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該說淩雲熙是個有福的人嗎?

經過一次意外,他雖然死裏逃生,但是當初為了保護馬小茜,整個右臂膀可以說是廢了。

宮中的禦醫好不容易将他的手接了回去,只是傷及神經,日後若想讓右手動彈,只能靠勤快的複健。

有道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只是……不太适合用在淩雲熙的身上。

雖然他是皇上跟前的小紅人,但是如今廢了右手,表示他再也無法提筆作畫取悅皇上。

皇上在賞了珍奇補藥之後,因為他有疾在身,于是撤去了宮廷畫師一職,日後再也不必進宮作畫。

不過為了堵住淩府幽怨之口,也念在他以往勞苦功高,倒是擡了他的畫館,禦賜一塊匾額,還破例蓋上龍印,表示這畫館還有皇家撐腰,沒得旁人鬧事。

皇上也待他不薄,很快就查出這場意外是人為的。

原來那天在街上巧遇相府千金出門燒香,兩車相擦而過,在混亂之際,相府家仆乘亂喂了會讓馬兒犯起癫痫的藥物,才導致馬兒瘋狂,不受控制。

原本相府千金只是想給馬小兩一個教訓,萬萬沒想到淩雲熙竟坐在車內,這下子謀害皇家朝官的大罪正好壓在她的頭上,想害馬小茜與馬家莊聲譽未成,反倒是被壓上重罪。

原本以為這件事稍停,沒想到又意外牽扯出相府與文親王爺交往甚密,兩府私相授受、結私成黨,有意叛離朝廷……一連串的叛變、貪污罪名全都被搜了出來,最後被皇上重判。

這消息一傳出,凡是有經驗的官員都在猜測,皇上之前因為淩雲熙重傷就撤了他的官職,是為了讓他不被相府與王爺當做親皇派的紅箭靶。皇上重視誰,一目了然啊!

只是猜測歸猜測,誰也無法證實,畢竟淩雲熙的右手都廢了,日後要怎麽再為皇帝作畫、效力呢?這倒是在世人的心底留下無限猜忌,暫且讓那些心存不軌的朝官壓下蠢蠢欲動的争權之心。

其實說穿了,大夥也是忐忑不安,畢竟相府一家也算是老功臣,如今一朝被抄了家,甚至還勾出與王府私下結黨,可見皇家早已盯他扪盯得緊。

不過這一切是皇上故意把事情鬧大,抑或是淩雲熙一手安排的好戲,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這些朝事,馬小茜管不着,也不懂官場的變幻莫測。

她只知道事情由她而起,如今他失去了右臂,又丢了官,她因為心存愧疚,不離不棄的在床邊随侍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他就待在南風館休養,經過她細心的照顧,還有禦醫的照料,他恢複的情況比想像中來得好又快。

只是他丢官之後,淩府對他的嘴臉霎時又恢複以往的刻薄,一開始還有派人來照料,确定無法再到皇上面前伺候,就再也沒有人過問,甚至還有流言傳說淩府覺得三爺做人處事丢了家風,不準他再踏進府裏一步,從此淩府與他一刀兩斷。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卻連連招來惡運,就連她以為未來會是他束山再起的靠山蘇淺淺,今天也宣布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退婚。

對,蘇淺淺向外宣布淩雲熙成了半廢之人,又因為一無所有,決定将婚約解除。

蘇淺淺完全沒有跟馬小茜提過這件事,當她在莊裏聽到這個消息時,急忙前往南風館,準備與好友問個清楚。

一到館內,只見蘇淺淺一如往昔,看到她還是熱情的準備茶水點心。

“淺淺,我有事問你。”她連忙拉着蘇淺淺的手,示意要所有的奴才下去之後,藏不住心事的直接問道:“我今天聽說你準備把與三爺的婚事給退了?”

“是呀!”蘇淺淺笑嘻嘻的說着,總算松一口氣,總算能把淩雲熙這個大禍害給甩掉,她真的高興得差點在外頭放一串鞭炮慶祝。

馬小茜露出不解的表情,“這是為什麽?”

“我不是說了,三爺現在落得什麽都沒有了,又被淩府趕出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男人,怎麽能入得我的眼呢?”蘇淺淺說得刻薄,但說的也是事實。

衆人都知道,除了皇上禦賜的一間小畫館外,淩雲熙已經一無所有。

“可是你向來不是這種嫌貧愛富之人……”她認識的蘇淺淺雖然有些市儈,但是也不至于這麽沒良心吧!“你現在把婚退了,豈不是落井下石嗎?”

“茜茜,我雖然不是嫌貧愛富之人,但我是個锱铢必較的商人,他不能當南風館最大的靠山,那我只好把這座只會礙我錢路的大山移走。”蘇淺淺說得雲淡風清,不等馬小茜再開口說些什麽,又笑着說:“這些日子我養了一個廢人在南風館,也算仁至義盡,如今三爺可以下床走動了,是該離開我的南風館了。”

“什麽?”馬小茜吃驚的望着蘇淺淺。

“淺淺,你……”為什麽相識多年的好友竟變得如此臉孔?令她覺得好陌生。

“茜茜,你覺得我狠心?”蘇淺淺笑容不減,不忙不亂的開口。

馬小茜隐忍着怒意,但又不好責怪蘇淺淺的現實,畢竟說來說去,罪魁禍首是她。

最後,她還是搖“搖頭,“你和三爺都沒有錯……”錯的人是她,如果不是她闖的禍,淩雲熙也不會被她害得如此凄慘。

“是了。”蘇淺淺喝了一口茶,觑着神情焦急的她。

“瞧你的表情,你放不下三爺?”

“當然放不下。”馬小茜毫不猶豫的回答,随即發現蘇淺淺露出帶着些微興味的笑顏,又連忙收斂焦急,改口道:“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我的眼裏,三爺現在就像燙手山芋,對你而言,他卻是個救命恩人……”蘇淺淺捧着杯子,假裝思考一下,“不如這樣,你就代替我收了這個燙手山芋吧!另外,還能報答他對你的恩情。”

“什麽?”馬小茜不懂她的意思。

“我認真問你一個問題。”蘇淺淺放下手上的杯子,神情嚴肅的望着她。

“嗯?”馬小茜側着頭,一臉狐疑的等着好友的問題。

“你讨厭三爺嗎?”

她沒有想到蘇淺淺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小臉瞬間布滿紅潮,羞澀得轉移視線,“淺淺,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這些日子,三爺對你極好,你對他也不像以往那樣總是沒好臉色,我都看在眼裏,若是你們看上眼,我倒也是省心。”蘇淺淺還是得做做樣子。

“倒不是我真的想将三爺那半廢之人硬往你那裏推,只是你之前選擇的招贅對像墨離畢竟是黑市買來的奴隸,未來好不好控制還說不定,可是三爺不同,他跟咱們也算青梅竹馬,至少對你我都蔔分照顧,現下他有難,可以說是無處可去了,若是你現在提出入贅一事,他或許會答應……”

馬小茜臉色一變,“這……怎麽可以?他曾經那麽風光,那麽不可一世……”

“再風光的人,終究還不是得歸于平淡?”蘇淺淺輕拍她的小手,“我是無情,我是現實,可是他畢竟是我的未婚夫,如今我舍棄他,是因為他保護不了南風館便罷,我怕日後也會因為他的頹敗而失去南風館……你懂我的抉擇嗎?”

馬小茜思忖着蘇淺淺話屮的輕重,她自小就在商場上打滾,早就明白南風館其實是個不簡單的地方,不是她一個小小馬商可以比拟。

“淺淺,你……從來都沒喜歡過三爺嗎?”她問得極為小心翼翼,因為心已經被說得動搖了。

若說她對淩雲熙沒有任何意思,那便是昧着良心騙人了。

在生死交關的那一瞬間,他選擇的是保護她,表示他的心底早已有她的身影。

她還在天人交戰,要如何向蘇淺淺說明白自己與淩雲熙之間的關系,沒想到好友比她先提出這個方法,将她剩下的面子保住了。

“我與他,一直都是利益交換的關系。”蘇淺淺老實說道。

若不是淩雲熙喜歡着馬小茜,豈會當南風館的靠山這麽久?全都是為“這個傻姑娘啊!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動提出退婚,成全他們兩人。

扛下這現實的黑鍋,也算是報答淩雲熙這些年做為南風館的靠山的謝酬。

算了、算了,她一個好姑娘接下南風館,也沒什麽清譽可言。

可是馬小茜不同,雖然馬家以前是馬賊,現在卻是正常的生意人,再怎麽糟,也糟不到哪兒。

馬小茜咬了咬唇,還想問下去,卻又被蘇淺淺搶白。

“這三爺,你帶回去呢?還是不帶回去呢?要不,我等等就打發他走了。”

“別……”馬小茜急忙搖頭,“我現在就去問問三爺的意思,若他有意與我一同走,我就将他帶回莊裏……”

“你去吧!”蘇淺淺不給她耽擱的時間,急忙将她趕向偏院。

馬小茜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到口的疑問又吞了回去,見好友這麽急躁的模樣,她只得先去問問看他的意思,省得他現在有傷在身,若被掃地出門,還是得折騰一番。

見馬小茜轉身離去,蘇淺淺動作極快的差人備車。

呵呵,麻煩掃地出門,未來那嚣張的淩雲熙見着她,還得客氣尊敬的喚她一聲大姨子。

想到日後可以大大方方的揩他油,再也不用卑躬屈膝,蘇淺淺就像辦喜事一般的快樂……

淩雲熙對于蘇淺淺的安排倒是沒有任何異議,也沒有表達任何一句不滿,似乎這一切早在他的謀算之中,随意收拾一下,便與馬小茜坐馬車離開南風館。

回到莊裏之前,她已經派人捎了口信回莊裏,沒有人反對她的決定。

誰敢反對?

除了馬小茜以外,莊裏的人都知道這幾年馬家莊的外頭都是誰在打點處理的。

如今淩三爺落難,加上又是馬小茜的救命恩人,他們都巴不得将他擡回來。

現下馬小茜終于想通,想要與淩雲熙的八字有一撇,莊裏的大夥可是歡喜不已。

只是一向後知後覺的馬小茜和他一同坐在馬車內,正在糾結着要如何與他開口,有關兩個人下半輩子的事情。

“你有話便說吧!”他不忍她憋得這麽難過,于是先起了一個頭。

“我……”好吧!她就是藏不住心事,原本打算與他一同回到莊裏,由爹、叔伯們跟他開口商量,可是現下在回去的路上,她已經憋得難受。

因為……她就怕他心底難過,畢竟他現在什麽都沒有,就連淺淺也不要他了。

“你別怪淺淺,她有自己的考量。”她小聲的開口,還不忘望着他的俊顏,卻發現他面無表情,才又繼續說道:“那個……你也知道最近城裏的人怎麽說你,我……我是想問問,你日後有什麽打算?”她的雙手互相絞扭,幾乎要打結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回答,“我現在的下場與過街老鼠有何兩樣?

若不是你好心收留我,相信我已經被攆出南風館了。”

“你別這麽說……”

“其實你也別太擔心我。”他打斷她的話,“我也不會賴上你一輩子,等過一段日子,我的右臂有動靜了,自然就會離開馬家莊……”

“誰要你離開了?”她紅着一張小臉,大聲斥喝,“我說這話又不是怕你賴上我,我還巴不得你賴上我一輩子,只要進了莊裏,就再也不要離開了……”

他先是一愣,然後饒富興味的挑了挑眉頭。

“你說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而不是一時的同情我?”

她有些嬌怒的跺腳。

“你就這麽看我?”

“我怕。”他那雙好看的黑眸對上她的黑眸。

“我怕你只是因為一時同情我才把我留住,那我寧可你現在把我送回畫館,“後一筆勾銷還來得爽快,也不要你出于同情留住我,未來後悔自己的決定。”

她咬了咬唇瓣,小臉臊紅,“只要我作下決定,從不後悔。我留住你不是因為同情,是因為……因為……”

最後她說得太小聲,他沒聽見,只得将俊顏移至她的面前,再次挑起眉頭。

“你剛才說什麽了?太小聲,我沒聽見。”他逼視着她,這小小的空間讓她無處可逃。

半晌,她像是豁出去了,忍不住大喊,“我喜歡上你了!我想要你當我入贅的夫婿。未來我不會嫌棄你一無所有,因為我有的,也就是你擁有的。”她咬了咬唇,一骨碌的全說出來,小手強硬的拉着他的領子。

“淩雲熙,我要你……娶我!”

他的嘴角揚起,終于忍不住笑了。

看見他的俊顏展露笑意,她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躲起來,可是話都說出口了,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而且,她也不想收回來。

然而過了好幾刻鐘,他只是一直笑、一直笑,那雙迷人的黑眸笑成彎彎的弦月,眸底盈滿了無限的寵溺。

“笑什麽?”她不滿的咕哝,“

一句話,娶我還是不娶?”

“若我不娶呢?”他就愛逗她,刻意繞圈子。

她一愣,沒想到竟是得到這種答案,桃腮頓時鼓得像青蛙。

若非他身上有傷,她早就一拳揍向他的身子骨了,哪還容得他嚣張的拿喬?!

“不娶就不娶。”她撇開小臉,兀自生着悶氣。

她就等他哄她,他卻只是笑着欣賞她鬧別扭的可愛表情,倒是不急着給她一個答案。

反倒是她沉不住氣,雙唇努了努,又讓貝齒用力的咬了幾下,直到芳唇又紅又腫之後,才氣呼呼的開口,“我不管。”她天生就霸道,一旦決定的事,若不做便不罷休。

“你不娶我,那我娶你!”

這時,他大笑兩聲,然後毫不猶豫的說:“好啊!只是有個條件。”

她皺了皺鼻子,不滿的瞪着他,還故意糗了他一句,“聘金不會少給你的。”

“我不要。”

“那你要什麽?”她挑了挑秀眉。

這男人該不會想要得寸進尺吧?

“你。”他說得铿锵有力,沒有絲毫的遲疑。

“這輩子,我只要你。就像我一樣,什麽都可以舍棄,就是無法舍棄你……”

這話如同刀刻般的刻在她的胸口,若說不揪疼是騙人的,但是疼屮又帶着熱意,讓她由內往外的暖了起來。

她不由自主的握住他的人掌。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這是她對他許下的承諾。

而他則是滿意的點頭,随後薄唇覆上她甜美的唇瓣,汲取她的甜美,也收下了她給的誓言——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盡管日後離別的日子到來,那便是比翼雙飛。

再也無人孤單,再也不用一人寂寞守候。

後來。

這是很久、很久之後所發生的。

馬小茜很少踏進淩雲熙的畫館,直到有一天心血來潮,想親自送飯給他,于是大腹便便的來到畫館。

自從意外發生之後,淩雲熙的右手确實是無法長久拿筆作畫,因此坊間再也見不着他的畫作,他也就做些字畫的買賣,日子過得平淡惬意。

她原本在櫃臺就能見着他,沒想到畫館的掌櫃說他正在後邊廂房歇着,她聽完便自個兒到內院,打算取笑他竟然偷懶不工作。

此時,內院安靜得很,連下人都很少來到書房走動,于是她更放輕腳步,欲往裏頭走去時,卻在門口的幾步前停了下來。

書房的窗子未關,淩雲熙正背對着她,左手靈巧的在白紙上塗塗畫畫,那曾經癱瘓的右手偶爾也畫上幾筆,根本不影響他作畫的速度。

馬小茜站在原地許久,幾乎忘了出聲,忘了移動腳步。

直到他畫累了,一回頭,發現他的妻子正一臉吃驚的望着他。

他先是一愣,然後朝她一笑,“還不進來?”

她皺着眉頭,沒直接進門,反而是來到窗子前,望着他滿足的笑顏,最後忍不住開口,“你……原來是左撇子?”

“是。”他沒有隐瞞,隔着窗子與她對話。

“為什麽你不直接向皇上說明……”那麽他今天還是皇上跟前受寵的畫師啊!

“那些只不過是想得到你的跳板罷了。”他老實說道,不再有任何的隐瞞。

什麽意思?

她的心思本來就單純,猜不出他話中的意思,加上現在懷孕了,讓她的腦子也變得鈍了。

“我的意思是說,榮華富貴沒有現在的平淡幸福。”他當然不會向她說明,當初一連串的事情全都是他向皇上求來的。

在他想娶馬小茜為妻,還在擔心哪天馬家莊會因為他而牽扯出殺身之禍時,剛好右臂受傷,他乘機向皇上辭官,為的就是希望“後能夠全身而退,皇上當然看出他的心思,準了他的請求,唯一的條件是得秘密為皇上辦事,他必須将城內所見的一切繪制成圖,每個月由人送回宮中。

他也知道她跟蘇淺淺情如姊妹,自然不會讓她背上搶夫的惡名,便要蘇淺淺背上這黑鍋,由她主動退婚,順理成章的讓馬小茜當上好人。

這些伎倆,也只不過是請她入甕。

馬小茜覺得其中有詐,但是當他的身子往一旁移動時,剛才他畫得入神的畫布上出現了另一個她——她雙眼半掩,右手輕輕的擱在凸起的肚皮上,笑得十分溫柔。

更別說她又在裏頭看到幾幅全都是她不同表情的圖畫,喜、怒、哀、樂……

幅幅都是屬于她的表情,甚至還有她孩童時期的畫像,令她吃驚得說不出話。

“我愛你。”他隔着窗子,俯身輕吻她的雙唇,不意外她表現得傻乎乎。

怪不了她,因為她一直都傻傻的往前走,一步步的掉入他精心設計的陷阱之內——請妻入懷。

如今美夢實現,他此生圓滿。

如同當年那一句童言童語,依然萦繞在他的腦海裏。

那年,一件大氅,一只手爐,還有一個初遇的可人兒,造就了今日深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最幸福的他。

所以他才會寧可舍去一切虛名,一切只為真實的她馬小茜。

此生,摯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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