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氏生怕顧辭反悔似的,當天晚上就讓顧老二提着些糕點上了族長和裏正家。
族長和裏正都不是什麽糊塗人,聽說了這事,當場就将顧老二和柳氏明裏暗裏指責了一番,只是這到底是別人家的家事,顧老二和柳氏鐵了心要将大姐兒分出去單過,他們也沒啥可說的。
最後,裏正和族長還是不放心,兩人商量了一番,決定這個分家的文書不能就這樣給了顧老二,還是要去問問大姐兒的意見。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顧老二本就心虛,聞言也不敢多話。
隔天上午,族長就讓人把顧家的幾個大長輩都請到了祠堂,顧辭也被人擡到了祠堂來。
當着大夥兒的面,族長把顧老二和柳氏的意思說了一遍,還不等族長問顧辭的意見,族裏的幾個長輩就站了起來,指着顧老二的臉罵。
“荒唐!顧老二,你個黑心肝的,你也不看看大姐兒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你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分出去,你自個兒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們顧氏一族還要臉。”
“誰不知道你顧老二一個賣貨郎的,如今能有這份家業,都是托了大姐兒的福,你瞧瞧你幹的都是什麽事兒?”
顧老二本就心虛,被族裏的長輩一罵,更加氣短,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的,一個字都不敢反駁,任憑柳氏在一旁怎麽掐,就是不搭腔。
柳氏在心裏暗罵這群老不死的多管閑事,面上倒是裝得委屈,“各位叔伯,你們想到哪裏去了,我們這都是為了大姐兒好,阿寶和胖墩年歲漸長,家裏花錢跟流水兒似的,我和我當家的就是考慮到大姐兒腿腳不便,以後不想讓她操心家裏了,這才把人分出去單過的……”
“放你的屁。”顧六叔年紀輕,但輩分高,聞言也顧不得她是女人,站起來就打斷了她,“都是你這個黑心肝的女人,攪屎棍一樣。”
“老六。”族長呵斥了一聲,娶妻當取賢,她如何不知道顧老二做出這樣豬狗不如的事來,就是他這個婆娘在中間放爛藥,但這個也輪不到他們顧家人來管。
祠堂裏一時劍拔弩張,氣氛十分沉悶,裏正看着坐在倚在上始終不發一言的顧辭,微微嘆了口氣,然後看向族長。
“顧三哥,我看顧老二和柳氏是打定主意要把大姐兒給分出去了,咱們勸再多也沒用,還不如問問大姐兒的意思。”
族長點了點頭,看向下面的顧辭,神色間倒是充滿了憐憫,“大姐兒,你自己呢?是個什麽意思?”
顧辭苦笑了一下,“我如今這模樣,确實不好意思給家人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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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就是聽從他爹的意思。
“你一向是個好的。”族長也嘆了口氣。
顧辭扯了扯嘴角,不搭腔了,但任誰都看得出她神色間的無奈。
“大姐兒,你不用怕,你跟六叔說,是不是你那個沒良心的爹和黑心肝的柳氏逼迫你,咱們都給你作主。”顧六叔越想越氣,一看顧辭這可憐巴巴的模樣,恨不得當場給顧老二上去揍一頓。
這閨女多好呀,能幹又識大體,別人想要一個這樣的閨女都生不出來,他顧老二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才得了這麽個閨女。
“謝六叔了。”顧辭也沒直接說自己不委屈,而是扯着一抹苦笑,柔柔弱弱地跟他道謝。
“大姐兒,你這是什麽意思?”柳氏早看顧辭那副可憐相就火了,“昨兒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行了,柳氏。”族長被她撒潑的聲音刺激地腦殼疼,“這是我們顧氏祠堂,可容不得你在這撒潑。”
柳氏這才讪讪住了嘴,不甘心地瞪了顧辭一眼。
族長對柳氏不滿,連帶着對顧老二更加沒了好脾氣,“大姐兒明事理,你鐵了心要讓她單過,我們也沒啥好說的。但顧氏向來就沒有出過跟未出嫁女兒分家的先例,你說說你把大姐兒分出去,你準備給些什麽?”
顧老二被問到了頭上,這才站起來,把昨兒要分給顧辭的那些東西又重新說了一遍。
他話一落,不待族長說話,脾氣暴躁的顧六叔又跳了起來,“顧老二,你還是個人嗎?你家現在的青磚大瓦房的錢是怎麽來的?你家那十畝良田是怎麽來的?還有大姐兒服完徭役回來,那兩百兩銀子,你又是如何處理的?如今你嫌棄大姐兒腿瘸了,就迫不及待地把人趕出去不說,這點東西你打發叫發子了?”
顧六叔話說得直白鋒利,族長也不阻止了,實在是覺得顧老二做的太過了。
偏偏柳氏還覺得這些東西就夠她肉疼了,立馬跳出來,“我倒不知道六哥這麽慷慨,你要是這麽大方,就當我是叫花子。再說了,大姐兒是個女兒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些東西還嫌少?”
“閉上你的臭嘴巴,我顧家祠堂,哪容得你插嘴。”顧六叔一個眼刀就掃了過去,又去看顧老二,“你婆娘惡毒,我們都管不着,我就問你一句,顧老二,你把大姐兒當你女兒了嗎?”
顧老二羞地根本不敢擡頭,嚅嗫着唇,半晌才道:“這些,也是大姐兒自己同意的。”
“呵呵!”顧六叔冷笑出聲,“你摸着自己黑了的良心問問,大姐兒長這麽大,忤逆過你這個當爹的意思嗎?當年你說要娶柳氏這個爛貨,她忤逆你了嗎?你婆娘說難産,缺錢,你說要把她送去代替顧老爺家的兒子服徭役,她忤逆你了嗎?如今,你倒好,把她對你的順從,都當成了壓榨她的借口……”、
顧六叔每多說一句,顧老二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到了最後,抱着頭痛哭,“我也是沒辦法啊,我沒本事,阿寶和胖墩還小,大姐兒腿瘸了,以後沒人要,只能在家裏當個老姑娘,混吃等死……”
“你沒辦法,但我也不能看你這麽糟踐大姐兒。”族長聲色厲苒打斷了他,拍着胸口緩了口氣,“大姐兒腿腳不便,那十畝田我就不動了,既然你要把人分出去,你那青磚瓦房我也不說,但是,大姐兒這次徭役之後的遣散費,斷沒有你們再貪的道理。”
“不行。”那剩下的一百五十兩銀錢要是分出去,跟要了她命似的,“兒女孝敬爹娘,天經地義。”
族長冷哼了一聲,沒搭理柳氏,“顧老二,你自己說。”
柳氏生怕他松口,不等他開口,就坐在地上撒潑,“顧老二,我今天把話撂這兒了,你要是敢把那筆銀子分出去,我立馬就撞死在你們顧家的祠堂。”
這撒潑撒到祠堂來了,族長他們幾個長輩胡子都氣歪了,指着在地上的柳氏,半天沒說出話來。
顧辭睨了柳氏一眼,擡手抵着唇角,微微勾了下,然後繼續可憐兮兮道:“讓各位叔伯操心了,也只怪丫頭命苦。我爹,他也是不容易的。”
她擡手抹了抹虛無的眼淚,哽咽道:“我也不怪他們,兩個弟弟都還小,那錢……我不要了。只是我如今這腿是廢了,往後肯定也沒法孝敬他們了。”
聽了顧辭的話,族長才緩過氣來,又指着顧老二和柳氏罵了一通,最後才拍板決定,“今日,你把大姐兒分出去,我們都做了見證。顧老二,以後大姐兒過得再好,也跟你無由了,你管好你這婆娘。”
柳氏暗暗呸了一口:一個瘸腿的破落戶,還真以為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當天傍晚,裏正就把分家之後的條條框框立好了,又讓顧老二和顧辭分別簽了字,兩人各拿了一份。
顧家村是個大村,家家戶戶挨的緊,這廂兩家剛分了出來,村裏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到了晚間,顧辭的三個舅舅帶着舅母都過來了。她三個舅舅都是老實人,平日是寡言少語的人,聽聞了這個消息後,兄弟三人一來就把顧老二揍了一頓,最後還是在顧辭的勸阻下才住了手。
“我可憐的大姐兒啊,這是造了什麽孽,太攤上這麽一個爹。”她大舅母賀氏出閣前就和她娘李氏是手帕交,待她一向親厚,如今聽聞這個事兒,眼淚就沒停過。
“大舅母,您別擔心,我自己也是更願意分出來的……”顧辭好說歹說,安撫了好半會,才堪堪讓幾個舅母止了淚。
她三舅母是個妙人兒,性子看着也是冷淡,但實際上卻是個熱心的,在顧辭現住的這個破茅屋轉悠了半天後,發現什麽東西也沒有,也沒湊合着悲春傷秋,等兩個嫂嫂冷靜下來了,才開了口:
“大嫂,二嫂,大丫頭如今有地方落窩,但分家了,以後肯定要自己做飯,你們瞧瞧,她這裏除了兩個破盆,連副像樣的碗筷都沒有。明兒,我們商量一下,給大丫頭置辦點家當。”
顧辭沒當過家,她自個兒對這些倒是有些懵,聞言自是感激不盡,“勞舅母費心了。”
她三舅母楊氏瞪了她一眼,“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但你也知道,你幾個舅舅日子也過得不如何,三舅母也跟你直言,好東西肯定是辦不起的。”
這種真實的關心就像一股熱流澆在了顧辭心坎,讓她忍不住有些想哭。
她娘去的早,說不羨慕那些溫暖的關愛是假的,不然她上輩子也不會為了維持那點親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
“你這丫頭,怎麽突然哭了呢?”
楊氏還在跟她兩位嫂嫂商量着明兒各家帶些什麽過來,一回頭就發現顧辭在那掉眼淚,趕緊湊過去,正準備給人去擦眼淚時,卻發現不知從哪裏冒出了一個醜兮兮的小丫頭,正扯着袖子跪在床上給人擦眼淚。
她先是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又好奇,“大姐兒,這醜丫頭是誰呀?”
顧辭也就一時感觸良多,才沒忍住,一看到嬌嬌那緊繃的臉蛋,心情就平複過來了,“這是我從西北回來時,在路上撿的小丫頭,叫嬌嬌。”
說着,她又扯了扯嬌嬌,“嬌嬌,叫人,門口的那個是大舅母,桌邊的那個是二舅母,這是三舅母。”
嬌嬌看着膽怯,但行禮叫人時,倒有幾分落落大方的氣質,安靜乖巧,透着幾分雅致,倒讓楊氏吃了一驚,“醜是醜了點,看着還怪惹人疼的。”
顧辭笑了笑,“是挺惹人疼的。”
大舅母賀氏連生了三個兒子,對小小軟軟的女兒很是羨慕,聞言也走了過來,拉着嬌嬌左右打量,“等臉上這些印子好了,是個漂亮姑娘。有個小丫頭在你身邊,倒也好,你腿腳不便,她倒也能照顧着點。”
“可不是嗎?”顧辭附和的應了一聲。
因為時候不早了,幾位舅母也不多留,拉着顧辭又說了幾句貼心話之後,又跟着幾位舅舅匆匆回去了。
顧老二許是被族裏的長輩罵醒了不少,知道顧辭這裏沒有做飯的東西,晚飯派阿寶送了過來,比起前幾日的清粥窩窩頭豐盛了不少,還有些肉沫星子,紅薯飯給的也足。
顧辭沒什麽胃口,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倒是小姑娘被柳氏餓着,吃了三大碗。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吃的太多了,小姑娘特別擔心,晚上躺在她身邊時,局促不安地跟她解釋,“姐姐,我也不總是吃這麽多的,我,以後都會少吃點的。”
“傻丫頭,飯當然要吃飽。”顧辭摸着她的小揪揪,“姐姐要跟他們分開,就是為了以後能天天讓嬌嬌吃飽飯。”
小姑娘許是不知道說什麽,憋了半天也沒說話,半晌才翻了個身,整個小小的身子都縮在了顧辭的懷裏,許久之後,才悶聲悶氣道:“等嬌嬌長大了,會努力掙錢養着姐姐的,姐姐不要害怕。”
顧辭不由笑出了聲,把懷裏的人抱緊了,“嗯,姐姐相信嬌嬌,不怕。”