幽的,庭院裏的路燈都是低矮的宮燈,照着小路昏黃一條,叫人莫名覺得陰冷潮濕。
秋華小聲說:“殿下也早點休息吧,今天坐了一天的車。”
“我睡不着,去看看陛下。”
秋華便領着他朝趙晉居住的院子走去,蕭文園等人正站在院子裏低聲說話,見他來了,便朝他躬身行了禮。
“我來看看陛下。”
“陛下太過勞累,已經睡下了。”
“他身體不要緊吧?”
蕭文園搖頭:“大夫說,不大好。”
“在這個時候,絕不能再出意外,你一定吩咐大夫全力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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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相明日就會來。”蕭文園說。
陳醉點點頭,進去看了一眼趙晉,趙晉神色蒼白,已經睡熟了,只是那呼吸聲很重,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光是聽他呼吸,陳醉都覺得艱難痛苦。
不僅是趙晉,就連姚太後身體也不大好,還有林雲英,可能太過勞累的緣故,動了胎氣,如今也聽了醫生的囑咐,在卧床靜養。
陳醉只希望郁戎能趕緊過來,他一個人實在扛不起這麽重的擔子。他現在還沒有成為領頭羊的能力,如果将來這麽多人都要靠他拿主意,他恐怕承受不住這個壓力,這可不是過家家,動辄就是一堆人的生死。
“殿下打算休息了麽?”蕭文園低聲問。
陳醉問說:“有事麽?”
蕭文園點頭:“如果殿下不急着休息,可以去外頭慰問一下随行的貴族親眷。她們的丈夫,兒子,或者父親,如今大都在前線效力。”
這個國家的男人是有榮譽感的,貴族的男人們,平日裏養尊處優,卻也沒有磨滅他們的血性,國難之際,幾乎全都上了前線。
陳醉點頭:“那你帶路吧。”
蕭文園便領着他出了行宮,行宮外頭還有幾處建築群,貴族的親眷們大都住在這裏。因為人太多,地方不夠用,很多人在空曠處紮了帳篷,內宮廳的人正在發放物資,陳醉轉了一圈,問說:“先前那些平民呢?”
“他們或者去投奔了親戚朋友,或者繼續往西南走了。行宮這邊,普通人是進不來的。”
陳醉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每個人都拼了命的往上爬,想賺更多的錢,想提升自己的階層,其實也不過都是想有更多的保障罷了。
這樣的亂世,更能凸顯這一點。他這個皇後也無能為力。
慰問完回來,已經是深夜了,陳醉拖着略有些沉重的身體回來,沒有洗漱,直接就躺下來了。
第二日的時候,他卻沒等到郁戎,內宮廳收到消息,說郁戎病倒了。
郁戎身體本來就欠佳,這段時間心神一直高度緊張,又忙碌不得休息,這一下病來如山倒,竟然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這消息傳到行宮,于趙晉更是雪上加霜,病情更重。
陳醉簡直煎熬到睡不着覺,他日夜守在皇帝身邊,接到的消息卻讓他更加焦灼,于懷庸方貌似處于劣勢,趙準的軍隊兇狠無比,就快要攻破最後一道防線。
“陛下……”蕭文園叫了一聲,立馬說:“陛下醒了。”
陳醉立即到了床邊坐下,抱着小公主說:“陛下。”
趙晉眼神渾濁地看了他們一眼,虛弱地說:“召……召紫薇宮親王來行宮,速……”
“我這就去!”蕭文園說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小公主眼淚盈眶,又有些畏懼似的,叫道:“父皇……”
“乖。”趙晉對秋華說:“先……先帶公主下去,朕有話跟陳醉說。”
秋華躬身作禮,然後就将小公主抱了起來,小公主此刻卻哭了,說:“我要父皇!”
“公主聽話,陛下要休息了,咱們等會再過來,好麽?”秋華溫聲安慰着,見趙晉眉頭抽動,似乎痛苦的很,便趕緊抱着小公主出門去了。
房門合上,擋住了公主的哭聲,陳醉說:“陛下有什麽吩咐?”
“朕……恐怕是不行了。等會……老四過來,朕會将皇位傳給他,你……”趙晉喘息了一會,說:“但是他也未必坐得穩這個位子,萬一……萬一,公主她……”
“陛下放心,只要我在,一定保護公主平安。”他怕光是承諾,并不能讓皇帝安心,便又說:“公主年幼,還不懂事,又是女孩,威脅不到任何人,即便将來趙準篡奪皇位,為名聲考慮,他也不會趕盡殺絕,會給小公主一條生路的。”
“朕……是個無能的皇帝,國家動亂,死傷不知有多少……”他似乎又覺得對陳醉說這些也沒有意思,便閉上了眼睛,胸膛卻還起伏着,又道:“朕死以後,你将來如何,全憑你自己做主吧,他們大概也不會為難你。最好回到玉簪去,不要留在京城了。”
蕭文園開門走了進來,見他們倆正在說話,愣了一下,随即便低聲說:“已經聯系到四殿下了,他說即刻就來,估摸要天黑才能到。”
趙晉點點頭,說:“去吧,朕要休息一會。”
陳醉便站了起來,他這個皇帝老公,到底還是要死了。
大概早有心理準備,他并沒有很意外,只是心裏焦灼。
趙晉要在這個時候急召趙潤過來傳位給他,大概是要早給趙潤名分,否則他一旦駕崩,皇位空懸,趙準更有理由争奪皇位。
但他這樣做,也注定逼得趙潤和趙準兩兄弟骨肉相殘了吧?如果趙潤不肯答應,又會怎麽樣?
他剛走到庭院裏,就看見四個人擡着一座轎攆緩緩而來,朦胧月色裏,他聽到了幾聲女人的咳嗽,接着便看清了轎攆上的人。
是太後姚元英。
“陛下醒了?”姚元英躺在轎攆上,幽幽地問他。人雖然病着,但神态堅毅,目光威嚴。
陳醉點頭:“是。眼下陛下已經躺下來了。”
“縱然不是他的親娘,臨死之前也該見上一面。”
姚元英冷冷地說:“去通傳吧。”
皇家的女人,果然都不好對付。
陳醉便進去通傳,趙晉吃力地要起身,陳醉趕緊趕緊将他扶了起來,把枕頭放到他背後靠着。趙晉喘息了幾聲,說:“讓她進來。”
姚元英已經下了轎攆,自己拄着拐杖進來了。陳醉關上門,在外頭的廊下站定,就看見林雲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倆人對視了一眼,陳醉朝她搖了搖頭。
林雲英抓緊了手裏的帕子,與他并肩站在廊下。
“太後娘娘老了。”趙晉說。
姚元英自己在床邊坐下,伸手幫趙晉掖了一下被子:“這麽多年不見,自然老了,菊芋的風太冷了,吹到心裏面,從裏到外都冷透了。”
“娘娘恨我入骨,回了京也不肯見我,怎麽如今來了。”
“我聽說,你急召老四進宮,要傳位給他?”姚元英冷笑:“趙晉,你安的是什麽心,你明知道老二對皇位志在必得。”
“我想看看那個畜生,是不是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放過。”
趙晉說着便咳嗽了起來,直咳的臉色通紅,蕭文園推門進來,趙晉立即呵斥:“出去!”
蕭文園吓得又退了出去,将房門合上。
姚元英冷笑:“畜生麽?畜生的兒子,自然也是畜生。”
趙晉還是在咳,臉色通紅,似乎喘息都是一種受罪。姚元英看着他,眼眶微紅,全是怨恨:“這皇位本來就該是老二的,給他吧,就當補償你這些年對他的虧欠。”
“他從小就乖戾狠毒,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做一方霸主都不合适,何況是一國之君。趙潤也是你的兒子,他做了皇帝,必定會善待你,善待趙準,善待所有人。”
“你跟我說這些,沒有用。不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開口說一句,他們便都會聽的。你們男人,生來就是被權力主宰的生物。帝王家的兒子,自然更是這樣。你當年不也是為了前程,抛棄了我。如今天道輪回,你終于死在自己的兒子手上。”
趙晉聞言又是一陣急咳,姚元英站起來,說:“當年你引誘我,在先帝北征之際,與我茍且,導致了我這一生的悲劇。縱然先帝沒有查到實證,卻導致了老二自出生便背負上了污點,他長成這個樣子,難道不是你我造下的孽緣。我自請遠去菊芋陪他,就是為了償還我對他的罪孽,而你的呢?你好好地繼承了皇位,在龍床上繼續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你享受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該償還一點,給你這個從沒有相認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這才是秘聞,點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